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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一个故事,不甚稀奇,也有几分意思。
一个教了很多年舞蹈的女人,报了书法班,不到一年的时间,她能把王羲之的《兰亭集序》写得惟妙惟肖。像印上去的,书法班的同学这样形容她的字。
她写的《兰亭集序》在书法展上有人出价一千元。书法班聘她为助教。
这样的收获当然要下一番功夫的。在一个“勤”和一个“练”字上,还有“悟”。每天练,一天最多的时候练八个小时。他爱人晚上睡觉时看她在书桌前练字,早上起来见她还在书桌前练字。
一天就那二十四小时,想想得有多深的热爱啊,除去睡觉吃饭工作和杂事外,剩下的时间都交给书桌和毛笔,还得静下心,坐得住,心无旁骛。关键不是一天练八小时就大功告成了,而是要天长日久的积累和一点点的思索突破。
一个跳舞的女人成天几个小时坐在书桌前,一动一静,苦吗?
她同学讲给我听的时候,我正拿着张爱玲的散文集,刚看了张爱玲说京剧那篇。与王宝钏苦等傻熬相比,练字是养心,不但不苦,反而是桩美事。
张爱玲说《红鬃烈马》无微不至地描写了男性的自私。何止此呢?那其实就是生活与光阴给人的真相和残忍。给你一颗糖,别高兴早了,糖甜完了,就是黏糊糊的回味了。
突然想起买甘蔗时,有人向老板抱怨甘蔗不甜。老板很无奈:这甘蔗是做糖的,它不甜啥还甜?现在是生活水平好了,吃啥都没味道。
说得也是,甜多了,未必是好事,要求会更高,失落会更多。
扯远了,还是回到张爱玲讲《红鬃烈马》:薛平贵致力于他的事业十八年,泰然地将他的夫人搁在寒窑里像冰箱里的一尾鱼。有这么一天,他突然不放心起来,星夜赶回家去。她的一生的最美好的年光已经被贫穷与一个社会叛徒的寂寞给作践完了,然而他以为团圆的快乐足够抵偿以前的一切。他不给她设身处地想一想──他封了她做皇后,在代战公主的领土里做皇后!在一个年轻的、当权的妾的手里讨生活!可是薛平贵虽对女人不甚体谅,依旧被写成一个好人。京戏的可爱就在这种浑朴含蓄处。
与十八年寒窑相比,团圆后的境况才叫苦,没团圆还有期盼,团圆后只有一地现实,再也不能用白日梦撑下去了。
薛平贵似乎也没错,他不是有他的不得已吗?好像谁都没有错。世界,人生,光阴,生活,你我他,似乎谁都有自己的理由。
看张爱玲散文之前,我是在看梁实秋的小品,写世情百态的那一部分,男人,女人,中年,老年。梁实秋的散文小品是喜欢的,却看不下去,因为难过。
《老年》里有白居易的诗:“老眠早觉常残夜,病力先衰不待年,五欲已销诸念息,世间无境可勾牵。”梁实秋说,话是很洒脱,未免凄凉一些。五欲指财、色、名、饮食、睡眠。五欲全销,并非易事,人生总还有可留恋的在。江州司马泪湿青衫之后,不是也还未能忘情于诗酒么?
不管是白居易,还是梁实秋,都怕老,谁不怕老呢?谁挡住了光陰?青春永驻就像我永远爱你那样,不必当真。
心有不甘也没办法,最好的选择是面对现实。王宝钏大可以初心不改,继续寒窑下去,就是别认薛平贵,也确实不是从前的如意郎了。或者擦干泪,欢欢喜喜重新过日子,把薛平贵丢到九霄云外,坚决不给他团圆。结局会不会好些?认了他,又想再回到从前,哪有这么好的事。
张爱玲在《烬余录》中说,谁都像我们一样,然而我们每人都是孤独的。在哗哗流淌的岁月面前,哪个人不是寒窑里的王宝钏?
那个教了很多年舞蹈的女人之所以去学练字,是这样的,她说,舞蹈是她在社会上赖以生存的,而岁月渐深,本该透彻踏实,她愈觉得惶恐。舞蹈是一种飞翔,心灵也应该飞翔,她想把脚力转到腕力上,从外在转到精神上。
能抵抗孤独的,也唯有精神的丰满吧。
(编辑·李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