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具二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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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秧马奔驰
  这是世界上跑得最慢的马,比蜗牛都要慢;又是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马,一垄到头,夏天悄然过去,几垄到头,青春了无踪影。
  如今,秧马早已挣断缰绳,跑出田野的边界,终被囿于封闭的农展馆里;那曾经驰骋禾床的欢腾场景,已经成为记忆,如同渐渐泛黄的黑白照片。
  秧马,也叫秧凳、秧船,是拔水稻秧时所坐的器具。它由木料打制,上下两层,上层是小板凳,如同马鞍,下层是两头翘的木板,似船底板。人坐在上面拔秧,不会陷入泥里,又可往前滑行,故有秧凳、秧船雅号。我很佩服古人的想象力和乐观精神,原本异常艰苦的劳作,在他们的心目中,却充满了诗意。
  几年前,我曾充满深情地写过散文《水稻生命中的知己或者过客》,其中写到秧马:
  秧马就是奔驰在秧田里的马。小小的板凳,小小的脚底下,安着弧形的木板,两头微微上翘,像滑雪板似的。人坐在上面,拔几把秧苗,往前挪一点,再拔几把秧苗,再往前挪一点。从这头到那头,这是秧马的猎场。顺手丢下的秧把子,是秧马捕获的猎物。
  秧马约出现于北宋中期。与其他稻作农具相比,秧马的步伐要慢一些。这大概与水稻种植规模的逐步扩大有关。关于秧马的记录,最早是在苏轼笔下。其《秧马歌引》曰:
  予昔游武昌,见农夫皆骑秧马。以榆枣为腹,欲其滑;以楸梧为背,欲其轻,腹如舟,昂其首尾,背如覆瓦,以便两髀雀跃于泥中。系束藁其首以缚秧,日行千畦,较之伛偻而作者,劳佚相绝矣。
  苏轼眼见秧马轻巧,省力,大加赞赏,随时宣传推广。他在被贬惠州(今广东惠州),南下途经庐陵(今江西泰河),遇见《禾谱》作者曾安止时,遂作七言《秧马歌》相赠。诗凡23句161言,对秧马的形制及作用进行详细描述。后人将其诗刻成石碑,流传久远。如今看来,作为官员诗人,他是心肠极热的人,可算秧马形象大使。以致后世有位漂亮女子,在自媒体里宣称:“要嫁就嫁苏东坡,否则不如嫁萝卜。”为何错过苏轼而愿嫁萝卜呢,以我种菜的经验看,大概是萝卜有用。
  苏轼之后,秧马屡屡现身诗中,犹如当红影视明星。例如,陆游《春日小园杂赋》:“自此年光应更好,日驱秧马听繅车。”楼寿《耕织图·插秧》:“抛掷不停手,左右无乱行。被将教秧马,代劳民莫忘。”袁士元《喜雨三十韵》:“木龙(指龙骨水车)漫吼江头月,秧马犹沉屋角烟。”赵翼《横塘曲》:“朝行秧马宵呼犊,不抵清歌侑一觞。”历代文献多有记述,比如元代王祯的《农书》,明代宋应星的《天工開物》等书,皆以图文形式予以介绍。由此看来,古人关注的点与今人颇有不同,他们不爱炒作,更看重其实用价值。
  还是说说拔秧的情景。
  惊蛰一过,春天的架子基本就搭起来了。接着春分、清明、谷雨。康熙时期的《巢县志》曰:“清明取稻种,水渍七日而蘖,始播种,或春寒稍迟数日。谚曰:清明浸种,谷雨撒秧。又,清明宜晴,谷雨宜雨,其占为有年。”其时,农夫开始整饬秧苗母田,泡种撒秧。一年的农事,大抵是从育秧田开始,有时还炸一串爆竹,把农事当喜事办。
