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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论世界上最健壮的人,乔纳森·阿尔邦很有可能夺冠。此时,我正在冰岛首都雷克亚未克以西30英里的一个充气帐篷里,对乔纳森·阿尔邦进行采访。帐篷外是一片冰冻的苔原,周围雪山环绕。阿尔邦即将离开帐篷,在苔原和雪山中奔跑100英里,限时24小时。如果他能率先跑完全程的话,就能赢得100万美元的奖金。
阿尔邦参与的这项赛事名为“斯巴达超世界锦标赛”,是一场障碍比赛。整段赛程中,他不仅需要爬山、穿越冰川和雪地,每隔几百码,他还要提举重物、攀爬绳索,甚或钻过带刺的铁丝网。除此之外,他还要投掷标枪,提着满桶的碎石奔跑。赛事设计的目的是要把世界上最健壮的人推到体力和精神崩溃的边缘。
阿尔邦现年29岁,在世界极限运动员中排名位居前三。他来自埃塞克斯,目前和妻子亨利埃特在挪威的卑尔根市生活。当然了,他跑过马拉松。在他眼里,马拉松是应付其他更艰苦比赛的一种训练。对他来说,最重要的一条就是要跑得快,而且需要在恶劣的条件下攀爬、跋涉,比如在黑暗的夜间或在瓢泼大雨中爬山、穿越冰川和雪地,唯一的光亮只有绑在他头上的一盏矿灯。可以这么说,他堪称极限运动员中的极限运动员。他曾夺得“天跑超世界锦标赛”的冠军,卑尔根市周围的山脉就是他的训练场地。
阿尔邦身高1.78米上下,体重67公斤,体脂率小于7%。他的体形健美修长,但看上去又很结实。“我是攀岩者和马拉松健将的合体”,他这样评价自己。一身紧身运动装让他显得更为瘦削,若换了寻常的衣服,他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年轻人。当我让他形容一下自己的时候,他用了“普通”一词。没错,他就是一个相貌平平,却拥有无穷力量的人。
仅在2019年1月,阿尔邦就参加过大大小小无数次比赛,跑过雪地,挨过雨淋,受过日晒,无论严寒酷暑、长途短途,他都尝了个遍。最长的一次赛程他足足跑了105英里。2018年,他总共参加了21场比赛,赢得17次冠军。上周,他在“蒸笼般的马来西亚”参加了一次50公里的障碍跑,又一举夺魁。
值得一提的是,阿尔邦还在美国塔霍湖举办的“斯巴达世锦赛”中获得冠军,并在为期三天的“斯巴达三连赛”三场障礙赛中荣获三连冠。为了引起人们对障碍赛的广泛关注,“斯巴达勇士赛”的执行总裁乔·德塞纳打算拿出100万美元,奖励今天这场极限比赛的优胜者,唯一的条件是这名运动员需要跑完100英里。
再有几分钟比赛就要开始了。阿尔邦说,能不能挑战100英里还是个未知数。自参赛以来,他只受过一次伤,右脚的大脚趾骨关节发炎。虽然疼得厉害,但医生说症状不会恶化,所以他一直忍痛参赛。我们聊天的时候,他说自己“乐在跑中”,但跟其他人一样,也要承受痛苦。前六至八个小时中,“你会感觉越来越累,心里想着还有好多个小时要跑。但是,当你的身体达到崩溃的程度,你感觉累到极点的时候,一切又好像不成问题了,你只管往前跑就行了。”他说。
对这场比赛感觉如何?“我其实很不喜欢这么长的比赛,”他停顿了一下,说,“我有点害怕。”
阿尔邦的两个竞争对手也在帐篷里。一个是来自加拿大的瑞恩·阿特金斯,他直言阿尔邦上肢很有力,但速度稍微有点慢。另一个是罗伯特·基里安,他告诉我今天他不会参与极限竞争,因为他受伤了——他的一根坐骨神经出了问题,跑动时疼得要命,所以他今天只打算跑30英里。
帐篷里有一名老兵,腿上装了假肢。凯西·麦卡利斯特也在。他六岁那年被一辆卡车撞伤,失去了两条腿,现在是一位著名的励志演说家。他会与500名非极限运动员一起,跑上10公里。
“斯巴达勇士赛”这一大型商业赛事,由前华尔街商人乔·德塞纳发起,到目前为止已在全球40多个国家举办过比赛。2019年英国有五场赛事,爱尔兰有一场。哪怕你只是入门级的参赛选手,也需要非常健壮,还需要有合适的参赛服——斯巴达官网上可以买到。但是,斯巴达赛事不仅仅是商业活动,它更像是一种信仰,彰显着内在驱动力与成功,追随者无数。
这里冷极了,天十点才亮。人一走出帐篷,风就像装了刀刃一样猛割你的皮肤。当我穿过苔原,走向比赛起点的时候,我开始明白这场赛事为什么会被称作极限比赛了。
