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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成长中,你是否有过难以言喻的疼痛,像刺一样梗在心里,越想逃离,它越对你亲密,若想连根拔去,必定血肉模糊。在这个故事里,青春是座迷宫,走出来皆大欢喜,否则,将会永远地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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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娅姬〗
⒈我放弃了最好的朋友,只为和汪迪南在一起。
我一直有着自己最独特的骄傲,不会为任何人屈服,除了他。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为什么会喜欢别人的男朋友,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这注定是场万劫不复的恋爱。
我还是得到了他。汪迪南因考试作弊而离开学校那天,我假装和他偶遇,鼓足勇气走上前,装出一副很放肆的样子拍拍他的肩:“帅哥,我心情不好,能不能陪我走走?”话刚说出来,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之前我想了许多搭讪的借口,但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蹩脚恶俗的理由。我不敢看汪迪南的眼睛,尽管他有着长长的睫毛,像鸟的羽翼,眨起眼来像在飞翔。但我听到了他的笑,咕咕哝哝的从嗓子里发出,我紧张得像要逃掉,然后,我听到了他说,好。
汪迪南告诉我,他只是初中毕业就走上社会的小混混,没工作,没钱,没女朋友,凭着一张小白脸在社会上瞎混,偶尔去中学里找小MM骗吃骗喝。我嘿嘿地笑,他身上没有一点浪子的气质,也不是那种能在社会上混的开的小男孩。但我没有拆穿他,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包裹起,他的手和爸爸很像,这样的一双手,是属于艺术家的。
我拉他到爸爸的画室。他眼中满是惊喜,在我说出爸爸名字的时候,他眼中喷射的光芒将我淹没,他说,王娅姬,你简直是个奇迹。
我的恋爱时代在这“奇迹”中,轰轰烈烈的到来了。
我带他回家,当着家人面把手塞进他的胳膊里,这是我第一次带男生回家。一顿饭下来,开明的爸爸答应收他为徒,甚至许诺,如果汪迪南同意,他会让他进X大美术系。
汪迪南欣喜若狂。
⒉这段感情发展的很快,我迫不及待想融入他的生活,以此来确定自己准女友身份。我对家里说住校,却和汪迪南一起搬了出来。离我的学校X大附中很近,离X大的画室也很近。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去上课,在自习课的时候,去画室,或回家,陪他画画。
汪迪南很少出去,也不和任何人联系。这时候他已经对我表明身份,总结起来就是这座城市最好中学的美术生,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空有一张小白脸,没人赏识,空有一种艺术家的才气,更没人赏识,突然间获得从天而降一贵人相助,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彷佛看到了曙光和希望。这话听得我倍儿美。
汪迪南每天我面前晃来晃去,他喜欢不停地走动,没有头绪。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这样的人时刻都在焦虑中,不自信,缺乏安全感。除了这样的时刻,他就是埋头画画或是睡觉,有时候整整几个小时我们都在沉默中度过。
我告诉自己,汪迪南不想负了爸爸的期望,他要考X大和我在一起,男孩子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总是儿女情长。每天我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可怜兮兮的窝在角落里抱着笔记本看碟。
渐渐的,我也不再去上课,每天呆在家里陪着他,变得不爱逛街不爱说话,变得像小主妇一样欢天喜地为他做任何事情。
我摒弃了所有的骄傲,一点点迎合他,努力去寻找他眼中的光芒,直到拿到X大录取通知书之后,他对我说,我想回学校了。他没说原因,但我知道,他依然忘不掉莫小天。我以为我们不提,就可以假装她不存在,但我错了。
在某个醉酒的夜里,他喊着莫小天的名字瘫倒在门口,吵醒了很多人,我没有力气拖他进门,只有求助邻居。进屋后他突然抱起我,把我抵在墙上,用力的亲吻我,却喊出了莫小天的名字。
我哭泣,吵闹,却阻挡不了他的决定,他只要不理会我,不看我,我就会软弱下来。所以,最终,我答应了,提的条件就是我必须转校,和他在一起。他答应了。
很久很久,我们没再说过话。
⒊爸爸有外遇了,和一个要考研的学生,因为和人有了过节,被揭发了,紧接着有人检举他有经济问题,正待接受法院调查。
妈妈整晚坐在我旁边,哭诉着和爸爸相依相伴走过的每个年头,他们从不吵架,知道对方的喜恶,会体贴彼此的心情,经历过每个难关。情到深处,悲恸不已。
学校里,我抑制不住烦躁,每一刻都想和人争吵,一说话眼泪就想往下掉。我倚着汪迪南:“南南,我爸不会变心,你也不会变的,对不对?”他答应的很利索,看着他镇定的双眸,我很快安静下来。
我的烦躁期变得越来越频繁,不停找借口和人争吵。我忘记了汪迪南是从来不肯低头的,忘记了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最终,汪迪南告诉我,我们分手吧。
我开始恐慌,祈求他原谅我,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汪迪南沉默了许久,还是那句话,我们分手吧。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怔,教室后面的倒计时上的大红字刺得人眼睛疼,整个教室空前压抑。一次月考过后,学校为了给我们减压,通融高三全年级联欢,说白了就是坐在操场上围成圈,各班才艺大比拼。老师们都不在,男生带着偷偷买来的酒喝,很多好听的流行歌被他们唱得支离破碎。
我和汪迪南好几天没说话了,但在这种狂欢的场合,我特别想念他。我给他打电话,他挂掉,再打,他再挂,最后他关机了。
同班的刘子扬大声喊:“王娅姬,咱俩来情歌对唱吧。”周围开始鼓掌。我喝了很多酒,没人敢拦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分手了,所有人都可以嘲笑我了。王娅姬,你为他转校,为他倾尽所有,最终逃不了被甩的命运。
我看手机里的每一条短信,看一条删一条。最后一条是林染的,她说:“王娅姬,如果你觉得那个男孩可以让你放弃一切,那你就去吧,你的义无反顾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零点,学校开始放烟花,大片大片在空中绽放。我站在黑糊糊的天幕下,头顶是灿烂的烟花,劈头盖脸的落下来,花里胡哨的映衬着我鬼一样苍白的脸。
我们见证了彼此的青春到来的瞬间,也信誓旦旦地说永远会在一起,可是现在呢?
亲爱的林染,我丢了你,还是你丢了我?
