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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名导演李安说过一段话,经常被我引用来肯定艺术生活对于人的重要性。他大概意思是说中国人情感方式很含蓄,对于很多敏感禁忌的话题说不出口,那么就需要通过艺术来表达(不一定是创作,对大家来说更多是艺术欣赏),很多隐秘的情感、讳莫如深的感受,都可借助艺术达到一个深层次的交流。
我初看这组《快递时代》,觉得很有意思,这分明就是我们生活里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一景。但也正因为稀松平常,可供阐释的空间变得足够大。
《快递时代》予我的直观感受是寓言了我们身处的这个极端物化和格式化的世界。木心先生有一首诗,叫做《从前慢》,诗中描绘一个他记忆深处(理想深处)的一个慢悠悠的富有人情味和伦理道德的世情景象。余生也晚,我们现在处于一个消费主义的社会,哪怕是情感,也变得物化和格式化,变成了数不清的大数据,变成了一个个外形冰冷同质的包装盒。诗人思念情人,把心揉碎了化成行行诗泪。普通人没那才情,心便只能幻化成批量生产的巧克力和鲜花,让快递小哥们流水线般代为传送。
木心和王小波都是写情诗的顶级高手,顶级高手的思念都是独家定制,从心而发,批量不起来。木心会说:“人被思念时,知或不知,都已在思念者的怀里。”王小波会说:“但愿你和我,是一首永远唱不完的歌。”也就是说,爱情也好,艺术也好,美妙的大自然也好,它不再是能促发人类崇高情操格调的一种产物,而变得极其“形而下”,极其“物化”和“格式化”,极其“批量”和“流水线”,这是这组《快递时代》带给我最初及最深的感触。
家乡上海,我曾十年未归。一来一去之间,花完了更换一张身份证的时光。
回国后,我又在中国西南边陲的一个小镇工作生活过几年。在那几年里,我惊叹于中国城市和农村生活方式的无缝对接,年轻人融入世界的脚步是飞快的,通讯是iphone和微信,装扮是影视剧里学来的时髦造型,消费则依靠无所不能的电商网购,城市与农村从表象上来看没有太多令人咋舌的分野。而仅仅只是年长了二三十年的上一代人,还有相当一部分从出生到死亡都从未离开过这个人口只有两万人的小镇。
让我印象深刻的是,这个西滇小镇拥有几十个名号不同的快递网点,不出一个星期,你便可以买到来自地球任何角落的任何一件商品,不管那些商品是不是我们真正需要的,也不管真实到手的货物距离网页广告所许诺的相差有多远。广告催生欲望,欲望催促着生产,快速和便捷是消费时代的显著特征。对年轻人来说,物流快递足以填平自己与世界潮流之间的任何鸿沟,他们安然于此,也享受于此。就像他们的上一代安然与享受于自己的足不出镇,红白喜事只与乡里乡亲发生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那里生活的几年里我有了自己的宝宝,物流对一个还未习惯农村生活的新晋母亲来说很快也变得无法舍弃。我只要动动手指,便能和上海的小伙伴一样买到自己用惯了的品牌,仿佛自己从没有离开自己的家乡,仿佛物流保障了自己作为一流大城市居民自带的生活品质。最有意思是我的邻居,那是一对来自新疆的维吾尔族小夫妻。丈夫是名年轻的研究人员,他那轮廓分明、眼眸似水的妻子便也跟着一同来滇生活。西南西北的生活环境差异巨大,所以他们的家人每半个月就要从南疆寄来几大箱够吃半个月的食物。
如果说对于精打细算的上海人和对食物十分谨慎的新疆人,物流只是原生习惯的功能性选择,那么对小镇当地的居民,物流则极大地丰富了他们的选择。偏爱酸辣口味的傣族人也学会了尝试北海道的奶油饼干、江浙口味的小零嘴,地道的北方面食也渐渐地和当地的米干米线开始平分秋色。小镇生活的色香味变得全面热闹而又杂糅。收到一个快递包裹的喜悦远大于对物品实用性本身的考量。高晓松老妈教导儿子:生活里要有诗和远方。那其实是文人墨客的精神空间。对于在小镇生活的人来说,生活里有来自远方的包裹就足以高兴上一整天了。
蔓延的恶疫让今年中国的冬天显得格外漫长。我所在的小区进行了戒严,快递物品不能进小区,统一被门卫收取后按楼层和门牌细心地整理好。那些大大小小、型号各异的快递包裹安静地躺在大堂大理石板上,等待着它漫长旅程的最后归宿。
都说艺术家是生活的旁观者,他们不为任何人所收买,他们只是时代之眼,准确镂刻生活,反映他们所理解的现实便是他们的全部使命。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特征。还是那句话,在诚实又准确的艺术品中,艺术家其实已经埋下了线头,那就待有心人去寻找线索吧。
宋琪
1969年出生。1991年毕业于上海第二教育学院社会科学系;2000年毕业于上海应用技术大学;2007年至2009年在上海师范大学油画系高研班进修。现任职于上海市工人文化宫。上海市美术家协会会员、上海市民盟书画院理事。
2014年油画作品《拆》入选首届南京国际美术展;2017年油画作品《快递时代二》入選第九届上海美术大展;2019年油画作品《快递时代七》入选第十三届全国美术作品展等展览。2017年油画作品《西域雄关》《纳家户清真寺》被宁夏美术馆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