  泥土睡了一个寒冬,在犁铧的干预下,一骨碌醒来,迅速翻个身,被分割成条块,在细雨中吟唱。把发芽的稻种撒播之后,约半个月,种子生出针细的嫩苗,由青翠而嫩绿,一展平扬,一马平川。现在,人们习惯把足球场称为绿茵场,“茵”是毯子的意思,如果你看过秧田,或者你还记得秧田,那才叫毯子呢。
  鸡叫三遍,月亮还在中天。忽听得队长用喇叭吆喝:“下田拔秧喽——”拔秧是妇女的活,都定了任务的。我赶紧起床,拎着秧马,随着母亲,往秧田摸去。我从小懂事,心疼母亲,想为母亲减轻负担。到了田头,放下秧马,开始拔秧。两只手,一前一后,如同马儿卷食青草;等拔了一小把,便用干稻草扎紧,丢在身后,像可爱的秧苗宝宝。只是开始时,困意未尽,眼睛半闭,动作缓慢;等天色放亮,大脑逐渐清醒,卷食的速度也快起来。春寒料峭,人却不觉得冷。看看别的妇女,也都低头忙活,你追我赶,生怕落后。那种热情,那种场景,今天想来,用“秧马奔腾”形容,毫不夸张。
  空气清新,像水洗过,猛吸几口,竟有甜甜的感觉。青蛙的叫声,随微风传来,咕咕咕,咕咕咕咕,犹如美妙的小夜曲。还有清脆的鸟鸣。鸟是通灵的,宛如先知,它可以识别节气与庄稼的关系。它以鸣叫来提醒大家,快点投身农忙。太阳从东方升起的时候,男人们也下田了,挑秧把子(扎成把的秧苗)。我把秧把子低低地扔到田边,扔给他们,看他们在畚箕里码好,挑到远处,扔进空白的水田里。
  母亲偶尔直起腰来,自己在后背捶几下,回看落在后面的秧把子。她笑的时候很美,有两个酒窝。她穿着黑色灯芯绒的褂子,扎两根细细的辫子,辫子有时落到胸前,她嫌碍事,用根稻草,从背后把它们扎在一起。她想多拔一点。她是个勤快的人,也是个要强的人,虽然身体单薄,但是不愿落在人后。1974年深秋,她因轮船码头栈桥坍塌离世,成为我心中永久的痛。如果她在,几年以后,改革开放了,凭着她的聪明才智,凭着她的吃苦精神,我们家一定会很快地富裕起来。
  钱理群最近在《永远活出生命的诗意与尊严》一文中写道:“我一直相信梭罗的话,人类无疑是有力量来有意识地提高自己的生命质量的,人是可以使自己生活得诗意而又神圣的。”这话,我相信。
  关于秧马,网上有些介绍,似是而非,有必要澄清一下。
  一是说它是插秧工具,并解释说:如插秧,则用右手将秧苗插入田中,然后以双脚使秧马向后逐渐挪动。实际上,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秧苗母田(秧床)泥土较板,秧苗又密,拔得很慢,可以坐着拔秧;而栽秧的水田,有几寸深的水,又陷,像沼泽地,人站在里面,泥水要淹到小腿肚子,怎么能坐呢,插秧速度又快,像打比赛,就是能坐,谁又有闲工夫坐啊。
  二是说用它改进成秧船,还被广泛运用。网上有图,就是两条极窄的小船,被两根横档固定在一起,用以运载秧苗。但我没见过实物,感觉费力耗时,称其“广泛运用”,应是夸大其词。   三是栽秧、拔秧如遇下雨,有种特制工具,叫驼峰,其形像半个花生壳,其构造像件棉袄,用竹篾编面子和里子,以芦苇作棉絮,可以挡雨。也有人戴斗笠,穿蓑衣。至于塑料雨衣,那是后来才有的事。
  如今,农村都种杂交稻,一亩田几斤稻种,育的秧苗也少,更没有了当年比赛似的场面,秧马自然退出田野。但每次参观农展馆,看到秧马,眼前总会浮现出跟随母亲拔秧的情景。母亲去世时,我才11岁。因为顽皮,以及上学,除了偶尔给她送早饭、午茶(午后三四点钟,送冷开水以及煎饼、冷饭之类),对母亲从事的劳作了解并不多,跟她一同劳作的时候更少。独有拔秧的情景,印象还算清晰,每次想起,泪落如珠。又想起陆游的《题斋壁》:“稽山千载翠依然,著我山河一钓船。瓜蔓水平芳草岸,鱼鳞云亲夕阳天。出从父老观秧马,归伴儿童放纸鸢。君看此翁闲适处,不应便谓世无仙。”只是,这样的好时光已经走远,再不会来。
