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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孤城暮色
暮色四合,风又起,一座城被黑暗覆盖了。
这是一座失去记忆的城市,她忘记了她的历史和当下,觉得自己已经被遗忘,再没有人会来到这里——她像一座古堡一样孤独。不过,这一切总有一天会改变——当月光在某一天带领一个人来寻找这座城市失去的记忆时,时间将不再为记忆所凝固,被月光包裹的城市也将打破沉默。而在被打破之前,这种沉默也是有声音的,听上去就像一个人归家的步伐。那些拾不起的脚印与抹不去的记忆只能由月光尘封,幻化成一个一个梦,流淌在岁月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也不知道这座城叫什么名字,只能叫她“孤城”。而我来到孤城却是因为——可能大家平时都不会相信的事——梦。
梦的开始和结束都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梦是深夜的到访者,也是夜晚的统治者。它是那样真实,就像月光下的影子一样与人时刻同行。如果你相信白天的存在,你就应该相信梦的存在。相信吧!我就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做了相同的一个梦才来到孤城的。如果你想拜访孤城,就一定要相信她是真实存在的。别担心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因为孤城毕竟习惯了孤独,她不一定会欢迎每一个到访者。
当你找到她,回去的路自然也在眼前。
二、月光入口
我不止一次地来过这个地方,可是一时间却想不起这里原来的样子,以致怀疑起自己是否曾经真的熟悉这地方。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在石板路上轻快地走着,阳光穿过他的指缝——也许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我竟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不经意间低头才发现脚底的石板路已经被踩出了岁月的痕迹。
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带我走进时而宽时而窄的小巷里。小巷两侧的石墙高高的,像隔音玻璃一样挡住了喧嚣,却没有挡住阳光,让人感觉是阳光磨亮了这石墙。湿漉漉的青苔则让坚硬的石墙具有了一种生命流动其中的美。我走得愈发深入,愈觉得自己进入了时光隧道。我向前,周围的一切向后——我在倒退和前进中“摩擦”着。我猜,现在如果下雨,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而真正深入另一个世界的途径即在前进和退后的“摩擦”中找到一个入口。
渐渐地我前面的那个小孩不见了,而我仍然在行走。不,不是,绝不是我在行走,而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让我停不下脚步。我开始后悔了,准确地说是有一点儿害怕,一种搭错车还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感觉袭上心头。
不是我在动,而是地在动!我下意识地伸出两只手,试图扶在两侧的石墙上,结果那看起来结实的石墙仿佛触不到的天空,离我越来越远。这不是由于我害怕而产生的幻觉,而是真的!无助和绝望之中,我转头看向来时的路,发现情况更糟:城市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正在退后!整个场景就像雨水打湿了的油彩,色彩慢慢淡去,最后被冲刷殆尽,消逝。
我吓得不敢呼吸,一动不动。我不禁想到,如果我们的文明突然之间以这样的方式消失,我们亲手缔造的现代文明也这样把我们抛弃,而不是我们将它抛弃……这种远离让我感到恐惧。恍惚之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正在上升还是下降,因我既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往上看。我吓得蹲下,双手抱头,什么也不敢想。我真希望这是个梦。虽说我平时希望远离城市,远离城市的繁华和喧嚣,回归美好的田园,可绝不想以这种方式。看来,现实真是对梦想的极大讽刺。
突然,我感到眼前有一束强烈的光线。缓缓地,我将头抬起来,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空中竟同时出现了白昼和黑夜、太阳和月亮,就像一幅大型的太极图。也许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我忘记了害怕。阳光和月光交汇在一起,难以分清。接着,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片麦田,那丰足富饶的景象深入我心。我还来不及反应,麦田便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柔和的月光。我就地坐下,不是我走不动,而是我再也不敢乱动。因为我总觉得自己一动身边就会产生我难以应对的变化,或者毋宁说变幻。我也什么都不敢想,生怕我的想象会生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但,这一次我错了。尽管我什么都没想、没做,暮色中还是出现了一座城市。
三、梦的开始
眼前的这座城市让我想起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一个场景,是那么熟悉。薄雾散去,一切更加清晰地呈现。但是,我仍然不敢走进这座突然出现的城市。
我觉得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有安排。平时我做的那个梦绝非偶然,但也不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害怕这种命运的安排,因为命运的力量强大到即使一个人拼命去摆脱,最后仍会发现自己一直在它的影子里。