阿尔邦、阿特金斯及其他专业运动员已经在起跑线上站好。一个围着腰布、戴着斯巴达头盔的男人拿着麦克风走向起跑线。“先训练好你的意识,身体会跟着意识行动的。”他告诉运动员们。
砰!比赛开始了。阿尔邦跑过苔原。他告诉我,开始跑步生涯之前,他只是一个“过着正常生活的孩子”。他的测量师父亲来自埃塞克斯的大邓莫,有四个孩子,阿尔邦排行老三。“我小时候胆子小,还有点害羞,不喜欢外出,没什么大的志向,不知道将来要做什么。”中学毕业后,他学了建筑测量专业,那是爸爸让他学的。大学毕业后,他在伦敦地铁找了一份工作,负责检查砖瓦有无破损。 后来,事情发生了变化。“长大以后,”他说,“我意识到人生不只是工作、赚钱和消费。”阿尔邦开始跑步上班。“跑步带给我一种很特别的感觉,”他说,“虽然只是一项简单的运动。”
于是,他开始参加比赛——威尔士和湖区的半程马拉松及越野路跑。他爱上了跑步,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就好像海浪一样,”他告诉我,“一直推着我向前跑。我从没给自己设定过什么目标,只是单纯享受跑步的快感。”他获得过很多奖金——一年几万英镑,之后辞掉了工作,移民挪威,跟亨利埃特讨论成为职业极限运动员的想法。
“在大自然中奔跑,穿越山脉时,你会有一种很清醒的感觉,那是一切顺利的信号。”他说,“你感觉自己很强大,很开心,所有事情都变得明朗。”
此时,他正跑向雪山,不一会儿便从我的视线里消失了。
我返回帐篷,去找乔·德塞纳。他是一个目标明确的人,拥有一个励志播客,还撰写励志书籍。在《斯巴达人的方式》一书中,德塞纳写到了“agoge”——斯巴达的培训项目,也是他们所尊崇的道德准则。他一直对“准则”情有独钟。“遇到一点点挑战和不舒适就逃避,我们已经把自己变成了毛绒玩具——软弱、愚蠢、消极,”他写道,“这让我感觉很悲哀。”他引用了爱因斯坦的话:“逆境使人认识自我”,认为艰苦磨砺和延迟享乐大有裨益。
我在帐篷里找到了他。他今年49岁,看上去普普通通,表情严肃,身材瘦长而结实。唯一让他显得与众不同的是,他手上提着一个44磅重的壶铃。他说他一直随身带着这个壶铃,随时随地都在锻炼。我从他手上要过壶铃掂了掂——沉得很,足有一个成年人1/3的重量。
德塞纳是斯巴达世界的中心人物。为了出席斯巴达赛事,他满世界飞来飞去。他跟我描述了自己过去几天的行程:“从旧金山到新加坡,从新加坡到马来西亚,再飞回新加坡,然后去日本,又到香港,又到中国内地,再返回香港。现在又到了这里。”他告诉我,今年他在全世界41个国家和地区组织了275场赛事。
德塞纳在《盗亦有道》的拍摄地——皇后区霍华德海滩长大。“一个真正尊重艰苦工作的街区,”他说,“人们起得很早,拼了命地挣钱。有很多人做错了事,被抓进监狱。”德塞纳的父亲曾在航空及货车运输行业工作,母親则热衷于瑜伽和打坐。“她对它们有着斯巴达般的狂热。”他说。德塞纳夫妻最终惨淡分手。在《斯巴达人的方式》一书中,德塞纳写道:“我的父母开始为了钱大动干戈,有几次妈妈甚至住进了医院。”
不过德塞纳遇到了一位良师——一个外号“耳朵”的邻居乔·马西诺。“耳朵”请德塞纳给他的泳池作清洁,后来,整个街区的泳池清洁工作都被德塞纳包揽了。“耳朵”还给他提了好建议:要肯于付出额外的努力,不要只是清洁泳池,泳池周围的卫生也要做一下;做事要投入;让自己成为那个不可替代的人。德塞纳把“耳朵”的良言带进了康奈尔大学,最后带到了华尔街。
他在华尔街的一家银行工作,后来开办了自己的公司——伯灵顿资本市场。他告诉我,他把泳池清洁的模式运用到金融交易当中。“从根本上来说,金融交易就是要发掘潜在的客户——对冲基金、共有基金,银行——说服他们通过你进行交易。”他的客户包括高盛集团公司、摩根士丹利等大型投资银行。“你要问问自己:为什么高盛集团和摩根士丹利要跟你合作?斯巴达比赛也是这样。他们可以去健身房,可以绕着自己家的后院跑。但是人们需要动力,我们只不过额外做了一点他们自己不愿意去做的工作。说到底,我们只是推了他们一把而已。”
推着别人前行,却忽略了自己,德塞纳身材严重走形。有一天,电梯坏了,他不得不爬楼梯,结果碰到一个男人正在沿着楼梯来回跑。那是他一生的转折点。他说那个人是个“美男子,有着六块腹肌,简直可以登上《男士健康》杂志的封面”。德塞纳也开始爬楼梯,后来又报名参加赛跑,比赛难度也节节攀升。他窥见了一线商机。他于是辞掉了华尔街的工作,打算组建一家赛跑公司。可是起什么名字好呢?德塞纳说他第一天就想好了公司的名字。
