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朵玫瑰

来源 :花火彩版B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littlebone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创作感言:动笔写这个故事的时候,正值六月高考,我不可避免地想起自己的高中生活,想起那些写不完的卷子、做不完的题,还有上不完的课。网上有人说,高考结束,既是新生,也意味着别离。故事里的人道尽了别离,那现实里读到故事的你,一定要迎来新生啊。
  1
   “老爸,我想吃炒河粉!”
   秦繁一溜烟地跑进病房,刚近身就被她老爸揪住了耳朵:“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不许乱闯病房!”
   医生查房都要提前打招呼,秦繁既不是医生也不是家属,没经过病人同意就跑进来,的确是件很不礼貌的事。
   “我错了,错了……松开……”
   秦繁嘴上认着错,眼神却透着狡黠的光,她偏着身子,将手伸进秦医生的衣兜里,准确地摸出了医院食堂的饭卡。书包侧兜里两朵纸玫瑰掉在了病床上,她也没发现,趁他爸伸出魔爪前忙不迭地跑了。
   秦医生正在气头上,没看见她落了东西在这里。病床上的人头上缠着纱布,被遮挡了部分视线,倒是依稀瞧见有东西掉在了床尾,可还没等他出声提醒,冒失的小姑娘和生气的秦医生已经没了踪影了。
   那天是情人节,手工课上,老师颇有兴致地教大家折纸玫瑰,秦繁手笨,折腾了半天仍一事无成,就跟老师要了两朵成品,没想到一顿饭的工夫,她的玫瑰就不见了。
   秦繁的父母都是医生,她打小在这医院里混,和这里的医生、护士熟得不行,不到一小时,各处查房走动的“线人”就为她带来了消息——住院部七零二,病人床头恰好有两朵绿色的纸玫瑰。
   天色不算晚,住院部大楼人来人往,颇为热闹。七楼是单人病房,倒比别的地方安静些。秦繁到达时,七零二的房门微掩着,她轻轻将房门又推开点儿,发现里头没人。
   秦繁用目光四下寻找,突然有手搭在了她肩膀上,她吓得一抖,回头瞧见蓝白相间的病号服。病号服不算大,穿在那人身上却显得空荡荡的。秦繁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真瘦,再抬头看,瞳孔蓦然一缩。
   面前的少年比她大不了几岁,头上缠着一圈绷带,连眼睛也被纱布遮住了,右侧脸颊沿着脖子一路向下,隐隐还能看到猩红狰狞的疤痕。
   秦繁一时没说出话来,那人忙把手缩回去:“对不起,是不是吓到你了?”
   少年唇色苍白,声音嘶哑却温和,秦繁结巴道:“没……没有。”
   少年闻言松了一口气:“你是秦医生的女儿?来找你的花的?”
   秦繁点点头,复又摇摇头。
   她的确喜欢那两朵纸玫瑰,但也没喜欢到非得拿回来的地步。只是下午进医院时,有护士姐姐瞧见了,打趣问她哪个小男生在情人节送了她玫瑰花,她义正词严地说自己绝不早恋,结果几个小时后,这两朵花就出现在了祁言的床头。秦繁被众医生、护士调侃得面红耳赤,当即表示花是不小心丢的,她立马就去要回来,于是才来了住院部。
  眼前的人已经笑起来,完好的左边脸颊上现出一个浅浅的梨涡:“进来吧。”
   他抬脚要进病房,秦繁顺势抓住了他的胳膊,热心地说道:“你眼睛不方便,我扶你吧。”
   他似是愣了一瞬,抬手摸着鼻子,语气有些不自在:“那谢谢你啊,我叫祁言,你呢?”
   “我叫秦繁,秦朝的秦,繁华的繁。”
   她抓着他的手臂,却不敢去看他的脸,一字一句说得十分郑重,像是准备了好久。
  
  
   2
   祁言其实看得见,他只是手欠,忍不住这里抓抓,那里碰碰的,将原本额头上用来固定的纱布硬生生拽到了眼睛上,因为还没到换药时间,又不敢去找医生、护士调整。
   方才远远瞧见秦繁偷偷摸摸扒住病房的门,想逗逗她,才故意把手搭上去,结果吓得人家脸都白了。
   祁言透过纱布缝隙瞧着小姑娘乖巧温顺的眉眼,原本寂灭的心思又突然活络起来,他抓着秦繁的手道:“刚刚吓到你了吧?抱歉啊,我带你去个好地方!”
