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她有机会翻盘

　　我妈原本是个中学老师，多年前因喜爱花，干脆辞职租了块田地种花。但有一年，她用错了肥料，花草皆枯萎，她也赔得精光，到最后除了一个濒临倒闭的花店，就剩了一身外债。

　　可能是喜欢艺术的都比较有个性吧，她不让我喊她妈，让我喊她娟子，说这样显得我俩关系好。我没有当回事，小伙伴们却觉得我特别幸福，说如果他们的妈妈能像我妈一样平易近人就好了。我笑笑，娟子对我是挺平易近人的，只有我爸觉得我俩没大没小。
　　高二那年，父母闹离婚时，我才知道，娟子花艺园亏损得有多厉害。那阵子，由于神经衰弱，我常常失眠，成绩也下滑得厉害。但是娟子从来不责备我，她只说：“你压力太大了。要记得，过日子往前走，学习也得往前看。不要总想这也不会，那也做不好，要想着你学会的越来越多！”看着她憔悴的脸，还能绽放出温暖的微笑，我舒心了不少。
　　其实我知道，娟子的外债是每个月我爸打给我抚养费的好多倍。有一天，我帮着她打理花店，不由自主地说：“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还完钱啊？感觉这辈子好像都还不完哦。”
　　娟子忽然“扑哧”笑了：“你知道吗？我已经还掉很多债了，不多久之后就能还清了。做生意就是这样有盈有亏，值得感恩的是，你永远有机会、有能力去翻盘、去逆袭！”娟子跟我分享她工作上有趣好玩的事情，我也告诉她在竞争激烈的学校里压力如山，让我经常失眠。我们像闺蜜那样互相安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说：“我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小蚂蚁逆流而上，每上升一个名次都得拼尽全力。”她说：“跟你爸离婚那天，我哭了一夜。我不是后悔，而是不明白两个明明很相爱的人，为什么走着走着就到了今天。不过，我后来终于想通了，人生没有什么不可能，也不存在谁离不开谁。你看，我现在还有你，咱们还有这栋房子，余生为咱俩而奋斗，多美好呀！”
　　听娟子讲着，我发现自己遇到的压力与困难好像变得微不足道。我对娟子有信心，也对自己有了信心——她依旧是那么爱美、那么爱阳光，我还怕什么呢？
　　可惜好景不长，我们的房子也要被迫卖掉还债了。每周末回家，我都看到娟子进进出出，我知道她是在忙卖房子的事情，却故意不问。我不问，她也从来不说，她的微信朋友圈里，依然是各种自拍与美景，仿佛一切都没有影响到她的心情。
　　一想到要卖掉我出生就住在那的房子，我非常惶恐。然而，青春期的女孩是不愿意在母亲面前显露软弱的，我将这些事情藏在心里，故意好几个星期没回家。

