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缘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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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22年的秋天,母亲在江边的岸上洗衣服,我顺着缓缓的江水漂到了她的面前。用她的话说,我是这条江送来的,日后也一定要回到这条江上去。七岁那年,蒋桂战争爆发,战火席卷至长江沿岸,父親在战乱中死去。昏黄的油灯下,我看着母亲坐在床边缝缝补补,将一整个冬季都要穿的衣服做好。
  没过几天,我就被送到了江边修船的师傅老余那里。自那以后,我再没有见过我的养母。
  一 地痞无赖各霸一方
  卖报卖报,今日头条,重庆成陪都了,重庆成陪都了,广州武汉相继沦陷,国民政府军要撤回重庆了……
  师父,重庆要成陪都了,陪都是啥意思?我站在岸上,光着膀子刨一根船骨。船骨被我刨得玉玉滑滑的,用手在上面一摸,又结实又漂亮。
  管它啥意思,成不成陪都我们都要吃饭,你就别瞎操心了。只是他妈个蛋的,这都是些什么年成,遭罪的只有我们。赶紧把这根船骨刨了,不然别想吃中饭。
  好嘛!我低着头又开始刨船骨。刨子只要刨一下,刨花就会从船骨上剔落下来,白花花的,落在我的脚边。这活儿我已经干了快十年了,从七岁那年帮师父捡刨花开始,算一算,近十年过去了。我们走南闯北,最后也不知道什么原因,再没回过武汉,一直待在了重庆这座山城。
  让开让开……
  话音还没落下,岸边的油茶摊子,包子摊子,都陆续地推着推车要跑了,唯恐避之不及。
  妈的,又是狗娘养的山鹰,我腹诽道。
  山鹰走在最后,他的狗腿子提着一根鞭子在前面开路,小兄弟们围在他身边。
  你们都听好了,从今儿个起,这朝天门码头就由我山鹰接管,下个月的租钱上涨一倍,按时给老子奉上,不服的就给我滚出地面去。还有,余老头在哪?山鹰戴着一副狗屎眼镜,黑不拉叽的,眼睛跟他妈的遮在后面瞎了一样。
  在这呢!山爷有啥吩咐?师父拱着手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叫鹰爷。山鹰摘下了他的狗屎眼镜,下了石阶,端详着站在石阶下方的师父。我要一艘船,越大越好,下个月我要上船,钱嘛,我少不了你的。
  鹰爷,一个月打造一艘船,还要越大越好,这个……小的有点儿难办哟。就算是有天大本事的工匠,那一个月也打不出一艘船来啊。
  打不出?在我山鹰这里就没有办不成的事。打不出可以,只是到时候……山鹰环视了一下站在岸边的工匠们。到时候我倒是认人,可是我的枪却不一定认人。
  站在堤坝边的兄弟们都看着山鹰,谁也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恶事。两年前,狗日的还只是地面上的一个小喽啰。就是凭一身蛮力,在江边一个人撂倒了十七条大汉,这才在黑山帮混到了个堂口的堂主当。黑山帮以前还只是收些保护费、地皮费,自从山鹰进入黑山帮后,也不知道咋的,两年时间就让黑山帮发展成重庆最大的帮派。
  我对山鹰的恨由来已久,最看不得这种人嚣张。可是只有十六岁的我能做什么?我除了睁着眼恶狠狠地瞪他狗日的,还能做什么呢。
  师父立在那里久久不语,跟着师父混了多年的兄弟们也没有人敢说话。
  好了,打道回府。山鹰招呼他的兄弟们。他转了身,像是他刚才说的话已经发了令,我们接不接受都已经得了令,违令者就得死。山鹰走到榕树下时又住了住脚步,回过身来,看了看我,看了看所有人。他狗日的又把挂在胸前的黑眼镜戴了起来,连嘘带唱地走了。
  师父,一个月赶不出船来怎么办?晌午,我坐在小船里端着饭碗看着师父。
  还能怎么办,赶不出也得赶。师父已经吃好了饭,一个人正抽着旱烟。烟从师父的嘴里吐出来,青袅袅的。师父转身向船外的江里吐了一口唾沫,他把烟杆放在船舷上磕了磕,烟灰就磕了出来。只能是先打了,要是打不出,我们就把大船让给他。
  让给他?那船上可装着我们十多个弟兄的身家呀,大家跟了你那么多年,也就只有那条船了,给了他,我们住哪儿。
  哪儿都能住,以前没地方住,睡露天坝都睡过,还怕什么。只是这世道,真他妈的不知道怎么会那么背。师父把烟杆收了起来,挂在腰上,目光转向江面。过些天你就晓得了,江上不知道要来多少难民,日子难过呢。
  我不知道师父说的是什么世道。我只晓得狗日的山鹰不是好东西,那群杂种都不是好东西!他们要是敢对我们下毒手,老子就不活了,大不了跟他拼了。我心里这么想着。
  师父,早上报童说武汉沦陷了,武汉还有你的亲人吗?
  没了,哪还有什么亲人,我十五岁出来跟着人跑码头,十八岁就跟人学了木匠,早就是孤家寡人一个。师父眼里只有江面,只有江水,啥也没有。
  哦,我吃好了,我去洗碗了。我把碗筷收拾了下,准备拿去江边洗。
  二 难民潮中邂逅沐云
  正如师父所说,两天后,江面上停泊的船只越来越多。开始还是些大船,从船上下来的都是些显贵。师父说,那些人都是从长江中游到重庆来避难的,等再过些时日,就是些难民了,这江上不知道要乱成什么样。
  为了能给山鹰把船按时打造出来,师父把所有弟兄都召集起来,让大家暂时停下手中的活,赶紧制作船料。之前大家接的活,能退的都被师父给退了,不能退的,就先缓着,尽量把那些船料充代给山鹰的船。
  整个岸上的工棚里,一天到晚都是吱吱嘎嘎的锯木声和刮刨声。十一月的天气,山城里感觉不到冷,我光着膀子也干出大汗来。
  那天中午吃完饭,我又到江边洗碗。就是在那时候被人群的哄闹声和脚步声吓到的,碗被我弄翻在了江里。我看见江上的船只密密麻麻,很多难民踩着跳板上了岸,黑压压一片。有些已经饿得不行了,才上岸就倒在地上,有些还有力气,一上岸就到处哄抢,不管是茶油摊子,还是包子摊子,只要见着能吃的就一哄而上。重庆真他妈的乱了,我看见有人在哄抢中倒下,被踩在地上没人管。
  沐云就是在那个时候闯入我的视线的。沐云被挤进了人潮里,我看见她把包裹高高举起,她是怕在混乱的人群中被挤掉。她四处张望,不停地喊着她爹,可是她显然已经被人流裹挟着。人潮汹涌,她被挤倒在路边,包裹就这样不知道被谁夺去了。   我的包裹,我的包裹。沐云在地上喊着,可是注意到她的人只有我一个。我傻愣愣地站着,这才想起该去帮她找包裹。但是等我冲进人群时,黑压压一片,啥也找不到了。
  你的包裹不在了。我回来后站在她的面前,没有找到。我说。
  我知道。沐云从地上起来,也不拍下身上的灰,哭喊着,可是我的包里有我的盘缠!还有我爹,我爹不知道去哪儿了。说着沐云推开了我。
  你要去哪儿?沐云又跟着人群往前走。
  我要去找我爹。她擦着眼泪。
  你现在怎么去找你爹啊,这满街都是难民。我跟在了她的身后。
  我不管,找不到我爹我也活不成了。
  你等等吧,你还没吃饭呢,我带你去吃饭。我去抓沐云,但是被她甩开了。你别管我,她转过身恶狠狠地看着我。
  我又没夺你的包,你干嘛这么看着我?走吧,我们工棚在下面,你先去吃了饭才有力气找你爹啊。
  沐云被我带到工棚时,棚里的兄弟们都傻了眼,嘻嘻笑笑的都问我从哪里捡了个大姑娘回来。师父从棚里给沐云端了碗饭出来。我和沐云就坐在工棚边的榕树下。
  你叫什么名字?
