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忆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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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善品茶,也不通茶经,更不懂什么茶道,从无两腋之下习习生风的经验,不過在大理生活了几十年,最难忘的还是过去在大理喝茶的那些旧事。
  茶事回忆
  最近浏览电视,屏幕上跳出一个广告:“竹叶青 平常心。”我以为是在说茶的,仔细一看,却是“竹叶青”酒的广告词。
  何时接触茶?我想应该是我从娘胎里刚出世,还来不及哭,接生婆左手提着我细小的双腿,把我倒吊着;又用她脏兮兮的右手食指,在一个瓷碗里蘸了一串滴滴淌淌的茶水,她把手指往我嘴里一塞,手指又来回一涮,就把我嘴巴里的羊水、黏液什么的涮干净。然后她的手指才离开我的嘴巴,我惊骇得呱呱一吼,惊天动地,便哭着吼着到这个世界上来了。
  既然如此,也就可以说,我跟茶是与生结缘的,细细想来,到如今,我也有近一个世纪的“茶龄”,可以算得上是个老茶人了。
  说是个老茶人,不过,我既无茶瘾,更没有茶癖。因为我出生在一个动荡的时代。时局的动荡决定了颠沛流离的生活,也决定着市场上的茶叶时有时无;颠沛流离的生活顾不上什么好茶不好茶,有盅茶或者有杯开水喝就不错了。
  小时候,我对品茶感兴趣的地方曾有过几处。我的学生时代,那是20世纪40年代。我对昆明青云街的“青云茶社”就情有独钟。当然不是为品茗而去,而是去找个安静的地方看书。青云茶社正是这样的好去处。这茶社的茶客大都是些穷学生或者穷教书匠,课余或周末、周日,各人抱着一摞书,上青云茶社找一处僻静的茶桌,把书铺在茶桌上,向“茶司令”要上一碗(那时茶社里盛茶的茶具不是“茶杯”,而是中国传统的青花瓷有盖茶碗,虽然都是粗瓷货)清茶,啜一口茶水,静下心来,继而伴着茶的清香,静静地,细细地读一天书。读了书,备了课,用了功,喝了茶,养了心,何乐而不为哉!
  顺便说一句,我在文学大师《杨绛文集》中读到一篇美文,美文中就写了昆明青云街的青云茶社,文中充满了对青云茶社深厚人文氛围的无限怀念。
  后来,鬼使神差,又阴错阳差,辗转漂泊到山清水秀的大理。
  大理的茶室我是久仰其名的,听说茶室大都设在花园里或者集市临街的位置,品茗赏花,养心养眼,喝茶做事,互不耽搁,那真是一处处绝好的去处。
  在我年轻的时候,市场上间或也有茶叶卖,但自己囊中羞涩,还要养家活口,自然不敢问津茶叶。如此一来,如若我手边有茶叶就喝茶,有什么茶叶就喝什么茶,哪怕等外品,或等外的等外品也喝;无茶的时候,我干脆就喝白开水、白凉水、井水、溪水、河水……这样,喝水是我的常态,喝茶就成了我的一种奢侈享受。
  也正因为这样,我就不像那些有茶瘾的茶者,一日无茶,就头晕眼花,手足无措,坐卧不安,昏昏然不可终日。我更不像那些有茶癖的茶人,无论何时何处,都钻头觅缝地寻求所谓的好茶叶,就连泡茶的水都特别有讲究,这样的茶不喝,那样的茶不要,这里的水不得,那里的水不可,那个讲究的劲头,好像不是在喝茶,十足是跟生活过不去似的。如若找不到,宁肯渴死,也不用随便之茶,不喝嗟来之水。
  “癖”字上有病字头,所以我个人认为,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做得太过就不大好了。我这样说,涉嫌冤枉了好人,不过,我还真见过这样的茶人朋友呢!他喝茶的那股“癖劲”不敢恭维,人却实在好处,故此,在喝茶上我们没有语言,在生活中和文学上我们却走得很近。