住在王宫里的公主

　　和娟子再见面，是在整修一新的出租房里。我们的家具和衣服都在，连我喜欢的旧玩偶都没少一个。新房子比老房子小一半，在一楼，户型朝南。娟子把入户花园封了落地窗，铺了木地板，装着暖气片，还给我支起一个秋千圆椅。窗外是红花绿草，一片葱郁。我坐在秋千里摇着，夕阳给我的马尾辫镀了一层浅金色，让我绷紧的心渐渐放松下来。
　　仔细一看，90年代的老房子被娟子改造得文艺范儿十足。她扔了很多东西，却保留着我的每一张照片。过去家里的照片墙被她丝毫不变地挪了过来，照片上不但有我，还有我爸。
　　“你怎么搬来的呢？”我问。娟子笑笑说：“搬家公司一辆大卡车跑了两趟，我又借朋友的车蚂蚁搬家般運了几趟。我们家无用的东西太多了……所以，现在的东西都是我挑出来的精品！”
　　夜里，我跟娟子赤脚坐在她最心爱的土耳其长毛绒地毯上打纸牌。身边有熟悉的香薰灯、咖啡壶、自绘油画，花瓶里的香水百合散发着淡淡的馨香，舒服极了。娟子脸上被我贴了好多纸条，一笑起来花枝乱颤的，好像我们是住在王宫里的公主一样。
　　回学校时，娟子非要跟我一起，说要帮我捯饬一下宿舍。我住在学校的老校区，砖瓦都已现破败的迹象，宿舍四面灰墙，感觉一阵风吹过，墙粉就会簌簌地落下来。还记得刚搬进宿舍时，三个室友的家长们埋怨宿舍陈旧，娟子则慢悠悠地推开窗户沐浴阳光，感恩地说：“多好啊，被分到的房间朝南。”那之后，她多次要求为我装点宿舍，但是因为跟舍友还不太熟悉，也因为知道家里还一堆烂摊子，我没有答应。这一次，我再也没有阻挡的理由。
　　在去学校的路上，她顺便带着我去买了碎花的墙纸，配了同色系的抱枕、帷幔和蚊帐，以及一盏暖色的台灯，还买了几颗会发淡淡夜光的星星和一个水晶风铃。娟子说要让我一睁开眼就能看见浩瀚的星空，闭上眼就能听到悦耳的铃声。所以，当我穿着同款碎花的睡衣坐在床边时，室友们纷纷投来羡慕的眼神。
　　后来，在娟子的指导下，我跟室友们统一在书桌上铺上了有手绘图案的桌布，再搭上配套的波西米亚风坐垫，又在书架上养些绿萝和多肉植物，满满的文艺范。娟子则自豪地拍照说：“看，你们都成了公主！”我简直要哭出来，是的，有她在，我就是公主。

要让阳光照在额头上

　　我的大学室友不止一次地问我：“你妈是不是有颗公主心？是不是在家也会把自己当成公主？”其实真不是。别看娟子把家里打理得精致有范儿，她常去的地方却是旧货市场。如果哪一天花店毫无理由地关门歇业，那一准是她又去旧货市场淘东西了。不过，娟子淘来的东西常常让我觉得惊艳。我问为什么，她很自然地说：“凡事都讲究搭配，交友也一样，合得来就是风景线，合不来就是拉锯战。”
　　我打趣她说：“你跟我爸以前就是拉锯战吧？”她宽容地笑笑说：“我们是从风景线慢慢变成了拉锯战……奇怪，你跟你爸的脾气一模一样，可咱俩在一起怎么就是靓丽的风景线呢？”我点头跟着笑。我就爱娟子的豁达，连离婚这事儿都云淡风轻，一点都不给我阴影。
　　大四毕业之际，我早早地找好了工作，可正当对未来充满憧憬时，我却失恋了。男友移情“白富美”，还很嚣张地质问我：“你能给我的人生带来什么？”那时，我深陷在贫穷的自卑里不断自责，以至于把分手都看作是自己的过错。我第一次在深夜喝得烂醉如泥，给娟子打电话，问她为什么别人能过得很滋润，而我们奋斗多年依然贫穷。
　　等我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娟子温暖的大床上。她笑眯眯跟我说：“本来想等到下个月你生日的时候给你惊喜的！看你这么沉沦，就提前带你过来啦！这是我买的房子，面积不大，按揭很高，但是一砖一瓦都是咱们自己的！女人有自己的房子才有底气失恋嘛！在自己的床上躺着，哭起来也踏实啊！”
　　我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没想到娟子的事业大有起色，还偷偷攒了这么多钱。感受新家里洋溢着温暖与美感的细节，那天，我的头一挨枕头就沉沉睡去，好像一个从不失眠、也没失恋过的人。
　　那个早晨，第一缕阳光射在我脸上时，我听到娟子推门进来的声音。她在我额头落下一个吻便匆匆走了。我知道她要赶往火车站，出差到千里之外谈项目。她那么拼命赚钱，使劲省钱，就是为了给我们一个自己的家。
　　我躺在床上，沐浴着阳光，闻着棉花被上暖暖的味道，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幸福。我打开手机时，娟子在微信上发来一个美美的自拍照，还有一句话：“我们来到世界，是为了看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