  沐云。
  哦,真好听的名字,一点儿也不土气。你爹应该是个文化人吧?只有文化人才会起那么有诗意的名字。说了这话我才有些后悔,不该在这时候提她爹。
  不过她好像并没有生气。
  诗意?沐云愣了愣,好像刚才的烦心事暂时忘了一样。你还懂得啥叫诗意啊?
  我懂的东西可多了。我一下子站起来,朝她笑道。
  沐云扒着饭,但饭到嘴边,显然有难以咽下去的意思。她可能是想她爹了吧。
  我会做木工,我做的木工可好了。船骨、船板,啥都会做,只要是江上的。我还会浮水,一个闷头扎下去能游很远呢。
  你是在逗我开心吧。沐云这回把扒到嘴巴的饭粒吃了进去。
  没。我捡了颗石子往江水里砸,然后又坐了下来。我从小就在江上生活,江边的啥事我都知道,可是上了岸,我就陌生了。
  你没去过别的地方?沐云呆呆地看着我。
  去过啊。说了这话,我才发现我并没有去过哪里,离了这工棚,我上岸的地方也不多。以前就是跟着师父去拜访那些货主们,从他们家里出出进进而已。于我而言,这岸还是陌生的。
  你叫啥?沐云的饭吃完了,她看着我。
  还没等我说话,师父就在里面喊道,水生啊,你看这位姐姐吃完了,记得给人家添饭。我随声应道,哎。从沐云那里端过了碗后,我进了棚里给她盛饭。
  你为啥叫水生啊?
  水生是我娘给我起的名字。我娘说,我是从水上来的,也得回到水上去。
  那你娘呢?沐云端着饭没吃,呆呆地看着我。
  我没娘,我是个孤儿,是一只木盆载我从江上漂来的。我的亲娘在我出生后就把我丢弃了,是我养母捡了我,给我起的名,但是她在我七岁那年也离开我了。
  哦……
  沐云没有再问什么了。
  我捡了一块很大的石头,狠狠地砸在了江中,咕咚一声,江面溅起了水花。
  师父在棚里喊我,可以做工了。
  三 二人船头互道身世
  擦黑的时候,沐云想走。我本来想留,结果师父先留下了她,把她安排到了船上的一间格子里,说是上岸的人多了,找她爹也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而且重庆那么大,她一个姑娘家,身上又没盘缠,走在街上不安全,还是得先有个落脚的地方。
  夜里下工,师父说想和我谈心。我们坐在江边的跳板上。师父说,水生,你觉得沐云怎么样?
  黑暗中,我被师父的话问得摸不清头脑。她挺可怜的,比我还可怜,我起码还有一身力气,可她却啥都没有,而且现在她爹又找不到了。
  我不是问这个,我是说你觉得她人怎么样?
  这个……我哪知道,才认识人家一天。
  是啊,才认识人家一天,那我咋老觉得你今晚干活心不在焉的,心里好像老惦记着人家。原来师父是在套我话。师父,没有的事,你别瞎猜,我就是心软,惦记着她会不会走了,然后找她爹去,这人海茫茫的,你也知道,世道乱得很。
  师父可不会瞎猜。师父是想有言在先。
  师父的话让我不明白了。我的脚在水的上方荡来荡去,我看见水中的月亮随着江水的点点波纹晃动着。师父,你有啥言?
  这姑娘长得倒白净,但日后怕是日子不那么好过。你师父我活了半辈子的人,啥人没见过,这姑娘命薄,你要是心里有了她,就趁早忘了吧,怕只怕日后你要吃大亏。
  师父如果不提这些还好,起初我只是想救她而已,师父这么一说,我反倒觉得自己像是真的对人家有那么点儿意思。见我思忖不语,师父拿出毛巾抹了抹脸上的汗,毛巾被他放进江里洗了洗,又捞起来抹了下脸,拧干。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早点睡吧,我说的话你记着就行。
  可我根本记不住。上了船,师父就进了自己的格子。
  我躺在鋪上睡不着,想着,也不知道师父把沐云安排在了哪里。我本来是要起来解手的,擒着油灯,我却在船头看见了沐云。此时月亮已经升得老高,明晃晃的,照得江面不那么暗了。月光下的沐云,背影瘦削,独自坐在船头上,手肘抵在膝盖上,手托着腮。
  你想家了?我也坐了下来,把油灯放在一边。
  嗯,我想我弟弟,我和我爹出来的时候,他还在长沙念书。
  哦……怪不得,听说武汉那边沦陷了。日本人真他妈的混蛋,我是没见过日本人,以后要是见着,非得见一个杀一个。我说着,挪了挪位置,坐得离沐云近了些。
  那么多人,你杀得完吗?况且人家船坚炮利,国军根本不是对手。你不知道飞机从武汉上空飞过的时候是啥感觉,嗖嗖的,飞到哪儿,哪儿就落炮弹,炸得江面溅起水,地面爆成花。沐云把托着腮的手放下,低着头若有所思。
  算了,不提这些。我问沐云,你多大了?比我大还是小。   你看我多大?沐云转过来看着我。我发觉她的脸真好看,白天其实没好意思注意,跟师父说的一样,她真白净。我傻愣愣地看着她。
  看啥呢?她问我。
  哦,没,没啥。你应该和我差不多吧,师父说让我给姐姐盛饭,你难道比我大?
  你师父眼睛真尖,我十八了,你呢?
  我十六,不过我下个月就满十七了。我把搭在半空的脚又晃了起来,她竟然比我大,为什么她比我大呢?我在心里想着。我又说,不过我看起来显老,都是干活干的,你看,我是不是像十九岁的样子?
  沐云笑了,你那不是老,是黑。皮肤黑黝黝的,你怎么看都不像十九。
  怎么不像了,我不服地问道。
  不像就是不像,心智不像,以后你就叫我姐吧。沐云起了身。我去休息了,你也早点儿睡吧,明早还得赶工呢。
  我本来想再说什么的,可是她已经进了船舱。我有些小失落,但又有种说不出的喜悦,我不知道我高兴在哪儿,莫非是捡到个姐姐?此时我才想起,自己是要出来解手的,我就这样站在船头上快意地撒了泡尿。
  四 山鹰借故掳走沐云
  沐云寻找她爹的事情被暂时搁下了。她来的第二天,就开始给我们做起饭来,味道比之前的老师傅做得好吃多了。我总是端着碗饭跑到船上去找她,把师父之前告诫的话当成耳边风。
  我和沐云坐在船舷上,看江边渐渐多起来的船只和难民,国军的部队已经入驻了重庆,随处可见队伍穿梭于岸边的街道。他们军令不明,纪律涣散,稀疏可见三五结对的士兵出入于茶社和妓院。
  岸上比江上好玩吧?我问沐云。
  有吗?
  那么多人都在岸上生活,感觉岸上什么都有,真不明白,为什么我就要从小生活在江上。
  其实江上也挺好的,有些时候,岸上反而没有安全感。江上多好,想去哪儿就去哪儿。虽然可能会四处漂泊,但一旦危险到来,就能逃走了。在这个命如草芥的年代,还有什么比在船上更稳定呢?
  是吗?我痴痴地看着沐云,感觉她的侧脸很好看。你真像我娘。我傻乎乎地说道。
  沐云咯咯地笑了,你自己都说你七岁的时候你娘就走了,你哪还能记得?
  我记得的,像,笑起来像。
  那你以后就叫我娘吧,你叫一声我听听,我看像不像。
  你敢耍我?!