   秦繁茫然地张了张嘴,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祁言带出了住院部。
   天色渐渐暗下来,医院花园里没什么人,祁言带着秦繁来到住院部大楼后面,站定后把眼睛上的纱布往上推了推。秦繁见状,睁圆了眼睛:“你的眼睛没事?”
   “这不重要。”祁言抬手引着秦繁看向院墙外,“来感受一下幸福的味道。”
   医院这一片种的是西府海棠,二月正是海棠花初绽的季节,夜色里依稀能瞧见枝头粉白的花瓣层层叠叠,未开的花蕾红艳艳的,似胭脂点点,那些盛放的花朵则渐变粉白,浓淡适中。
   秦繁仔细瞧了一阵,在祁言期待的目光注视下,认真说道:“海棠花……挺好看的。”
   “……”
   祁言眼中的失望一闪而过,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手帕蒙住口鼻,两端在后脑系紧,如同蒙面巾一樣,然后同秦繁解释:“我花粉过敏。”
   他只露出一双眼睛,冲着她俏皮地眨了眨,眉眼瞬间鲜活起来。
   两个人穿过那一片西府海棠,来到医院围墙边,墙下有小一层台阶,两人踩上去往外看,秦繁堪堪露出一个头。墙外是一条步行街,靠近墙边零星有几个摆摊的小贩,正对他们的是一个烧烤摊,秦繁有些无语:“这就是你说的幸福的味道?”
   突然发出的声音吓得那烧烤摊的老板一个哆嗦,差点儿把手里的肉串扔出去,秦繁瞧见了,忍不住笑起来。夜色里,小姑娘眉眼生动,祁言忽然觉得成就感满满。
   “老板,每样来十串!”
   银月高悬,繁星点点,两人扒在墙头撸串,甚是美满,直到有人高喊了一句:“城管来了!”
  附近几个摊主都开始手忙脚乱地收东西,两人还没反应过来,老板已经将一堆烤得半生不熟的肉串塞进祁言手里,推着小车不见了踪影。
  祁言不满地说道:“这都没熟——”    话音戛然而止——两束手电筒的光线正好射在两人手里的签子上,然后上移,他们嘴里塞着肉,和墙外穿着制服的城管叔叔面面相觑。
   半个小时后——
   秦繁站在病房外挨她老爸的训,祁言躺在病床上挨父母的训。
   秦医生是祁言的主治医生,骂完秦繁又去跟祁言父母道歉,秦繁无聊地靠在墙上,祁言突然从门边露出个一头,小声道:“你的玫瑰花。”
   他手里捧着一个玻璃瓶,像是喝完牛奶后洗净了的,两朵浅绿色的纸玫瑰好好地插在瓶子里。
   “你不是花粉过敏吗?正好送你了,谢谢你请我吃烤串。”
   “真的吗?”
   祁言笑起来,伸出手摸了摸玫瑰的花瓣,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秦繁还来不及说话,那边道完歉的秦医生喊她了,她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停下来,回头时祁言正瞧着她。
   “等下次见面,我再送你花吧。”
  
  
   3
   一起撸串,又一起挨训,两人很快便建立了深厚的革命情谊。秦繁再去时,祁言熟络地叫她:“来,给你看看朕的江山。”
   秦繁走近,只见窗台上摆满了绿植,有仙人掌,有多肉,最边上还有一棵小型发财树迎风摆动枝叶。
   秦繁正认真欣赏的时候,祁言喜滋滋地拿起了喷壶,秦繁连忙按住他的手:“陛下,再浇,您的江山就要淹死了。”
   父母工作忙,家里的花草都是秦繁暮莳弄的,她见花盆里的水多得快要溢出来了,便一盆一盆捧到洗手间把水倒掉,耐心细致地给祁言讲各种绿植的生长习性。
   窗台不大,两个人并肩站在一起,微风拂过,秦繁鬓边一缕碎发被吹到了祁言脸上,蹭得他痒痒的。
   祁言转头看着小姑娘精致的侧脸,她一无所觉,仍絮絮叨叨地说着话,眉眼认真又温柔。秦繁说到一半,发现身边的人没有回应,刚要转头去看,祁言慌忙抬手在两人之间扫了一下。
   秦繁觉得莫名其妙,问:“怎么了?”