⒋其实,爸爸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承认。林染之前曾让尹薇约我出来,她带我去了某个小区,门口透过玻璃看了一场华丽的演出,演员只有两个,做教授的爸爸和他要考研的漂亮女学生。他们都没看到我。没有灯光,没有掌声,观众也只有两个,各自心怀叵测。那场演出在她的微笑我的泪水中谢幕。
外面有传言这只是一场交易,她要考研,所以,在一段时间内她和爸爸相互陪伴,各有所得。我宁愿相信爸爸和她是一场真正的忘年之恋,也不愿看着她被利用。
我答应了刘子扬,在他不知第几次对我说:“王娅姬,我那么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的时候我点点头说:“好!”他立即被吓傻了。
我挽着刘子扬的手从汪迪楠身边走过,大声说笑,可他依旧很懒散地趴在座位上,不抬头,也不看我。
研究生与教授的话题往往会引起舆论的关注,一连串事件挖下去,爸爸为艺术生收钱的事情也被揭发,原本只是道德婚姻上的问题,扯来扯去套上了经济。一场闹剧过后,他又一次成了这个小城里风口浪尖的人物,随着他进入局子,我的生活彻底变了。
刘子扬陪着我,他怕我出意外。每天放学牵着我的手出校门,用单车带我回家,早上带着早点来接我。我很感激,他在我很需要的时候腾出心的某块地方,收容我。
原来,被宠的滋味如此微妙,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幸福还是苦恼。
⒌妈妈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六点回家做家务,晚上出去打麻将。我的零花钱没有减少,漂亮衣服也没有消失,我需要的一切,妈妈都会尽量满足,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不停地叹气。
妈妈开始像普通的家庭主妇一样在菜市场为一两棵菜讨价还价,关注各个超市的特价促销活动,念叨柴米油盐,念叨金钱超支,念叨生活艰难。那些曾经离我很远的东西,如此赤裸裸地摆在我面前。
我突然醒悟,这就是生活。
我不觉得辛酸,也不觉得苦闷,因为我过上了和汪迪南一样的生活。一样的小屋子,一样的两个人,一样的清贫,一样的相扶相持,一样的不快乐。
在分手以后,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在灵魂上和他如此的接近。
在下定决心,要在最后的时刻好好学习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我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来过大姨妈了。
突然开始恐慌。
三月底天已经开始变暖,很多人已经褪去臃肿的外套,我不能,虽然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但大的外套可以罩起我的心虚。我在教室里昂起头,挺起胸,从前门走,经过莫小天的座位,经过汪迪南的座位,走得很慢。如果肚子里有双眼睛,我愿意让她看到我所能看到的一切,让她最初的记忆,就是铭记我的窘迫以及周围人的漠视。
我把汪迪南约在小操场上:“我有宝宝了,你的。”我拉开衣服的拉链,把他的手放在我平坦的小腹上。
“王娅姬,我告诉过你,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别自以为很聪明,这样的鬼把戏只会徒增我对你的厌恶!”看着他气急败坏离开的样子,突然笑了。
我抱着肩膀坐在跑道边上,这时,我看到了刘子扬。他远远的站着,默默地看着我。我挥挥手,他走过来:“娅姬……”
“你听到了么?我有了汪迪南的孩子,我喜欢的始终是他。对不起,我的心太小了,装不下其他人。”天色已暗,我只能看到刘子扬的轮廓,他佝偻着身躯,慢慢蹲下。
从一开始,整个故事和刘子扬无关,不管他多想融入进来,最终也只是旁观者,现在要谢幕了,观众也得离场。我用力抱了抱他:“我们结束了,子扬,记得,要为我保密!”
我也离开了。拐角处,我终于忍不住回头,偌大的操场只剩下刘子扬的身影,和我一样孤单。
⒍我安静了下来。上课,下课,放学,始终是一个人。天气越来越暖,我套着很大的运动服,随时戴着棒球帽,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生怕不小心泄露秘密。我开始庆幸体检是在五月。
刘子扬给我传纸条,只有四个字,丢下他吧。很委婉,委婉得连我都搞不清楚他说的是汪迪南还是那个孩子。我把纸条撕碎,塞进抽屉里。
我捍卫着我的自尊,以及一个生命。
我开始吃大量大量的食物,肚子里有个贪吃的魔鬼,在心和胃里挖了个洞,相通相连,心里空,胃里也空,我吃再多的东西也无法把它填满。我胖了,体重猝不及防地膨胀,像个气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85斤涨到95斤,接着是105斤。
我给莫小天写纸条,让她放学在操场上等我。我说得很低声下气,我说求求你了莫小天,你一定要来,自己一个人。
等我掀开衣服给莫小天看的时候,她皱起眉头:“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不能再暴饮暴食了,要注意身体啊!”我把她的手放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里面有个孩子,汪迪南的。”
之前我对莫小天的所作所为足以成为她伺机报复的最好借口,但她没有。我央求她不要答应汪迪南,不要跟他和好,我需要他,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我找莫小天,找到尹薇,找林染,我说着同样的话:“忘掉以前的不愉快,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像一个乞丐一样,想要努力说服每个人能够帮到我的人,祈求他们帮助汪迪南回到我身边。每个人都发出同样的叹息,他们想不到从前自持骄傲的王娅姬如今如此失魂落魄,没有尊严,可我没有其它办法。
除了汪迪南,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天天地活着,记忆一天天地死去。我以新的姿态展现在她们面前,像一个正常的17岁的小女孩一样与她们嬉笑玩闹。莫小天苦口婆心地劝我,尹薇劈头盖脸地骂我,林染也经常在放学时出现在校门口送我回家。但我极力想争取这个孩子,我的执迷不悔让所有人失望。
我安静的上课,下课,从不捣乱,不再大声说话,不再盛气凌人。没有人在我面前提汪迪南,大家的注意力全被他的新女朋友吸引,她像一股清新的空气,把大学的风带进这个即将在高考前爆炸的空气里。
莫小天不在乎,她安静地读书,不管他们闹得多热闹,她从来不看一眼。我问她,你难过吗?她眼睛盯着练习本,反问:“你像她处境一样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哑然。
⒎尹薇让秦朗约汪迪南过来,我最后一次问汪迪南:“是不是因为我爸爸的原因,才跟我在一起。”他盯着我的眼睛,没有一点犹豫:“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王娅姬,如果你觉得我欠你太多,无法归还,那好,我给你我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你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它,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手里的东西被他撕成两片,四片,十六片。
我还没反应过来,后面哗啦啦跑来一群人,秦朗冲上去夺了汪迪南手里的碎片,一拳打在他胸口:“汪迪南,你疯了!”尹薇一边尖叫,一边捡起那些碎片,周围乱成一团。
我突然意识到,那是艺考的录取通知书!!