我这么想着,害怕感竟然消失了。我感到其实自己并不孤独,因为身边有一个伙伴,那就是每个人都不能摆脱的命运——它那般神秘,既不可知又不能触,只能去感受。于是,我准备走进这座城。
当我进入这座城时,我才知道这座城和先前离我而去的城完全不同。这么说吧,这儿仿佛不是城市,而是墓地——死一般的寂静,什么都没有。我一直向前走。突然,出乎我所料,我的前面出现了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人。我停下脚步。那人向我走来,先开了口:“你好!我叫待月人。”说完她便向我伸出手,于是我也向她伸出手。大概是我手冷的原因吧,握手的时候我感觉她的手异常的热。不等我开口,她又接着说:“你一定对这一切感到很奇怪吧?包括你为什么来到这儿,还有我的名字。”她笑了,而我却一言不发——我一时真不知说什么。“跟我来。”她说完便转身往前走。我毫无选择,只能跟在她后面。“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告诉你一些事,顺便让你了解一下这座城。”她在前面边走边说,还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也善意地回以微笑。“哦,对了!你叫这座城什么?”她问。我想一会儿,答道:“孤城。”突然,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扇敞开的门。待月人不由分说地将我拉了进去。
“太好了!”待月人欢呼。“你说对了这座城的名字。让她感觉不那么孤独,她才向你开启了这扇门。这样一切才有转机,你知道吗?”
我问:“你为什么叫待月人?”
待月人说:“你真奇怪,答非所问。难道你对刚才的一切都不感觉奇怪吗?”
我答道:“我觉得你的名字比这些更奇怪。”
待月人说:“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为这儿是一座被月光包围的城市,可是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月光,只有孤独和沉默。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在等待过后,这一切都有一个结局,当然,是有一个好的结局。这里孤独和沉默太长时间了,我不想这里再这样下去。”说完她便低着头沉默。 我说:“对不起。”
她抬起头,说:“没关系。我一个人孤独太久了,和你问不问无关。”
我说:“我叫苏子玲。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待月人答道:“缘分!”
我说:“我觉得自己对这儿很熟悉,但我从前确实没有来过这儿。”
待月人说:“其实很多人都有和你相同的感受,对某些地方感觉似曾相识。”
我说:“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当我说到这儿,待月人沉默了。她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她已经深深地陷入回忆。我听见了她的叹气声。不过,一会儿之后她便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笑看着我说:“跟我来。你既然有缘来了,就到处看看吧!”
我于是跟着待月人走,却不知道要去何方。这种感觉就像每一个人都知道命运确实存在,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会怎样。
待月人突然说:“这儿没有晚上,只有白天。自从月光不再眷顾这儿后,我从来没有睡过觉——这种感觉很可怕。”
听着待月人的话,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忧郁。她所说的那种感觉也许就像我在晚上失眠一样,离睡眠那么近,离梦那么远。我也发现待月人长得异常的美,她的脸、她的神态都像被精心雕琢过一样。我不禁自卑地低下头。可是,我内心的想法都被她洞察了,好像我们心心相印。待月人回过头道:“你觉得我很美,是吗?可是,如果我是原来的样子,你一定认识我。”
我感到很困惑,为什么待月人也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我又想不起她究竟是谁。虽然我们才初次见面,但直觉告诉我待月人不是一个坏人。
“那你是谁?”我不禁问道。
“待月人啊!”她笑着说。
我沉默了。
“你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接着说。
“没事,其实你是谁无所谓。困惑太多了,能回答一个,不能回答另一个。”我说。
“现在很晚了,你知道吗?”待月人说。
我答道:“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时间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是早还是晚……我都不得而知。这儿好像是一座没有时间的城市。”
四、时间
“那要看你对时间是怎样理解的了。”待月人接过话头。
“时间是只能前进不能倒退的东西,这也是它的可怕之处和能战胜一切的原因。”我认真地回答。
“是啊!对于一些人来说,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连你的生命也是它的一部分,而且它将永远伴随你,对你的忧愁和欢喜却从来都无动于衷。它能在你的身上划出印记,你却不能在它的身上留下什么……”待月人自言自语着,仿佛可以永远说下去。
也许是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慢慢地我不知是她在说,还是我的内心在说。“时间窥视着你的前世今生!你不知道的事它都知道,只是它不肯告诉你;或者,它告诉了你,你却仍然不理解。它记录了你的历史,知道你原来的模样,知道你究竟是谁……你忙时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静下来才能意识到什么是时间。有时,你发现自己是那么孤独,因为你身边的一切和你一样,都是时间的过客。当你这么一想时,就会觉得身边的一切其实都不存在……”
