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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吃,即使它很有营养
为了了解一下黑大蜜蜂这个野味儿市场,我多方探索,在视频网站上意外看到“悬崖蜜”产业链中惊心的一幕:崎岖的山路,隐蔽的悬崖,猎蜜人从山顶垂下几十米的藤梯,踩着藤梯爬到悬崖峭壁间去摘取那些神秘的巨大蜂巢。但由于藤梯是竖直垂下来的,用刀够不着,就只能用长竹竿先拨开赶走蜜蜂,再整片捅断蜂脾(蜜蜂的巢脾,就是蜜蜂盖的无数个六边形小格连成一片的“房子”,是蜜蜂生活与繁衍育子、贮存食物的场所)。
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二三十斤的庞然大物轰然坠下,又一群黑大蜜蜂没有家了。
因为新冠肺炎,蝙蝠火了,吃蝙蝠也火了,随后刮起了一阵抵制吃野生动物的大风。然而不久前,蜂学专业的我在刷朋友圈的时候,看到一位老师发了一张图:他5岁的儿子伤心地举着一块破碎不堪的大蜜蜂蜂巢。这张图让我心里一凉。
为了取蜜,猎蜜人会割下残缺的蜂巢,扔掉没蜜的子脾(专门用来孵育幼虫的蜂巢)在林下腐烂。大蜜蜂的子脾位置在蜜脾下方,又因为是单脾,割掉位于上部的蜜脾,下部的子脾一定会一起掉下来。这无异于让一个大蜜蜂部落遭受了一场严重的洗劫。
那我们能做些什么来保护蜜蜂呢?除了大家一直呼吁的种植多样性的植物、少打农药、保护生物多样性外,我们能为它们做的最力所能及的事就是——不要吃它!这真不是玩笑话,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现在蜜蜂尤其是本土野生蜜蜂数量渐少,即使它们有些营养价值,也不是非吃不可。蜜蜂幼虫和所有的昆虫的幼虫一样,高蛋白、低脂肪、富含微量元素,虽然营养价值不错,但有时人们也夸大了它的营养价值。
我们在云南做实验时,菜市场经常会有买胡蜂蛹的,一个巢盘(一个窝)大约两三百块钱,有人买回去油炸或者泡酒喝,据说有奇效。而生长在悬崖峭壁的黑大蜜蜂据说会采石斛、雪莲甚至稀有的花,功效就更多了。那么蜂蛹具体有什么奇效?我在《本草经集注》里还真查到了,它是这样记载蜂子(蜜蜂幼虫,也有人称蜂王胎,因为蜜蜂从卵孵化后的头三天是喂食蜂王浆的)的:“味甘、平,微寒,无毒。主治风头,除蛊毒,补虚羸,伤中。治心腹痛,大人小儿腹中五虫口吐出者,面目黄。久服令人光泽,好颜色,不老。轻身益气。……”“不老”,这也略夸张了。
目前,买卖的蜂蛹主要是蜂农养殖的幼虫,也有一部分是养殖的胡蜂(蜜蜂的天敌,我们说的马蜂牛蜂都属于胡蜂)。我在云南就看到菜场里有不少卖胡蜂蛹的,网上也有不少卖家,月销量几十到几百不等。
也许你会想,没了蜜蜂,还有其他昆虫;没了蜂蜜,还有蔗糖麦芽糖……养蜂这么古老的行业,也可以随着时代的更迭而湮灭,蜂农们可以改行另谋出路。
但真的只是找替代这么简单?事实上,在我国,蜜蜂授粉的价值被大大低估了。如今,全球75%以上作物需要依靠授粉昆虫授粉,每年全球的授粉市场更是达到了2350~5770亿美元的规模。而这些贡献,将近一半都是蜜蜂带来的。虽然我们吃的米饭面条的原料——稻谷和小麦不需要蜜蜂授粉,但是我们吃的豆类、水果蔬菜大多都要依赖蜜蜂。我们的耕地在减少,粮食却在增产,大多数人可能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施肥、除草、打药,授粉的这一点却被大大忽略了。要知道,长得好不好看营养,生得多不多要靠受精啊!果实的生长需要植物受精,雌株不怀孕怎么能生果子呢?
