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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4日,雪从凌晨3点多开始下,到下午14点,青年大街上的雪已没过行人的膝盖,这条沈阳“第一街”陷入瘫痪——交警们的最后一块阵地失守了。路面变成停车场,几千辆车都“趴窝”,只有黄灯在路口一闪一闪。随着这条中轴线的瘫痪,它所辐射的1.298万平方公里特大城市网络的各分支——公路、机场、高速路和火车站都停止了运转,整个城市成了一座孤岛。
又有两辆车剐蹭上了。7点多,青年大街大西岗的交警高晓骞比往常要忙碌些。夜里开始下雪,清晨的路面已经积了薄薄一层,车都小心翼翼走着,还是免不了磕磕碰碰。
并不是鹅毛大雪,是雪粒子,随大风扬起来,像小石子打在脸上。高晓骞不禁把衣服紧了紧,为了晚上的正月十五灯会出勤,大队要求统一着装,他换上了春装夹克。这里紧邻市委,是青年大街最美的一段,两侧已经张灯结彩了,正应了一句古谚“正月十五雪打灯”,是好年景的兆头。
沈河交警大队大队长杨振全知道今天又不能回家过节了。他所管辖的沈河区五里河公园、中街今晚都有灯会,老人、小孩会蜂拥而至。他想着傍晚要调些警力去维持秩序,或许晚点儿能抽空陪85岁的老母亲吃一顿团圆饭。昨晚20点他接到市交警支队电话,说今天有“暴雪”,他已经下令全体民警待命。在他的经验里,再大的雪,撒上融雪剂,很快就化了,应该不会对交通造成太大阻碍。
没想到这雪一直下个不停。一警务区警长赵庆东在彩塔岗指挥,这是个风口,四面没有高大建筑物遮挡,他身边瘦弱的张振被风吹得东倒西歪。赵庆东一面开他的玩笑,一面向杨振全汇报路口的拥堵。10点多,杨振全传呼机的响声此起彼伏,各路口都在报堵点。
12点,雪已有半米深。巡警的摩托车派不上用场了,他们开始背着勘查包徒步去越来越多两车剐蹭的地方。杨振全调集待命民警,还有300多名协勤全部上路推车。但一切都是徒劳,下午14点,双向八车道的青年大街还是瘫痪了。
交警支队支队长宁家彬在大屏幕上看到这一幕,从指挥中心跑过来,对杨振全下了死命令:必须把青年大街打通。他们都知道,这条被称作“金廊”的中轴线连接着沈阳命脉,别的不说,就垃圾一项,这条街连着城南、城北两大垃圾场,而720万人一天就能产生4500吨垃圾。
这时,150条公交线路瘫痪,11条高速公路封闭,桃仙机场出港144趟航班取消,全部长客停运。
但杨振全心里也没底,青年大街到处是横躺竖卧的车,车与车的空隙处是人,从人行道、公交车里、商店里涌出的人,在风雪中艰难地移动脚步。杨振全把全区所有交警、铲车、环卫工人都调到青年大街,采用人海战术,开始攻坚战——以中央隔离线为界的最内两车道,一边是一警务区警长赵庆东从市政府路口往南,一边是二警务区警长佟宇从文化路立交桥向北。
“汽油涨价时我后悔过,磕磕碰碰时我后悔过,但今天我真是欲哭无泪。我的伊兰特陷在雪堆里,我推又推不动,挖又挖不出,就像参加达喀尔拉力赛的车手。把车丢在这里自己走,谁舍得啊?”一个司机无奈地坐在车里等。但一次次重新打火后,越来越多的人弃了车,加入徒步大军。无人车多了,“推车”就改成了“抬车”,等铲车清了一辆车的空地,十几个人就把一辆车推向前,就这么步步为营,一点点向前挪动。
下午15点,中街上的“兴隆大家庭”涌出大批的人,昼夜不间断的“疯狂60小时抢购”提前关门了。路边小卖部压箱底的东西也没了。一位50多岁的中年人过来递给杨振全装在一个大可乐瓶里的热茶,嗓子里冒烟的他像干啤酒一样一口喝下不少,那人把瓶子揣在棉袄里暖一会儿,再递给他说,“我在路边看你很久了,你是个老警察,太辛苦了”。
大雪把两侧的花灯吹得七零八落,也吹散了看灯的人。中午取消了远郊的世博园灯会,反而将更多人聚集在了青年大街上。杨振全奇怪有人冒着大雪还抱着孩子出来,但小卖部里避风的行人都说,“十五走百病!”还有出来看热闹的,拍照的,摄影的,路上的人比车还多。没想到被困在路上了。
下午17点,沈阳市政府应急指挥中心发布第一号紧急公告,宣布沈阳市内交通已处于“瘫痪”状态,“请广大市民不要开车出行,以减轻道路出行压力,确保安全”。
在城市的外围,沈阳世博园里的“万盏观灯”已被风雪吹得七零八落,不得不临时取消原定3天的灯会。也因为元宵节,沈阳市东北育才双语学校组织4000多名学生乘校车从棋盘山返回市内,但这13辆车陆续陷入雪坑,滞留在半路。这天也是大学生返校的日子,本该下午16点多到沈阳的6650次列车停在了本溪的一个小站,数千名乘客吃光了车上所有的食物。
城市与外部之间的联系切断了,蔬菜随之涨价:黄瓜从5毛涨到3块,香菜也从1块8涨到3块了……菜贩们都想着明天卖个好价钱,忙着在大棚里码货,没想到灾难也降临到他们头上:明廉地区市场坍塌,1死12伤;盛发蔬菜批发市场、苏家屯区一农贸市场坍塌。
青年大街上,一切像回到了原始时代,“交通基本靠走,通讯基本靠吼”。大西岗上的高晓骞脖子里的雪全冻成冰了,后来都没了感觉,甚至觉得路上套个纸盒、塑料袋套在头上的行人也挺幸福的。他被问得最多的就是三个问题:“去沈阳站怎么走?”“附近哪儿有旅店?”“洗浴中心在哪儿?”附近是五星级的凯宾斯基,这个老百姓平时根本不问津的地方也在这个雪夜爆满了。
这个团圆的节日,更多人选择了家的方向。晚上19点多,正在青年大街推车的交警刘永亮接到妻子电话,才知道她刚刚从皇姑区的单位走到浑南区的家里,整整走了6小时,以为他会回来吃饭,没想到面对的是停电后的空荡屋子。
23点多,赵庆东和佟宇率领的两队人马终于在热闹路附近会合,隔着50米,两队人就面对面激动得大喊。喘了口气的赵庆东终于可以在路边休息一下,他从口袋里一掏,一兜一兜全是雪,两层鞋垫都拧出了水,袜子也都湿透了。路边传来一阵鞭炮声,他才意识到这是元宵节的午夜了。
司机们抢着冲出重围,他们等得太久了。穿着反光背心的交警们站在中央黄线上,每隔50米一个,用人墙将两侧车辆隔开。杨振全记得,第一个放行的是一个小储蓄所的运钞车,车上几个保安荷枪实弹站在里面,抬起来特别沉。然后是“120”急救车、消防车。从来没给杨振全打过手机的老母亲给他打了第三个电话,说着说着就哭了,这一晚,全家人都被雪滞留在路上,她还一个人在空荡荡的屋里坐着。
3月5日凌晨3点,青年大街四车道通行,将城市从大雪的封锁中打开了一条缝。这时雪终于停了,下了整整24小时。
(裴 琳摘自《三联生活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