我抬起头来,发现待月人不见了。我陷入恐慌之中。
五、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或是把它们倾诉出来,或是尘封在记忆里,偶尔回忆或缅怀一下——虽然处理方式不同,可每个人对于自己的过往还是很重视的。
当我发现待月人不见了,我立刻将先前的遭遇整理了一下。我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应该怎么办……我问自己,但不急着去寻找待月人,因为我已经开始怀疑她是否存在过。不要笑,因为我发现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又开始变化了——完全变成了另一座城市。
这真是另一座城市,热闹非凡。城里有很多人,就像我平时生活的城市一样。我主观地认为,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六、新的开始
这的确是一个“新的开始”,只不过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要不怎么说人生是不可预知的呢?我踏入这座繁华的城市,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不要误会,并不是我喜欢繁华,而是我对死一般寂静的孤城感到害怕,所以只想快一点儿让热闹驱走让人恐惧的死寂。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当我真正进入这座城市时,我马上就从无知的兴奋中清醒过来。
这真是一座比孤城还要可怕的城市。当我从城外遥望时,这儿确实热闹非凡,茫茫人海中好像流动着无限的生机。可当我一走进来,发现其实这儿“空无一人”——我可以毫无阻碍地穿透人群,就像会“穿墙术”一样。我害怕极了,可摸摸自己又确实存在。我急忙在街上找到一面镜子,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是真实存在的,那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地放下一点儿。
街上还是熙熙攘攘的,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人们忙碌地来来往往,表情冷漠,彼此互不相干,好像他们的使命就是不停地穿梭在城中而已。这让我非常害怕,我既进不了这座城,又无路可退。
我想起了待月人。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离开的,也无从寻找。我决定先暂时停下来。
就在我困惑之际,这座城市迎来了夜晚。
身后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我立刻回头,却发现不是待月人。
七、孤独者
身后出现的是一位老先生。他开口说:“跟我来。”他见我迟疑,便又说道:“你如果不想留在这座城市就跟我来。”他说完便往前走,我跟了上去。
我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工厂。
“别怕,进来。”老先生说。
我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老先生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也不说什么。我觉得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这里好像到处都是一样的。我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吧?”
他没回答我,在前方不远处左转。我只好跟了上去,没想到老先生居然不见了,就像待月人那样。我的前面出现了两条路。我不知他走的是哪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便站在路口喊:“老先生,你在哪里?这儿是什么地方?怎么回去啊?”
我叫了好几声,除了回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没了带路人,我不敢前进,只好坐下来休息。也许是太累了,我靠着墙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我走过去问小时候的自己:“你认识我吗?”小时候的我回答:“不认识。” 然后我醒了,感觉很饿,起身去找吃的。出乎意料的是,我在工厂里找到了另一个出口。
八、出口
出口连接着两个世界,一端是那座废弃的工厂,另一端像是一个公园—— 一个大自然留给人类栖息的角落。我坚定地踏出脚步,然后工厂消失了。经历了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后,我不再对此感到奇怪。我走到了一条河边,看见了自己。我在河边坐下,沉默良久。
“出来吧,待月人或者老先生!”我喊道。
河面依然风平浪静。
“我想我能帮助你,孤城!”我继续喊道。
“你如果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说。”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你并不孤独,真的!你我都生活在这世界上,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我和你一样,都会时常怀念过去的东西。我想,正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有共同之处,你才会来找到我,我梦里才会常常出现一些有关你的片段。待月人,请不要那样绝望,我不想看见你悲伤的样子。待月人,我相信过往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你看,我现在坐在这河边,水向低处流淌着,但只要我们逆水而行,就能找到水的源头。那儿也就是我们的过去。所以,待月人,不管你有什么忧愁,既然我们有缘相见,就请你相信我,也相信未来,相信你的等待与期望不会落空!我现在把手放进这河水里,让我们像它一样平静下来吧!”