  话虽如此说,我既跟茶与生结缘,对茶还是感兴趣的。不过,随着快节奏的“现代化”生活方式来临,要享受“茶艺”的机会已经很稀罕了。
  下关老茶室
  大理只是特指古城,而大家口中的市区,指的就是下关。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我工作的单位在大理市下关,我就先去了镇上西大街一处当街的老茶室。茶室开在一家“堆栈”(客货兼营的旅栈)的旁边。这茶室并不清静,人群熙熙攘攘,市声嘈嘈杂。
  原来这是一间说书的茶室,说书人说《隋唐演义》,也说《水浒》,说《三国演义》,也说《石头记》,我自己认为在云南用方言说书特别的好听。那些老茶室里的说书人有时候用下关方言说书,而下关话,男性和蔼,女性温柔,不生硬不突兀,听起来觉得很有亲切感。茶客主要是去听书,而不是去品茶。我是文化工作者,所以也去这些茶室“工作”过几次,几个茶室的说书人主要是一位四川人,他经常轮流着到各个茶室去说书,不过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堆栈”旁边的那一家“工作”。 那一位四川人很有口才,说得有声有色,眉飞色舞,声情并茂,说书的时候,用浓郁的四川口音,加一点普通话,再加一点下关话的韵味,只要他开口一讲,呵呵,大家就会安静倾听,到哪精彩之处,便会引来那些茶客一阵阵叫好声、掌声,在茶室里久久荡。
  至于大家所喝的茶,大部分是从集市上几十斤,乃至上百斤地买来,放在一个大铁皮桶里面,要说茶叶的档次,不见得有多高,大概上不了什么等级,实在没有品出多少茶味来,大家聚在茶室的最主要的目的,也就是为了工作和听书之余解渴,有些是为了闲暇下来消磨时间之用。
  后来,我在这里的“工作”圆满结束,“堆栈”旁边的那一家茶室老板虽曾多次盛情邀请,因我公务缠身,婉言谢绝,再没有“光临”过那间茶室了。
  后来,听说“堆栈”旁边的那一家私营茶室,涉嫌是资本主义的“尾巴”,在后来被“运动”成了“居委会”的街道开水站。再后来据周围的邻居说,那一位才华横溢的四川说书人和其他“工作”人员,还被划为宣传封建迷信文艺的“旧艺人”,被统统赶回家乖乖“待业”去了。
  我所“工作”过的“堆栈”老茶室,也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下关的老百姓再也没有地方去一边“听书”,一边喝茶了,最可惜的是,之后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下关方言版的“书”。
  龙尾街茶室
  在大理,龙尾街不仅仅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它还蕴含了诸多的历史和人文信息。从西洱河畔的黑龙桥头对面向上走,就是著名的龙尾街,龙尾街两旁是年代久远的房子,很多院落都保持着古建筑的风格。如今这一带仍有很多居民,大多都是世代在这里住。   历史上,这里是南诏国阁罗凤修建起来抵御侵略的关隘,南诏与唐朝的“天宝战争”就是在龙尾关展开。龙尾关历史文化遗存丰富,人才辈出,现存有一批历史文化小院,和不计其数的古井、古树。“一门三进士”的苏隆、苏兆明、苏嘉惠之家,明代翰林赵雪屏故居,据传明代建文皇帝曾在龙尾古城居住过、有“小楼曾是帝王居”之称的“黄翠楼”,中共地下党云南省委滇西联络站等28个小院和遗址,龙尾关还出过辛亥革命烈士马骧、民国中奖工兵总指挥、二战时期被授予“太平洋勋章”的爱国将领马崇六等历史人物。
  龙尾街的主干道叫寿康坡,因这里多出长寿老人而得名。寿康坡曾经是一条繁华的商贸集散地,两旁临街的人家至今还保留有石头砌成的铺台子。现在,大部分人家的老人都喜欢喝茶,而这喝茶的习俗,不仅仅是为了解渴,它已经形成了一种长久的生活习惯。