我不知道汪迪南下了怎样的勇气,以此来和我划清界限。他把未来的路断了,他回到过去了,回到为高考犯愁的日子。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艺考的日子彻底结束了,他今年再也没机会了。但是,他再也不欠我了。
他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拒绝了我。
我疯子一样闯进人堆里,从尹薇手中夺过那些碎片,抛在汪迪南面前,失声痛哭:“你为什么如此记恨我?你宁愿放弃前途也不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莫小天哭着从后面抱着我:“娅姬,我们走,这个男孩不值得我们为他难过!”
汪迪南急红了眼,推开我拽着莫小天的胳膊吼道:“我放弃一切只为让你回到我身边,你竟然和她一样评价我,什么叫不值得!莫小天,你怎么也成了自私、自负的女孩子?!”
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莫小天哆嗦着嘴唇,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她打掉汪迪南拦着的手:“你给我滚开!”她连同尹薇一起把我从乱哄哄的人群中拖出来,林染和方刚站在我们身边,整个世界乱成一团。
莫小天为我擦眼泪:“娅姬乖,不要哭,不值得。爱情走了,要把自尊留下,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⒏我躲在林染家里,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睡觉。第三天傍晚,他们所有人来到林染家,林染指挥她强健的男朋友:“你把王娅姬给我弄到医院,把该解决的事情解决掉,别在这里不吃不喝愁死人!”
在方刚把我抱出门的时候,我双手把着门框,踹每个在我身边的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咒骂。这般热闹的景象引来了一帮街坊老太太,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估计林染丢不起这人,愁眉苦脸地命令方刚:“把她拎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第四天,我开始吃饭,因为肚子有点微痛,我不忍让宝宝受苦。第五天,我告别了奶奶自己打车回到学校,出现在课堂上。尹薇开始尖叫,莫小天抱着我哭,不明真相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
尹薇和我换了座位,让我和莫小天坐在了一起。汪迪南依旧坐在我一扭头就能看到的位置,但我不敢扭头,我怕自己会哭出来。
莫小天总是握紧我的手,她给我打水,在快上课的时候搀我去厕所,我浮肿的身体让同学有了怀疑时,尹薇给我出头:“要高考嘛,补药吃多了,浮肿。”
那个女孩来找我。她跳着出现在我面前,大耳环,不施粉黛却光鲜照人,在我还穿着长衣长裤的时候,她已经穿上紧身豹纹小衫,小热裤,黑色长丝袜,脚蹬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堵在我面前:“嗨,王娅姬!”我下意识地捂起肚子,有点恐慌。那女孩揽起我的肩膀凑上来,细细地看着我的脸,然后笑了:“我是周思淼,他们都叫我周小妖。”我说话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她笑:“你放心,汪迪南不知道我来找你,不用害怕。”
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汪迪南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正因为这样,他可以不心疼我,不怜惜我,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当别人不会疼你的时候,一定要学会自己疼爱自己。
⒐终于到了五月,我面临最大的灾难——体检。
此时,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所有人都没了主张。这个时候,我选择离开,消失在他们视线里。
我找到之前的房东,给他高价把那间曾和汪迪南一起住过的房子给租了回来。我给房东说,不要给任何人透露我的信息,我一个人住在这个曾经给予我温暖的小房子里,连同我未出生的孩子。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我晚上从不开灯,坐在黑暗里小声唱歌,累了就睡觉,白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会醒来,每两天去一次菜市场,五天去一次超市。
早已经不用手机,我从来不会保护自己,但有了孩子之后,我学着倾尽所能地保护他。菜市场离这里不远,我每天走很远的路去买最便宜的菜,不坐公交,手习惯性地放在并不是太显眼的肚子上。之前飞扬跋扈的王娅姬不见了,现在的我像极了母鸡,张着胳膊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人,生怕他们不小心碰伤了我的孩子。
我给孩子放歌听,之前汪迪南喜欢唱的歌,给孩子讲和汪迪南的相识,讲我们在校园里亲吻的样子,讲阳光细细碎碎地把我们包围起来的幸福感,别人不明白,但宝宝会知道,妈妈曾经有多么的幸福。
我开始无数次地回忆我的童年,回忆那个在别人眼中幸福的三口之家,模范的爸爸,贤淑的妈妈。回忆往往比现实更让人心安。
拖着笨重的身体洗衣服,我庆幸这孩子很乖,安静地陪着我,只是在我睡觉时才轻轻踢踢小腿伸伸胳膊。我一直都相信她是个女孩子,很漂亮,粉嫩的小脸红润的小嘴,好奇的大眼睛。每天我都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孩子一天天长大,离汪迪南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远。我头发蓬乱,长时间呆在屋里不见阳光有着呆滞的眼神,而长时间不与人说话让我失去了与人交流的能力。头发打结,紧紧纠缠在一起,梳子一扯就大把大把往下掉。但我从不在意,我已经彻底找不到自己。
晚上,躺在床上翻半年前从学校带回来的课本,我从没像如今这样渴望再次走入学校,过那种简单的生活,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自从第一步开始,每一步我都走得那么义无返顾,明知前面是悬崖还义无返顾。
我终于开始,痛恨自己。
⒑5月底,我换洗了衣服,修剪了头发,穿了男生版的大T恤去了学校。我找低年级学妹给汪迪南传了话,约他到实验楼顶楼。
汪迪南看到我很吃惊,但依旧是那副状态,闭起嘴巴默不作声,在我逼问下他急了:“王娅姬,你到底想干嘛?!”
我揽起上衣给他看:“汪迪南,你的孩子,五个月了,我到现在都没做学校的体检。你要是说一句留下,我会自动退学,为你生下这个宝宝,你说不要,我今天就去做掉。”
汪迪南长长地吁了口气:“你一直都不愿放过我对不对?”他手里厚厚的资料一下子摔在我肚皮上,痛得我弯下腰。
汪迪南扭头想走,我扑过去抱着他:“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汪迪南。”我被他一把推开,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怒红了眼睛:“你给我死去吧!”