  我把沐云追到了船舱里,她把门挡得死死的。我顶着门,说你让我进去啊,让我进去。她说我就不让你进来。她的力气哪能敌得过我,我一用力就把门撞开了。格子很小,只能摆下一张床,我不知道自己的一撞,就把沐云撞到了床上,而我,扑在了她的身上。
  我就这么呆呆地看着她,她也没喊我下来,我们俩都有些错愕。从她身上翻下来时我有些不好意思,她的脸也是绯红一片。沐云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做什么,然后她的手摸到了床上的信箋纸,信笺纸差点儿被她揉成了团。我好奇,抢了过来。她才告诉我是她写给弟弟的信,但是不知道信差在哪里,顺便让我帮她寄给长沙的弟弟,上面留有地址。
  我不识字,但想到是给她弟弟寄的信,就答应了。
  晚上的时候,山鹰的人来了,风风火火地一大帮。我们正坐在工棚里吃饭,山鹰撩开帘布,摘下他那狗屎般的眼镜,我看着就想吐。
  咋样,做得如何了?我今天路过,顺便来看看我的船。
  师父放下碗,迎到他身前,拱着手。鹰爷,这些船料都是给您做的,月底船就能造好,到时候您尽管上船就是。
  嗯。山鹰把手背在后头,眼睛环视着整个工棚,然后就近摸了摸一块立着的船料,敲了敲,料子不错,还算结实,不枉是多年的老行家了。只是,这屋里的饭菜香喷喷的,吃个饭也不招呼我一声啊。
  山鹰的鼻子像狗一样地嗅着。
  哎呀,鹰爷,看您说的,只要您不嫌弃,就叫弟兄们一起吧。说着,师父喊了我。水生,你去岸边打点酒来。
  我很不悦,但是又不得不做。狗日的山鹰,我在心里骂道,杂种,凭什么我们要仰人鼻息,对你这狗日的低三下四。
  你们这儿的饭还真香,看不出,这么个破棚子里的饭菜能做得这么好吃。山鹰端着碗,径自倒了一杯酒。
  瞧鹰爷说的,您那是山珍海味吃多了,偶尔吃下我们这粗茶淡饭,自然会这么觉得了。
  我可没故意夸赞啊。想当年,我也在码头混过,那饭菜可真不是人吃的。
  山鹰和师父一边吃一边聊,我心里恨死这狗日的了。
  山鹰的弟兄们喝得面红耳赤,可是山鹰没有醉。狗日的吃完饭后,问师父,姑娘在哪里?怎么吃了半天还没见着。
  这个……师父意欲遮掩,但是却被山鹰一把揪住了衣襟。我看得冒火,想上去揍他,却被一旁的师兄弟拦住了。
  给我搜,搜不出就去船上搜。我倒想看看,是哪个娘们儿做得一手好饭。人们都说我山鹰眼睛尖,其实我鼻子也灵。话才说完,山鹰的兄弟一个个就跟酒醒了似的,在工棚里翻三倒四,还进了里间,但最后什么也没找着。山鹰说,上船。一群人就往船上去了。
  沐云是被山鹰拎着后颈走出船舱的。她一边挣扎,一边喊着放开我,但是山鹰从后面把她的手反扣了起来。山鹰把沐云带到师父面前,这姑娘是你家的?
  师父拱手道,不是,但是,是……
  既然不是,那大爷我就带走了。
  这恐怕不妥,这姑娘是我们的客人。师父连忙说道,然后看了看沐云。
  沐云被山鹰拎得更紧。客人?你这破船能藏什么客人,跟了我鹰爷,以后吃香的喝辣的,瞧瞧,瞧瞧这小脸儿。山鹰的手摸在了沐云的脸上,沐云侧开脸,但是山鹰又去捏她的下巴。真漂亮,玉滑滑的,妈的,这地方还能出这么水灵的姑娘。
  我的拳头握得很紧,想冲上去揍他。
  走。山鹰招呼他的手下,沐云被他们架着要走了。
  放开她!我挤出人群。却不想师父一把拽住我,你这是要干嘛?我没有理会师父。你们把她放了,她是我姐。   哎哟,小兔崽子,她是你姐啊?山鹰走了过来,从他的腰间摸出了一把驳壳枪。然后咔哒一声,枪上了膛。他把枪朝所有人晃了下,所有人都惶恐地避开。枪头最终落在了我的头上,顶着我的额头。如果她是你姐,我以后就是你姐夫了。
  我立在那里,恶狠狠地盯着这狗日的,我感觉自己浑身是力,握着的拳头青筋暴突。但是我又感觉自己在畏惧,因为我的身子在颤抖。
  告诉你,小毛孩,大爷看上的就是大爷的,谁的也不是。要想救这姑娘,你还嫩了点。然后,山鹰招呼他的人要带走沐云。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勇气,冲了过去,却被山鹰一手挡住,我听见了他的开枪声,“砰”地一声。大榕树上落下成片的叶子,叶子在半空中旋转。
  山鹰朝我的肚子上踢了一脚,这一脚吃得不轻,我顿时倒在地上。他的脚踩在了我的头上,用力在上面碾着,我的手指在咯咯地响。他一边喊着,你可以去死了……
  五 深入虎穴搭救沐云
  沐云被带走后的第二个晚上,我终于从床上醒了过来。我感觉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嘴里苦涩涩的。
  师父坐在我的床边,你终于醒了。快把这碗粥喝了吧,这几天你喝的都是药。我不想理会师父,我想起了当天的事。如果不是他求情,山鹰或许已经把我一枪崩了。崩了还好,免得心里难过。
  我强忍着身上的伤痛,用手摸了摸裤兜里的信。信还在,信还没有寄出去,我还要给沐云寄信呢。想到沐云,我又不得不问师父了,他们把沐云带到哪儿去了?
  这个时候你还想着她,你先管好你自己吧。
  他们把她带去哪儿了?我狠狠地盯着师父,仿佛他就是帮凶一样。我在怪罪他,在埋怨他。
  我不知道,他们或许带她去大门寨了,又可能是去了妓院。你知道的,山鹰那些人什么事都能做得出来。你就不要去想她了,你不顾命地念着她,她会为你舍弃自己的命吗?命真贱,但是没有什么是比还能活在这世上更幸福的了,这条命还是得留着啊。
  沐云走的时候,我虽然被山鹰的人拳打脚踢,昏昏沉沉地滚在地上,但是我分明听见了沐云的哭泣声,她央求着山鹰不要打了,她愿意走。狗日的山鹰,杂碎山鹰,我躺在床上捶着床,不停地骂道。我想起身,但是胸口,后背,腿脚上的伤还隐隐作痛。
  接下来的很多天里,我都没有上过工。每天躺在船上,只希望自己的伤赶紧好起来。只有这样,我才能把她救出来,就算上刀山下火海我也要去。
  那天我硬撑着起了床,走到岸上去托信差寄信。信差一看,是去长沙的信,不寄不寄,现在武汉和长沙那边全被日军攻陷了,你不知道那是火海啊,我们怎么给你寄信?你这封信我们寄不了。
  我多给你块大洋行不?
  多给也没用。
  我好说歹说地求情。最后信差说,寄是可以寄,但是只是尽力,至于能不能寄到那儿就不好说了。
  没有辦法,我还是答应了信差。回来的时候,我想不通,决定要去救沐云,这么多天没见到她了,也不知道她变成了什么样子。夜里想到这些我就睡不下去,沐云现在会不会被山鹰蹂躏着,妈的,狗日的山鹰,狗日的杂种。
  我换上了件新的麻布衣裳。十一月的天气对我来说感觉不到冷,冷算什么呢?我喝了点酒,给自己壮了壮胆。我又偷偷地潜出了船舱,从工棚里找出一把尖刀,别在了后背上。
  我要杀了山鹰,在他肚子上捅上五六刀。想到他跪在我面前求饶的样子,我就充满了快意,我又给自己灌了一口酒。
  到达大门寨的时候已经是深夜,门头很高。我大喊,山鹰,你给老子出来,出来。开门的是个小喽啰,显然是见过我的,一溜人等也跟着出来。我还以为是哪个,原来是前些天没被我们打死的那个小杂种啊。
  说着,他们就发出了戏谑般的笑声。
  呸,我操你妈的,我操你祖宗十八代,我朝他啐了一口唾沫。
  我去你妈的。那个狗日的飞起来就给了我一脚,我躲闪不及,被踢在了胸口上,一个狗啃屎趴在了地上。
  他们发出了快意的笑声,想找鹰爷?这是你来的地方吗?告诉你,就算老子放你进去,你也别想活着出来。我强忍着疼痛,撑着地面爬了起来。放我进去,我倒想看看里面布了什么天罗地网,就算是上刀山下火海老子也不怕。
  妈的,你胆还不小啊?毛长齐全了没有?狗日的又朝我的肚子上挥来一拳,幸好这次被我躲开了。
  放我进去,我又喊着。
  见我躲过了他的一拳,他脸上有些挂不住。好,老子放你进去,老子倒想看看你是怎么死的。
  大门开了,我走了进去。里面是深宅大院,两边的房檐上挂满灯笼。径自往里走是一座花园,花园里种着各种的盆景,院子的墙根处是竹林。我就是走到竹林处看到的山鹰,山鹰正坐在一口水井边抽烟,烟从他的嘴里吐出来,尽管是晚上,依然觉得青袅袅的。
  看不出,你还有点儿胆量,连我这龙潭虎穴你也敢闯?