有研究表明,被蜜蜂授粉的花朵柱头上的花粉是没被蜜蜂授粉的16倍之多,如果靠人工或是机器,根本没有这么高的效率。我的生物老师曾说过,50块钱租一箱蜜蜂,只要半天就能授一个草莓棚的粉。而去年被报道的有5亿蜜蜂死亡的农业国巴西,农业生产年产值的30%依靠昆虫授粉,如果靠人工授粉,每年将花费约120亿美元。要知道,我们穿的用的棉花,吃的坚果、水果、蔬菜、大豆,还有动物们的饲料、牧草,都和蜜蜂息息相关。牵一发而动全身,失了蜜蜂——那后果,可真是不敢想象。
养蜂不容易
我国有约一千万群蜜蜂,称得上是养蜂大国了,但如今的养蜂业,几乎看不到年轻人。养蜂实在是太辛苦了,这个行业也太脆弱了!
3月11日,我的朋友圈被《养蜂人自杀第26天,最可怕的事情发生了》刷屏了,转载的几乎都是我们这群“小蜜蜂”。疫情期间,各种硬核封路,与此同时,中国蜂协致函国家农业农村部与交通运输部,请求帮助解决蜂场转地、蜜蜂饲料运输受阻等问题。
蜂农有定地蜂农,但更多的是风尘仆仆居无定所的转地蜂农。定地养蜂是指将蜂群放在固定的地方,风险较小,但对地理环境要求比较高,产量低。转地养蜂则是哪里有蜜源,就將蜂群转移到哪里。蜂农们需要四处转场,往往一辆卡车征战大江南北,支个简易的棚子就能安营扎寨,非常辛苦。我们在下乡“采风”的路上,经常会看到接近腐朽的木牌或者是简易棚子上写着“蜂蜜、蜂王浆、蜂花粉,电话XXX”的字眼。这时老师就会说:“附近有蜂农!”仔细一找,果然能在附近看到摞着的数十甚至上百箱蜜蜂。这就是转地蜂农的典型标志。
一次,我们偶遇了一家转地蜂农。夫妻俩不到50岁,结伴养蜂20余年,每年从江西经江浙一路北上到山东等地。他们住的棚内只装了一个灯泡,昏暗的灯光下,我看到原本并不宽敞的棚内摆满了约50L的桶,1~2L的小瓶,还有用来产蜂王浆的王台等。
老师跟他们唠了起来。“你们一年收入如何?”“卖蜂蜜、王浆这些一年能有十来万吧。”“那成本呢?”“(蜜蜂)情況好的时候只要买点蜂药,还有装蜂蜜的瓶子这些……”“那收入还可以啊!”蜂农听了之后,迟疑了一下,“去年死了几箱蜂,一下子就赔了不少。”“你们有多少箱蜂?”“多的时候有120~130箱吧,后来觉得太吃力了,现在只有89箱了。”
临走,我们买了几瓶刚摇出来的油菜蜜,算是支持了一把。
养蜂业几乎完全靠天吃饭,从业者规模小、分布散。养蜂人学徒式地跟着老蜂农学习一段时间后就投入实战,没有系统的科学体系,多是靠经验。为了治螨治病强蜂群,有人用药不科学,以为越多越好。有人为了
避免蜜蜂中毒,会避开很多经济作物,但是没有哪块地会明确告知蜂农这里近期打了农药。遇到天公不作美没有花就会“颗粒绝收”,还有“蜂霸”(有人用特别低的价格强制买)的威胁和假蜂蜜的恶性竞争。
冷门专业的有趣研究
