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认真盘算过“私奔”的事,最终才发现, 那些看不见的感情,早已成为爱的惯性。
　　我出轨了。
　　说出来也没人会相信,因为我长得一副良家妇女的模样,一看就是那种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女人。我自己曾经也很坚信这一点,直到遇上高俊。这个男人把我29年的修行毁得乱七八糟。我们首先是在网上聊,然后在现实里聊,最后不可避免地聊到了床上。
　　很无耻是吧?我也这么觉得。其实刚开始我只是因为寂寞。方晓明总是加班、出差、加班,而且他这个人没什么趣味,知识面也窄。跟他聊政治他不懂,跟他聊八卦他也茫然,两个字:费劲。
　　高俊则是另一种男人。他也有家,却不像我跟祥林嫂似的老是提及。在我面前,他仿佛是换掉西装皮鞋就能背包走天涯的那种人。我们可以一下午都缩在茶楼的大藤椅里谈人生、谈理想、谈未来。
　　
　　1
　　 我考虑过离婚。高俊说,如果我可以这么勇敢,他愿意陪着我在一起。
　　高俊的妻子是个“泼妇”。这个词从高俊嘴里蹦出来,他一点儿难为情都没有。他说,他只能这么形容她。“我不爱她,就算没有遇到你,我也想离婚。”他继续说,“当然,我的孩子很可怜,他只有10岁。如果没有遇到你,也许我会为了孩子再拖上10年20年。”
　　高俊的话让我对未来有了无限的把握。从那之后,我的时间就变得有点儿不够用了。我总是想见到他,可有时候我不太方便,有时候他又不太方便。还有就是见面太频繁,我担心高俊的钱花得太厉害了,在他老婆那里必定交待不过去,会吵架的。
　　高俊断定那个女人只会吵架,而他们有什么好吵的呢?结婚12年,他说他唯一精熟掌握的本事,就是在女人的尖叫声里安之若素。然后我安慰他,说他这个人品性淡泊。
　　“品性淡泊”,好优雅的词,搞得高俊不好意思起来。他说如果我了解他家里是怎样的乌烟瘴气,就不会这么说了。
　　能乌烟瘴气到什么程度呢?我想象不出来,于是就不想,乐得把自己当一个天使。
　　
　　2
　　 向方晓明提出离婚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他没有过失。我要是忽然对他说“我不爱你了,我们离婚吧”,会不会显得很无情,很不要脸?我把这个顾虑对高俊讲了。他说:“实在不行你就装病。心脏病、抑郁症,什么病折磨人就装什么病,他耐不过了你就顺势提离婚。”
　　我问他是不是也打算对老婆来这一手,他说:“我和她没感情,离婚用不着这么迂回。”我赶紧说我对方晓明也没感情,说完这话自己都心虚。爱情没有,亲情总是有的,怎么能赖得一干二净?
　　高俊的方法并不好使。首先,我不知道去哪里搞一张心脏病的诊断证明;其次,方晓明经常不在家,我抑郁给谁看?
　　我陷入困顿,方晓明却毫无知觉。他在书房上网,一会儿叫道:“老婆,茶。”一会儿叫道:“老婆,烟缸。”他好不容易在家待上两天,放在过去,我是很欢喜的。可现在看着他的背影,我却心烦意乱。他明知道自己身体不好,还拼命抽烟;明知道我想怀孩子,却不打算戒烟。这么自私自利的男人,活该被抛弃!
　　我这边还没提离婚,高俊却告诉我,他向我提供的方法,他本人已经率先实行了。因为他一想,老婆再讨厌,面子还是要给的。“我们离婚吧”这句话,他和我一样说不出口。
　　他说,除了喜欢吵架、嗓门特别大之外,他老婆别的地方倒还及格,至少她把儿子养得又白又胖。最穷的时候,她宁愿自己不吃,也不让儿子少吃。当然,尽管这么克扣自己,她仍然慢慢发福成一只“水桶”。
　　高俊的刻薄话只要用到他老婆身上,便像刀子一样锋利无情。我只好不做声,因为不知该反对,还是该附和。
　　高俊也搞不到心脏病的诊断证明,装抑郁症更是觉得麻烦。好在男人比女人多出一个好处,就是他们在性上面占有绝对的主动权。他说,他在老婆面前装阳痿。
　　高俊曾说过,他老婆如果还念着他唯一的好处的话,就是床上这点事儿了。如果一个女人喜欢的东西被断了供,她是不是会逃得远远的?