  据说当年的寿康坡是茶马古道必经之路,是下关到大理唯一的通道,有很多大小马店和茶室。这里也曾是最大的物资交流中心,茶叶、烟草、皮草、布匹等农副产品都在这里交流,晚上灯火通明,是一片热闹的商贸街区。
  过去,西洱河边的西大街很繁华,对面的龙尾街店铺很多,街道两边有很多茶室,不过更多的是与饭馆结合在一起,吃饭喝茶随意。因为那些茶室和饭馆离我们单位不远,我时常在下班吃过午饭后,到龙尾街上走走,或者干脆点个小菜,喝上一壶小茶,然后走路回单位上班,那种感觉十分的惬意自在。
  杨家花园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大理最好的品茶去处当然首推“杨家花园”。“杨家花园”在大理古城的中心地区,正门在玉洱路(古城原来的玉洱路很狭窄,后来扩宽成贯通古城东西城门的大街)中段。门面是传统的农村古朴中式二层楼房,下层是铺面,门面是民间称作“菜刀门”的样式:门面像一把刀柄立在地上的菜刀。“刀刃”一边是铺面,“刀柄”一边是大门。铺面前面砌起一道一米二左右高、半米多厚的“腰墙”,“腰墙”上是门板,把门板打开,这“腰墙”面就成了做生意的柜台;通过柜台旁的大门过道,就可进入后面的花园。“杨家花园”还有一道后门,后门原来开在一条比较僻静的小街上,如果你不是刻意去找,即便路经此门前,还以为这是一家居民的老宅,擦肩而过了。
  其实,在玉洱路拓宽前,这道后门才是“杨家花园”真正的大门,茶客们都是从这“后大门”出入的。“杨家花园”并非现在城市化中房地产开发商开发出的什么“皇宫花园别墅”、“巴黎花园小区”之类的虚拟“花园”,而是真正意义上的花园。花园很大,占地约两亩,园中种植着许多花卉,当以各类茶花为主,杜鹃、缅桂、玉兰、芍药、牡丹、玫瑰、丁香、紫荆、蔷薇、月季、兰蕙等等名花名卉间植其中,春夏秋冬,花落花开,落红遍地,又芬芳满园;墙角或墙脚处有水池三两,池中布有层层叠累的假石山,石山上有古香古色的古寺,有高山流水的潺潺流泉;池周竹林成荫,竹丛中突兀出梅树一二株,入冬就绽放出朵朵红梅,染红了一片天空。花园中又有三五座紫藤、蔷薇、月季攀援而成的凉棚。你还没有步入花园,空气里的芬芳就将你薰醉了。而茶座的布置又极尽匠心,或座落花丛间,或置于水池畔,或在花棚荫凉处,看似随意安排,又是适得其所。在这样的环境中品茗,可谓人间一大乐事矣。我想,找遍全世界,恐怕也找不到如此这般的品茗佳地吧。
  我们再看看在花丛中的茶座吧。茶桌是大理石的石桌,形状或园或长或方或大或小或不规则的多边形;每张石桌面都是一幅水墨国画杰作。座位有大理石礅、藤椅、木椅,竹椅、躺椅等等。茶客入到花园,可随心所欲,随意挑选入座。再说茶炊、茶具。“杨家花园”上灶的燃料都是选上好的栗炭。栗炭燃烧时火旺、无烟,有微熖,这叫“活火”。烧出来的开水味道甘甜,无烟火的呛味。那煨水的茶壶,大多是鹤庆县新华村铜匠们手工打造的红铜茶壶,煨出的开水无铁锈的金属腥味儿。如此三沸之水沏的茶,味甘如泉,可净心事,润肺腑,明目清心。何谓三沸水:壶中烧的水刚开始冒起像鱼眼般的小泡,稍许有声,这是一沸;再煮一会儿,水壶四周的水如山泉般地涌起,水泡如串串珍珠般上升,水面上还有蒸汽弥漫,此之谓二沸;最后,水波翻滚沸腾,水面上的蒸汽完全消散,这就是三沸。此时就要提壶拆火,不能再煨了,再煨就成“过熟水”,能喝,但不宜泡茶了。有了好火好壶,最紧要的是要有好水。大理的水是最纯净的苍山雪融化后的山泉水。苍山终年积雪,十八条清溪从苍山深处向洱海流淌。其中有三条雪泉清溪穿大理古城而过,形成“街巷流泉响,泉从家中过”的小桥流水人家格局。用此天上来的雪泉之水,以红铜壶盛之,再用栗炭火煨成三沸水沏茶,恐怕也只有大理才能做得到。“楊家花园”所用的茶碗都是青花白瓷有盖茶碗,虽非景德镇官窑所出,但也是云南著名的鹤庆瓷厂出品,还算过得去。