   “没……没什么,有风。”
   明明什么也没做,他却突然很紧张。
   秦繁继续交代完养花事项,才将书包侧袋里的玫瑰拿出来递给他:“答应送你的花。”
   这一回是红色的,配着绿色的茎,越发栩栩如生。祁言接过时眼前一亮,忍不住嘟囔:“怎么才一朵?”
   “一朵还不够?你知不知道这花多难折?”秦繁张嘴反驳,底气却不足。
   高三课业繁重,学校每周都会安排一两节休息放松的课程,课程是换着上的,上周是折纸,这周就换了体育。秦繁根本没学会折玫瑰花,就这朵还是体育课上拉着同桌在树荫下窝了一节课的成品。
   嗯,是秦繁同桌的成品。
   至于秦繁边学边折的那朵,她实在不好意思拿出来送人。
   祁言喜滋滋地将它和另外两朵插在一起,红配绿本该是极俗气的,可浅绿不显浓重,红色艳而不妖,在透明的玻璃瓶里,竟是意外地好看。
   “红玫瑰啊,”祁言捧着瓶子坐在床沿念念有词,仰头笑起来,“给你唱首我偶像的歌吧。”
   那双眼睛乌黑透亮,望着秦繁的时候像是有星星落在了里头。
   “梦里梦到醒不来的梦/红线里被软禁的红……玫瑰的红/容易受伤的梦/握在手中却又流失于指缝/又落空——”
   或许是伤了嗓子的缘故,祁言的声音低沉喑哑,但还是能听清歌的调子,将人一下子带进歌的意境里。到了后面,他像是有些力竭,唱完最后一句猛地咳嗽起来。
   秦繁想叫医生,却被祁言下意识地抓住了手腕。少年温热的手掌紧紧地攥着她,她没感觉到疼,只觉得是那一声声骇人的咳嗽声,悉数砸在心头。
   好一会儿祁言才缓过来,一开口满是自嘲:“本想炫耀一下,没想到给偶像丢脸了。”
   “没有,”秦繁认真地看着他,“很好听。”
   直到很久以后,秦繁都能记得那个下午——有个男孩子抱着插着三朵纸玫瑰的玻璃瓶,给她唱了一首《红玫瑰》。
   他身上明明没有光,却在她心头熠熠生辉。
  
  
   4
   那之后,秦繁每周都去他的病房报到,每次都带一朵纸玫瑰。
   三月底的时候,祁言拆了纱布,脸上伤疤悉数露了出来,面部显得苍白又狰狞,眉眼却仍是清隽温柔的。和祁言接触久了,秦繁渐渐将他的遭遇拼凑出了一个大概。
   祁言大一休学,和一群朋友组建了乐队四处演出逐梦,后来乐队渐渐有了名气,被音乐经纪人看中,推荐他们去参加一个比赛,只要能拿到前三,就可以和经纪公司签约。
   一群人在大好的年纪休学,无论做什么,在父母眼里都是歪门邪道,他们不被支持,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孤立无援,条件差到吃、住、排练都在一间废弃的仓库里,消防措施自然是不到位的,一群人也没太注意。一个冬夜,大火突起。祁言为了救人,伤得最严重,在医院躺了两个多月才醒过来。其他人被父母接走,乐队就这样被强行解散。
  秦繁怔怔地瞧着祁言的脸,她不觉得害怕,只是有些心疼。
   “看什么?”祁言在她头上揉了一把,自豪地说道,“伤疤可是男子汉的勋章,你想要也没有!”
   话音才落下就被人拍了一巴掌:“说什么呢?”
   那人眉目与祁言有七分像,是祁言的哥哥祁声,之前一直在国外念研究生。祁言回头不满地反驳:“我们可是好朋友,开个玩笑怎么了?”