我坐在顶楼栏杆边上,看着他走出实验楼。汪迪南,在你的感情里,我一直像个乞丐,不停地乞讨,你高兴了给一点儿,需要了给一点儿,从来不会顾及到我。
资料书,作业本,撕碎,一片一片飘落下去,而我,如坐在云端里,整个人飘忽起来。
校园里乱作一团,有老师朝实验楼跑了过来,有学生往楼上奔跑,但顶楼的大锁已经被我反锁了。
我两脚悬空坐着,晃啊晃。
“南南,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原来,诺言只是一句台词,经不起推敲,亦害怕谢幕。
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楼层不高,我还能看到得知消息奔跑过来的莫小天和尹薇,林染竟然也在学校。
她们在下面疯狂的挥手喊叫,下面太乱,根本辨别不出声音。莫小天带头往实验楼里奔跑。这是我来这所学校唯一有存在感的一次,不以汪迪南为背景,却以这种自我的方式。
然后,我看到了汪迪南的身影,他站在那么多人中间,一模一样的校服,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的心突然软了下来,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告诉自己,如果他这时候站出来朝我挥挥手,我会马上飞奔下楼,扑进他的怀里,不管他是否真正原谅我。
可他慢慢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然后又慢慢离开。我彻底失望了,我恨他,恨自己。
外面依旧很吵,有老师在用东西砸门,我听到尹薇在外面尖叫我的名字,莫小天嚎啕大哭,林染急得破口大骂。
我开始唱歌,唱汪迪南曾经唱给我的每一首情歌。过于卑微的爱情只能这样,爱的多,就是傀儡,得不到重视,得不到救赎。
笑着擦干眼泪,我把手按在肚子上,轻轻说了句对不起,然后翻越栏杆,在楼下人的尖叫声中,张开双臂,假装是一只会滑行的鸟,飞了下去。
风在耳边呼呼的声音,我漂浮的时间那么长,那么长,长的像我和汪迪南所相处的七个月时光,长的我以为自己真的飞起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到达你身边。
亲爱的汪迪南。
〖莫小天〗
这个高三很短暂,短得只是一首舞曲的时间。汪迪南,王娅姬,林染,尹薇和我,五个人手拉手,一曲舞没有跳完,整个高三就已经过去了。
在这曲舞中,汪迪南乱了步伐,我忘了节奏,王娅姬在舞曲即将结束的时候,跳累了,她松了拉紧我们的手,独自离开,远离喧闹。
大幕随即拉上,剩下的人,没有离别,也没有再见。散场了。
我所在的高考考场上没有一个熟识的人,看着周围或沉默或紧张或面无表情的面孔,无比落寞。
整整两天,我一句话也不说,进考场,答题,出考场。在最后一科答完题目的时候,我靠在第三排的角落里,长吁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种使命,卸掉了一身重担。
如果人真的可以有选择的失忆,我宁愿忘掉整个高三,它留给我的只有残缺,没有圆满。
走出考场的时候,林染在门口接我。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清爽的短发,不施粉黛,像一个极为普通的高中小女孩。林染跟我说:“我没参加高考,我和方刚商量好了开家店,主要制作旗袍。”然后她说,“如果娅姬在,她肯定也会喜欢。”
林染离开后,我像跟踪记忆一样跟着她到了“幸福街”。这个六月就热到窒息的天气里,曾经那么牢靠的贴在墙上我们用尽全力也无法无法拽开的倔强的爬山虎,不见了。涂鸦的彩色机器猫阿童木的图画被雨水冲刷了那么多年,依旧绚烂,但比它们更刺眼的是一个血红的大字——“拆”。
这个字很可怕,它会带走很多记忆。我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铭记的这座城市一点点地被这个字毁灭,再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存在,很多人为此欢呼,我却独自沉默。
汪迪南离开这座小城了,他高考前留下字条,太多罪恶,他负担不起。尹薇和秦朗填了同一所学校不同专业,我知道他们彼此喜欢,但从来都没说破,相互陪伴着走过了高考。
填志愿和高考一样,是一场使命。我填的是X大,我一直很排斥的,但汪迪南和王娅姬却向往。如果时间倒回去,我也希望他们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嫉妒,还会主动和王娅姬冰释前嫌。
能看到就可以假装是拥有,怕就怕,到最后,想看都看不到。
最后,我来到X大校园,走在林荫小道上。我来过这所学校,在这条小道上看到过汪迪南和王娅姬的争吵,也看到过他们若无旁人的亲吻。
他触碰了她柔软的唇,却刺痛了我的心。一路跟过来,我曾心存念想,也曾心怀绝望,一直到,跟丢了那两个人。
也许就像尹薇说的,青春期的爱情只能是气球,它努力向上,一旦逃离枷锁,就会以为是自由,但它不曾想到,那只是另一场结束的开始。
作者私语:
写的时候,最喜欢的是莫小天,写到最后,最心疼的是王娅姬,爱一个人本身是没有错的。
我喜欢那条“幸福街”。那里的人大抵是幸福的吧,不争吵,不计较,彼此相爱,不离不弃。但,一切只能是想象。
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幸福街”也只留下一个“拆”字。熟悉的场景被粗暴地卷走,轰轰烈烈的尘土弥漫,宛如一场侵略,掩盖着我们的记忆。
青春期是同世界最容易发生碰撞的时期,很多时候,我们对所做的一切无所谓,却不知伤害比相爱来得更直接。
孜身一人的时候你会明白有多渴望,地老天荒。
特邀编辑/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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⒈我放弃了最好的朋友,只为和汪迪南在一起。