  茶客入座后,向茶司令点要所需的茶名,比如,苍山雪绿、下关沱茶、普洱雨前、感通早春、南涧银勾、云龙碧螺春……少顷,茶司令一手提着茶壶,一手托着木托盘过来,将托盘置于大理石桌上,又将盛着茶叶的茶碗放到茶客面前,再将碗盖掀开,一一报出茶名,让茶客验证此茶是否是所点的茗茶,是否真品。茶客认可后,茶司令提起铜壶,将壶中的三沸水缓缓冲入碗中,迅即又将这道浮着茶沫的第一开水泼去,再冲入第二开水,并不上盖,让茶碗敞着,随即向茶客道声:“您慢慢请(请,在云南汉语地方方言中有吃、喝、品尝、使用之意)便回身走开了。
  少顷,茶碗里的茶叶慢慢地沉浮上下,水下似有暗流涌动,又疑水面有微风轻拂,那上下的茶叶便漂漂浮浮,如鱼戏水,似龙云游。沉浮之中,茶叶儿慢慢松开,伸展,还原茶叶的本色,展示着她的婆娑,她的婀娜,她的温存,她的柔媚。然后一片一片的茶叶缓缓下沉,错落有致,先后落定于白瓷茶碗碗底,又才将茶叶中饱含的天地之灵气、日月之精华悠悠缓缓地释放出来。于是,茶碗里的水色也渐次变成淡黄、早秋、褐黄、晚秋、琥珀。水色渐渐深沉,茶客的心绪也随之慢慢平静下来了。说“茶可清心”,此时可见端矣。
  每年到了省中(现大理一中,原为云南省立大理中学,在20世纪60年代前的一段相当长的时期是滇西的最高学府,滇西各地、州、市县的高考都集中在大理省中进行)考试期前后,“杨家花园”的茶客几乎是清一色的学生和带考老师。那时,每天天刚拂晓,就有学子捷足先登,到“花园”里去占一处最最僻静的茶座,去迟了的学子、老师们就只好在花园空隙处“加座”了。此时,这里虽人满为患,但只要是有学生或老师来,“杨家花园”从不拒绝,由店主带着师生们去寻找一席之地,挤上一张茶桌,插上几把椅子,让给学子们一方净土。人虽很多,总有三四百人吧,但没有喧闹嘈杂的市声,没有大呼小叫的喧哗,只听到读书翻页的哗哗声,还有铅笔写字的沙沙声。偶尔,有师生对某一难题的悄声切磋。书声、写字声、师说声,点缀着这一片宁静而安谧的空间,在“花园”里弥漫起一道浓浓的文化氛围。在这块美妙的净土上,伴一碗香茶,听片刻师说,读一天圣书,是莘莘学子十年寒窗的精华版,是一幅《满园春色》图,更是一种高雅的文化享受。   但是,非常遗憾。昆明那间中式两层楼木结构、弥漫着书香的“青云茶室”已被连根拔除,代之以傲视一切的高楼大厦。在大厦二楼,我找到间“茶吧”,从商铺的名称看,定是有茶卖的。我步入“茶吧”找了个坐位坐下,“服务员”走过来,先甩过来一句冷得扎人、寒碜的欢迎词:“欢迎光临!”然后递过一本“食谱簿”来,“先生,请点用。”我回答说“甭点了,要一碗普洱碧螺春茶。”服务员傻眼了,呆愣愣地瞅着我,好像在审视一个外星人似的愣站着。他紧接着说,“先生,要一杯饮料吧,或者来一杯云南小粒咖啡?”饮料是什么鸟东东?可口可乐是美国佬配错了的“吉普赛”草药水,别的饮料大多是白糖+苏打+香精的水。咖啡?从巴西来的外来植物,用它的果实加工成咖啡粉。人太疲劳了,用水冲一杯咖啡喝,倒是立竿见影,精神抖擞。咖啡实际上是“兴奋剂”,是“药”。我是来喝茶的,不是来喝药的。我说:“要茶。”他说:“好的,奶茶怎么样?我们这里有十大品牌的奶茶。”奶茶?奶茶不是茶,是奶(还不知是什么奶呢),加点香精,再加上根本没了茶味的冷茶水。我有点生气了,说:“听不懂话吗?我要茶,我只要茶!”他这回是陪上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先生,对不起,我们不卖茶。”我回了一句:“不卖茶,怎么叫做茶吧?”拂袖而起,忿忿地离开了“茶吧”。真是的,借“茶”之名,行卖非茶之实,太可以了!
