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周恩来的秘书,共和国国徽设计者张仃的夫人,画家张郎郎的母亲,作家王蒙心中的女神……陈布文身上标签很多,然而,功名利禄她都视若尘芥。对她来说,能与张仃携手一生,就是理想生活,哪怕要经历大风大浪,她也无所畏惧。
他们的偶像都是鲁迅
1936年,为了逃避封建婚姻,16岁的陈布文离家出走,只身从江苏武进县孟河镇五圩埭村前往南京。中学时,她就在林语堂创办的《论语》杂志发表文章,因气质、脾性与鲁迅相似,被老师称为“小鲁迅”。
到南京后,为了谋生,她开始给南京铁道部办的《扶轮日报》撰稿,闲适又辛辣的小杂文深得编辑和读者喜爱,文笔日臻成熟。
《扶轮日报》上,时事漫画经常占去很大篇幅,其中的讽刺、批判和苦涩味道引起陈布文的共鸣,自然而然地,她与作者张仃相识了。
张仃比陈布文大3岁,是辽宁人,自幼痴迷画画,少年时就在当地很有名气。“九一八”事变后,家乡沦陷,15岁的张仃流亡到北平,考入张恨水创办的北平华北美术专门学校。在北平,张仃开始大量接触鲁迅作品,并视鲁迅为精神偶像。日本人的飞机盘旋在北平上空,血气方刚的他以漫画形式抗日。
1934年,因参与中共地下党领导的左翼美术活动,张仃被国民党逮捕,又因年龄较小,被从轻发落。出狱后,在张恨水介绍下,他靠给《扶轮日报》画漫画维持生计。
一样年轻激进、才华横溢,一样不满现实、崇拜鲁迅,两个年轻人很快相爱了。在玄武湖旁,他们举办了婚礼,租了一间小屋,开始共同生活。日子清苦、简单却充实。
在爱与激情之下,陈布文与张仃热烈地谈论艺术,抨击时事,民间疾苦成为笔底波澜,一个写文章,一个画漫画,相辅而行、相得益彰。陈布文赢得“才女”的名声,张仃也在漫画界异军突起。他们的作品在漫画界大家张光宇主编的《上海漫画》刊出后,被列入“全国漫画名作选”,一夜之间,张仃名气大增。
天才的泥土
1937年,抗战全面爆发,20岁的张仃以凝重的笔触,画出大批颇具影响力的抗日漫画。受革命思想感召,他和陈布文带着刚出生的女儿奔向了延安。
初到延安受到冷遇,心高气傲的张仃犯了艺术家的脾气。陈布文悄悄去找鲁迅艺术文学院副院长周扬做引荐。就这样,21岁的张仃成为鲁艺美术系最年轻的教员。陈布文则一边照顾小家庭,一边去文学系旁听。
陈布文很快融入了延安的作家圈。她进入“文艺抗敌协会”担任鲁迅研究会秘书,徜徉在鲁迅的精神世界里,努力汲取着营养。她唯一担心的就是张仃。延安美协举办“讽刺画展”时,没有一幅出自张仃之手,几年前的漫画界风云人物已告别漫画许久了。
更不幸的事接踵而来,一次会议上有人揭发张仃:“他被关过反省院又被放出来,肯定跟国民党有交易。”
陈布文站起来,指着揭发者义正词严:“张仃从前是一个抗日青年,今天仍然是个抗日青年!”
台下的人,既欣赏陈布文的勇气,又为她捏了一把汗。为了维护张仃,陈布文就是这样不管不顾。
因不承认罪名,张仃被关进了管制队。出来后,他转向了工艺美术设计。他装饰的“作家俱乐部”、设计的延安成果展览会广受好评,为他后来成为新中国“首席设计师”奠定了基础。
抗战胜利后,陈布文跟着张仃奔赴东北,张仃负责主编《东北画报》,她去了《东北日报》当记者。秀雅的小楷,敏捷的才思,与众不同的文风,陈布文很快声名远扬。
1949年,为了筹备建国,张仃奉命前往北京,参与设计国徽、纪念邮票,成为当之无愧的新中国“首席设计师”。陈布文则以其过人才华当选为周恩来的机要秘书。
随着孩子们一个个出生,家务繁重,陈布文选择了辞职。她一边抚育儿女,一边写“抽屉文学”,作品先后在《人民文学》《新观察》发表。
在家的桃花源里,陈布文和张仃讨论文学,她给孩子们读诗,帮他们逐字逐句批改习作。她全身心照顾家庭,甘做“天才的泥土”,为他们孕育希望。张仃则专注于设计,多次担任世博会中国馆总设计师。成就有目共睹,张仃由此成为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第一副院长。
“守护神”与精神支柱
1966年,张仃蒙难被批斗,曾经的艺术家庭变成黑白世界。在自己家里吃饭,张仃蹲在墙角,怎么拉都不肯上桌。
陈布文心痛无比,眼泪无声地流下。然而,她又是那样从容镇定,以智慧、勇气全力应对。她像当年一样挺身而出,大讲延安故事;她叮嘱孩子们,密切关注张仃的情绪反应;病床前,她整夜整夜给他读书,读的是鲁迅,读的是雨果。
如诤友一般,陈布文一边严厉地告诉张仃,不能在她和孩子们面前倒下,一边又耐心开导,让他相信时间会给他一个公正评判。她带领着整个家庭,托起了张仃的艰难岁月。
不久,张仃被下放河北农场改造,儿女们都不在身边,陈布文独自坚守着,等待黎明的到来。
1974年,张仃因病回到北京。陈布文在香山租了一间废弃的农屋,让他得以静心养病。世界不再喧嚣,在黄宾虹的焦墨山水册页陪伴下,张仃的心越来越沉静,他拿起墨盒和毛笔重新创作。从那时起,他走上了焦墨山水创作之路,迎来了艺术的再度腾飞。
动荡的十多年里,许多家庭分崩离析,而他们家一个都没有少。陈布文就是家人的“守护神”和精神支柱。
当张仃和孩子们都踏上新路,走得越来越顺畅时,陈布文的生命却一点点逝去。故乡盛开的油菜花,为逃婚离家出走,少年往事一幕幕浮现心头,她想家了。
躺在病床上,陈布文拒绝治疗。她说:“生而何欢,死而何惧。”她仍是一贯的冷静和从容。
1985年12月8日,陈布文告别人世,年仅65岁。临终前,她叮嘱儿女:“忘掉一切,各自开始新的生活。”
历尽磨难的一生,如儿子张郎郎所说:“我们这个家,父亲是塔尖上光芒四射的宝珠,而母亲就是最下面坚实的大理石根基。她为我父亲,为这个家付出了一切。”
若干年后,作家王蒙约见了张郎郎,后来,以陈布文为原型写出了小说《女神》。在王蒙笔下,陈布文依然活着,鲜明而丰富。
2020年9月,评论家、学者李兆忠编选的《春天的来客:陈布文文集》出版,收录了陈布文创作的小说、散文、诗歌,以及书信、日記等内容,其中包括20余万字未刊稿。唯真、唯美、唯善的创作格调,展现了一个纯真、执着于理想信念的女性形象。
编辑 吴元梓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