  沐云在哪里?
  别急,沐云姑娘舒服着呢,这几天你不在,有我伺候她。空中没有任何灰尘,一切都很干净,但是山鹰还是掸了掸身上的灰,不轻不慢地说道。
  我操你妈的。
  骂,骂得好,我就喜欢操别人的妈,操别人的老婆,操别人的姐姐,可是你能拿我怎么着?山鹰从藤椅上站了起来,像一条狗一样又开始用他的鼻子嗅着满院的空气,然后他把鼻子凑在我跟前。小杂种,你不是想见沐云吗?老子带你去。
  山鹰走在前面,我和他进了后院。后院里没有花和树,空荡荡的,夜更深更黑了。他推开了一扇半掩的门,其实那一刻,我很想拔出刀子在他身后捅上一刀的,可是当他把那扇门打开时,我惊住了。
  里面一个男人显然被吓了一跳,他正急忙地提着裤子,拴着裤带从床上下来。见到山鹰像见到鬼一样,吓得直哆嗦。但是山鹰并没有恼怒,我的心里像被捅了无数刀——那是一个又丑又老的男人,狗日的弓着腰正要出门,我一把抓住了他。你刚才做了什么?做了什么?
  大爷饶了我吧。   我去你妈的,说着我就在他肚子上击了一拳头。山鹰在旁边拦住我,兄弟,何必呢,你就放了他吧。我恶狠狠地盯着山鹰,透过灯光,我看到了躺在床上的沐云。油灯昏黄,沐云的头发乱糟糟的,脸上像是经历过无数痛苦和折磨,渗满汗珠。我看见了她胸口的碎花棉衣被抓烂了,棉絮就这样暴露在外。她的手和脚都被绑了起来,下身的裤子已然被脱到了脚跟处。
  我赶紧给她穿上。
  山鹰,你放我们出去,你让我干什么都行。我去解开绑在沐云身上的绳子,她的嘴里喘着气,我看见她的眼泪从眼睛里像泉水一样一颗一颗地滚落出来。
  呵呵,出去?你以为我山鹰的地盘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我抱住了沐云。你讓我做什么都行。
  做什么都行?山鹰凝视着我,然后笑了,笑得像个疯子。我就喜欢你这个样子,比我当年还傻。不过我喜欢狗,我院子里养了好几条狗,有德国的,也有美国的,但是我都不够喜欢,我觉得土狗最好,土狗的叫声让我觉得喜欢,要不你叫几声给我听听。汪,汪汪,你说我叫得像不像。
  六 断指换得沐云归来
  山鹰又在黑暗中把他的狗屎眼镜戴了起来,我觉得他内心实在变态。又感觉自己活得如同一条狗,现在他让我学狗叫,这又有什么呢?我想起了师父说过的话,在这个世道只要能活下来就很幸福了。我现在才深有体会,可是我是来杀山鹰的,我的勇气去了哪里?躺在我怀里的沐云没有说话,我帮她理了理头发,她的发端潮湿,眼睛里的泪水依然流不尽。
  好,我叫。
  不行,现在叫不行,我现在不想听狗叫了。他装作一副深思的样子。
  那你想做什么?我恳求般的眼神看着他。心里却怒骂道,如果有朝一日,老子一定要把你杀了。
  正在我思忖之际,院子里提着马灯的小喽啰们赶来了。他们提着斧子,还有尖刀,山鹰最得意的手下提的是把驳壳枪。
  你不是做木匠吗?木匠哪根指头最值钱,食指还是拇指?
  丢了拇指我就什么都做不成了,别说杀山鹰,就是推刨子也推不了。食指,我说,如果要的话,你就拿去吧。
  沐云在我怀里动了动,显然是想说话,但是气得已经说不了话了。
  好,食指就食指,不过我要你的右手,哈哈,我想看看你以后还怎么推刨子,怎么干活,老子就喜欢这种感觉。
  我抱着沐云的手被他们拉了开来,沐云躺在了地上。我的右手被山鹰恶狠狠地踩着。多好的一只手啊,山鹰的一只手拨动着我的手指,另一只手拿着斧头,斧头在我的眼前晃动,昏黄的灯光下,锃亮锃亮的。
  然后他掰开了我的五根指头,就这样,像剁猪骨头一样,斧头剁进了土里。我忍不住啊地叫了起来,撕心裂肺般。疼死我了,真的疼死我了,钻心地疼,我感觉我的手又麻又胀。当我提起手的时候鲜血不停地从指间喷了出来,我看到了我断下的食指在地上微微地抖动着。
  屋里充斥着山鹰和他手下兄弟们的笑声,久久回荡。
  沐云自从被我救回船上后,一直郁郁不语,我每天照顾她的饮食,她谁的话也不听,也不答。师父们还在赶工,我什么也不做,心里还在埋怨师父。其实有什么好埋怨的,师父救我已经是仁至义尽的事了,他自身都难保,那天又怎么能救得了沐云呢。
  沐云起身和我说话的那天,我正坐在船舷上看江面的雪。重庆下雪了,雪来得不早也不迟。雪花从天空飘落下来,白茫茫的,最后都落在江面,隐没在江水中。很多无家可归的人在岸边寻找睡处,他们不是躲在别人家的屋檐下,就是蜷缩在门口的鸡窝边,又或者钻进桥洞里。
  你可以进来不?