我问他斯巴达公司一年收益多少。他说:“120万人参赛,参赛费为每人110美元。”
斯巴达产品负责人,来自澳大利亚的大卫·沃森现身在帐篷里。他是比赛中障碍物的设计者,还负责为赛事录像。德塞纳说他决定与乔纳森·阿尔邦签订一项协议:如果他跑不了100英里,那就跑90英里,拿5万奖金。他让沃森开着一辆吉普车去找阿尔邦,跟他谈一下这件事。
于是,我们出发了。我们开着车在泥泞的赛道上奔驰,最后在一个攀登架旁边停下来,等待阿尔邦。几分钟之后,瑞恩·阿特金斯出现了。他正沿着泥泞的斜坡奋力攀爬。我们错过了阿尔邦,只好再次钻进吉普车里,继续绕着赛场找他。
我们来到另一处障碍路段。参赛者需要快步跑下山,提起一个装满碎石的大桶,绕赛道跑上一圈。我试着提起那个大桶——可真沉。瑞恩·阿特金斯从山上冲下来,提起碎石桶,飞速往前跑去。我们又一次错过了阿尔邦。
不过最后,我们找到了他,告诉他斯巴达公司的提议。沃森紧跟着他,拿着手机拍摄。阿尔邦说:“我怎么答复呢?飞鸽传书吗?”
我下了车,决定在赛道周围随便走走。非专业、但也非常健壮的运动员从我身旁跑过。这是一场比拼忍痛能力的比赛,一个属于勇士们的节日。我跟哈莉·施普利攀谈起来。她是一位来自西雅图的健身专栏作家,目前正在撰写一本有关女性力量的书,名叫《如她般强壮》。她每周进行五次交叉训练,包括骑自行车、游泳、爬坡、攀爬冰道等。
我在赛场里溜达,不时试试各种障碍物。其中有供赛手搬运的大石头,我试了一下,石头像粘在地上一般纹丝不动。我看到有人拖着冰块奔跑,尘土漫天飞扬。我站在一个攀爬架旁边,看运动员们攀着绳索翻到架子的另一边。凯西·麦卡利斯特抵达了攀爬架。他抓住绳子开始往上爬。可是他没有双腿帮他稳住身体重心,我实在想象不出他怎么越过架子。他一下下地连拽带拉,竟然奇迹般地爬了过去。
我想我终于明白了斯巴达比赛的意义。它培养你的坚韧,教你把不可能变成可能,让你享受踏出舒适区的感觉。 我在黑暗中慢慢走回帳篷。非专业运动员们也跑完了十公里,开始陆续返回。他们个个喜笑颜开。哈莉·沙普利也回来了。她告诉我她跑了一段冰道,然后沿着山脊往前,最后抵达一段特别滑的赛道,大家都站不稳,于是干脆坐下来,一溜烟滑下去。有人还差点撞了她,幸亏她躲得快。她的语气兴高采烈。
最终,乔纳森·阿尔邦没能赢得100万美元,也无缘任何奖金。因为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不可能在24小时内跑完100英里,尤其还要越过那么多障碍。第一圈他用了90分钟,要想按时完成赛程,他必须保持这个速度。经过十小时,跑了42.7英里之后,他放弃了比赛。
瑞恩·阿特金斯则一直坚持到身体和精神崩溃的那一刻。他跑了82英里,然后开始呕吐、头晕目眩,不得不终止比赛,但他为自己赢得了第一名以及6000美金。要是再坚持跑8英里的话,他就能获得2.5万美金了。不过后来,德塞纳决定额外奖励他1万美元。“这场比赛比我想象的要困难多了,天黑漆漆的,赛程又长。”阿特金斯后来跟我说。
比赛结束了。德塞纳仍然提着他的壶铃。他没有成功送出那100万奖金。也许他计算失误,也许他给阿尔邦设定的标准有点太高。但不管怎样,他心里仍然装着那个宏大的计划。他要把障碍比赛发展成奥运会的一项运动。
“要想让这项赛事长久发展,就必须让它合法化。”他告诉我,“我们需要在全世界42个国家建立起管理机构,我们需要关注。因为归根结底,奥运会在乎的不过是受关注度。事实是,相对于许多奥运项目来说,我们的受关注度很高,”他看着我,“非常高。”
谁是世界上最健壮的人?答案很可能是一名障碍赛手。也许是瑞恩·阿特金斯,也许是乔纳森·阿尔邦。“想知道人类身体的承受力有多强,有时候可能惨不忍睹。”阿尔邦赛后告诉我。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把自己逼得太狠。他跑完了两次马拉松的路程,在酷寒中提着重物爬山,还钻过带刺的铁丝网……“我只是跑来跑去,欣赏沿途的美景。”他说。
[译自英国《泰晤士杂志》]
责任编辑:刘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