  照亮乡村
  十年前,我写过散文《听螃蟹》,同事汤平方兄看后,鼓励我说:“生活气息很浓,不错。又告诉我,“‘围灯’的‘围’要改过来,应是‘桅灯’。”一查《现代汉语词典》,果然错了。十年后的今天,我着手写这组农具系列散文,曾经被我写错“姓氏”的桅灯,居然成了本篇主角。
  我猜想,桅灯的本意可能是指挂在桅杆上的灯,是航行的信号灯。郑愁予《归航曲》中,“飘泊得很久,我想归去了/彷佛,我不再属于这里的一切/我要摘下久悬的桅灯/摘下航程里最后的信号/我要归去了……”几句,所用就是此意。
  不过,它也可以挂在船头、船尾或船帮上,用来捕鱼、垂钓,或者抒发愁思,著名的有唐代张继的《枫桥夜泊》,其诗曰:“月落乌啼霜满天,江枫渔火对愁眠。姑苏城外寒山寺,夜半钟声到客船。”还有清代查慎行的《舟夜书所见》:“月黑见渔灯,孤光一点萤;微微风簇浪,散作满河星。”渔火、渔灯都是桅灯,以现代的眼光看,它本身就是诗。
  2013年12月,习近平主席在《中央城镇化工作会议》发出号召:“要依托现有山水脉络等独特风光,让城市融入大自然;让居民望得见山、看得见水、记得住乡愁。”远年的渔火、渔灯,也是浓浓的乡愁意象。
  桅灯又名马灯,骑马夜行时能挂在马身上。放牧可能用它。我小时候读过课文《草原英雄小姐妹》,讲述的是龙梅和玉荣夜里为生产队寻找失散的羊而被冻死的故事。现在想来,如果有一盏马灯,结果或许不会这么悲凉。行军打仗也可能用。红军长征、东渡黄河、挺进大别山、围剿十万大山等等军事行动中,估计都有马灯的身影。在那艱难时期,它照亮了革命前程。灯的穿透力极强,不仅可以穿透空间,还可穿透时间和历史。
  在乡村,桅灯也曾大有作为。早起拔秧,夜查田漏,防汛巡逻,打老黄豆等等,都有它热情地参与。在过去的岁月,它是水稻的一部分,是黄豆的一部分,是农事的一部分,是乡村的一部分。我不知道那时候为何总是天不亮拔秧,可能是由于现拔现栽容易活棵,还有可能是凌晨清凉。
  我跟随母亲拔过秧苗。每次出门时,天都黑得像锅底,路看不清,得摸黑走;拔秧时,也看不清秧苗,只能凭感觉拔,像后来的一首歌,“跟着感觉走,拉着梦的手”。两只手左右开弓,像失散的小羊用舌头卷草。生产队长老庆,一手提着桅灯清点人数,一手拿着铁喇叭筒喊叫,安派各人的任务,像大将军排兵布阵。那个时候,桅灯要五六块钱一盏,普通人家是买不起的,就是买了,也舍不得煤油,桅灯就是煤油灯,只是多了密封的灯罩而已。
  在“集体化”的那些年头里,农民参加集体劳动时大部分农具如锄头、铁锹等都是要自己购买的,桅灯却例外地属于集体财产,由集体购置、维修并供应燃油。那时,我们村的卢路通,别人喊他路路通,人精手巧,当过短期的生产队保管员,每次用完桅灯后,他都要把里面剩下的油倒在自己家中积攒起来,然后把空荡荡的桅灯交回去。后来被人们发现,丢了美差不说,见人都抬不起头。村里因此产生了一句歇后语:路路通用桅灯——老没油。
  查田漏就是查田埂漏水。农村的稻田多成片,有平展的,也有高低起伏的,如果田埂渗漏,上面田里就会缺水。漏水多是小洞,是蚯蚓洞、螃蟹洞、黄鳝洞等,水细细的,不易看见;到了夜里,四际寂静,沿着田埂巡查,远远就可听见水流之声,挖两锹泥就堵住了。有的洞大,螃蟹爬到中间,向旁略拐,在那午休,就是张床,就是个家。我遇到这样的洞,伸手进去掏掏,多不落空。这是增林告诉我的诀窍。他是我家邻居,又是我小学同学,论捞鱼摸虾的本领,在村里可算第一。他嘱咐我不要对别人说。我还真能守口如瓶,除我弟弟。