  沐云站在船舱边喊我,我被这一幕吓了一跳,她终究还是说话了。我进了她的格子。格子很小,我只能坐在她的床上。沐云看上去比前几日要好许多,她的脸和以前一样光洁,她的头发和以前一样柔顺,以前我是那么地不敢看她,可是现在却敢了,她就站在我的面前。
  她把门闩了起来,然后捧着我的脸,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捧着我的脸。她把我的脸捧到了她的怀里,我感觉到她的怀里热热的,暖暖的。
  疼吗?沐云问我。
  疼。我说。
  我的手一直包着纱布,几日以来我都不敢去看那只残手。我时常在想,丢了右手的食指,我或许应该学会使用左手。我闷在她的胸口没有离开,我感觉沐云有所动静,她在解衣扣。
  我抬起头时惊住了,你要做什么?我问。
  沐云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她继续解着自己的衣扣,我看见了颈口处露出了雪白的凝脂般的肌肤。
  她说,想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我想还是不想?我坐在床头上问着自己。还没等我想明白,沐云已经抓起了我的手,我的左手,没有受伤的那只手,摁在了她的一只乳房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动,我的手僵僵地,任凭她掰开我的手指,然后我感觉自己捏到一坨软软的东西,那坨软软的东西任凭我挤压,揉捏。她把我的手又送进了衣襟内,那是肉,温暖而柔软的肉体。我感觉到她浑身发热,这热会传导一样,连同我的身体也热了起来。我情不自禁地站起身,抱住了沐云,那是我第一次抱一个女人。我居然会吻她,我从来没吻过一个女人。我吻她的时候她也在吻我,我感觉自己的动作一点都不笨拙。
  我的身体有种本能的力量,它就像集聚到了一个点上一样,使我想发泄出来。我急不可耐地把沐云抱在了床上,然后我包着纱布的残缺的手也伸进了她的衣襟,我的脸和她的脸碰在了一起,我不停地吻着她,感觉到她的呼吸,我伸手褪去了她的裤子……可是当我还想再做下一步动作时,格子的门被敲响了。
  七 沐云无奈甘当妓女
  沐云和我没有做成那种事情。
  山鹰的人和妓院的人站满了船头,一直围到岸上。沐云是被几个大汉架着出去的。这回沐云让我不要救她,她是自愿的。
  山鹰大声笑道,听到没,她是自愿的,这婊子是自愿的。然后他又看了看我,你不知道吧?她前几天就和妓院签了卖身契。说着,沐云就被他们架走了。   我不信,我大喊让他们放了沐云,但是师兄弟们拽住了我,任凭我怎么挣脱也无用。
  沐云走后,我每天坐在船头上不语,常常久久地望着江面。听说日本人的飞机要来轰炸重庆了。有那么几天,我特别希望飞机能炸过来,顺便炸死这群狗日的,我杀不了他们,自然有人能杀死他们。
  很快,一个月的限期满了。
  山鹰的人是在一次大雪过后来看船的,新船很漂亮,山鹰带着沐云也来了。沐云穿上了新的衣服,火红红的。她已经不认识我了,她现在和很多妓女一样,见到男人早就无动于衷了。她早已经忘记我了,才半个月。
  我站在人群中,显得如此卑微和弱势,我现在不仅年纪小,还残了一根手指。山鹰对船很满意,查看了一番后说,好的,不错,钱我照付,就按市场价算,这船嘛,就赏给春风楼的沐云姑娘。沐云姑娘说自己不喜欢岸上,喜欢船。哈哈,船有意思啊,船比岸更能让人有安全感。
  自此,沐云的船就停泊在我们不远处的江面。每到深夜,我都能看见船上挂着的红色灯笼。嫖客们从跳板上走到船上,在深夜里出来。我常常在想,沐云在我睡熟的时候是不是正和那些男人干那种事,我的脑海里浮现出很多场景。我开始恶骂自己,觉得自己很贱。也觉得沐云很贱,沐云为什么要自愿去当婊子,她一定不是自愿的,她的弟弟和父亲还没有找到呢。
  不行,我得去看看她弟弟的信来没来。
  邮差在我的不断追问下很不耐烦,都给你说了,送信的人在去湖南的地界上被日本人的飞机炸死了,你怎么还在这问呢?信什么的早就掉进江里了。你再这么纠缠我还怎么做生意,行了,你的钱我一并还你,一个子儿也不少。
  我无可奈何地接过了邮差归还的钱,然后我把那兩块大洋狠狠地扔在了江里,顿时又感到懊悔,想去捞,却已经不可能了。我在心里念道,不能断了沐云的念想,如果她知道自己的弟弟还活着,父亲还活着,她就会愿意跟我离开那个水深火热的地方。我必须把她救出来,她一定不是自愿的,她是怕再连累我才甘愿被山鹰卖掉的。
  想到这些,我又去街上找了给人代写信的先生,我揣摩着沐云弟弟的口气,写了一封长信。信被我揣在怀里,我打算带着这封信去见沐云,我要告诉她,她弟弟很想她,她弟弟要来重庆了。
  我泅渡到沐云船上的那个晚上,正是城北发生帮派火并的时候,山鹰的人手全部出动了,船上只剩沐云和婢女。这是救她的大好时机,待婢女睡下,我终于翻进了沐云的窗户。沐云没有想到我会来,而且浑身湿漉漉的。黑暗中她被吓了一跳,然后激动地抱着我湿透了的全身,又急忙找衣服给我擦干。
  水生,你怎么会来的?
  我见他们人都走了,所以潜水来的,我来救你。
  不行,你快走,快点儿离开这。沐云站在舱房里,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脸,她的话让我很不解。
  难道你是自愿跟他的?我问道。
  没有,水生,你快走吧,再不走山鹰回来就完蛋了。她用手推着我。
  我不走,你是不是自愿的?你说!我抱着沐云的肩膀,她被我晃得浑身发抖。
  不是,你快走。
  我不,我把沐云搂在了怀里。我以为她会遵从我的话,就像那天我们在她的格子里一样,可是这次沐云却把我推开了。
  你走不走?她很严肃地问我。
  不走,我死也不走。我笃定道。
  你不走我走,说着,沐云起身要去开门。
  我怕她这样会惊动别的人,于是一把把她拉了回来。她被我搂进了怀里,久久地,我的胸口都感觉到她的呼吸的热气。
  你快走吧,她低声说道,山鹰那个狗日的什么都能做得出来,快走。
  这时候我才想起要给沐云的信。我说,沐云,这是你弟弟的信,给你。我伸手进裤兜里摸了出来,却不想已经湿透了。怎么办?我问她。
  没事,过些天干了我拆出来就是。你要好好活着,知道没,只要你活着,以后做啥我都答应你。
  你说真的?
  嗯,山鹰他们在做一件事情,从我第一次被他抓进大门寨时我就有所察觉。他虽然把我卖进了青楼,但其实是个幌子,这条船上上下下的人基本都是他的,并非嫖客。我留着反而会得到他的信任,或许能知道更多的事儿。他每天晚上都会回来,你赶紧走吧。
  他们要做什么事情?我感到惊奇。
  这个先不能讲,我只是暗中监视,如果你想报仇的话就好好活下来,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我要什么?我轻声说道,又问着自己,我要什么呢?我除了想要沐云,我还想要什么。
  我要一把驳壳枪,你能给我不?我知道这是气话,因为沐云根本做不到。我气沐云为什么不能和我一起走,为什么要睡在那个狗日的身边。
  驳壳枪?沐云沉吟了片刻,好吧,我尽力找给你,不过你要听我的话。其实我也想你的,不知道你的手好了没?她伸手去握我的右手。你要是想我了,就注意一下我门前的灯笼,如果是挂五个的晚上,你就可以来,如果挂四个的晚上就不能来,知道没?
  我不知道沐云为什么会答应我要驳壳枪的要求,她的应承反而让我很失望。
  八 偷枪复仇大意失手
  从沐云那里回来后,我有些兴奋,但更多的是心痛。想到自己喜欢的女人每天都要伺候那个狗日的,我就想杀了他。我看着自己那残断了的右手手指,内心涌出一种无比的悲哀感,我发誓一定要把山鹰的屌割下来喂狗吃,一定要喂狗。
  不过沐云说的那句话又在我的脑海里闪现着,山鹰要做一件事情,什么事情?什么事情能让沐云不愿离开贼船,还想继续监视。狗日的除了干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缺德事还能做些什么?
  有了和沐云相见的那个晚上,我每天夜里都会坐在船舷边看沐云的船。我想知道她何时能点起五只灯笼。一连好多天,她的灯笼都只有四只亮着。我开始担心起来,我向她提出的要求会不会荒唐了些。她一个女孩子,从哪里给我找驳壳枪?我真的是猪啊,那可是个虎狼之地,一旦她被山鹰发现了就吃不了兜着走。   师父见我久久不上工,也不理会他,他心里自然不好受。这天晚上,月亮出奇地圆,师父装好一锅烟,主动坐在我的旁边,他嘴里咂着烟,一边跟我说话。
  沐云的爹找到了。
  找到了?我不禁问道,在哪里?
  在城北码头边的一处巷子里,死了。
  怎么死的?
  听说是和沐云走散后,就先在那边租了个房子住着。你一直在船上,什么事儿也不知道。她父亲前些天也不知道从哪儿打听到我们这儿的,知道了事情的原委后,就去找山鹰算账。结果那天夜里山鹰的人在江边火并,他还没见着山鹰就在混乱中被砍死在码头上了。
  那沐云知道吗?
