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世,我宁愿卑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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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舅舅家在郊区,靠着房前屋后成排的蔬菜大棚略微艰辛地度日。舅妈几次来家里,生疏而客套地闲坐,父母看穿了舅妈的心思,大概想借钱却又难开口,穷人的自尊总是让阔绰的人费解。父母一商量,不如,把小雅送到那里。于是,我拿着父母递过来的大笔生活费,寄居到了舅妈家里。第一次,我见到了表姐。健壮的身体,憨厚而友好地对着我笑。
  我把钱分成两份,一份交给舅妈,一份是给表姐的。舅妈拿着钱的手微微地颤抖,朝着舅舅试探地问,不如给孩子们请个家教吧!就这样,葛若成了我和表姐的家教。那一年,表姐面临高考,而我则以中考的名义,混杂其中。父母又怎么会不知晓,舅妈一次次地闲坐的目的是想让表姐走出那片大棚呢?上大学,这是唯一的途径!
  葛若有着干净利索的短发,他坐在表姐的对面,一遍遍重复着那些公式和定理,表姐双眉微锁,费劲地思考着正确答案。而我,坐在表姐身旁,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葛若的侧脸。情窦初开的年纪,我也不例外地开始思春。玻璃上的蝴蝶努力地寻找着进来的路途,而我的思绪随着葛若那抑扬顿挫的声调,此起彼伏!葛若的双眼一刻都不离开表姐的脸庞,他的面部肌肉随着表姐说的答案或松弛或绷紧。整个下午,蝴蝶依然没有找到出路,表姐面前堆起的草稿纸快要遮住我的视线。葛若拿起我手中把玩的笔,在表姐的教材上划了作业。他离开时,我的双眼开始酸涩,几个小时的注视,足以让它们疲惫到不堪重负。舅妈问表姐,他教得怎么样?我那时屏息静气地等待,表姐终于简单地吐出了两个字:挺好。就这样,葛若成了我表姐那个暑假的家教。我在那个夜里,紧紧握着葛若握过的笔,兴奋得睡不着。一个暑假,我都可以见到这个有着犀利目光和利落短发的葛若。
  葛若每天都会准时地坐在表姐的桌前,彼时,他大一,而我高一。表姐家的玻璃每天都会有蝴蝶在观望,而我,始终坚持着坐在表姐的旁边,葛若的对面。葛若留下来吃饭了,他蹬着单车的双脚是那么有力,而我在吃饭的时候,装作不小心,触碰他的脚趾!他看向我的时候,我把很大一口饭塞进嘴里,舅母怜惜地看着我,哎,这孩子怎么把粗粮当成山珍海味似的。表姐说,她家里吃不到呗!葛若微笑着看向我!我把一截葱咬成了两截,忘记了葱是应该蘸大酱的,辣得我双眼不停地流泪!葛若握起我的手,将我拉到水缸旁边,他说,你看着里面的水,眼睛就好了!我听话地睁开眼,果然,不酸也不涩了,可依然在流泪。泪水顺着嘴角流进去,是甜的。那个夏天,葛若教会我很多从前不知道的事情,比如,树上落下的水滴是树叶在畅快地呼吸,坐上单车觉得火车没有那么迅速了是因为相对运动。葛若,开始融入我生活里的每个细节。他还说,睡觉前默念三次白日里想的东西,便可以做到与此相关的梦境。其中有真理,有玩笑,只是,我都奉若神明,每天临睡前我都默念三次葛若,于是就出现了千奇百怪的葛若,与我的幻想紧紧地联系在一起。
  暑假结束的时候,葛若拿着舅妈递过去的钱说,谢谢。表姐不负众望,考到了葛若的学校里。我坚持每周一次,去看望表姐,顺便打听关于葛若的消息。有时候,会遇见葛若打来电话,他说,想不想出去吃烧烤?表姐对着话筒说,小雅来了。然后放下电话,表姐说,葛若请我们,走吧!阳光下,表姐左手拉着葛若,右手拉着我,我的手心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我想,一定是葛若的温度通过表姐传递给了我,否则我哪里来的燥热?我偷着看向葛若,可他关注着表姐的嘴唇,它在上下翕动着说出一些我不明白的话题。我多么想,快点上大学,快点加入他们的话题。路上遇见葛若的同学,他们开着肆无忌惮的玩笑,呦,还左拥右抱呢!葛若就一拳过去,别瞎扯,都是我妹妹。同学大声唱着“你究竟有几个好妹妹”远去,我偷偷地转移到葛若的身边,扯起他的衣角。我多么担心,葛若有一天不把表姐当成妹妹,而我却依然是。我需要时间快些过去,追赶他们成长的脚步!