我一直有着自己最独特的骄傲,不会为任何人屈服,除了他。我到现在都没明白为什么会喜欢别人的男朋友,但看到他的第一眼开始,我就知道,这注定是场万劫不复的恋爱。
我还是得到了他。汪迪南因考试作弊而离开学校那天,我假装和他偶遇,鼓足勇气走上前,装出一副很放肆的样子拍拍他的肩:“帅哥,我心情不好,能不能陪我走走?”话刚说出来,我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
之前我想了许多搭讪的借口,但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蹩脚恶俗的理由。我不敢看汪迪南的眼睛,尽管他有着长长的睫毛,像鸟的羽翼,眨起眼来像在飞翔。但我听到了他的笑,咕咕哝哝的从嗓子里发出,我紧张得像要逃掉,然后,我听到了他说,好。
汪迪南告诉我,他只是初中毕业就走上社会的小混混,没工作,没钱,没女朋友,凭着一张小白脸在社会上瞎混,偶尔去中学里找小MM骗吃骗喝。我嘿嘿地笑,他身上没有一点浪子的气质,也不是那种能在社会上混的开的小男孩。但我没有拆穿他,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被他白皙修长的手指包裹起,他的手和爸爸很像,这样的一双手,是属于艺术家的。
我拉他到爸爸的画室。他眼中满是惊喜,在我说出爸爸名字的时候,他眼中喷射的光芒将我淹没,他说,王娅姬,你简直是个奇迹。
我的恋爱时代在这“奇迹”中,轰轰烈烈的到来了。
我带他回家,当着家人面把手塞进他的胳膊里,这是我第一次带男生回家。一顿饭下来,开明的爸爸答应收他为徒,甚至许诺,如果汪迪南同意,他会让他进X大美术系。
汪迪南欣喜若狂。
⒉这段感情发展的很快,我迫不及待想融入他的生活,以此来确定自己准女友身份。我对家里说住校,却和汪迪南一起搬了出来。离我的学校X大附中很近,离X大的画室也很近。我每天要做的就是去上课,在自习课的时候,去画室,或回家,陪他画画。
汪迪南很少出去,也不和任何人联系。这时候他已经对我表明身份,总结起来就是这座城市最好中学的美术生,成绩差得一塌糊涂,空有一张小白脸,没人赏识,空有一种艺术家的才气,更没人赏识,突然间获得从天而降一贵人相助,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彷佛看到了曙光和希望。这话听得我倍儿美。
汪迪南每天我面前晃来晃去,他喜欢不停地走动,没有头绪。我从一本书上看到,这样的人时刻都在焦虑中,不自信,缺乏安全感。除了这样的时刻,他就是埋头画画或是睡觉,有时候整整几个小时我们都在沉默中度过。
我告诉自己,汪迪南不想负了爸爸的期望,他要考X大和我在一起,男孩子要以学业为重,不能总是儿女情长。每天我都这样安慰自己,然后可怜兮兮的窝在角落里抱着笔记本看碟。
渐渐的,我也不再去上课,每天呆在家里陪着他,变得不爱逛街不爱说话,变得像小主妇一样欢天喜地为他做任何事情。
我摒弃了所有的骄傲,一点点迎合他,努力去寻找他眼中的光芒,直到拿到X大录取通知书之后,他对我说,我想回学校了。他没说原因,但我知道,他依然忘不掉莫小天。我以为我们不提,就可以假装她不存在,但我错了。
在某个醉酒的夜里,他喊着莫小天的名字瘫倒在门口,吵醒了很多人,我没有力气拖他进门,只有求助邻居。进屋后他突然抱起我,把我抵在墙上,用力的亲吻我,却喊出了莫小天的名字。
我哭泣,吵闹,却阻挡不了他的决定,他只要不理会我,不看我,我就会软弱下来。所以,最终,我答应了,提的条件就是我必须转校,和他在一起。他答应了。
很久很久,我们没再说过话。
⒊爸爸有外遇了,和一个要考研的学生,因为和人有了过节,被揭发了,紧接着有人检举他有经济问题,正待接受法院调查。
妈妈整晚坐在我旁边,哭诉着和爸爸相依相伴走过的每个年头,他们从不吵架,知道对方的喜恶,会体贴彼此的心情,经历过每个难关。情到深处,悲恸不已。
学校里,我抑制不住烦躁,每一刻都想和人争吵,一说话眼泪就想往下掉。我倚着汪迪南:“南南,我爸不会变心,你也不会变的,对不对?”他答应的很利索,看着他镇定的双眸,我很快安静下来。
我的烦躁期变得越来越频繁,不停找借口和人争吵。我忘记了汪迪南是从来不肯低头的,忘记了一个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最终,汪迪南告诉我,我们分手吧。
我开始恐慌,祈求他原谅我,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汪迪南沉默了许久,还是那句话,我们分手吧。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我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发怔,教室后面的倒计时上的大红字刺得人眼睛疼,整个教室空前压抑。一次月考过后,学校为了给我们减压,通融高三全年级联欢,说白了就是坐在操场上围成圈,各班才艺大比拼。老师们都不在,男生带着偷偷买来的酒喝,很多好听的流行歌被他们唱得支离破碎。
我和汪迪南好几天没说话了,但在这种狂欢的场合,我特别想念他。我给他打电话,他挂掉,再打,他再挂,最后他关机了。
同班的刘子扬大声喊:“王娅姬,咱俩来情歌对唱吧。”周围开始鼓掌。我喝了很多酒,没人敢拦我,所有人都知道我们分手了,所有人都可以嘲笑我了。王娅姬,你为他转校,为他倾尽所有,最终逃不了被甩的命运。
我看手机里的每一条短信,看一条删一条。最后一条是林染的,她说:“王娅姬,如果你觉得那个男孩可以让你放弃一切,那你就去吧,你的义无反顾总有一天会后悔的!”
零点,学校开始放烟花,大片大片在空中绽放。我站在黑糊糊的天幕下,头顶是灿烂的烟花,劈头盖脸的落下来,花里胡哨的映衬着我鬼一样苍白的脸。
我们见证了彼此的青春到来的瞬间,也信誓旦旦地说永远会在一起,可是现在呢?
亲爱的林染,我丢了你,还是你丢了我?