  沐云当然不知道,她一天像被软禁了一样,怎么知道。
  对了,山鹰的人在火并过程中赢了还是输了?
  听说是输了,黑山帮现在乱得一团糟。老帮主是死是活都没人知道,下面的分堂都各自为王,到处争夺地面和码头。近来山鹰动作不断,我估计过些日子还会有大动静,山鹰最近都躲在船上,大门寨都不敢回。
  妈的,我可不能让他逃,这是个好机会。
  你想干什么?师父凝视着我。
  我想要一把驳壳枪,报我的一斧之仇。我看着自己的右手,那真是一只丑陋不堪的手,我才刚刚十七岁,我就没有了食指,就不能打枪了。就算有了驳壳枪又能怎样,我也得用左手才行。
  哎,不要想那些了,等你的伤好了,我给你相门亲事,断了你这念头。
  我不。
  为什么不?你还想着那个沐云?这姑娘无根无底不说,照我说,她一身祸水,你不要理会她了。
  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我凝视着师父,从小到大,他在我心里都是很正直寬厚的人,但他今天却说出这样的话。
  山鹰再次行动的那天,船上的小喽啰一个个抽离了出去。到了快凌晨的时候,我终于看见了沐云门前的灯笼亮了五个,不多不少,刚好。我从船头上爬起来,跳到了一艘小船上,然后划着小船朝沐云的方向荡去。沐云知道我会来,她的后窗是开着的,我就这样把桨丢在了小船上,顺着大船往上爬,从沐云的窗户溜了进去。
  多日的思念,让我忍不住在黑暗中抱紧了沐云,我感觉到她的脸冷冰冰的。我能摸索到她的唇,她的唇就像柔软的棉花。我们什么也没准备,就直接相拥在了一起,然后吻像雨点一般地落满她的脸颊,我抱着她裹进了被子里。
  第一次,第一次我那么具体地抚摸到沐云的身体,她就像一朵会发热的彤云。她的乳房是那么柔软,那么的精巧。我们亲吻着,啃食着……
  我说,沐云,山鹰今晚会来吗?
  我不知道,可能不会吧,他去火并了。
  那你现在和我走吧。
  不行,我得杀了他。
  对,你找到驳壳枪没有?
  驳壳枪?沐云一边伸手在床上摸索,一边说,山鹰最近抢占码头就是要走私鸦片,而且我们这艘船之所以打造成这么大,就是为了运军火。
  军火?你是说他贩卖军火?我被沐云的话怔住了。
  嗯,前两天这船上就来了一批军火,只是最近国军看得紧,他们迟迟还没运上岸,要是上岸,估计还不知道会怎样呢。
  军火是为了对付国军的还是匪帮的。
  不知道。你赶紧走吧,说不准一会儿山鹰就回来了。自从来到这条船上,他从来没有空过一个晚上的,快走吧。
  被沐云这么一说,我心里就来气了,妈的,狗日的山鹰,我又暗自骂道。对了,驳壳枪呢?你有没有找到?还有,有件事我不知道你知道不,也不知道该不该给你讲。
  什么事?
  你爹死了,在上次山鹰他们火并的那个晚上死的。
  沐云久久不语,或许她早就会猜到这样的结果。你先拿着这个,她在黑暗中递给了我一把枪,那是一把驳壳枪,我摸了摸。
  你从哪里弄来的?
  你别管,赶紧拿着走吧。
  我本来不想走,还想再和沐云温存。但是握着枪的我就有些激动。当我准备翻出窗子逃跑时,却发现小船不在了,我竟然忘了把小船和大船绑在一起,那么冷的天,我不可能跳进水里啊。
  正在犹豫,门就响了。
  我在慌乱中给枪上了膛,并且用左手握得紧紧的,心想,只要山鹰进来我就一枪崩了他。沐云在多次敲门后开了门,眼前一片昏黑,我的一声枪响惊动了所有人。山鹰被吓了一跳,但仅仅只是被吓了一跳,因为枪打在了舱顶上,掉下来的木花告诉我,山鹰并没有死。
  九 死走逃亡师徒散伙
  山鹰在这次火并中险些丧命,他在拔枪时发现,自己腰间别的是只空枪套。他的右手就是在那时候被子弹打穿的,然后在几个小喽啰的掩护下逃了出来,偷偷摸摸地上了船。我被冲进屋里的小喽啰们一把架住,沐云也被抓了起来,她被脱个精光,五花大绑地躺在床上。
  说,你为什么要偷走我的枪?
  沐云不说话,山鹰劈头盖脸地给她一巴掌。沐云的嘴边有血水流出。她恶狠狠地说道,你要遭报应的。
  山鹰大笑,报应是吧,老子就是想看看有什么报应。去,给我拿刀来。
  我不知道山鹰要干什么,但是我知道狗日的什么都能做出来。我怕他杀了沐云,我跪在地上求他。鹰爷,饶了沐云吧,饶了她,一切罪都让我受吧。
  饶了她?你说得倒轻巧。放心,我不会让她受和你同样的罪的。山鹰握着的是一把尖刀,尖刀又像上次一样在我的面前明晃晃地晃着。怎样,亮吧?你说说,你的耳朵都在哪里,你这个人怎么那么不长记性呢,你师父到底是怎么教你的,是不是还想让鹰爷再教你一次。
  你要做什么?沐云哭道。
  做什么?我要教他如何学会做一条听话的狗。
  船上的动静惊动了周边的人,很多人都跑过来看,山鹰也不轰赶。他们看见了趴在地上求饶的我,也看见了绑在床上一丝不挂的沐云。
  师父跪在地上求情,却被山鹰一脚踢到了胸口上。去你妈的,这回谁也别来求老子,老子的女人也敢偷,瞧我不给你狗日的颜色看。   山鹰说着,就拿着那把刀要来割我的耳朵,却被师父一把握住了刀。刀子在师父的手里握得紧紧的。鹰爷,我求您了,您大人不计小人过放了他一条小命吧,来世我们做牛做马地报答您。血从师父的手里滴了出来,师父紧紧地握着,山鹰用力把刀从师父的手里快速地抽了出来。
  刀子再次朝向我的耳朵挥过来,而此时师父却抱住了我,刀子就在这时插进了师父的后面。我感觉到一股热血从师父的嘴里冒了出来。
  我不停地喊着师父,但是师父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我起身要和山鹰拼命,却被他的小弟一脚踢倒,按在地上动弹不得。山鹰在我的胸口上踢了一脚,我被踢翻在地。山鹰把我拎起来,他的刀在我的左耳上割了起来,我听见咔哧咔哧的声音。我的耳朵痛得要死,我躺在地上打滚,可是我滚不动,我蜷缩着身子,忍着痛苦。
  我听见了山鹰的笑声,他笑得很猖狂。我还听见了沐云的哭泣和咒骂声。
  那个夜晚,朝天门码头的人都见证了沐云的美貌和身体,也见证了我狗一般的形象。山鹰让他的兄弟们轮流享用了沐云,尽管我的耳朵疼得厉害,但我起初还是听见了沐云的哭泣和呻吟声,只是渐渐的,我什么也听不到了。
  那夜过后,沐云进了春风楼,她成了朝天门码头最出名的妓女。大到比山鹰还牛逼的人,小到岸边蒸包子的小贩,甚至乞丐,他们都想和沐云睡一觉。有人说沐云的身体和她的脸蛋一样,又滑又润;也有人说,沐云做那事的时候已经没有反应了,随你怎么干,她都不会叫了。
  师父的死,给所有师兄弟都造成了沉重的打击,所谓树倒猢狲散。师父在被安葬后,我们的船被大师兄开走了,而我却失去了左耳。从此以后,我都只能戴着一顶帽子示人,我害怕别人看见我的痛处,我只能像一条狗一样地活着。冬天里我留起了从未留过的长发,听说日本人的军队占领了武汉一带的码头,很多军资都运不进来,国军在几次交战中都损失惨重。但无论如何,要想报仇,我能借助的势力只有国军。于是我决定参军,国军正值用人之际。