   秦繁没忍住笑起来,祁声满脸无奈。
   那段时间,祁言的身体状况并不好,医生和他父母每天都在开会,商量治疗方案,病房里时常只有祁言一个人。
   临近高考,秦繁直接将祁言的病房当成了自习室,埋头写卷子时异常认真。祁言则在一旁弹吉他,拉着路过的医生和护士听他的新歌。医生和护士很忙,都不认真听就敷衍地夸赞,祁言却不恼,笑容满面地迎來送往,秦繁旁观只觉得难过。    “祁言,不想笑就别笑了。”
   秦繁不知何时停了笔,认真地看着他:“你不是说我们是好朋友吗?好朋友就是不说也会懂,沉默时不会尴尬,吵架也不会生气,难过和快乐一样,都可以分享。”
   这一段话拆穿了他所有伪装,祁言倏地红了眼圈。
   他身上不是普通的小伤、小病,那一场大火差点儿要了他的命,致使他全身多处烧伤,连嗓子也被熏坏了。他每天故作坚强与乐观,不想让爱他的人担心、难过,可他也才十九岁。
   “我是不是挺傻的?”他笑着问。
   秦繁不知道他问的是每天强装笑脸的事,还是问的那些年顶着质疑与压力,执着地去追寻音乐梦想,到了如今,连个认真听他唱歌的人都没有的事。
   无论哪一个,都令人心疼。
   秦繁倾身过去搂住祁言的脖子,温声道:“没有。”
   顾及到祁言身上的伤,她只是虚虚环着手臂,不敢搂得太紧。面对这样的祁言,似乎做什么都是徒劳的。她想了想,轻声道:“你知道人生最幸福的七个瞬间是什么吗?”
   话题转得太快,祁言还有些反应过不来,秦繁放开他道:“是大病初愈、久别重逢、失而复得、虚惊一场、不期而遇、如约而至……”
   “还有,”她看着他温柔笑开,眼神坚定而热烈,“未来可期。”
  
  
   5
   那时候,秦繁是真的相信,她和祁言未来可期。
   她鼓励祁言练吉他、唱歌,做他最忠诚的听众,祁言给她讲自己高一在全国青少年器乐大赛上拔得头筹,讲高三逃课去地下商场演出,却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的事。
   “那次演出是别人介绍我去的,我在台上唱得正兴起,一低头,发现老叶就在台下盯着我,我吓得心脏都快跳停了。”
   秦繁听到这一段,眼睛亮晶晶的,开口时带了不易察觉的期待:“后来呢?”
   “后来他把我抓回学校,让我写了三千字检讨,还请了家长……”
   一中的教导主任姓叶,看着严厉,其实人特别好。那会儿祁言正上高三,请家长也只是希望他们能好好管束祁言,那么大的事都只让祁言写了三千字检讨,不忍心给他记过,就怕记在档案里影响他的未来。
   祁言说到这里颇为感慨,问她:“对了,你也是昭川一中的,老叶还是教导主任吗?”
   秦繁掩去眼底的失落,唇边攒出一抹笑意来:“还是他,没换。”
   天气一天天热起来,祁言的身体越发不好了,身上的烧伤破坏了他的身体机制,血细胞损伤,免疫力下降,天气稍微变化都能让他发烧感染。
   秦繁好几次去医院,他都被隔离在无菌病房里无法探视,她只能拜托祁声转交消了毒的玫瑰花,然后离开。
   祁言的生日在五月中旬,秦繁想了好久,联合祁声做了一个郑重的决定。
   生日那天隔离解除,祁声难得松口,扶着祁言来到医院花园里。天色渐暗,周围路灯都熄了,黑黢黢一片,祁言正疑惑不解,眼前突然亮了起来。
   树枝上缀满了小彩灯,五颜六色的光芒映出一个小型舞台,他曾经乐队的队友们抱着乐器站在台上,秦繁猫着腰点燃了舞台两侧的烟花,他们便开口唱了起来。
   唱的张震岳的《自由》,他们曾经练得最多,也最爱的歌。
   秦繁点燃烟花又消失了,越来越多地人出现在花园里,有照顾他的医生和护士,有他隔壁病房的病友,他们合着音乐调子拍掌。
   能找到他曾经的队友,大概少不了祁声的帮助,可祁言还是心疼。
   他无法想象小姑娘在繁重的课业之余,花了多少心力去找齐他的队友,又花了多少時间说服医生和医院,赔了多少笑脸去请求病人和家属,才能在医院里给他带来一场演出。
   歌曲结束,秦繁捧着蛋糕从黑暗里现身,脸上的笑温柔又动人:“祁言,生日快乐!”
