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自由的，那就是我迷失的原因。”
　　——卡夫卡
　　雨像是从空中整盆整盆泼下来，厚重而凝滞的灰白色云潮将天空一点点往下拽，让能目及到的、最远处的天幕似乎已经垂在了某栋高楼的楼顶。空气早就不能算是气体，每吸一口，都是细细密密的水雾，氤氲在鼻腔里，产生一种近乎窒息的压抑。雨滴砸在地上，飞溅起海浪一样的泡沫。
　　南京夏天的暴雨，总是一副放纵而狂妄的模样，似乎就是为了扰乱一切而来到人间。
　　她就在这样一个暴雨的天气出了门，还没过家门口的马路，鞋就湿透了，连带着牛仔裤的裤腿也打湿粘在皮肤上，冰冷而沉重。她其实绝不该在这种天气出门，这是什么天气？它只适合让人安安心心躲在空调房里，冲一杯冰橙汁，抱着笔记本电脑看一部消遣的电影，写点不明所以的影评，或者干脆裹在柔软的梦境中睡到下午两点，起来泡一碗泡面——更何况，她刚刚以一个还不错的成绩结束了分班考试，没有什么理由不能让她短暂地享受一下高中难得的假期生活。
　　手机又响了，她看向被水汽模糊的屏幕，好友在上面问：“你的公交车来了吗？”
　　她发回去一个简短的“没”，心情却无法抑制地焦躁起来，等待是世界上最能消磨人意志和耐心的东西，而她已经在伞都遮不住的大雨中等了二十多分钟，公交车却迟迟未到。她不能避免地开始怨恨这场莫名其妙的大雨，也许就是因为它，那辆车才堵在路上的什么地方。
　　雨下得肆无忌惮，一副嘲笑的嘴脸。
　　她本来可以有很多选择，毕竟目的地离她的家并不远，走路骑车都没问题，但偏偏是这场雨，把她困在这个公交车站，等一辆一点影子都没有的公交车。
　　就像是她倒霉的生活。她心说。
　　也许是名字中的“雨”字带来了她的生命，她的生活总跟雨有关，而雨又总跟文字有关，雨容易让人联想到一些柔软的字句，就像她一贯细腻的文风。
　　她对雨最初的印象已经十分遥远，似乎是十来岁时卷着裤腿和同学在花坛边缘走平衡木，他们笑，雨不紧不慢地下，轻柔得像是怕吵醒了沉睡的童年。那时的生活也像是蒙了一层水雾，模糊而飘渺。如多数人的儿童时代一样，绝大多数场景应该都被忘记了，但文字无意中成了她记录的方法，她用幼稚的笔触描绘了稚气的单纯与幸福。童年的生活也像一场细雨，落到地上也许很快就蒸发消失殆尽，但它滋润的土地会成为往后一切的温床。
　　雨的形象清晰起来，也恰恰是她对文字的热爱清晰起来的时候，十四五岁，生活突然爆炸式地展开，融化温和甜蜜糖衣的，是扑面而来明亮到刺眼的世界。她也有刹那的不适，但一切在平静的雨中被慢慢理清。她开始习惯于撑着伞在雨里默默思考，指尖带着温凉的水汽，理清那些混乱的尝试，触碰成熟的想法，并且一点点把它们记录在潮湿的纸页上。她第一个彻底交心的好友也在这个时候和她走近。对她来说，那时雨的模样就像是少年的生活，和有些人的热烈已经不同，她的雨平静却拥有塑造一切的力量，浸润了她对世界最初的理解。
　　之前，她无数次幻想高中生活的样子，也许是辛苦的，单调的，但它也会成为滋润她文字的雨。
　　然而一切都与她的想象完全不同。这一段的高中生活給她带来了烦躁，这是一种从没在她的文字中持续出现的情绪。如同夏天闷热的暴雨，只能把空气中的灰尘压一压，根本洗刷不干净它们。所有人都在不遗余力地角逐，仅有的娱乐时间全献给手机游戏，他们不在乎其他的事情，她却做不到，对生活一向的敏感使她无意识将一切细节扩大，那种铺天盖地的压力和沉默，已经不适于用她曾经温柔细腻的文字来表达。她也尝试了新的风格，却适得其反。文字，她矢志不渝热爱的东西，她生活的调剂，反而成了影响她行走的那场雨。
　　就是因为这样可笑的原因，她不得不带着她进入瓶颈的生活，去找好友诉苦。
　　但是雨又一次将她拦在这里。迫使她思考，迫使她像以前那样从茫茫水雾中找到一线灵感。
　　对她来说，生活是一场不绝的雨。
　　也许生活的模样就是如此。
　　她站在站台上，望着被广告牌和高楼分割的天空，耳机里音乐不知疲倦地循环播放，遮不住猛烈的雨声。
　　有人选择简单地活着，那他们生活的模样就是简单的一个词，一句话，一束不期而遇的阳光，这样当然也有它的美好之处，但不是她会选择的。她既然选择了这场连绵的雨，自然应该做好去直面生活在雨中的冰冷沉重的准备，并寻找它给她带来的那些东西。
　　雨的确没有阳光的温暖，没有风的飘逸，没有雪的单纯，但她对雨的热爱来源于此，对文字的热爱也来源于此。
　　李雨然：南京市中华中学高二学生，曾获得江苏省第十六届“中学生与社会”作文大赛一等奖。
　　编辑 缪成雅 [email protect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