  每天巡逻江面的时候,我都会观察山鹰的动静,他的船后来曾经在码头出现过一次,我不知道他去做什么。我几乎每天都会沿着江边行走,就是想看看他何时归来。一个月后,山鹰的船再次回到了岸边,但是岸上驻军较多,他迟迟不见动静。我知道他的船里一定装有东西,多年来的出船经验,让我明白了一艘船能装多少大米,多重的米会使船的吃水线在哪个位置。显然,山鹰的船的吃水线已经变化了很多,这说明他的船里装有重物,只是我不敢确定是不是军火。
  我的表现多少是让上级满意的,加上我熟谙水性。我大胆地将自己臆想的一切向上级禀报,在得到准许后,国军故意撤退了把守在朝天门码头附近的士兵。好日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
  十 戎装还乡痛打山鹰
  我找到山鹰的那天,重庆的天空飘起了暌违已久的鹅毛大雪,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我穿着一身绿色的军装,带着一行人出现在江边的码头上。
  码头上的工人们正大包小包地从船上卸着货物。站在岸边的难民们双手交叉在袖筒里,他们要么凝视着船上的麻袋和货箱,要么在窃窃私语,认为这是从远方运来的粮食,猜想着这个冬季或许不会被饿死在重庆。
  我挥着一根鞭子走到了山鹰的跟前,显然他对我的到来不以为然,他正在指挥着码头上那些搬运工干活。
  不错啊,山鹰。哦,不对,是鹰爷。鹰爷又做了一笔大买卖了?我戴着白手套的手叉在腰间,看着眼前又高又大的货船。这个冬季,我一直是戴着一双手套,我怕人们看见我的断指,就如同我随时都戴着一顶帽子一样。
  山鹰没有说话,更没有正视我。
  山鹰,你有没有想过你有一天是怎么死的?我用一种戏谑的口气问他。
  我怎么死,还轮不到你这个人不人狗不狗的东西来管。
  他的话把我气急了,我心中怒火燃烧。是吗?那我倒真想管管,来人,给我搜。
  山鹰的人显然已经有所警惕,码头边上的一干喽啰凑了过来,他们正欲拔枪,可是我带的人已经把整个码头围了起来,一支支步枪正对准着他们。
  来啊,来一个老子毙一个。我已经从腰间拔出了一把驳壳枪,枪当然是早已经上好了膛的。山鹰并没有反抗,他乖乖地任凭我把枪顶在他的太阳穴上。
  整个搜查过程十分顺利,船的上方装的确实是从川内运来的米粮。不过到了船底时,果然被我搜到了六箱鸦片、一百支步枪、六十把驳壳枪。我不知道这些枪到底是他用来助长自己黑帮势力的,还是和日本人勾结有关。就算是勾结,他这样愚蠢的脑子被帮里的其他大佬出卖也不是不可能。
  山鹰对自己所犯的罪行不予承认,我却因为立了大功被上司大加赞赏。而这个被我亲自抓捕的犯人当然是由我来审问。为了把事情做得彻底,山鹰所接管的码头全部由国军重兵把守,他手下的一干小喽啰也被悉数驱散。黑山帮大佬当然不可能出面保他,重庆这座城市每天都要死很多人,死一个山鹰又算得了什么?更何况,他还不足以让人替他求情。
  冬天的牢狱生涯是山鹰最难熬的,他被绑在铁架上,头发蓬乱。我用一盆冰水浇醒了山鹰,他在昏暗的密室里,用一双狗眼瞪着我,骂道,你这条癞蛤蟆狗,我看你能得势到何时。别以为你换了一身皮子就能上天了,你一样是走狗。
  我确实是走狗,在这个世道上,能像狗一样活着也是很幸福的事。我用手掂起了山鹰的下巴,他蓬乱的头发还滴着水,上身裸露。在这么寒冷的天气里,他竟然没有抖动一下,我确实打心眼里佩服他是一条汉子。
  不过这也加大我对他的仇恨心理。
  有刀吗?去给我找把杀猪刀来。
  狱卒从外面找来的是一把锋刃无比的杀豬刀。我用手在刀刃上蹭了蹭,刀口不知道舔过多少血。时近年关,死在这把刀下的肥猪应该不计其数。
  我并不想那么快杀死你,放心,我会让你一点一点偿还的。你上次火并不是右手中了一枪吗?让我看看,我给你疗疗伤。
  你想怎样?
  怎样?当然是伺候你了。我说着就把山鹰右手上的破布撕扯了下来,尽管已经过去多日,但是他手背上的枪眼还在。   他的手被吊久了,没有力气,你们帮我给他拉一下。我朝旁边的狱卒说道。
  山鹰的手被拉起来,我把杀猪刀翻过来看了看,又摸了摸,刀背宽厚,刚性十足,确实是一把好刀。我把刀高高地举起,狠狠地敲在山鹰的右手上,“咔”地一声,我听到了骨头的断裂声,也听见了山鹰的惨叫声,更听到了当年我被剁掉右手食指的哀嚎声。
  痛吗?痛吧,痛就对了!狗日的,你害我残缺了一根手指还掉了一只耳朵,你这个狗杂种,看老子不好好折磨死你。
  我把自己的軍帽摘了下来,扣在了山鹰的头上。看见了吗?我理开发根。我没有了耳朵,你也要受到你应有的报应。我的拳头像雨点一样打在了山鹰的肚子上,我想起了沐云,想起了师父,我还是不解恨,他的肚子就像是一只皮鼓,任凭我怎么捶打都是圆滚滚的。
  我以为他会吐血,可是没有。我改换了别的部位,我用拳头挥打他的下巴,用我断了一根食指的拳头,一次次地挥打。山鹰的牙齿像石子一样被磕碰了出来,落在地上,带着涎水和鲜血。他的嘴殷红一片,他的眼睛迷离得像是失去了任何痛感,死死地盯着我。
  我看见这双眼睛就烦,我想让他变成瞎子,或许只有这样,他才不会狗一样地盯着我。我从旁边的狱卒那里夺过了杀猪刀,我用刀尖一下子插进山鹰的眼睛。都说山鹰的眼睛比鹰还尖,我现在就想看看,他还能不能看见眼前的我。
  昏暗的地牢里传来了山鹰的哀嚎声。他奄奄一息,死已经是早晚的事,最多不过再活三两天了。
  十一?摇沐云怀孕孽根难寻
  春风楼的门前人来客往。那是我第一次进妓院。我从来不知道妓院是什么样子,也不想知道。我只想知道沐云在哪里。军队把整座春风楼包围了起来,嫖客和妓女们被吓得噤若寒蝉。嬉笑声、打闹声戛然而止,他们一个个全部退让到大院两边。我昂首阔步地走在春风楼的地毯上,老鸨对我的到来诚惶诚恐。她带着一脸讨好的媚笑迎上来,这让我觉得十分恶心。
  滚开,你一身的骚味让我想呕吐。沐云在哪里?
  沐云姑娘啊,楼上。这些天听说您当了官人,我们都没敢让她接客。
  听到接客二字,我心里就百般不悦,我又恶狠狠地盯着老鸨的丑恶嘴脸。说话好听点,不然老子一枪毙了你。
  我上了二楼,推开沐云的房门时呆住了。沐云蜷缩在床角,像是受到了某种惊吓一样,她的脸色苍白而没有血色,头发也很蓬乱。你们把她怎么了?我瞪着身后的老鸨吼道。
  没有,没有怎么。她前些天还好好的,这几日就说自己不想接……不想……不想了,我们也不知道她怎么了。老鸨的声音颤抖而惶恐。
  老子真想杀了你!说着,我转身就给老鸨的肚子上一脚,去你妈的,你这个骚货,狗杂碎。老鸨显然经不起我穿着军靴的一脚,她被踢到走廊里,险些从楼上摔了下去。
  我走到床边给沐云把被子盖好,捧着她的脸。
  沐云,我是水生啊,你怎么了?你还认得我不。
  水生,你是水生?