   周围人纷纷开口祝福,祁言感动得想落泪。他走上前去一个个拥抱他曾经的队友,同他们开玩笑,明明很久没见,却依然默契满满。
   秦繁将蛋糕分发给周围的人后,端着最先切下来的一碟看向祁言:“这个周末我要参加省模考,玫瑰花没有了,请你吃蛋糕赔罪吧。”
   祁言没接蛋糕,他伸手揽住秦繁。周围人声鼎沸,掌声如潮,他在众人目光下,拥抱了他的小姑娘。
  
  
   6
   那一晚,秦繁没有回学校。
  病房里只能留一个人陪护,祁声识趣地将这个机会让了出来,秦繁在众人揶揄的目光和老爸复杂的目光注视下走进病房,差点儿吓得同手同脚。
   一进病房,窗外便起了风,秦繁立马跑过去将窗户关好,回来又替祁言掖了掖被角,认认真真地调空调温度,给他喝的水也掐着时间,不烫不凉,温度刚刚好。
   明明年纪不大,照顾人却很有一套。
   “你不舒服了要说,我们马上找医生,我睡着了要把我叫醒。”
   秦繁第三次交代,祁言第三次温声应答:“好。”
   直到秦繁安心地在床边坐下来,祁言才开口道谢:“这是我长这么大,过得最难忘的一个生日,谢谢。”
   那场大火里,大家都不同程度地受伤,后来父母家人碰在一起的时候,难免有了摩擦。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祁言都不知道怎么去联系队友,不知道同他们说什么,像今晚这样大家聚在一起庆祝他的生日,言笑晏晏,是他从没有想过的。
   “你喜欢就好。”秦繁迟疑了一瞬,还是问道,“那你以后,还会和他们一起唱歌吗?”
   祁言愣了一下,慢慢笑起来:“不会了。他们会找到新的队友,有一个全新的开始,全新的未来。”
   秦繁没接话,病房里静悄悄的,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开口:“那你后悔吗?”    为了音乐放弃学业,承担着别人鄙夷的目光,辜负了父母的期望,把自己弄成现在这个样子,这一切你后悔过吗?
   秦繁趴在床沿,眼下是淡淡的乌青,乌黑的眸子定定地望向祁言。
   “没有。”祁言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后悔过。”
   他想起高中逃课去唱歌,被教导主任抓到,请了家长,写了三千字检讨,那么丢脸的事情,他没后悔过。
   考上大學后,他为了组乐队休学,被周围人说不学无术,父母被人戳着脊梁骨,说生了个废物,他也没后悔过。
   后来从大火中死里逃生,被烧伤了脸,又熏坏了嗓子,一生皆毁,他也从未后悔过。
   他不后悔,只是有些遗憾。
   遗憾休学后,连累父母被人诟病;遗憾他没来得及闯出一番天地,让父母引以为傲;遗憾那场火烧得太大;遗憾自己之前太任性,大概以后再也没有机会好好孝敬父母,陪陪想陪的人。
   他低头去看秦繁,才发觉她已经趴在床沿睡着了,看着她安静恬淡的睡颜,祁言慢慢笑起来。
   他曾经在网上看到过一段话:“每个人的一生,所发生的一切都是必然的,而在你出生之前,你是看过自己一生的剧本的,但你之所以还是选择了这个身份,来到这个世界,就说明一定有值得的事情。”
   死里逃生醒来后,他想起这段话就觉得,那样无所顾忌地热爱过、全身心地投入过音乐里,大概就是值得的。
   可如今瞧着眼前的小姑娘,他突然又觉得,遇见她,也是值得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事情。
   是真的没有后悔过,却是真的遗憾过。
   最遗憾的,还是没能早点儿遇见会送他花的小姑娘。
  
  
   7
   第二天祁言醒来时,秦繁已经走了。
   窗户开了一个小缝,晨间微风丝丝缕缕地钻进来,床头是凉好的温水,祁言拿起杯子,瞧见了压在水杯底下的便签。
   “告诉你一个秘密哦,送了你这么久的玫瑰花,其实没有一朵是我折的。我太笨了,目前还没有学会,但你已经集齐了我的老师、同学等好多人的祝福,所以你一定要快点儿好起来,等你好起来,一定送你我亲手折的玫瑰花!”