说完,我就将手放进了河水里。
这时,我在河水中看见了待月人。水面上,是她与这河水一样清澈的微笑。
月光打开了这座城市的回忆。我的梦醒了,太阳也出来了。
九、尾声
这就是我的经历,是我追着的梦,也是追着我的梦。当有一天,我们相遇了,就再没有孤城了。
创作谈
这篇文章表达了我从一个古镇回来之后的一些感受。这些感受很复杂,我有触动也有矛盾,甚至还有些痛苦、迷茫。
那座古镇虽然离城市很近,却保持了自己的特色或者说风格。她很像身边那座城市的前世,而那座城市就像是她的今生。她们就这样遥相呼应。有时候我觉得古镇禁不起过分的喧嚣与打扰,她甚至会显得与繁华格格不入,所以会有一种不被理解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是对过往时光的一种缅怀。城市不能总在建设,更需要我们与她沟通。我们若是对她不闻不问,永远只关心自己的生存、发展,而不关注也不关心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和所生活的城市,就会偏离我们建设城市的初衷。如何使我们和环境、城市的关系更加和谐是一个我认为值得思考的问题。
由此,我想到人也是这样。孤独,在我看来不仅仅是独自一人的状态。当一个人失去希望和信仰时,他是孤独的。孤独更包含着无人理解的痛苦,和人与人之间不能真诚沟通的无奈,以及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偶尔不得不因现实而丢弃梦想的无能为力。人的成长和城市的变化及成长是一样的:在前进中思考,在进步中成熟,有快乐也有痛苦,有看得见的进步也有迷失。
我觉得人在成长过程中有些时候确实会迷惘、彷徨,可是人不应该遗失希望、美好以及梦想。
暮色四合,风又起,一座城被黑暗覆盖了。
这是一座失去记忆的城市,她忘记了她的历史和当下,觉得自己已经被遗忘,再没有人会来到这里——她像一座古堡一样孤独。不过,这一切总有一天会改变——当月光在某一天带领一个人来寻找这座城市失去的记忆时,时间将不再为记忆所凝固,被月光包裹的城市也将打破沉默。而在被打破之前,这种沉默也是有声音的,听上去就像一个人归家的步伐。那些拾不起的脚印与抹不去的记忆只能由月光尘封,幻化成一个一个梦,流淌在岁月里。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儿的,也不知道这座城叫什么名字,只能叫她“孤城”。而我来到孤城却是因为——可能大家平时都不会相信的事——梦。
梦的开始和结束都让我感到不可思议。梦是深夜的到访者,也是夜晚的统治者。它是那样真实,就像月光下的影子一样与人时刻同行。如果你相信白天的存在,你就应该相信梦的存在。相信吧!我就是因为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做了相同的一个梦才来到孤城的。如果你想拜访孤城,就一定要相信她是真实存在的。别担心会找不到回去的路,因为孤城毕竟习惯了孤独,她不一定会欢迎每一个到访者。
当你找到她,回去的路自然也在眼前。
二、月光入口
我不止一次地来过这个地方,可是一时间却想不起这里原来的样子,以致怀疑起自己是否曾经真的熟悉这地方。
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一个背着书包的小孩在石板路上轻快地走着,阳光穿过他的指缝——也许是因为想到了自己的童年,我竟不自觉地跟着他走,不经意间低头才发现脚底的石板路已经被踩出了岁月的痕迹。
凹凸不平的石板路带我走进时而宽时而窄的小巷里。小巷两侧的石墙高高的,像隔音玻璃一样挡住了喧嚣,却没有挡住阳光,让人感觉是阳光磨亮了这石墙。湿漉漉的青苔则让坚硬的石墙具有了一种生命流动其中的美。我走得愈发深入,愈觉得自己进入了时光隧道。我向前,周围的一切向后——我在倒退和前进中“摩擦”着。我猜,现在如果下雨,更像是进入了另一个世界。而真正深入另一个世界的途径即在前进和退后的“摩擦”中找到一个入口。
渐渐地我前面的那个小孩不见了,而我仍然在行走。不,不是,绝不是我在行走,而是不知道什么原因让我停不下脚步。我开始后悔了,准确地说是有一点儿害怕,一种搭错车还在高速公路上飞驰的感觉袭上心头。
不是我在动,而是地在动!我下意识地伸出两只手,试图扶在两侧的石墙上,结果那看起来结实的石墙仿佛触不到的天空,离我越来越远。这不是由于我害怕而产生的幻觉,而是真的!无助和绝望之中,我转头看向来时的路,发现情况更糟:城市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样正在退后!整个场景就像雨水打湿了的油彩,色彩慢慢淡去,最后被冲刷殆尽,消逝。