  《荀子·劝学》中有段话,一气呵成,言之凿凿,不由你不信。我对最后关于蟹的定论颇为怀疑,可惜拿不出证据: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积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备焉。故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蚓无爪牙之利,筋骨之强,上食埃土,下饮黄泉,用心一也。蟹六跪而二螯,非蛇鳝之穴无可寄托者,用心躁也。
  防汛巡逻可是大事。我们村庄就在驷马新河北侧,有几个圩。每年夏天,河水涨起来时,男女老少都要上河堤防汛,夜里隔几步远,就要挂个灯泡,如果停电,就挂桅灯。镇村干部都要轮流值班。雨是常客,且常常赖着不走。值班人员穿着雨衣,手提桅灯,在河堤上照来照去,或者侧耳倾听,如发现河堤漏水,要立即找高人摸漏,及时堵住。为堵豁口,可以无条件地下村民家的门板。俗话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这是真的,不是危言耸听。
  至于打黄豆,就是连夜用连枷脱粒,打到夜里烀黄豆吃;也打过麦子,我母亲抓过几把麦粒揣裤兜里回家,炒了给我们兄妹仨当零食吃。很多年后,我读莫言的《丰乳肥臀》,看到那位母亲偷黄豆的细节,豁然理解了母亲的苦难与伟大。午季之后各家分了麦子,母亲淘了十来斤,炒熟,磨粉,就是焦面,用滚开的水冲吃,类似于现在的面糊。那种穿越时空的香味至今犹在。晒场上用以照明的,就是桅灯,后来有了替代品气灯,很亮,但有风是不行的。   1976年前后,我家似乎有过一盏桅灯。那时,我才有机会与桅灯亲密接触,与之相伴。
  一是用桅灯照明夜钓。在三连圩,我把竹竿插在岸边,在竹竿梢部挂盏桅灯,可照亮簸箕大的地方;之后就在桅灯旁边打窝钓鱼。
  二是打田鸡(青蛙)或斬黄鳝泥鳅。秧苗栽过以后,找根米把长的小竹竿,在前端绑一只皮鞋底,或钉一排细长的铁钉,可以打田鸡烀了喂鸭雏,或斩黄鳝泥鳅吃。明月初上,或者星空灿烂,拎着桅灯,满田埂找。田鸡会蹲在田边咕咕叫,实际上是沉迷于唱情歌,用鞋底一打一个准;泥鳅黄鳝夜里会出来找食,用斩子斩,有时能逮到鱼。那个时候生活困难,逮黄鳝泥鳅的人也多,但逮不完。现在这些东西少了,是因为农药、化肥、激素、除草剂的毒害,与电瓶打鱼也有关系。乡村里时常发生用电瓶打鱼触电而亡的悲剧。
  三是听螃蟹。下面引用三段以前写的文字。
  秋高稻熟之际,是听蟹的最佳时节。
  傍晚时分,肩上扛把铁锹,臂弯夹把干稻草走出家门。走到村外,选定某一口吃水塘的下沿,或三连圩某一段的下埂,挖开一道缺口,宽约莫两拃,水深约莫一指。把底部铲得平平的,把两侧修得光光的,再在一侧掏个凹槽,嵌入桅灯,微弱的灯光可以把潺潺细流照得清清亮亮。