⒋其实,爸爸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只是不愿承认。林染之前曾让尹薇约我出来,她带我去了某个小区,门口透过玻璃看了一场华丽的演出,演员只有两个,做教授的爸爸和他要考研的漂亮女学生。他们都没看到我。没有灯光,没有掌声,观众也只有两个,各自心怀叵测。那场演出在她的微笑我的泪水中谢幕。
外面有传言这只是一场交易,她要考研,所以,在一段时间内她和爸爸相互陪伴,各有所得。我宁愿相信爸爸和她是一场真正的忘年之恋,也不愿看着她被利用。
我答应了刘子扬,在他不知第几次对我说:“王娅姬,我那么喜欢你,你做我女朋友吧。”的时候我点点头说:“好!”他立即被吓傻了。
我挽着刘子扬的手从汪迪楠身边走过,大声说笑,可他依旧很懒散地趴在座位上,不抬头,也不看我。
研究生与教授的话题往往会引起舆论的关注,一连串事件挖下去,爸爸为艺术生收钱的事情也被揭发,原本只是道德婚姻上的问题,扯来扯去套上了经济。一场闹剧过后,他又一次成了这个小城里风口浪尖的人物,随着他进入局子,我的生活彻底变了。
刘子扬陪着我,他怕我出意外。每天放学牵着我的手出校门,用单车带我回家,早上带着早点来接我。我很感激,他在我很需要的时候腾出心的某块地方,收容我。
原来,被宠的滋味如此微妙,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幸福还是苦恼。
⒌妈妈的生活和以前一样,六点回家做家务,晚上出去打麻将。我的零花钱没有减少,漂亮衣服也没有消失,我需要的一切,妈妈都会尽量满足,她什么都不说,只是不停地叹气。
妈妈开始像普通的家庭主妇一样在菜市场为一两棵菜讨价还价,关注各个超市的特价促销活动,念叨柴米油盐,念叨金钱超支,念叨生活艰难。那些曾经离我很远的东西,如此赤裸裸地摆在我面前。
我突然醒悟,这就是生活。
我不觉得辛酸,也不觉得苦闷,因为我过上了和汪迪南一样的生活。一样的小屋子,一样的两个人,一样的清贫,一样的相扶相持,一样的不快乐。
在分手以后,我第一次感觉自己在灵魂上和他如此的接近。
在下定决心,要在最后的时刻好好学习的时候,我发现自己身体的异常,我已经整整两个月没来过大姨妈了。
突然开始恐慌。
三月底天已经开始变暖,很多人已经褪去臃肿的外套,我不能,虽然外表根本看不出什么,但大的外套可以罩起我的心虚。我在教室里昂起头,挺起胸,从前门走,经过莫小天的座位,经过汪迪南的座位,走得很慢。如果肚子里有双眼睛,我愿意让她看到我所能看到的一切,让她最初的记忆,就是铭记我的窘迫以及周围人的漠视。
我把汪迪南约在小操场上:“我有宝宝了,你的。”我拉开衣服的拉链,把他的手放在我平坦的小腹上。
“王娅姬,我告诉过你,我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了,别自以为很聪明,这样的鬼把戏只会徒增我对你的厌恶!”看着他气急败坏离开的样子,突然笑了。
我抱着肩膀坐在跑道边上,这时,我看到了刘子扬。他远远的站着,默默地看着我。我挥挥手,他走过来:“娅姬……”
“你听到了么?我有了汪迪南的孩子,我喜欢的始终是他。对不起,我的心太小了,装不下其他人。”天色已暗,我只能看到刘子扬的轮廓,他佝偻着身躯,慢慢蹲下。
从一开始,整个故事和刘子扬无关,不管他多想融入进来,最终也只是旁观者,现在要谢幕了,观众也得离场。我用力抱了抱他:“我们结束了,子扬,记得,要为我保密!”
我也离开了。拐角处,我终于忍不住回头,偌大的操场只剩下刘子扬的身影,和我一样孤单。
⒍我安静了下来。上课,下课,放学,始终是一个人。天气越来越暖,我套着很大的运动服,随时戴着棒球帽,把自己从头到脚包起来,生怕不小心泄露秘密。我开始庆幸体检是在五月。
刘子扬给我传纸条,只有四个字,丢下他吧。很委婉,委婉得连我都搞不清楚他说的是汪迪南还是那个孩子。我把纸条撕碎,塞进抽屉里。
我捍卫着我的自尊,以及一个生命。
我开始吃大量大量的食物,肚子里有个贪吃的魔鬼,在心和胃里挖了个洞,相通相连,心里空,胃里也空,我吃再多的东西也无法把它填满。我胖了,体重猝不及防地膨胀,像个气球,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从85斤涨到95斤,接着是105斤。
我给莫小天写纸条,让她放学在操场上等我。我说得很低声下气,我说求求你了莫小天,你一定要来,自己一个人。
等我掀开衣服给莫小天看的时候,她皱起眉头:“怎么胖成这个样子,不能再暴饮暴食了,要注意身体啊!”我把她的手放在我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里面有个孩子,汪迪南的。”
之前我对莫小天的所作所为足以成为她伺机报复的最好借口,但她没有。我央求她不要答应汪迪南,不要跟他和好,我需要他,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他。
我找莫小天,找到尹薇,找林染,我说着同样的话:“忘掉以前的不愉快,你帮帮我,好不好……”
我像一个乞丐一样,想要努力说服每个人能够帮到我的人,祈求他们帮助汪迪南回到我身边。每个人都发出同样的叹息,他们想不到从前自持骄傲的王娅姬如今如此失魂落魄,没有尊严,可我没有其它办法。
除了汪迪南,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一天天地活着,记忆一天天地死去。我以新的姿态展现在她们面前,像一个正常的17岁的小女孩一样与她们嬉笑玩闹。莫小天苦口婆心地劝我,尹薇劈头盖脸地骂我,林染也经常在放学时出现在校门口送我回家。但我极力想争取这个孩子,我的执迷不悔让所有人失望。
我安静的上课,下课,从不捣乱,不再大声说话,不再盛气凌人。没有人在我面前提汪迪南,大家的注意力全被他的新女朋友吸引,她像一股清新的空气,把大学的风带进这个即将在高考前爆炸的空气里。
莫小天不在乎,她安静地读书,不管他们闹得多热闹,她从来不看一眼。我问她,你难过吗?她眼睛盯着练习本,反问:“你像她处境一样的时候,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我哑然。
⒎尹薇让秦朗约汪迪南过来,我最后一次问汪迪南:“是不是因为我爸爸的原因,才跟我在一起。”他盯着我的眼睛,没有一点犹豫:“是”。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样东西:“王娅姬,如果你觉得我欠你太多,无法归还,那好,我给你我迫切想要得到的东西。你失去了我,我也失去了它,我们谁也不欠谁了。”手里的东西被他撕成两片,四片,十六片。
我还没反应过来,后面哗啦啦跑来一群人,秦朗冲上去夺了汪迪南手里的碎片,一拳打在他胸口:“汪迪南,你疯了!”尹薇一边尖叫,一边捡起那些碎片,周围乱成一团。
我突然意识到,那是艺考的录取通知书!!