国内开设蜂学专业的高校寥寥无几,因为面实在是太窄了。说算生物吧,前面有生物科学这个大专业挡着;算动物吧,动物科学又是动科院的“老大”;算昆虫吧,农学下面就有昆虫……怎么说都有更“王牌”的专业一层一层伫立在前方,但偏偏我们这个冷门的专业涉猎却一点儿不亚于那些热门专业。蜜蜂的生物学研究包含了基因工程、品种资源、生理生态、遗传等,通过了解蜜蜂的生命活动规律,能更好地繁殖和利用蜜蜂;对蜂产品的研究又能挖掘其医用经济价值;蜜蜂的蜂巢结构、行为模式还能作为仿生学应用于物理、建筑等其他学科;甚至社会学也称能从蜂群中得到启发。
蜂群中有一种神奇的现象叫“无政府主义蜂群”。简单来说,就是原有的蜂王产卵,工蜂干活,雄蜂负责提供精子的社会秩序被打破,干活的工蜂不服从于蜂王的威信偷偷私下产卵,但由于这些卵没有受精,长出来的是只能是雄蜂。这样一来,好吃懒做的雄蜂越来越多,干活的工蜂越来越少,这个“社会”就会渐渐“崩盘”。
据统计,大约有5%的中蜂(我国本土蜜蜂)拥有活性卵巢,这就意味着这些中蜂可以自己产卵,或者出去“自立为王”建立新的分蜂群;但在意蜂(引进广泛养殖的西方蜜蜂)中,这种“造反”工蜂的比例只有0.01%到0.02%。不过,中蜂的这种“逆反”也给了它们更多逆境生存的能力,没了“老大”,它们依然可以繁衍生息。
估计是小时候“动物世界”看多了,我觉得动物的行为很有意思,后来读研选导师的时候跟蜂学的老师相谈甚欢,了解到东西方蜜蜂的语言交流、蜜蜂机器人等各种各样的行为研究后,选课题的时候便选了蜜蜂行为学,然后在西南地区做了一整年的实验。除了常见的蜂农饲养的中蜂和意蜂,在云南等地还有黑大蜜蜂、大蜜蜂、小蜜蜂和黑小蜜蜂等9种蜂种。
在开始做研究之前,我只知道蜜蜂找到蜜粉源后会通过跳舞的方式告诉小伙伴们一起去采。随着论文越读越多,观察越来越深入,我明白了蜜蜂除了靠接触、发声等机械信号进行交流外,还有很多信息是通过化学信号即信息素传递的,信息素参与了认巢定向、采食、分蜂、婚飞等多种行为过程。
我做过的一个实验就是对蜜蜂腹部末端(末尾)释放的信息素进行化学分析。结果发现,中蜂和意蜂的信息素在成分及含量上都有差异。中蜂的信息素中没有意蜂信息素中主要含有的萜烯类物质;而在两者都具有的各种有机酸成分中,几乎都是意蜂的含量高。虽然后续的行为学实验还没有得出明显的结论,但通过对蜜蜂化学“语言”的研究,我们可以用它诱导蜜蜂为农作物授粉,提高授粉作物的产量与质量,也可以用它更加安全地收捕外逃蜂群和野生蜂群。
最近由于疫情,“赋闲”在家的我去乡下的阿姨家待了两天。和阿姨在成片的油菜花旁散步时,我的“职业病”又犯了:“有蜜蜂来采蜜吗?”“以前有,后来就没了。”第二天,我们又路过一片油菜田,突然耳边嗡嗡嗡地响:“啊!是蜜蜂!”其实,蜜蜂的生育能力是很强的,一只蜂王一天能产1500粒卵。随着天蓝了水碧了,以及大部分村民搬到城里,现在的乡下人稀花多,蜜蜂又开始在这里繁衍生息了。
以前,我被蜜蜂蛰还挺懊恼的,现在,听着这些嗡嗡声,我从未感觉如此悦耳。
愿蜜蜂随着绿水青山生生不息。
责任编辑:曹晓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