蓬生小小说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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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二娘常常站在院坝中央骂他“穷快乐”,秦二叔好像听不见,仍唱他的《苏三起解》,没完没了。
  秦二叔
  小时候,秦二叔做了我家的房客。
  我家老房子是外祖父留下的一笔遗产,四间土墙房子,一间外婆住,一间我们住,另一间作了厨房,余下的那间租给了秦二叔。
  秦二叔是躲日本飞机的炸弹从汉口跑到我们这里来的。他那时年轻,孤身一人的小伙子,解放前夕在城里安了家,照理说是做了上门女婿。
  解放初城里成立了针织厂,秦二叔进了厂,成为一名印染工,一直干到上世纪80年代退休为止。秦二叔这样一个地地道道的工人阶级,既扬眉吐气了一辈子,也含辛茹苦了不少岁月。
  那年月不讲计划生育,只觉得秦二娘长年累月都腆着一个大肚子,用不了多久就又生了一个弟弟或者妹妹,但是不容易养活他们,多数“发脐疯”夭折,只有大儿秦尚福命大福大,顺顺当当成了人。
  当我明白事理的时候,正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吃饭困难,样样物资凭票供应。秦二叔是个开通的人,他早就践行“活好今天”的哲学思想,不出半个月,他家的粮票油票包括豆腐干票便所剩无几。秦二娘常常将豆腐干煎得“二面黄”,莫说让人见着垂涎,闻着油香的味道都觉得心旷神怡十分满足。
  秦二叔是汉口人,口音特重,为生活方面的小事,他经常与秦二娘吵架,说话要清楚不清楚的,有点像“夹舌子”说话。秦二叔还是个京剧票友,茶余饭后他总要唱几段折子戏,最喜欢的是《苏三起解》,张口即是:“苏三离了洪洞县,将身来在大街前……”至于等米下锅是女人的事,好像与他无关。秦二娘常常站在院坝中央骂他“穷快乐”,秦二叔好像听不见,仍唱他的《苏三起解》,没完没了。
  到底秦二娘着急,30来岁头发开始花白。寅吃卯粮成了她家的基本特征。屋里两张床,几床棉絮,别无它物,每年要付一笔房租,虽然没有现在这样昂贵,但几十元钱的开销是有的。
  后来秦二娘生下一儿一女,小儿曰“尚寿”,幺女名“尚莲”,一直茁壮成长,再也没有发生什么“烂肚脐”之类的事件,这与秦二娘坚持到医院分娩有关。
  1975年春天,秦二叔的大儿秦尚福考上了铁路局,修铁路去了。家里不但减了一张嘴,秦尚福还时不时给家里寄5元或10元钱,只要邮递员一声大喊“秦二叔拿私章”的时候,秦二叔就笑逐颜开,知道一定是好事,一面接过汇款通知单,一面哼着“苏三离了洪洞县……”一阵哐嚓喽嚓的锣鼓声从秦二叔的嘴里飘出来,在老屋的院坝里萦绕。
  不久,我家老屋由于年久失修,风雨飘摇,秦二叔只好另谋出路,搬到一个距离我家半里路的地方,做了别人的房客,但一家人仍常到我家来玩。远亲不如近邻。几十年的感情难以磨灭。直到改革开放,秦二叔终于从厂里分得一套两居室的房子,虽然说不上宽敞,厕所也不配套,但比租房要好得多了,总算自己有了家。
  21世纪初,秦二叔作为城市搬迁户搬到城郊,新修的搬迁房各项设施齐备,且与我们的新家距离更近了。遗憾的是秦二叔不久前已作古,如今秦二娘85岁高龄,还耳聪目明,仍然是我家的常客。
  许 伯
  许伯家是我们的邻居,相处几十年,唇齿相依,水乳交融,彼此嘘寒问暖,相敬如宾。
  那时的房子都是矮屋,一楼一底,干打垒而成,即使有楼一般也不住人,只能存放杂物之类的东西。许伯家与众不同的是多了一间牛棚,这在城市里却是少见。农村情况不同,家家户户要春耕,耕牛是个宝,离了牛拉犁生产就成了大问题。许伯家的牛不犁田,用来拉车搞运输,比人力车要省事得多。
  许伯的牛车主要从事石灰的运输。每天早晨三四点钟的时候启程,许伯双手握着车把,跟在牛的后面,沿着碎石铺就的公路向山里进发。牛的蹄踏声和着架子车的轱辘声划破了寂静的长空,在迤逦的山路上绵延。
  “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许伯运输的石灰也是出自山中,只有山里才有石灰石,才便于筑窯烧制,这种原始的生产方式与白居易笔下的卖炭翁没有两样,“一车炭,千余斤”,许伯的一车石灰也是千余斤,运力都是用牛,只是遭遇不同,没有经受卖炭翁“心忧炭贱愿天寒”的苦楚,但“牛困人饥日已高”的事情却难以避免。
  牛车从家里出发,到目的地一般要五六个小时,进山即坡,虽是空车,也行程缓慢,日近中天,方可到达目的地。装车,午餐,除去一个钟头时间,又急匆匆地下山往回赶。下坡也不好行,牛不使力,跟着车走,倒也轻松。但是许伯一点不轻松,要随时紧握刹把,遇着陡坡,还得用肩扛着车慢行。回城已是太阳偏西,许伯将一车石灰运到建筑工地,卸完车上的货,家家户户都已到了掌灯时分。
  生活就是轱辘,不停地旋转和循环往复,许伯和他的牛车相依为命,一天天地承载着一家六口人的生活,披星戴月,含辛茹苦,直到改革开放。
  我同情许伯的牛,倒不是因为它整天与人一道起早摸黑,我不忍心看“钉牛掌”的过程。牛蹄经不住公路上碎石的磨礪,它的四只脚蹄都得钉上专制的铁掌,否则会磨穿皮肉。我们附近有一所学校,自然也有一个泥巴做成的操场,那地方宽敞,适合钉牛掌。许伯请来钉牛掌的师傅,用很牢实的绳子将牛放倒在地,然后用一寸长的钉子将铁掌固定在牛蹄上。最让人担心的是,有时钉牛掌的师傅掌握不好火候,将铁钉钉进了牛的皮肉里,顿时血流如注。十指连心,牛不能动弹,只能眼泪花花地哀叫。每次钉铁掌,许伯的牛都恐惧战栗,但好歹是为了方便它以后行走,要是真的用刀杀戳它,其境定是惨不忍睹。
  许伯的牛不但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拉车,而且还遭到了我们的剥削。国家“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政府给牲口配发了一定的粗粮。许伯的牛只享受了一小部分,多数都用来接济了左邻右舍的人类。大家把牲口吃的胡豆积攒下来放到过年,炸成胡豆花,成为那个年代最上等的下酒菜。
  在那个特殊的年代里,牛帮了车,车帮了许伯,许伯帮了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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