   便签右下角还画了一个握紧的小拳头,旁边是写得很重的“加油”二字,祁言没忍住笑起来。
   床头的玻璃瓶里已经攒了好多纸玫瑰,他遇见秦繁那天是情人节,等小姑娘高考结束,刚好是十七周。第一次见面送了两朵,这次准备他的生日,加上省模考没有送,却刚好还是十七朵。
   他的小姑娘十七岁,会送他十七朵玫瑰。
   微风掀动窗帘,温柔的晨光洒进病房,祁言想起秦繁那一句“未来可期”,突然觉得,他们可以有很远很远的未来。
   偏偏后来,祁言的身体每况愈下。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周末,祁言突然进了手术室,被医生推出来时清醒了一小会儿,睁眼就瞧见秦繁眼眶猩红地望着他,手里还抱着书包和卷子,语气里满是委屈:“你怎么才出来啊?我……卷子都写完了。”
   前段时间,秦繁在祁言的病房里写卷子,不会做的题都是祁言给她讲。
  祁言想摸摸小姑娘的头,想开口说些安慰的话,可手抬到一半,麻醉剂的药效起来了,他又昏睡过去。
  后来祁言一直没醒,秦繁把那朵亲手折的,有点儿难看的玫瑰交给祁声,回了学校。
   高考前一夜,秦繁正在教室里上晚自习,班主任突然过来喊她,说家里人给她打了电话。
   高三学生不许带手机到学校,家长联系学生都是给班主任打电话。秦繁跟着老师去了办公室,电话拨过去的时候,听到了祁言的声音。
   几乎是听到他声音的那一刻,秦繁就红了眼眶。老师们忙着工作没注意,她退后两步靠在墙上,慢慢地蹲下去,带着哭腔喊他:“祁言……”
   “我没事啦,你要好好准备考试知道吗?你折的纸玫瑰我看到啦,一点儿也不好看,下次一定要赔给我一朵漂漂亮亮的……”
   听着祁言在那头絮絮叨叨,秦繁的一颗心忽然安定下来。
   那晚他们聊了好久,快要挂电话的时候,祁言却突然道:“我可能又要转院了,这次是去国外。如果手续办得慢的话还能再收你一朵花,如果手续办得快,可能就见不了面了。”
   秦繁毫不犹豫道:“那等以后,我去找你。”
   祁言很久没有应声,过了一会儿才开口:“秦繁,人的一生会遇到很多人、很多事,无论这些人留下还是离开,这些事情是好是坏,你的生活都要继续下去,你还有那么远的未来。”
   秦繁不说话,祁言静默半晌终究心软了:“女孩子要矜持,男孩子才应该主动一点儿,你不用来找我,等我去找你,好不好?”
