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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付出了30万人的代价,有谁能说出一张中国人的脸,说出一个中国人的故事?中国人自己拯救自己的历史完全被忘记,这是对中国人的公众记忆的侵犯。
《南京!南京!》发行的拷贝数超过了1400个,基本与《赤壁》持平。陆川对《南京!南京!》的自我评价是“新的历史事件、从未见过的历史场面、从未接触过的历史秘密,接二连三地展现,让大家喘不过气。”陆川想让大众在电影里尽可能地接触到更多的东西,但现实可能是,我们更多的是从他的话里,而非电影里,体会到了他强烈的欲望。
《新民周刊》:在《南京!南京!》之前的中国电影里很难看到中国人的抗争。
陆川:这不是中国导演的问题,而是时代的问题。中国人的南京保卫战,城破后的巷战,以及在难民营里的抵抗,很多时候都被故意回避和屏蔽的,有时我甚至有一种感觉,(在那个时代)好像是不可以讲的。等到我想操作这个题材时才觉得,到了讲述中国人自己拯救自己这段历史的时候了。这部电影能公映也是中国电影的一种进步。
《新民周刊》:你在南京读过书,是这段经历影响你的创作观吗?
陆川:我在南京时也听过很多的故事,但主要还是来自剧本准备阶段读过的资料。以前可能只知道30万的数字和拉贝这两个符号化的东西,但是真正关于南京的,好像就是一个屈辱之城和被屠杀之城。看了史料后,我们会发现南京是一个光荣之城。70年过去了,好像没有多少人的记忆里有中国人的故事。我想把中国人70年前的这些壮举带回到人们面前,重新把中国人的这种抵抗书写下来,让历史里真正有中国人的位置。
《新民周刊》:为什么选择日本兵的视角?
陆川:这么多年来一直以自己人的视线来讲述那场战争,但没有一部电影真正走出中国,影响世界的。如果不是张纯如,西方人至今还是漠视这段历史的。选择日本人还是中国人的视角,就像一张纸的两面,我只是想最大限度地逼近真实。这只是一种叙事的方法,而不是我的世界觀。
《新民周刊》:现在很多幸存者提出了疑问,日本兵有这么善良的吗?或者说,我们以前都觉得他们是魔鬼,而你把他们拍成了人。
陆川:幸存者的想法我特别理解,但电影的确没有办法一一展现,因为很多孩子会走进电影院的。书和照片都在那儿,我个人也特别不想展现过于残忍的场景,我想集中有限的银幕时间来展现屠杀的核心,一个部族对另一个部族的集体的非人性的清洗,完全不把我们当人。但我看过无数日本兵的日记,他们都说自己是清醒的,是人的状态。我也觉得只有讨论“人”的暴行,对当下才是有价值的。
《新民周刊》:说动日本人来出演日本兵,肯定很困难。那些日本演员们的态度在电影拍摄前后有变化吗?
陆川:我们第一批圈定的90多个演员,有一线演员的,都没能来。当时有一半人问我,为什么要拍这部戏,你想挑起战争吗?现在的这批演员是我们第二批去日本圈定的,中泉英雄在拍摄前知道南京大屠杀,这件事情是真的,我没有骗他。但他对日本军队屠杀的理由和死亡人数上也是有保留的,他不是完全赞同我的观点的。(中泉英雄说,他被陆川说的“我要反映的是人与人之间的心理活动”所感动,他以前看过陆川在2004东京电影节上获奖的《可可西里》,他相信陆川。)他第一次看了完整的电影后哭得不行,都站不起来,被人扶出影厅,还跪在走廊一角大哭。平静下来后他和我拥抱,说了谢谢。
《新民周刊》:因为《拉贝日记》同期上映,人们自然会比较电影里的两个拉贝。你对于拉贝这个人物持怎样的态度呢?
陆川:我从内心很尊敬拉贝先生,但是我们付出了30万人的代价,有谁能说出一张中国人的脸,说出一个中国人的故事?中国人自己拯救自己的历史完全被忘记,这是对中国人的公众记忆的侵犯。我写的每一个中国人的故事都是真的故事,是从日本兵的日记、拉贝日记、魏特琳日记和中国幸存者的口述实录中整理出来的真实事迹。我说的是中国人在死亡之城里用自己的躯体拯救同胞,我想恢复中国人在这场灾难中的记忆,这是削弱拉贝吗?
我没有刻意削弱他在历史中的作用。拍拉贝,可能交给德国导演特别合适。作为中国导演,我的职责是恢复中国人在这段历史中的面目。而且我还有一种看法,“拉贝拯救了20万人”这个说法是不够全面的。拉贝拯救了一部分中国人是毫无疑问的,但是他当时是和好多外国人一起工作的。魏特琳1941年在回美国的船上跳海自杀,获救回到纽约后再次自杀,她以这样的投入和精神奉献中国人。但拉贝在1938年2月也就是在大屠杀还没结束前就离开了中国,怎么能说难民营里的20万人都是他一个人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