我吓得不敢呼吸,一动不动。我不禁想到,如果我们的文明突然之间以这样的方式消失,我们亲手缔造的现代文明也这样把我们抛弃,而不是我们将它抛弃……这种远离让我感到恐惧。恍惚之中,我不知道自己是正在上升还是下降,因我既不敢往下看也不敢往上看。我吓得蹲下,双手抱头,什么也不敢想。我真希望这是个梦。虽说我平时希望远离城市,远离城市的繁华和喧嚣,回归美好的田园,可绝不想以这种方式。看来,现实真是对梦想的极大讽刺。
突然,我感到眼前有一束强烈的光线。缓缓地,我将头抬起来,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空中竟同时出现了白昼和黑夜、太阳和月亮,就像一幅大型的太极图。也许是被眼前的景象给惊呆了,我忘记了害怕。阳光和月光交汇在一起,难以分清。接着,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片麦田,那丰足富饶的景象深入我心。我还来不及反应,麦田便消失了,眼前只剩下柔和的月光。我就地坐下,不是我走不动,而是我再也不敢乱动。因为我总觉得自己一动身边就会产生我难以应对的变化,或者毋宁说变幻。我也什么都不敢想,生怕我的想象会生出什么奇怪的东西来。但,这一次我错了。尽管我什么都没想、没做,暮色中还是出现了一座城市。
三、梦的开始
眼前的这座城市让我想起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一个场景,是那么熟悉。薄雾散去,一切更加清晰地呈现。但是,我仍然不敢走进这座突然出现的城市。
我觉得冥冥之中好像一切都有安排。平时我做的那个梦绝非偶然,但也不是所谓的“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害怕这种命运的安排,因为命运的力量强大到即使一个人拼命去摆脱,最后仍会发现自己一直在它的影子里。
我这么想着,害怕感竟然消失了。我感到其实自己并不孤独,因为身边有一个伙伴,那就是每个人都不能摆脱的命运——它那般神秘,既不可知又不能触,只能去感受。于是,我准备走进这座城。
当我进入这座城时,我才知道这座城和先前离我而去的城完全不同。这么说吧,这儿仿佛不是城市,而是墓地——死一般的寂静,什么都没有。我一直向前走。突然,出乎我所料,我的前面出现了一个年纪与我相仿的人。我停下脚步。那人向我走来,先开了口:“你好!我叫待月人。”说完她便向我伸出手,于是我也向她伸出手。大概是我手冷的原因吧,握手的时候我感觉她的手异常的热。不等我开口,她又接着说:“你一定对这一切感到很奇怪吧?包括你为什么来到这儿,还有我的名字。”她笑了,而我却一言不发——我一时真不知说什么。“跟我来。”她说完便转身往前走。我毫无选择,只能跟在她后面。“别害怕,我不是坏人,只是想带你去一个地方,告诉你一些事,顺便让你了解一下这座城。”她在前面边走边说,还不时回过头来看我一眼。我也善意地回以微笑。“哦,对了!你叫这座城什么?”她问。我想一会儿,答道:“孤城。”突然,我们面前出现了一扇敞开的门。待月人不由分说地将我拉了进去。
“太好了!”待月人欢呼。“你说对了这座城的名字。让她感觉不那么孤独,她才向你开启了这扇门。这样一切才有转机,你知道吗?”
我问:“你为什么叫待月人?”
待月人说:“你真奇怪,答非所问。难道你对刚才的一切都不感觉奇怪吗?”
我答道:“我觉得你的名字比这些更奇怪。”
待月人说:“这是我自己起的名字。因为这儿是一座被月光包围的城市,可是却没有真正意义上的月光,只有孤独和沉默。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在等待过后,这一切都有一个结局,当然,是有一个好的结局。这里孤独和沉默太长时间了,我不想这里再这样下去。”说完她便低着头沉默。 我说:“对不起。”
她抬起头,说:“没关系。我一个人孤独太久了,和你问不问无关。”
我说:“我叫苏子玲。我为什么会来到这儿?”
待月人答道:“缘分!”
我说:“我觉得自己对这儿很熟悉,但我从前确实没有来过这儿。”
待月人说:“其实很多人都有和你相同的感受,对某些地方感觉似曾相识。”
我说:“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当我说到这儿,待月人沉默了。她脸上的表情让我觉得她已经深深地陷入回忆。我听见了她的叹气声。不过,一会儿之后她便从回忆中回到了现实,笑看着我说:“跟我来。你既然有缘来了,就到处看看吧!”