   “好。”
   后来秦繁回忆起那两天一夜,她丝毫没有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紧张情绪,她只是迫切想着快点儿考完,快点儿去见祁言。可等她去的时候,祁言已经走了。
   病房里,所有关于祁言的痕迹尽数消失,连窗台上的绿植也不见了,只有床头还放着那个玻璃瓶,里面的玫瑰花却被带走了。有护士进来收拾屋子,秦繁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询问祁言的下落。护士抬头看她,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悲悯与疼惜,最后又低下头,含糊地说:“他……转院走了。”
   秦繁想起祁言苍白的脸,想起那一通电话,回忆着祁言那些意味不明的话,像是过了很久,又像是只过了短短一瞬。
   回过神来,听到有人喊她,秦繁回头,瞧见秦医生站在病房门口,面色复杂地望着她。她攥紧了手里的纸玫瑰,将所有的情绪尽数压下,回身将纸玫瑰插进那个玻璃瓶里,再回头时已是一副笑靥。
   她蹦蹦跳跳地跑过去挽住秦医生的手臂,如同一开始那样:“老爸,我想吃炒河粉。”
  
   8
   从那以后,秦繁再也没见过祁言。
   她不曾去追究身边人漏洞百出的说辞,也没有执着地去要一个结果,她只当祁言好好地去了另一个地方生活。
   经年以后,秦繁在网上看到了一个记录片,里面是很多人关于音乐的梦想,她在里面看到了祁言,也看到了自己。
   那是在一个地下商场,祁言抱着吉他站在台上唱歌,而她站在台下。
  原来那段湮灭在时光里的初遇,真的存在过。
  那年秦繁上高一,她觉得学校饭菜难吃,便总溜出学校去附近的美食城。看管学校后门的老大爷爱听黄梅戏,总是抱着收音机走来走去,且他年纪大了,眼神不好使,趁他聽戏入迷时往外跑,简直无往不利。
   吃完饭再卡着时间跑回去,秦繁从没被抓到过,但夜路走多了还是会见鬼的。那天秦繁正在麻辣烫的小摊上大快朵颐,被教导主任抓了个正着。尽管主任并不认识她,可身上的校服是铁证。
   教导主任抓了她却没有急着回学校,而是带着她七拐八拐地从美食城走过,又转了好几条街,进了一个地下商场。那时候城市里到处都在修地铁,有地铁口的十字路口地底下都成了小型商场,那个地方却不一样,人挤着人,五颜六色的光闪得人眼睛疼,耳边充斥着刺耳的音乐。
   他们一路走到舞台前。台上一群红黄蓝绿的杀马特少年中间,黑发寸头、眉目清隽的祁言格外显眼。他穿着夹克和牛仔裤,怀里抱着一把吉他,浓重却不夸张的妆容为他营造出一种颓废孤独的气质。见到教导主任时,他愣了一下,随即笑着眨了眨眼睛,原本冷清的眉眼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秦繁心头一动,难以言喻的感觉在心头炸开,只觉得悦耳又磁性的歌声萦绕在耳畔,久久不散。
   回到学校,秦繁才知道自己是被连累的——教导主任从美食城抄近路去抓祁言,意外逮到了她。因为她只是偷溜出学校,又是女孩子,主任给了个警告便先放她走了。
   那之后他们没有了交集,学校太大了,人也太多了。秦繁那段时间翻遍了学校公告栏,也没找到关于祁言的处分通告。周一的升旗仪式上,有学生念检讨时她竖起了耳朵听,也没听到熟悉的声音。
   有空的时候,秦繁就会重复走那天的路,但或许是那天被抓包后太紧张了,又或者是她的记忆出了差错,她来来回回走了那么多次,再也没找到过那个地方。
   很多次,秦繁都怀疑那次遇见只是她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如今这个视频却证明,那场短暂却绮丽的初见,原来真的存在。
   他们相遇过,重逢过,最后却还是错过,第十七朵没送出去的玫瑰,和她珍爱的少年一起,永远留在了她的十七岁。
   那短短的十几秒被秦繁单独截出来,一遍一遍地回放,房间遍地是折好的纸玫瑰,她坐在其中,从静默泪流到失声痛哭。
  她终于学会了折纸玫瑰,折得漂亮又精致,可惜那个为她唱《红玫瑰》的少年,再也不会来找她了。
  (编辑:白鱼)
其他文献
目的 了解临床实习护生循证知信行的整体水平及其影响因素.方法 采用自行设计的问卷对192名大专及以上学历的护生进行调查.循证知信行自评问卷包括循证护理基础知识部分(8项)、循证态度和信念部分(14项)和循证实践行为部分(8项),采用3级评分法,每项赋分1~3分.该调查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10,知识、态度和信念及实践行为各维度的Cronbach'sα系数分别为0.850,0.8
