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邻家女人，奇瘦，脸苍白，是风吹吹就倒的人儿。母亲说，她有病。有什么病呢？不知道。她男人人高马大的，常见他耐心地煎着一罐中草药，火舔着土黄的瓦罐，瓦罐里发出“嘟嘟嘟”的声响。
　　女人，躺在男人身后的一张躺椅上，很安静地望着男人。这样的光景，有地老天荒的味道。那时我尚不懂地老天荒，但就是喜欢站在屋角，远远地望着他们。
　　女人吃过的中草药，大概可以成篮装。母亲有时在家谈她，羡慕她的好福气，嫁了一个好男人，天天煎中草药给她喝。若换个男人，她的骨头，怕早就绿了，母亲这样叹。
　　从没见女人干过活，精神气好的时候，她撑着门，跟男人细声细气地说话，眉毛眼睛都在笑。男人煎好中草药，浓的汁液倒在一只小碗里，吹吹冷，给她端过去。罐里的药渣倒在门前的路上，路上就铺开浓浓的药香味。女人，男人，还有他们的中草药，在年少的我的眼里，很神秘。
　　后来，我因病也吃过一段时期中草药。那时我在上小学，突然患病，四肢无力。母亲带我去看病，医生说，先吃些中草药调养调养再说吧。他在纸上“刷刷”写着药名，我的心，在一旁欢乐地跳。我终于可以亲近中草药了，感觉自己一下子长大，大得像邻家女人一样，有点神圣。
　　母亲找来药罐，在炉火上给我煎药。那些中草药，在药罐里热闹，噗噗噗，发出温暖的声音。是的，我只觉得暖，有被人珍视的感觉。母亲却焦虑，怕我不肯吃这么苦的药，买了冰糖放一旁，说等药喝完了，就可以吃一颗冰糖。
　　我的病，不久之后好了。年少时喝药的温暖，却一直留在心底，它与家与爱连得很近。邻家女人，这些年来，竟也是安康的。一次我回家，见到她，胖得很了。她在家门口喂一群鸡，大着嗓门跟从她门前路过的人说话。
　　问母亲，她的病好了？母亲说，早好了，瞧她现在胖的！她有福啊。我笑，眼前飞过一片旧时光：男人。女人。土黄的药罐，在炉火上热烈着。“噗噗噗”，无数的草们，在药罐里相会。它们是我最初对幸福的理解和向往。
　　（摘自《北京晨报》文/丁立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