我不知道汪迪南下了怎样的勇气,以此来和我划清界限。他把未来的路断了,他回到过去了,回到为高考犯愁的日子。但和之前不同的是,艺考的日子彻底结束了,他今年再也没机会了。但是,他再也不欠我了。
他用这样决绝的方式拒绝了我。
我疯子一样闯进人堆里,从尹薇手中夺过那些碎片,抛在汪迪南面前,失声痛哭:“你为什么如此记恨我?你宁愿放弃前途也不愿再给我一次机会……”
莫小天哭着从后面抱着我:“娅姬,我们走,这个男孩不值得我们为他难过!”
汪迪南急红了眼,推开我拽着莫小天的胳膊吼道:“我放弃一切只为让你回到我身边,你竟然和她一样评价我,什么叫不值得!莫小天,你怎么也成了自私、自负的女孩子?!”
周围已经围满了看热闹的人,莫小天哆嗦着嘴唇,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她打掉汪迪南拦着的手:“你给我滚开!”她连同尹薇一起把我从乱哄哄的人群中拖出来,林染和方刚站在我们身边,整个世界乱成一团。
莫小天为我擦眼泪:“娅姬乖,不要哭,不值得。爱情走了,要把自尊留下,我们都会陪在你身边,保护你!”
⒏我躲在林染家里,不吃不喝,不说话也不睡觉。第三天傍晚,他们所有人来到林染家,林染指挥她强健的男朋友:“你把王娅姬给我弄到医院,把该解决的事情解决掉,别在这里不吃不喝愁死人!”
在方刚把我抱出门的时候,我双手把着门框,踹每个在我身边的人,撕心裂肺的哭喊、咒骂。这般热闹的景象引来了一帮街坊老太太,对着我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估计林染丢不起这人,愁眉苦脸地命令方刚:“把她拎回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了!”
第四天,我开始吃饭,因为肚子有点微痛,我不忍让宝宝受苦。第五天,我告别了奶奶自己打车回到学校,出现在课堂上。尹薇开始尖叫,莫小天抱着我哭,不明真相的老师站在讲台上不知所措。
尹薇和我换了座位,让我和莫小天坐在了一起。汪迪南依旧坐在我一扭头就能看到的位置,但我不敢扭头,我怕自己会哭出来。
莫小天总是握紧我的手,她给我打水,在快上课的时候搀我去厕所,我浮肿的身体让同学有了怀疑时,尹薇给我出头:“要高考嘛,补药吃多了,浮肿。”
那个女孩来找我。她跳着出现在我面前,大耳环,不施粉黛却光鲜照人,在我还穿着长衣长裤的时候,她已经穿上紧身豹纹小衫,小热裤,黑色长丝袜,脚蹬一双大红色的高跟鞋,像是从时尚杂志里走出来的一样。
她堵在我面前:“嗨,王娅姬!”我下意识地捂起肚子,有点恐慌。那女孩揽起我的肩膀凑上来,细细地看着我的脸,然后笑了:“我是周思淼,他们都叫我周小妖。”我说话声音不自觉地颤抖,她笑:“你放心,汪迪南不知道我来找你,不用害怕。”
我怎么可能不害怕,汪迪南从来没有真正喜欢过我,正因为这样,他可以不心疼我,不怜惜我,甚至可以肆无忌惮地伤害我。
她留给我的最后一句话是,当别人不会疼你的时候,一定要学会自己疼爱自己。
⒐终于到了五月,我面临最大的灾难——体检。
此时,我已经怀孕五个月了,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所有人都没了主张。这个时候,我选择离开,消失在他们视线里。
我找到之前的房东,给他高价把那间曾和汪迪南一起住过的房子给租了回来。我给房东说,不要给任何人透露我的信息,我一个人住在这个曾经给予我温暖的小房子里,连同我未出生的孩子。为了不被他们发现,我晚上从不开灯,坐在黑暗里小声唱歌,累了就睡觉,白天天蒙蒙亮的时候就会醒来,每两天去一次菜市场,五天去一次超市。
早已经不用手机,我从来不会保护自己,但有了孩子之后,我学着倾尽所能地保护他。菜市场离这里不远,我每天走很远的路去买最便宜的菜,不坐公交,手习惯性地放在并不是太显眼的肚子上。之前飞扬跋扈的王娅姬不见了,现在的我像极了母鸡,张着胳膊惊慌地看着周围的人,生怕他们不小心碰伤了我的孩子。
我给孩子放歌听,之前汪迪南喜欢唱的歌,给孩子讲和汪迪南的相识,讲我们在校园里亲吻的样子,讲阳光细细碎碎地把我们包围起来的幸福感,别人不明白,但宝宝会知道,妈妈曾经有多么的幸福。
我开始无数次地回忆我的童年,回忆那个在别人眼中幸福的三口之家,模范的爸爸,贤淑的妈妈。回忆往往比现实更让人心安。
拖着笨重的身体洗衣服,我庆幸这孩子很乖,安静地陪着我,只是在我睡觉时才轻轻踢踢小腿伸伸胳膊。我一直都相信她是个女孩子,很漂亮,粉嫩的小脸红润的小嘴,好奇的大眼睛。每天我都活在自己的幻想里。
孩子一天天长大,离汪迪南离开的日子也越来越远。我头发蓬乱,长时间呆在屋里不见阳光有着呆滞的眼神,而长时间不与人说话让我失去了与人交流的能力。头发打结,紧紧纠缠在一起,梳子一扯就大把大把往下掉。但我从不在意,我已经彻底找不到自己。
晚上,躺在床上翻半年前从学校带回来的课本,我从没像如今这样渴望再次走入学校,过那种简单的生活,可我知道再也回不去了。自从第一步开始,每一步我都走得那么义无返顾,明知前面是悬崖还义无返顾。
我终于开始,痛恨自己。
⒑5月底,我换洗了衣服,修剪了头发,穿了男生版的大T恤去了学校。我找低年级学妹给汪迪南传了话,约他到实验楼顶楼。
汪迪南看到我很吃惊,但依旧是那副状态,闭起嘴巴默不作声,在我逼问下他急了:“王娅姬,你到底想干嘛?!”
