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在车站等车的时候,看到一对母女手牵着手过马路。
　　女孩十五六岁的模样,正值豆蔻年华,青春洋溢。母亲许有四十几岁的样子。她们十指交缠,彼此肩并着肩走路。
　　那一刻,心底忽然变得很柔软。我郑重地目送她们离开,连要等的公车来了也浑然不觉。
　　我想起了我的母亲。
　　但凡青春期的孩子,尤其是女孩,同母亲相处得总是不大好。就像磁铁的两极,异性相吸、同性相斥,我和母亲之间的排斥更是大张旗鼓,谁也不让谁。
　　没有住校之前,她两次翻看我的日记。我从小是敏感的孩子,对自己的秘密讳莫如深。无非是关于一个面容干净的少年,用一个微笑让我单薄的青春变得稍许厚实。
　　我负气离家,在同学家住了两晚。她找来,在同学家楼下吵嚷,声音那么大,引得一众好事者伸长了脖子,一副典型的鲁迅笔下的看客姿态。
　　回来后和她形同陌路,每次上学前必锁好房门。只是我那个同学以后见了我总是莫名其妙的闪躲,怕是见识了我母亲的威力,再不敢同我深交了。
　　又一次,我将书包搁在客厅里,她偷偷翻看我每周上交给老师的周记,那里面无非一些今天怎么怎么样的流水账。我觉得好笑,我的成长就这样让她放心不下?
　　后来上了寄宿制高中,与母亲相处的时间渐少,每周末回来也是倒头便睡,几乎不怎么交流。母亲常装作打扫卫生从我房门口经过,只是数次太多,又从不见进来。
　　晚上关了门也会和爸说些担心的话,我起来上厕所听到,才发现同母亲的关系竟这样凉薄,很多事情都是通过爸这个中间人代为传达。
　　不久前去世纪广场看城市旅游节开幕式,放烟火的时候,好多年轻的妈妈捂住自己小孩的耳朵。我在旁边看着,忍不住微笑,笑过之后,心底便有点空落落。我从来没有过同她这样亲密的时光。
　　又去了“拦福街”,说是从街头走到街角就可以沾一身福气带回家。我是不信的,脑海中却忽然想起每年春节母亲都会亲自在门扉上倒贴一个大红的“福”字。
　　于是那条街,我和朋友往返走了多次。
　　回到家已经深夜,看到母亲穿一件红格睡衣等在家门口,见我回来,也不说话,不声不响上了楼,自己进房睡觉。我跟在后面,看到她有点粗的手指微微向里蜷缩着,手上有很深的岁月刻在上面的纹路。
　　她当时的表情现在想来的印象已经不大深了,可那个立在深夜的凉风里,让风吹乱了头发的微微发福的身影足以让我热泪盈眶。我想,除了排斥,除了冷漠,除了佯装的敌对,我们还是彼此珍爱的。就像蔓藤和树,互相纠缠,彼此依赖,缠得越紧,疼痛越深,却越是密不可分。
　　记忆中,与母亲牵手的次数屈指可数。小时候过马路,她会紧紧攥住我的衣领,车来时也会把我护到她的身后,却从不牵我的手。我们都是不善于表达的人,很在意一个人也只会把他保护在身后。
　　许是如此,才会在以后的很多年里拒绝和任何人牵手。
　　可是不怕,等我长大了,等母亲老了,等她变成我的孩子,我要在过马路时牵牢她的手,就像那个女孩和她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