  我又找到读书时常去的凤翥街,茶室倒有几间,走进去一看,全是麻将房,只见每张桌子围了四五位麻将客,喝五吆六的麻将围城大战正在你死我活地激烈展开。这哪里是茶室,干脆叫做麻将房还名符其实。至此,我心情坏极了,喝茶的心绪早已飞到天外去了。
  大理的“杨家花园”倒是还在原来那块地面上。只是它早就不卖茶了,成了一间餐厅、饭馆、酒店。不管叫什么,它只是喝酒吃饭的地方。
  三十多年前,“杨家花园”的茶饮就没落了。先是茶叶很金贵,市场上根本见不到茶叶,“杨家花园”是公私合营的茶饮业,但由商业局特批供应的茶叶,只是杂七杂八的碎茶叶合成的“配茶”,够不上等级,更说不上是什么品种。据茶厂说,精品好茶一直都生产着的,但都由上级统一调拨,特供省里和北京了,供给“群众”和茶馆的定量茶叶就只有“配茶”。因为既无等级又无品种,所以“杨家花园”卖的茶都一律叫“清茶”,或者干脆就一个“茶”字了。况且,经营茶室可以说是本小利微的行当,生意好时也只赚得可怜的微利;全年经营下来,常常是亏本的买卖。于是,“杨家花园”入不敷出,就兼营烧烤、桌球、棋艺、麻将等,以维持员工的生计。
  改革开放,大理对外开放了,老外旅游者蜂拥而至,各路神仙、大侠纷纷来此聚会,论剑讲道,黎民百姓礼尚往来请客吃饭应酬的事也多了。把场地清出来,经营全盘转向餐馆业。现在“杨家花园”还叫“杨家花园”,可再也找不到这个花园里鸟语花香的茶座,找不到这个花园里浓郁的人文世界,找不到花园里茶香书香交织的文化氛围。俱往矣,这一切都不在了。这当然不是“杨家花园”主人的过错。我在前面说过,经营“茶室”几乎是真正意义上的“为大众服务”,日夜操劳,蝇头小利。在今天这个人人都千方百计钻头觅缝追逐金钱财富的拜金社会里,只有傻透顶的傻老冒才会去做。
  我可以算作大理居民了。我在大理古城喝茶,已经到了“除却巫山不是云”,除却杨家花园不是茶的地步了。但现在“杨家花园”早已今非昔比。那就到“洋人街”上的什么“吧”去喝吧。
  洋人街
  上世纪的九十年代,我经常会在闲暇之时去大理古城走走,每次去大理古城,就会看见一些老外和大款,时常坐在街边的桌后,各人面前一大个杯子,可能是咖啡、酒或茶?