我于是跟着待月人走,却不知道要去何方。这种感觉就像每一个人都知道命运确实存在,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到底会怎样。
待月人突然说:“这儿没有晚上,只有白天。自从月光不再眷顾这儿后,我从来没有睡过觉——这种感觉很可怕。”
听着待月人的话,我能感觉得到她的忧郁。她所说的那种感觉也许就像我在晚上失眠一样,离睡眠那么近,离梦那么远。我也发现待月人长得异常的美,她的脸、她的神态都像被精心雕琢过一样。我不禁自卑地低下头。可是,我内心的想法都被她洞察了,好像我们心心相印。待月人回过头道:“你觉得我很美,是吗?可是,如果我是原来的样子,你一定认识我。”
我感到很困惑,为什么待月人也给我似曾相识的感觉,可我又想不起她究竟是谁。虽然我们才初次见面,但直觉告诉我待月人不是一个坏人。
“那你是谁?”我不禁问道。
“待月人啊!”她笑着说。
我沉默了。
“你的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她接着说。
“没事,其实你是谁无所谓。困惑太多了,能回答一个,不能回答另一个。”我说。
“现在很晚了,你知道吗?”待月人说。
我答道:“我现在已经感受不到时间了。现在究竟是什么时候,是早还是晚……我都不得而知。这儿好像是一座没有时间的城市。”
四、时间
“那要看你对时间是怎样理解的了。”待月人接过话头。
“时间是只能前进不能倒退的东西,这也是它的可怕之处和能战胜一切的原因。”我认真地回答。
“是啊!对于一些人来说,时间是很可怕的东西。因为连你的生命也是它的一部分,而且它将永远伴随你,对你的忧愁和欢喜却从来都无动于衷。它能在你的身上划出印记,你却不能在它的身上留下什么……”待月人自言自语着,仿佛可以永远说下去。
也许是她的话说到了我的心坎里,慢慢地我不知是她在说,还是我的内心在说。“时间窥视着你的前世今生!你不知道的事它都知道,只是它不肯告诉你;或者,它告诉了你,你却仍然不理解。它记录了你的历史,知道你原来的模样,知道你究竟是谁……你忙时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静下来才能意识到什么是时间。有时,你发现自己是那么孤独,因为你身边的一切和你一样,都是时间的过客。当你这么一想时,就会觉得身边的一切其实都不存在……”
我抬起头来,发现待月人不见了。我陷入恐慌之中。
五、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过往,或是把它们倾诉出来,或是尘封在记忆里,偶尔回忆或缅怀一下——虽然处理方式不同,可每个人对于自己的过往还是很重视的。
当我发现待月人不见了,我立刻将先前的遭遇整理了一下。我现在究竟在什么地方,应该怎么办……我问自己,但不急着去寻找待月人,因为我已经开始怀疑她是否存在过。不要笑,因为我发现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又开始变化了——完全变成了另一座城市。
这真是另一座城市,热闹非凡。城里有很多人,就像我平时生活的城市一样。我主观地认为,这会是一个新的开始。
六、新的开始
这的确是一个“新的开始”,只不过和我想象中的不一样,要不怎么说人生是不可预知的呢?我踏入这座繁华的城市,有一种新生的感觉。不要误会,并不是我喜欢繁华,而是我对死一般寂静的孤城感到害怕,所以只想快一点儿让热闹驱走让人恐惧的死寂。
可是,很快我就发现自己错了。当我真正进入这座城市时,我马上就从无知的兴奋中清醒过来。
这真是一座比孤城还要可怕的城市。当我从城外遥望时,这儿确实热闹非凡,茫茫人海中好像流动着无限的生机。可当我一走进来,发现其实这儿“空无一人”——我可以毫无阻碍地穿透人群,就像会“穿墙术”一样。我害怕极了,可摸摸自己又确实存在。我急忙在街上找到一面镜子,看了又看,确定自己是真实存在的,那颗悬着的心才稍微地放下一点儿。
街上还是熙熙攘攘的,可这一切都与我无关。人们忙碌地来来往往,表情冷漠,彼此互不相干,好像他们的使命就是不停地穿梭在城中而已。这让我非常害怕,我既进不了这座城,又无路可退。
我想起了待月人。
我不知道她是怎样离开的,也无从寻找。我决定先暂时停下来。
就在我困惑之际,这座城市迎来了夜晚。
身后有人拍了一下我的肩,我立刻回头,却发现不是待月人。
七、孤独者
身后出现的是一位老先生。他开口说:“跟我来。”他见我迟疑,便又说道:“你如果不想留在这座城市就跟我来。”他说完便往前走,我跟了上去。
我跟着他来到了一座废弃的工厂。
“别怕,进来。”老先生说。
我小心谨慎地走了进去。老先生一直往前走,头也不回,也不说什么。我觉得已经走了很长一段时间,而且这里好像到处都是一样的。我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道:“这好像不是回去的路吧?”