  我是水生。
  我抱住了沐云。我不知道沐云有没有认出我来,可是我的手臂有种冰凉的感觉,那是沐云眼睛里滚落出来的泪珠。我不知道沐云发生了什么,但我知道她肯定受了不少凌辱。那些伤痛我不想去问,就像我曾经受到的那些侮辱一样,只要她现在好好的就行。
  时间过了许久,她才低声说道,我要红花,红花。
  我不知道她要红花做什么,我说,红花在哪里?
  她说,床上,床角。
  我伸出一只手在床角上到处摸,找到了一个布包。这是哪儿来的红花,你要红花做什么?
  小红买的,你带我离开这,我要离开这。
  好,我带你离开。
  我抱着沐云走出了妓院,多么滑稽而可笑的一幕。我听见有人在我的身后说三道四,他们在议论着我和沐云的际遇,我们曾经干过的那些勾当,现在我是如何的嚣张。我都不想听,躺在我怀里的沐云说她想上船。可是我们已经没有船了,唯独江边的那只乌篷船还在。
  我把沐云抱到了船上,她躺在了我曾经睡过的被褥上。重庆的天空又飘了大雪,雪花一片一片,落到江面就隐没了进去。沐云呢喃道,我要回家,回武汉。她的眼泪从眼睛里滚落了出来,然后一双手正伸进袋子里抓着红花。干枯的红花被她塞进了嘴里,塞得满满当当的,她大口大口地咀嚼着。我不知道这干枯的花有什么好吃的,她吃这个做什么。
  沐云让我去生火,好煮熟红花。我在船头生起了火,把水壶放进江里打了些水。
  船没有人划动,就这么静悄悄地顺着江水飘动。
  篷子里传来了沐云的呻吟声,我转身时,她正举着船里的一块砖头不停地砸自己的肚子。
  沐云,你怎么了?
  我怀孕了,我怀的不知道是谁的种!你说是不是山鹰的,他睡了我那么长时间。
  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抚沐云,我只感觉自己浑身无力,我抱着她的手瘫软了。我怀孕了,我怀的不知道是谁的种……她的话一直在我的心头萦绕。
  然后我看见沐云的裤子湿了,是血,是鲜红的血,我惊呆了。沐云的嘴角有了一丝弧线,一丝无力的弧线。她躺在了我的怀里,船外的雪无休无止地下着,船头正冒着青色的烟,那是我烧水的炉火。
  眼前白茫茫的,我不知道我们坐着的船会去哪里,它能去哪儿呢?没有人驾着它,它就这么飘着,飘得那么静,那么远。
  实习编辑 王雨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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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出外送货买回一副棺材  故事回溯到十年前的2006年6月21日。  这天一大早,天气极好,风轻云淡,朝霞满天。在湖北通城县通达物流公司货运中心的货场上,五十岁的货运司机张秋生站在他的东风牌大货车前,望着天边白絮般的云朵,古铜色的脸上露出孩童般的微笑,霞光在他的身上撒了一层耀眼的金辉。  张师傅个子不高,满脸皱纹,像个老农民。他是公司里的老员工,为人热情友善,工作细心勤恳,开车几十年从没出过交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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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题记:2800年前,尚无驸马之说。至东汉设驸马都尉、驸马校尉、驸马中郎、驸马中郎将等官职,但驸马不是皇帝女婿的专用称谓。史载,皇帝的女婿称驸马当在唐代以后。为了方便读者阅读,笔者将哑巴花童称之为蕲王的驸马。特此说明。  相传,春秋时期,荆楚蕲春称蕲国。蕲国国王有个独生女儿叫翠羞。要论翠羞公主的模样,是月里嫦娥见了她低头掩面,美女西施见了她伤心落泪。因为翠羞公主真是长得太漂亮了。  翠羞公主不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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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彦县城地处冰天雪地的北国,可是这里却打响了中共领导下的东北武装抗日的第一枪。这得从一个叫张甲洲的人说起。他是巴彦县生人,在北平的清华、北大都念过书。《巴彦县党史资料》有这样的记载:  1932年4月底,共产党人张甲洲带领于天放、夏尚志、张清林、张文藻、郑炳文等五名党员大学生,携着在南京示威时夺得的两支德国造二十响驳壳枪,由北平、天津、营口辗转回到哈尔滨,受北满省委的指派,奔赴张甲洲的家乡巴彦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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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头的话  男的在抽烟,抽的是莫合烟;女的在卷烟,卷的也是莫合烟。抽烟的人抽得惬意,半眯缝着眼在尽情地吐纳。卷烟的人卷得舒心,嘴角上漾着淡淡的笑纹。女的低着头,一双丹凤眼,宛若清泉,掩映在密置的睫丛之中。男的见女的渐之稀疏了的青丝还夹杂着几根白发,万般感慨一下袭上心头来,把心事儿梭织得密密匝匝,渐渐地涌动起一个热乎乎的“亲”字来。他忍不住想使个打情情的“坏”来,便别过脸去把一口浓烟吐成一个很见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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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引子  四平市郊区有个青石镇。青石镇有个最偏僻的山村,叫翰林堡。别看这地方是深山峡谷、鲜有人烟,可二百多年前的清朝光绪年间,这里的齐家有叔侄四人先后考取进士,获百姓们交口称赞,被誉为“齐门四进士”。  其中最优秀者是齐忠甲,在光绪二十一年被皇帝钦点任翰林院编修,光绪二十三年兼都察院御史,为政清廉,留名青史。翰林堡因此而得名。  尽管翰林荣耀乡梓,可这里人们的日子依然是凄风苦雨,过得十分贫穷而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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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冬天,司马昭任命钟会为镇西将军,假节都督关中诸军事,成为西线最高军事首脑。同时,他下令青、徐、兖、豫、荆、扬诸州赶造大船,给人以将要伐吴的假象,以迷惑蜀国。翌年秋,西线军队调动完备,粮秣也征运停当。司马昭下令,命征西将军邓艾率三万人马进军甘松、沓中牵制蜀国大将军姜维的主力;命雍州刺史诸葛绪率三万人马进占武街、桥头一带阻断姜维的归路。同时,命镇西将军钟会率十余万大军,分从斜谷、骆谷两路进兵,大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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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 赵师爷奉令索真画  铁洪岩隐身查反叛  清康熙三十九年九月二十九日寅时,一代画杰朱耷(本名朱统托,自号八大山人)‘嗷’地一声喷出一大口血浆,头一歪,与世长辞了!儿子朱晟、孙子朱旭月遵照亡者的遗嘱,在灵棚里展出了他的辞世绝笔之作——四君子图。亡者朱耷原是清初四大画僧之一,他为了传宗接代又改当道士,于四十二岁时与一贾姓女子结了婚。  朱耷到了六十九岁时,给自己又起了一个绰号“八大山人”。他在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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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跟上师父学盗马  在松花江南岸的山沟里,有一处小屯叫懒汉子沟。懒汉子沟有一家地主,掌柜的叫马福。其余的七八户人家都是他家的长工和佃户。  马福养马发了财,雇了两个小马倌为他放马。他的马最多的时候有二三百匹,每天早晨马群放出大院如同大军出征,骒马、儿马、大马,小马,马蹄嘚嘚,汹涌澎湃,像河流一样顺着懒汉子沟流泻。两个小马倌背着火药枪,威风凛凛地招呼着马群,甚为得意。其中的一个小马倌姓白,都叫他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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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恐怖之夜  夜,静谧幽深。  在通往市区的公路上,有一个人神色慌张地奔跑着,他边跑边回头张望,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一辆“奔驰”汽车发出阵阵的怪叫声尾随而来。两道刺目的光柱割开夜的黑幕,把他狂奔的姿态紧紧地锁定在车灯的照射范围之内。他感到车灯光柱照在背上的灼痛,那是死神狂热的亲吻。他彻底绝望地高声呼叫:“救救我……”  身后隆隆的马达声将他的绝望无情地吞噬掉。  就在这时,迎面又开来一辆汽车,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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