  我开始日夜奋战,拼出好成绩,去与他们汇合。参加完高考,我拿着估计的分数单假意去找表姐商量如何填报志愿,其实我已认定了他们的学校葛若的专业。葛若盯着我的分数,思考了半天,说,小雅,其实,你完全可以选个更好的学校。我嬉笑着坚持,就这个。葛若微微叹气,又一个固执的丫头!我听了就开始额头冒汗,怎么会是又?难道表姐也……
  我终于以新生的名义加入了他们的行列,葛若和表姐帮我打理好一切,双双离开。我一个人躺在宿舍床上,望着头顶的天花板,葛若,我现在离你这么近,这么近!近到我推开窗户就可以看见你的阳台了!从此以后,我就可以对着阳台上的内衣遐想,哪一件曾温暖过葛若的身体!
  表姐说,是不是吃不惯学校食堂的饭菜?然后对着葛若解释,她家条件好得出乎想象。葛若探询的目光投过来,他说,要不以后咱三个包餐?既省钱又可以一起吃饭!其实,他语言的试探是在征询着表姐的意见,可我没等表姐回答,就使劲地拍着双手,我同意我同意。双手已经泛红,可我却丝毫没感觉到疼。
  我试探着问表姐,你和葛若是不是已经好上了?表姐似乎思考了一下,没有,他准备考研呢!我仔细地捕捉着表姐瞬息之间微弱的表情变化,在内心里小心翼翼地祈祷,葛若,你一定要等我!一定!
  葛若被保送上了本校的研究生,表姐用略带责备的口气说,你本应该参加考试,或许可以去更好的学校!葛若就哈哈笑着,舍不得两个美女妹妹嘛!
  大学里的爱情廉价到卑微,食堂、图书馆、球场,处处都是。开始有各行各色的男生给我打电话,送玫瑰,甚至在寝室楼下大声喊我的名字。我故意在葛若面前接起那些不知名的电话,故意把玫瑰花带到葛若的面前才扔掉。葛若跟着导师做科研项目,整天闷在实验室。我拿着笔记本,坐在他的对面,我说,查点资料,寝室白天不给电,借用下可以吧?他就对我笑笑,小破孩,你的心思我还不知道。我的心开始收缩,快要呼吸不上来。难道我的心思他一直知道?紧跟着他又说,还查资料,无非就是聊天,你可千万别网恋啊!我紧缩的心忽地放开到无限大,失望排山倒海地涌过来,原来,他并不知道。我当着他的面,把QQ聊天软件卸载了,我说,我发誓,绝对没聊天!于是,他在电脑前写写画画,我就在键盘上轻轻地敲,一个个美好耐看的故事就这样出来了,发在各种杂志上!我逼着葛若看,他拿过去只瞥了一眼,女生看的东西,我看不进去!其实,他不知道,给他看,我需要多大的勇气,因为每一篇的男主人公,都是他的影子!我唯恐葛若看穿我的秘密,紧憋着的一口气终于缓和下来!我想让他明白我的隐私,可我怕他给我一个绝望的境地!让我,连借口都没有!有时也恰巧遇到表姐来,三个人就一起说说笑笑,渐渐地,变成了我和葛若在打打闹闹。我像个堆积了无数小心思的孩童一样,故意打岔他们的话题,任性地叫嚣着我的那些花花乱事。葛若在这时总会有疼惜的目光缠绕过来,我准确收到后,向表姐示以挑衅的微笑,而表姐,依然如往常一样,憨厚而友好,心无芥蒂地摸着我的头发说,小雅的头发真好看,烫这样的发型需要好多钱吧?我尽量装作轻松的口气恶狠狠地把话甩过去,不多,还没到1000块呢!表姐略微迟疑,又笑,小雅是个幸福的孩子!我借着电脑音箱里传来的音乐,疯狂地转圈。转着转着,脸上的液体就流下来。葛若递过毛巾,快擦擦,满脸都是汗!像个大熊猫!我没接他递过的毛巾,只是快速地跑出去,站在卫生间里,把冷水拼命地往脸上抹。其实,我脸上的不仅仅是汗水!它掺杂着另外一种液体,寓意是相思和苦痛!我把葛若的名字一遍遍地写满了洗手间的镜子上,我说葛若,你明明离我那么那么近,为什么偏偏感觉不到我的炽热?那以后,我开始习惯在葛若的实验室,伴随着音乐,孤独而疯狂地旋转,直到脸上堆满了混杂的液体,然后满身疲惫地倒在椅子上睡去。醒过来的时候,身上披着葛若的外衣,他说小心着凉!我压抑许久的心思,即将崩溃。我想大声喊,葛若,你是个混蛋!可蠕嗫的双唇上下翕动的结果却是,谢谢!