  我像守株待兔的宋人,守着水缺,细看水色,静听水声。一会儿,缺水有了一丝浑浊,水中传来了极细的声音,这是蟹的尖爪子在水底爬动呢。蟹也是有性格的,性格不同,在淤泥上爬动的声音也不相同。有的轻捷、干净,仿佛是爪子只在淤泥上轻轻点了一下;有的沉稳、踏实,好像是每爬动一步爪子都扎得很深;有的夸张,横行霸道,小小身子能弄出大动静;有的内敛,毫不张扬,非爬到你跟前你不知道它是个大家伙。不过这种声音只有内行才辨得出,我始终没有掌握。声音越来越响,近了,近了,我屏住呼吸,瞪圆小眼,心激动得扑咚扑咚地乱跳。等到蟹顺着细流爬到亮处时,先一把按住它的青壳,再将手指移到青壳的两侧,把它抓上来了。乖乖,足有三两重,还是只母的。我兴奋地自言自语,并小心地把它放进鱼篓里。它先是张着爪子和大钳子,作拚死的抵抗,好像很不情愿进入一个不自由的地方;进去之后,不停地爬动,滋滋地吐着泡沫,一如要戳穿静穆之夜的这个阴谋。
  本篇开头,第二段里,“桅灯”原写作“围灯”,是汤兄指出的错误。至今,我由衷地感激他。我想,我当时之所以这样写,可能把桅灯理解成“围住火光的灯”了。
  走笔至此,桅灯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桅灯整体呈灯塔形,底下是底座,中间是灯罩,上部是顶,有把可提。顶部用弹簧和中间灯的主体相连,通过一个下大上小的圆柱形铁丝网将灯罩固定住。灯的供油系统非常科学,四两油居然可以持续燃烧十二个小时!
  最好的桅灯是德国造的“美最时”牌桅灯。上世纪初它进入中国以后,光是上海,开厂仿造的就有好几家。仿造归仿造,质量不打折。据说没过多久,不但国货占据了灯具市场的半壁江山,还出口到了南洋等地。比如光华桅灯厂,成立于1939年,其生产的235型桅灯,质量也好,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还在生产。老百姓给它取过一个名字,叫气死风灯,即可以气死风的灯。
  为了增加亮度,人们喜欢把灯芯调得高高的,结果把灯罩染黑了。擦桅灯灯罩比较麻烦,因为玻璃罩被铁丝固定了的,不像简单的煤油灯罩可以轻松地取下来,要有耐心,慢慢地擦。我擦灯罩时,往里面哈几口气,再塞块旧布,用筷头子顶着擦,效果不错。
  桅灯不怕风不怕雨,当然还有其他用处。比如走夜路时照明。比如刺激牲口多吃草。冬天里,在喂牲畜的槽头挂盏桅灯,有亮光,有利于提高牲畜的食欲,牲畜吃了夜草,也容易长膘,所谓“马无夜草不肥”,人半夜起来给它们添草添料时也方便。比如种西瓜的人家在瓜熟的季节在田头搭窝棚看瓜,夜里也往往在窝棚前挂盏桅灯,不过那盏桅灯只防君子难防小人……
  如今,有线的和无线的电光源层出不穷,桅灯“不怕风不怕雨”的优势已不明显。船上是不会挂这种桅灯作航行信号了,牧人也不会用它,行军打仗都是高科技,也没人用它帮助捕鱼,或打田鸡、斩黄鳝泥鳅了。即使家里有盏桅灯,也没有煤油卖了。
  但是我忘记不了桅灯,它曾照亮乡村,也曾照亮革命。杜鹏程《保卫延安》里有段话,体现的就是灯的力量:
  天地间是黑漆漆的一片。河两岸是黑糊糊的大山。远处,闷声闷气的爆炸声滚过天空,空气中还有硝烟味。沉默的延安城,像在思索着马上就要来到的灾难。可是在这样情景下,人们看见了灯光(指杨家岭和枣园的灯光),那样明亮的灯光。这景象,让人想起茫茫的大海里,有一艘挂着桅灯的轮船,在狂风暴雨的黑夜里乘风破浪,按照航线,向它的目的地驶驰。
  桅灯虽然已经退出田园,成了文物,但它照亮的那段岁月,依然熠熠闪光。哲学家叔本华说过:“人们最终所真正能够理解和欣赏的事物,只不过是一些在本质上和他自身相同的事物罢了。”我对桅灯的感情也是如此。
  责任编辑 王冬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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