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爱酒，而且从未醉过。
　　我小的时候，父亲在外地工作。每次回来，他中餐、晚餐是必要饮酒的。我不知道父亲的酒量到底有多大，只感觉他每顿喝下的酒并不比我喝的汤少。父亲坐在桌上独自畅饮着那廉价的散装白酒，看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他微笑不语，只是有时用手摸摸我的头罢了。或许我与父亲相处时间太少的缘故吧，我心中一直有些怯怯的，总是草草吃了饭便离开桌子跑出去，只留下父亲继续他的豪饮。
　　转眼间我大学毕业参加了工作，父亲也退休了。偶尔回家时，我们父子总要痛饮一番。桌上，总是我在滔滔不绝。父亲每听到高兴处，便会猛饮一杯，然后拿起酒瓶再自己斟上，用微红的眼睛注视着我，快乐分明就写在脸上。
　　初冬的一个周末清晨，母亲打电话给我，说要和父亲来看我。我的惊喜是自然的。工作几年，父母从未来过我这里。大清早，我上街买了一些酒和菜，整理了屋子，便在冬日的暖阳下开始想象相逢之后的喜悦场面。
　　上午10点左右，父母踏进我蜗居的小屋。11点半，我们坐在了桌前，我给父亲满满斟了一杯酒，正想说些什么，母亲开口了：“给你爸少倒一点吧，昨晚他刚醉过……”我一下子愣住了，这是我第一次听到父亲居然也会喝醉。我抬起头望着父亲，不禁一阵心颤。父亲真的有些老了，白发已覆盖了鬓角，目光中少了些坚毅，眼眶里是疲惫的浊红。我拿着酒瓶不知所措。父亲挥了挥手：“别扫了孩子的兴。”然后突然举起杯子喝了一大口，却并不看我。可我看到母亲的眼睛却有些湿了。屋里少了我意想中的欢融气氛，我本打算讲的一些高兴事，也始终没有说出口。
　　下午4点，父母要回去了。我送他们去车站。路上，母亲对我说：“工作不要太辛苦，别太委屈了自己……”我不住地点头，并告诉他们我一直过得挺好。父亲忽然回转头来，与我四目相对，“是吗？”他点点头，嗫嚅着，“那就好，那就好……”他的话说得很低很慢，但我还是听到了。临上车，母亲从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方整的报纸给我：“这是你爸给你带的。”我感到有些莫名。
　　汽车缓缓离开了站台，我站在偌大的候车厅里打开报纸，那是昨天刚出版的晚报。我正觉奇怪，猛然，我看到了我的一篇文章，有一句话已经被父亲用笔作了醒目的标记：“我不会忘记，自己曾经为难以独自承受工作的压力与生活的不如意而在城市的一角泪雨滂沱，情不能已。那是我成年后的第一次流泪……”
　　
　　（作者：江苏省江都市国际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