他没回答我,在前方不远处左转。我只好跟了上去,没想到老先生居然不见了,就像待月人那样。我的前面出现了两条路。我不知他走的是哪条,所以不敢轻举妄动,便站在路口喊:“老先生,你在哪里?这儿是什么地方?怎么回去啊?”
我叫了好几声,除了回声再没有其他声音。没了带路人,我不敢前进,只好坐下来休息。也许是太累了,我靠着墙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小时候的自己。我走过去问小时候的自己:“你认识我吗?”小时候的我回答:“不认识。” 然后我醒了,感觉很饿,起身去找吃的。出乎意料的是,我在工厂里找到了另一个出口。
八、出口
出口连接着两个世界,一端是那座废弃的工厂,另一端像是一个公园—— 一个大自然留给人类栖息的角落。我坚定地踏出脚步,然后工厂消失了。经历了这一连串莫名其妙的事情之后,我不再对此感到奇怪。我走到了一条河边,看见了自己。我在河边坐下,沉默良久。
“出来吧,待月人或者老先生!”我喊道。
河面依然风平浪静。
“我想我能帮助你,孤城!”我继续喊道。
“你如果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说。”我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其实你并不孤独,真的!你我都生活在这世界上,只是以不同的形式存在着。我和你一样,都会时常怀念过去的东西。我想,正是因为你觉得我们有共同之处,你才会来找到我,我梦里才会常常出现一些有关你的片段。待月人,请不要那样绝望,我不想看见你悲伤的样子。待月人,我相信过往并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消失。你看,我现在坐在这河边,水向低处流淌着,但只要我们逆水而行,就能找到水的源头。那儿也就是我们的过去。所以,待月人,不管你有什么忧愁,既然我们有缘相见,就请你相信我,也相信未来,相信你的等待与期望不会落空!我现在把手放进这河水里,让我们像它一样平静下来吧!”
说完,我就将手放进了河水里。
这时,我在河水中看见了待月人。水面上,是她与这河水一样清澈的微笑。
月光打开了这座城市的回忆。我的梦醒了,太阳也出来了。
九、尾声
这就是我的经历,是我追着的梦,也是追着我的梦。当有一天,我们相遇了,就再没有孤城了。
创作谈
这篇文章表达了我从一个古镇回来之后的一些感受。这些感受很复杂,我有触动也有矛盾,甚至还有些痛苦、迷茫。
那座古镇虽然离城市很近,却保持了自己的特色或者说风格。她很像身边那座城市的前世,而那座城市就像是她的今生。她们就这样遥相呼应。有时候我觉得古镇禁不起过分的喧嚣与打扰,她甚至会显得与繁华格格不入,所以会有一种不被理解的孤独感。这种孤独感是对过往时光的一种缅怀。城市不能总在建设,更需要我们与她沟通。我们若是对她不闻不问,永远只关心自己的生存、发展,而不关注也不关心我们赖以生存的环境和所生活的城市,就会偏离我们建设城市的初衷。如何使我们和环境、城市的关系更加和谐是一个我认为值得思考的问题。
由此,我想到人也是这样。孤独,在我看来不仅仅是独自一人的状态。当一个人失去希望和信仰时,他是孤独的。孤独更包含着无人理解的痛苦,和人与人之间不能真诚沟通的无奈,以及一个人在成长过程中偶尔不得不因现实而丢弃梦想的无能为力。人的成长和城市的变化及成长是一样的:在前进中思考,在进步中成熟,有快乐也有痛苦,有看得见的进步也有迷失。
我觉得人在成长过程中有些时候确实会迷惘、彷徨,可是人不应该遗失希望、美好以及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