　　
　　3
　　 凌晨3点,我接到高俊的短信,一连3个惊叹号:
　　怎么办?她叫我去看医生!
　　她说,就算我一辈子不行,她也不嫌弃我,让我不要有思想包袱!
　　真他妈麻烦!
　　高俊在处理“麻烦”,我倒有了柳暗花明的机会。离婚的事忽然被摆上了桌面,而且是方晓明主动提出来的。当时我的脸都吓白了,脑子里拼命想自己被他抓住了什么把柄。直到方晓明告诉我,因为金融危机,他被公司裁员了,而要找到一份与之前工资水平相当的工作,是很艰难的。这就意味着,从此他可能无法提供给我无忧的生活了。他说:“我知道你从小就过着安逸的生活,我不想让你跟着我受苦。”
　　方晓明还说,房子归我,存款归我,他净身出户。我脑子一下就乱了。因为乱,我半天无法给出答复,比如,好,或者,不。然后我终于理清了自己,对方晓明说:“我不离婚,就算讨饭我也跟着你。”
　　这不是我的真心话。可是此时此刻,就算明知道错失了大好良机,我也不得不成全自己的人格。
　　高俊在网络那端说:“我理解你,没有人在这种时候能下得了狠心。”虽然不能看见高俊的脸,我还是感觉出了他的失落。为了鼓励他,我对他描绘我们的未来。我相信方晓明的低谷期不会持续太久,等他找到新的工作,我再提离婚也不迟。只是我不会让他净身出户,我没这个脸。到时候,净身出户的将会是我自己。
　　我没想到高俊会反对。他可能真的急了,已经顾不得矜持,赤裸裸地说:“你不要房子怎么行?我们以后住哪里?”
　　我问他:“你不是有房子吗?”
　　他说:“那是留给我老婆孩子的,我总得让他们有个住的地方。”
　　谈话到这里就结束了,我们沉默而尴尬地对峙着,不知道下一句要接什么才合适。
　　
　　4
　　 我从来没有觉得高俊想要算计我的房产,可是他执意认为我这么想了,并觉得自己丢了脸。他不再找我,偶尔在网上遇到,也只是打个招呼。
　　我们再也没有热火朝天地约会过。
　　原来现实就是这样赤裸,简直连迂回都没有。我过惯了宽松的日子,高俊则已年近40,我们有什么底气断定,彼此甘愿在出租房里实践我们伟大的爱情?
　　现实就像一条铁链,将我们绑住无法前行。而我直到现在才开始考虑现实的问题,可见,我是一个多么愚笨的女人。
　　我知道,如果高俊要离婚,以他老婆的暴烈性子,只会要尊严,财产方面根本不会计较。是他想要净身出户,把保障留给妻子和孩子。感情是有惯性的,只是因为太过习惯,反而察觉不到它的存在。其实我又何尝不是如此?我在方晓明失业时,还是选择了留下。难道仅仅是为了心安吗?不,只要想到一旦我离开,方晓明会如何伤心,我便不舍得。
　　
　　5
　　我怀孕了,我很高兴,方晓明更高兴。也许是宝宝给我们带来了好运,方晓明找到了新工作,待遇不错,还不用经常出差。他多了许多时间陪我,人也积极起来,连烟都戒掉了。
　　我想我很幸福。
　　唯一有些小战栗的是,周末我在友谊大厦门口看见高俊了。我大着肚子,和他狭路相逢,很惊悚的感觉。高俊大约也吓了一跳,他没有和我打招呼,眼神匆匆溜过我的肚子就逃跑了。我想他心里会狠狠地熬煎一下吧,说不定心虚地算了半天,才确定孩子不是自己的。
　　后来想想觉得好笑,人家凭什么心虚呢?纵然有一段外遇,也是你情我愿的事,只不过彼此是眼前的一片流云,掠过去,就过去了。
　　看见高俊的那天,我猜他正要去接儿子,因为他儿子的学校就在附近。他手里拎着盐酥鸡,大约是他老婆爱吃的。这个男人忽然就变成了另外一个模样,或者说,这就是他本来的模样。
　　说实话,我心里不酸是假的。可是酸过了我才发现,我一点儿都不讨厌现在的高俊,相反,我觉得这个样子的他很男人。但愿他也认为,大着肚子安守婚姻的我很美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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