  按理老外喝咖啡不足为奇,不过他们喝咖啡的功夫,远远没有达到中国人喝茶或者酒的“水平”,他们往往是在一个“咖啡吧”一坐,要一杯咖啡,抬上一本书,半半天呷一小口,可以喝上一整天也不会觉得浪费时间或者感觉到疲惫。我去洋人街,不喝咖啡,也不喝酒,为的就是喝上一杯茶,也算是给自己开开“洋荤”,装装“洋”。
  记得有一次,我到大理古城辦事,事情办结束之后,吃过午饭时间还早,就步行到了洋人街,我入坐一家“吧”门前的街边茶座,一位嘉年华的少女服务员嬉笑着从门里走来接待,见我是个国人,而且是个老头儿,穿着也不时尚,肯定我不是腰缠万贯的大主顾,脸色气象突然晴转多云,并且瞬间变成阴天。“欢迎光临”的台辞当然免了,连称谓“先生”也一起免了。她沉着脸问:“要点什么?”我答:“茶。”又问:“红茶?绿茶?”答:“绿茶。”再问:“几位?”答曰:“一人。”她回话:“请稍候。”转身回“吧”里了。
  少顷,服务员走出来,右手提了一把铝制的小号茶壶,茶水从壶嘴里溢出,泼洒了一地;左手捏着一只茶杯样的盏。走拢我桌前,将还滴淌着茶水的铝茶壶和小茶盏朝我面前一放。扔下一句“您慢用”。转身回“吧”里了。
  一看见这滴着茶水,周身被砸得体无完肤的铝壶,我已毫无心绪;再瞧瞧那只满身茶锈的所谓“茶杯”,我一阵心翻,把心中原有的那一点点茶意都打翻了。“买单!”我吼道。服务员在门里的叫声比我还猛烈:“25元!”我甩下钱,忿然而离。回头想想,用25元,买来一腔忿懑,这不是自寻烦恼么?而且觉得自己还真是有点二百五了。
  当今众里寻他千百度,也找不到一处像昔日“青云茶社”、“杨家花园”那样的茶馆了。当然,在成都、杭州、苏州、北京可能还有。但为了喝一次茶,就要千里迢迢,万里远征,那也是不现实的。蓦然回首,要品茗、喝茶,恐怕还得自己动手吧!
  在乡下喝茶
  童年时代,茶是苦涩的记忆。那时的生活很贫困,茶通常是从集市上买回来的散茶,极廉价的。从地里劳动回来,大人们通常喜欢沏上一大茶缸,慢慢地喝,祛除一天的疲劳。时间久了,茶缸里便有一层厚厚的茶垢,我偶尔喝一两口,但总是苦得难以咽。
  在我的书斋,随便翻阅一本杂志的时候,我读到画家张利烽的一幅国画,画名《利烽茶话》。画面右下角一位老者披衣打坐,面前地上置一把茶壶、三五茶盏。画面大部分留白,左上边有边款,曰:“品茶是一件很幸福的事,能坐下来细品茶香,不是闲情,而是境。”   看着画,又想到当今提倡快节奏的“现代化生活”。为了保护生态环境,禁伐林木,当然也就没有了木炭。现在取火用的都是煤气、天然气、电气,水是桶装水或自来水。要煨开水,有快开电水壶,还有更简便的“饮水机”,按一下电源开关,开水立等可取。这就将起火择水煨水的过程大大简化了,随着起火择水煨水过程中心情渐次平静的过程也就被略去了。生活“现代化”了,此亦无可奈何之事。
  在“立等可取”这一小会儿“等”的时间里,你赶紧涮洗茶具吧。紫砂茶壶、有盖白瓷茶碗、瓷杯、玻璃杯你都将就着用吧。但我劝你,千万不能用塑料杯、纸杯!塑料杯是什么东西?化学原料制品,开水一泡,说不定把化学成分中的致癌物也一起泡出来了。好家伙,那不是茶,是毒药一杯了;纸杯倒是方便了,不必涮洗,一次性的,用完扔了,但纸杯是纸浆做的,甚或是“再生纸”做的,有化学成分,还有大量的细菌、病毒,用这样的“杯”泡茶,明明是害己害人嘛。有的纸杯在杯外印着“已经高温高压消毒,请放心使用”的字样,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不信,我一百个不信。
  以前,会有一些机会到大理的乡下去办事。记得是在上世纪的八十年代末九十年代初,我跟随一位朋友到了吊草的一位彝族老乡家,进到屋子里,四壁黝黑,光线很暗。屋子靠墙的位置有个火塘,生着火,烟熏火燎的,火塘中心支了一个黑黑的三角,三角上烧着一壶嘘嘘直叫的水壶。
  一位老大爷看见我们到来,热情招呼我们坐下,给我们泡他们彝族的烤茶喝。
  我第一次喝到那种味道的茶,感觉入口很苦,很涩,回味很香,喝下几盅后感觉很带劲。
  后来,我凭着记忆,问了几个懂茶的人之后,自己慢慢在家学着泡烤茶喝。我到市集上买了小土陶罐和茶叶,将特制的小土陶罐放在小火炉上,先把陶罐烤热后,再放入茶叶,然后不断抖动小陶罐,使茶叶在罐内慢慢膨胀变黄,待茶香四溢时,将沸水少许冲入陶罐内,此时“滋”的一声,陶罐内泡沫沸涌,茶香飘溢。
  在后来的生活之中,偶尔,我会在静静的夜晚,独处一室,捧一本书,弄一杯烤茶,静静观、轻轻闻、慢慢品……透过杯口吐出阵阵清香,初入口时淡淡的苦涩,轻轻咽下,如甘纯爽口,唇齿间芳香馥郁,这倒像人生旅途,茶的香涩,世人共识,都市与乡野,高明同凡夫,皆品一样的滋味。
  现代化的生活方式,把大千世界的丰富生活简单化了,把中国传统茶文化也简单化了,简化到喝茶都无法品出茶味来了。
  此时,不知怎么了,心中突然打起一陣冷噤,涌起一阵阵的遗憾……
  编辑手记:
  爱一个地方与吃或者喝还是分不开的,所谓“每日必饮三次茶”,茶是云南少数民族艰苦劳作的能量之源,也是节庆和平时待客的灵性之物,在物质生活相对丰富的今天,读着刘傅森老师喝茶故事片段,都是无茶不成欢的日子里最幸福的回忆片段,而那一个个片段,像是一扇扇窗户,通过窗户,让我们可以窥见那些逝去的场景,窥见那些飘荡在记忆里的幡旗、招牌以及悠长的吆喝和叫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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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物是很重要的。有时太重要了——有的人活着是为了吃饭,而不是为了活下去而吃饭。  ——题记:司各特·萨维吉《简朴生活读本》  难懂的大理  “去大理,就是去往心灵的彼岸和生活的原点。”这话只是听起来很美,但要理解它挺难。  它有麻醉作用,会让人以为传说中大理人不经意和悠闲的气质是超凡脱俗的,与生活现实的细节无关,只要到了大理,就可以永远逃避所有现实的压力,关于大理,信息空间里满是逃离奋斗的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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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手表  敲响,钟声撤出时间之外  一堵墙,两个监狱  墙内和墙外,一个关着强盗和暗妓  一个关着梦呓者和神经病人  呜咽,鸟雀在鸟雀的骨头上  吹奏它们的自己的歌  时间不断下沉  一个人完成了一半的天堂  就会收获命运  在通往漫漫长夜的路程中  手表,抓紧了我的手腕  并顽固地释放出被人类禁锢的昆虫  钢丝琴弦,一朵被刻意弹奏的音乐之花  我的手表,为所有的事物  做了虚假的苏醒  深夜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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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云  归去的唯一的方向,是  一首一听到就痒的老歌  一片一望见就疼的云彩  一直抬头望天  不过是让眼泪  不那么地  容易跌落  格桑花  停在露珠上的,那些蝴蝶  被我的喘息惊飞,不一会儿  又在夜空,汇成星河  追梦人  我这就睡了。希望你能入我梦  哪怕是在梦里,你又让我经历一次  分手的疼  月,在哪  我以为,月在我眼里  我以为,月在我杯里  其实,月在天  终于看清,月没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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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簌簌的冬雨中,我躺在温泉里,一动不动地闭上眼睛。此时,那种温暖托举着我,似一种不知不觉又不可抗拒的力量,把我融入其中,进入浑然忘我的状态。由此,我想我已成了如许的温泉,每一缕漾动的水波都是我醒着的意念。但是,有一个轻软的声音告诉我:“你不是温泉。”转而,我想温泉就是我,因为,我分明感觉到了那份从地壳深处奔涌而出的快乐。但是,那个声音又对我说:“温泉不是你。”  真想让我成为温泉,真想让温泉成为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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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过朵祜樱桃,色泽鲜艳,果大汁多味甜;喝过朵祜山泉,回味甘甜;当我知道要到弥渡朵祜时,暗自揣测,朵祜该是古老神奇,有着文化底蕴的村寨。果不出我臆想,朵祜名不虚传,确实如我所想。  朵祜,隐藏在大山深处。初见时的朵祜,在缠绵的秋雨中,如同秀美端庄有内涵的长者,笑纳我们。著名彝族诗人李毕老师,在村口迎候我们,刚见面他就风趣幽默地介绍:“这就是我妈没征得我同意,就把我生下来的地方。”我一听,似乎便感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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