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你一世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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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星期天阴沉沉的,压抑的空气笼罩着每一个人。
  她又一次摔断了腿,腿根部的骨碎了,所以不得不住院动手术。
  我和妹妹坐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去看她的时候,她正一个人躺在洁白的病床上,身上穿着显然很不适合她身材的病服,一双早已得了白内障的眼睛愣愣地盯着天花板看,苍白的脸和整个房间融为了一体。
  许是感觉到我们的到来,她稍稍转头,看到我和妹妹的时候,我分明地看到她眼里的悲伤一闪而过,随即换上一副欣慰、和蔼的笑容,仿佛之前只是我的错觉而已。她微微抬手,招呼我们过去,想坐起来,却仿佛怕牵扯到了伤口,只能继续躺着。我和妹妹快步走过去,一人一边抓着她的手。
  不小心低头瞥到手中的这双手时,我怔住了,这真是那双教我绣十字绣的手吗?真的是那双给我织漂亮毛衣的手吗?在我的记忆中,她的手,永远是那么白皙,那么好看。而这双手,密密麻麻地布满了难看的青筋,像是缺水的枯藤,皮肤早已变皱,一道道岁月的痕迹狰狞。
  显然我们的到来让她很是高兴,像个孩子似的不断问我们的学习、生活……但丝毫不提她的伤。我和妹妹也只是安静地听着,并不去插嘴,也不想去打断。
  过了一会儿,舅妈进来了,后面跟着耷拉着脸的舅舅。看到我们,舅舅便挤出一张笑脸说:“呀,你们都来了啊,今晚到舅舅家休息就好了。”舅舅一家住在汕头,我和妹妹本来就打算那晚住在舅舅家的,于是便欣然答应了。舅妈没有开口,过了半晌只是叫了一声“妈”便噤声了。
  好巧不巧,这时舅妈的妹妹来了,她带来一篮水果,扭着腰肢走了进来,看到我们,脸上堆满了笑意,“啊,这么热闹啊!”我和妹妹与她本是不熟的,因此也没留下来,就找了个理由,退出了病房。
  在医院里逛了大概半小时,估摸着舅妈的妹妹也应该回去了,两人才动身朝她的病房走去。
  医院不是一个惹人喜欢的地方,这里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空气里都弥漫着刺鼻的药水味。这里的人也似乎十分冷漠,冷眼看着别人的哭嚎,却无动于衷。
  “姐,我讨厌这个地方。”我没有回答妹妹,只是攥紧了她的手,穿过一条条白色的走廊,走过一间间空洞的病房。
  “有哪个老人像你一样这么穷的?现在老人的退休金不是很多的吗?怎么你会没有几个钱拿出来交治疗费?”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还没接近她的病房,就听到舅妈的声音从里面冲出来,门口有护士和一些病人“光明正大”地在驻足“偷听”。
  我和妹妹加快了脚步,走进病房,顺手把门给关了,这才清楚地看清了病房里每个人的表情:舅舅坐在一张椅子上低着头,不言不语;舅妈站在她的病床前颐指气使,脸蛋红扑扑的,像战斗的公鸡一般。
  她呢?则是安静地躺在床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那眼角缓缓流淌出来的浑浊的泪水暴露了她此时的情绪。
  终于看到我们时,舅妈止了口,并被舅舅连忙拉出了病房。这时,白色的病房里就只剩我们三人,我和妹妹都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站在她的旁边。终于,她忍不住了,眼泪顺着她的眼角哗啦啦地流下,弄湿她花白的头发,浸湿了脏兮兮的枕头。
  我和妹妹顿时慌了,只能是手忙脚乱地抓过床头柜上的纸巾,小心翼翼地给她擦拭掉那些咸涩的泪水。“我就是一个苦命的,被两个男人抛弃了两次,苟延残喘到今天,一把年纪还要做什么手术,我……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你们为什么不把我一起带走?……”那一声声力竭,揪紧了我俩的心。我们俩不知道要如何安慰她,只能是无力地看着纸巾一张一张地被濡湿,强逼着自己的眼泪不要像她一样泛滥,并一遍一遍重复着无力的话:“外婆,不要这么说。”“外婆,不要哭了。”“外婆,一切都会好的。”
  ……
  说到最后,我和妹妹都听不太懂她说的什么了,只是哭声渐渐变成呜咽,渐渐变小,直至消失。
  不知过了多久,只是当她终于停止了哭泣,进入梦乡中时,早已是中午时分。
  或许,也就只有时间才会这么无忧无虑,只要是生物都无法彻底无忧地过完一生,而人就更是一个矛盾体,在父母的喜悦中赤裸裸地来,然后忙了一辈子,苦了一辈子,就只为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里子面子。喜怒哀乐,生离死别,然后再在别人的哭哭啼啼中赤裸裸地死去。
  看着她沉睡的脸,我和妹妹对视一眼,默默地走出了病房,并轻轻地带上门,生怕吵醒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她。
  门口,舅舅倚在灰白的墙上,脸色并不好看,显然是知道刚才房里的一切动静的。看到我们,舅舅迫不及待迎了上来,“她怎么样了?”
  那语气,带着一丝担忧。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我不生气,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她已经睡着了,她很累。”
  这时,我明显地捕捉到舅舅的脸上有一丝放松的神情。
  “舅舅,一个老人辛苦了一辈子才有那么几个钱,她以前有多苦,你会比我了解的。”
  有的时候,语言是贫乏至极的,正如此时我没资格说服谁,也说服不了谁。
  眼角瞄到舅妈肥胖的身躯。没给舅舅说话的机会,牵起妹妹的手往楼梯口走去。
  “今晚来舅舅家住吧?”
  听到舅舅的声音在后面响起,妹妹回头说了句“不用了”。
  我们终于离开了这栋惨白惨白的大楼。
  门外,阳光终于穿透了厚厚的云层,些许的温度似乎能把所有的寒冷给驱散掉。
  “外婆,愿你一世安好。”
  编辑/李鹏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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