我揽起上衣给他看:“汪迪南,你的孩子,五个月了,我到现在都没做学校的体检。你要是说一句留下,我会自动退学,为你生下这个宝宝,你说不要,我今天就去做掉。”
汪迪南长长地吁了口气:“你一直都不愿放过我对不对?”他手里厚厚的资料一下子摔在我肚皮上,痛得我弯下腰。
汪迪南扭头想走,我扑过去抱着他:“不要离开我,求求你汪迪南。”我被他一把推开,重重地跌倒在地上,他怒红了眼睛:“你给我死去吧!”
我坐在顶楼栏杆边上,看着他走出实验楼。汪迪南,在你的感情里,我一直像个乞丐,不停地乞讨,你高兴了给一点儿,需要了给一点儿,从来不会顾及到我。
资料书,作业本,撕碎,一片一片飘落下去,而我,如坐在云端里,整个人飘忽起来。
校园里乱作一团,有老师朝实验楼跑了过来,有学生往楼上奔跑,但顶楼的大锁已经被我反锁了。
我两脚悬空坐着,晃啊晃。
“南南,你会一直陪着我吗?”
“会的,不管你需不需要我,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
原来,诺言只是一句台词,经不起推敲,亦害怕谢幕。
楼下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楼层不高,我还能看到得知消息奔跑过来的莫小天和尹薇,林染竟然也在学校。
她们在下面疯狂的挥手喊叫,下面太乱,根本辨别不出声音。莫小天带头往实验楼里奔跑。这是我来这所学校唯一有存在感的一次,不以汪迪南为背景,却以这种自我的方式。
然后,我看到了汪迪南的身影,他站在那么多人中间,一模一样的校服,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我的心突然软了下来,眼泪一下子流了下来。我告诉自己,如果他这时候站出来朝我挥挥手,我会马上飞奔下楼,扑进他的怀里,不管他是否真正原谅我。
可他慢慢躲到了一棵树的后面,然后又慢慢离开。我彻底失望了,我恨他,恨自己。
外面依旧很吵,有老师在用东西砸门,我听到尹薇在外面尖叫我的名字,莫小天嚎啕大哭,林染急得破口大骂。
我开始唱歌,唱汪迪南曾经唱给我的每一首情歌。过于卑微的爱情只能这样,爱的多,就是傀儡,得不到重视,得不到救赎。
笑着擦干眼泪,我把手按在肚子上,轻轻说了句对不起,然后翻越栏杆,在楼下人的尖叫声中,张开双臂,假装是一只会滑行的鸟,飞了下去。
风在耳边呼呼的声音,我漂浮的时间那么长,那么长,长的像我和汪迪南所相处的七个月时光,长的我以为自己真的飞起来了。
你有没有想过,我会以这样的方式到达你身边。
亲爱的汪迪南。
〖莫小天〗
这个高三很短暂,短得只是一首舞曲的时间。汪迪南,王娅姬,林染,尹薇和我,五个人手拉手,一曲舞没有跳完,整个高三就已经过去了。
在这曲舞中,汪迪南乱了步伐,我忘了节奏,王娅姬在舞曲即将结束的时候,跳累了,她松了拉紧我们的手,独自离开,远离喧闹。
大幕随即拉上,剩下的人,没有离别,也没有再见。散场了。
我所在的高考考场上没有一个熟识的人,看着周围或沉默或紧张或面无表情的面孔,无比落寞。
整整两天,我一句话也不说,进考场,答题,出考场。在最后一科答完题目的时候,我靠在第三排的角落里,长吁一口气,像是完成了一种使命,卸掉了一身重担。
如果人真的可以有选择的失忆,我宁愿忘掉整个高三,它留给我的只有残缺,没有圆满。
走出考场的时候,林染在门口接我。简单的白T恤,牛仔裤,清爽的短发,不施粉黛,像一个极为普通的高中小女孩。林染跟我说:“我没参加高考,我和方刚商量好了开家店,主要制作旗袍。”然后她说,“如果娅姬在,她肯定也会喜欢。”
林染离开后,我像跟踪记忆一样跟着她到了“幸福街”。这个六月就热到窒息的天气里,曾经那么牢靠的贴在墙上我们用尽全力也无法无法拽开的倔强的爬山虎,不见了。涂鸦的彩色机器猫阿童木的图画被雨水冲刷了那么多年,依旧绚烂,但比它们更刺眼的是一个血红的大字——“拆”。
这个字很可怕,它会带走很多记忆。我曾眼睁睁地看着自己铭记的这座城市一点点地被这个字毁灭,再以一种崭新的姿态存在,很多人为此欢呼,我却独自沉默。
汪迪南离开这座小城了,他高考前留下字条,太多罪恶,他负担不起。尹薇和秦朗填了同一所学校不同专业,我知道他们彼此喜欢,但从来都没说破,相互陪伴着走过了高考。
填志愿和高考一样,是一场使命。我填的是X大,我一直很排斥的,但汪迪南和王娅姬却向往。如果时间倒回去,我也希望他们在一起,我一点都不嫉妒,还会主动和王娅姬冰释前嫌。
能看到就可以假装是拥有,怕就怕,到最后,想看都看不到。
最后,我来到X大校园,走在林荫小道上。我来过这所学校,在这条小道上看到过汪迪南和王娅姬的争吵,也看到过他们若无旁人的亲吻。
他触碰了她柔软的唇,却刺痛了我的心。一路跟过来,我曾心存念想,也曾心怀绝望,一直到,跟丢了那两个人。
也许就像尹薇说的,青春期的爱情只能是气球,它努力向上,一旦逃离枷锁,就会以为是自由,但它不曾想到,那只是另一场结束的开始。
作者私语:
写的时候,最喜欢的是莫小天,写到最后,最心疼的是王娅姬,爱一个人本身是没有错的。
我喜欢那条“幸福街”。那里的人大抵是幸福的吧,不争吵,不计较,彼此相爱,不离不弃。但,一切只能是想象。
故事就这么结束了,“幸福街”也只留下一个“拆”字。熟悉的场景被粗暴地卷走,轰轰烈烈的尘土弥漫,宛如一场侵略,掩盖着我们的记忆。
青春期是同世界最容易发生碰撞的时期,很多时候,我们对所做的一切无所谓,却不知伤害比相爱来得更直接。
孜身一人的时候你会明白有多渴望,地老天荒。
特邀编辑/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