创作感言:之前收拾东西,翻到夹在书里的一张电影票,上边字迹已经褪色、变浅了,依稀能看清地址是老城区的一家旧影院。回想起当时情形,礼堂式的老建筑和新上映的电影结合在一块,让人有种穿越时光的错觉,然后就写了这样一个新旧時光交替的故事。  01  林真一看着街对面的老旧剧场,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这个剧场着实有些年头了,两米宽的朴素木门上缠着一闪一闪的小彩灯,发出廉价又朦胧的红色、蓝色、橙色的光点。林真
期刊
鄂州市中心医院消毒供应中心于2011年10月购进一台不锈钢切割机(上海邦逞有限公司生产),具体实物见图1。我科使用该切割机已有2月余,每天切割纸塑袋约80张,主要用于换药碗的包装。纸塑袋的规格有多种,本科使用的是美国3M公司提供的,总长度为100m和200111,宽度为20em和25cm。切割机固定于台面上,由于没有配备标示尺,长度难以控制,凭感觉切割,极不标准。另外纸塑袋置于切割机的凹槽上无固定
期刊
临床上很多患者需要留置胃管进行鼻饲注食.而注食后闭塞胃管却是一项长期、反复又必不可少的操作.但由于材料本身的原因,我们常用的普通胃管即便有帽塞,但是反复的操作仍会导致帽塞变松,无法盖严.以往我们会用无菌纱布包裹,再用橡皮圈反复缠绕至紧,但此种方法存在弊端:(1)反复折叠易引起胃管变形、损坏;(2)操作复杂;(3)稍有包扎不紧,一旦腹内压增高时易引起管内容物反流溢出.我科2010年11月至2011年
期刊
六盲星,畅销书作者,已出版《如果月亮不抱你》《以我今生所有甜》《一瞬间喜欢你》《你的小鹿乱撞》等,即将出版《到我身边来》。  Q:你在生活中是个什么个性的人?主动还是被动一点儿?  A:我是个情绪内敛,极度理性的人。主动还是被动的话,要看什么事了,但总体来说自己还是被动多一点儿。  Q:上学的时候有没有喜欢的男孩子?你为了喜欢,做过什么事情呢?  A:有喜欢的人,但喜欢大多放在心里,没有明显地表达
期刊
在准备外科手术包时,经常将手术中所用各种型号缝合针准备齐全一同与手术包灭菌.通常做法是将缝合针别在纱布块上或放在小盒中,别在纱布块上易将纱布块棉絮带进手术中,放在小盒中不易查找型号,给工作带来不便.我科于2010年开始使用耐高温橡皮管代替纱布块或小盒子用于手术包中备针,收到良好的效果.现介绍如下。
期刊
目的 探讨临床新护士对培训内容的需求,为制定科学化、规范化新护士培训方案提供参考依据.方法 采用自行设计调查表对120名临床新进护士进行问卷调查,分析新进护士对培训内容需求情况并比较不同学历新进护士对培训内容需求的差异.结果 共发放问卷120份,回收有效问卷118份,有效回收率为98.3%.对综合素质培训内容认可程度较高的前4项条目依次为:信息与知识获得(89.8%)、护理与法律(77.1%)、人
目的 了解三级甲等医院精神科男护士的主要工作压力及应对方式.方法 采用护士工作压力源量表、简易应对方式问卷对北京市某三级甲等医院95名精神科男护士进行问卷调查.结果 不同职称精神科男护士的工作压力得分总分差异无统计学意义(P>0.05),但在时间分配及工作方面得分主管护师高于护士、护师,差异具有统计学意义[(12.5±2.5)分比(8.7±3.7)分比(9.8±3.9)分;F=4.311,P<0.
CT检查在疾病诊断中的作用显著,我院每日有250多例患者进行CT检查,技术员根据门诊或病区医生开出的CT申请单,对患者进行不同部位的检查,检查完毕发现急诊诊断(如脑出血、肠穿孔、动脉瘤等)时,立即与当班医生联系,当班医生半小时之内根据图像写出报告并由副高职称医生复核,之后当班医生迅速将诊断报告电话联系门诊及病区开申请单的医生,同时联系医院后勤1168服务中心将报告及图像迅速送至门诊及病区医生。
期刊
目的 探讨压疮程序化护理管理对老年患者压疮的实施效果,为临床工作提供理论依据.方法 采取便利取样的方法选择2010年6月1日至2011年5月31日收治的诺顿评分≤14分的卧床老年患者201例作为研究组,实施压疮程序化护理管理,选择实施程序化管理前1年收治的相应患者197例作为对照组,比较两组高危患者压疮发生率及院外带入压疮患者的愈合率.结果 研究组高危患者压疮发生率为0.00%,对照组为3.6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