  他的发依然剪短,而我的思念和爱怜却无限绵长!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问,葛若,怎么不找个女朋友?都该老了!葛若就摸一把我的头,小破孩,知道什么啊,哥哥现在是创业时期,男人需要事业!葛若接到家里的电话后,开始学会了对着电脑屏幕狠狠地吸烟,一副思考者的模样!听表姐说,葛若的家境很复杂,父母离异,父亲另娶,母亲患上了抑郁症,这是几年前的事情。而现在,他的母亲病情加重,严重到需要去精神病院疗养!那个夜里,我开始一个人蒙在被子里,隐忍地哭!我觉得,葛若的疼痛,我理应去分担!我开始给葛若讲很多很多的笑话,葛若拍着我的头说,真是快乐的小姑娘!葛若的笑容开始多起来,只是他更多的时间留在实验室,除了导师留下的课题,他单独接了项目,他说,需要很多很多钱,帮助母亲,实现自己的事业!我能做的,就只是跟表姐一起,把热好的牛奶和面包送到他的通宵实验室,把他在球场上发泄后换下的脏球衣洗干净,熨平整,放到他的衣柜里。
  表姐依然会给我弄来各种花哨的杂志,告诉我怎么打扮才会吸引更多的男生!她依然会给我弄来各科笔记,详细而清晰,让我整天魂不守舍却依然会拿到奖学金。她依然会拉着我和葛若一起去吃烧烤,然后分别在葛若的左边和右边,肆无忌惮地舞弄着这个城市的风情!她表现得单纯,像个善良无知的孩子!我想,葛若即使已经驻扎到了表姐的内心深处,但依然不够生根发芽,更无法涉及到开花结果的程度!
  一个夜晚,葛若带着我和表姐去K歌!他们送我回寝室的时候,双双离开的背影忽然就刺痛了我的双眼!它紧张得忘记了流出该流出的液体!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们身后,直直地看见表姐跟着葛若,进了他的单身宿舍!我呆呆地站在门外,屏息静气地听着里面的动静!可里面却传出了音乐的声音,然后灯光暗了下去。我的呼吸忽然停止,我想冲进去打破里面的情节,可双腿却一步都迈不开。忘记了自己是怎样离开那里,只记得第二天吃饭的时候,葛若把手搭在了表姐的肩上。看过去的目光,充满了复杂的内容。因为,那时我还不懂!
  时间那么仓促,仓促到我还没来得及表白心里的私密,没来得及探究那个晚上他们到底做了什么,葛若就毕业了!面对导师的挽留,他坚持说,我需要事业!自己开创的!
  我就这样,一直站在很远的地方,默默而用尽力气地去爱,葛若,这个几年前的夏天就一直驻扎在我内心深处的名字。爱他,早已是这几年里我最重要的事!
  我拉着葛若的衣角,说,等我毕业,跟你一起创业!我尽力说服自己,那个晚上他们什么都没发生,只是背靠着背,坐着聊天。而表姐,已经挽起袖子开始跟他白手起家!葛若的手,又开始摸上我的头,他说,真是个好姑娘!我希望,时间在这瞬间停止,就这么让我们老去,死去。完成我所有青春里的一桩盛大而艳丽的秘密!
  时间缓急,它不容你的隐秘出壳,成长到羽翼丰满,就疯了般地流淌过去!表姐说,小雅,我和葛若准备结婚了,你做伴娘,好不好?我跳起脚来大喊着好好,舅妈在一边笑着,看把你美的,又不是你结婚!我笑得眼泪都流到了地上,不是我结婚,可却是我最爱的人结婚!那天,我以伴娘的名义,打扮得比新娘表姐还要漂亮!我要葛若记住,那天,我同样穿着类似婚纱的外衣,站在他的身边!眼角上扬,眼眶里含着泪,努力,不让它坠落!
  我马不停蹄地恋爱,忧伤,分手,再恋爱,直到结婚那天。市长的女儿结婚,可想而知场面有多壮观!葛若以姐夫的名义向我敬酒,他压低声音说,小雅,你要幸福!在我心里,你永远是公主!他还说了一句,我们的差距,从身份到思维,我都比不起你!我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干净,葛若,那么多年里,我一个人爱得饱满而充实!下辈子,我宁愿卑微!只要,和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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