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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凉是年末来到我们业务部的。
她的业绩最差,还抽烟,人很瘦,但看得出来是个美人胚子。同事中,有小女孩喊她余姐,她也笑着答应。她已经31岁了,有人说女人一过三十,美丽就像是脱了缰的野马,一路狂奔到人生末尾。
不过余凉并不在意,她好像对一切都不在意。
我们也对业务部的老总颇有微词,为什么安排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人过来拖我们的后腿,老总苦笑一下,不对我们解释什么。
不可否认,余凉的英语口语水平是我们这帮人之中最好的。我们做的化工产品,经常会拓展到国外,每当有国外客户打电话过来,往往会是余凉接,她在电话里辗转错落,把英语说出了京片子的娴熟味道。我们这才知道,她以前在大学教英语。可是为什么沦落到我们公司,这是个谜。
她很文艺范,却一点也不小资。有时闲来无事,我看她坐在电脑前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击,走到她身边悄悄看,竟然是在写诗。长长的,间隔的段落。写诗的人,灵魂是高贵的。这好像是大学写作课时,一位老师的忠言。于是,我笃定地认为,余凉也是高贵的。
但是这种高贵很快就被她自己给打败了。年会时,大家都报了节目,余凉也有,她上台唱一首陈升的老歌《把悲伤留给自己》,唱了一遍,满堂喝彩,可是她又唱了第二遍,然后是第三遍,大家都开始不耐烦了,主持人几乎是强行夺过她手里的话筒,她突然就发飙了,歇斯底里地对着话筒哭了起来。
场面变得很混乱,在这混乱中,我看到了余凉眼角流下的泪水。那一刻,我承认我被她打动了,她一定是一个有故事的女人。
后来一次,业务部的老总喝多了,告诉了我一个秘密,余凉其实是另一家兄弟公司的老总安排在这里的,她在学校里因为爱上一个男人,出了点儿事,被学校辞退了,然后通过关系,来到我们这里上班。我觉得,她有点悲凉。
我约余凉出来喝酒,她淡淡地问我,为什么?我回了一句,同是天涯沦落人。然后她就出来了。我们找了家地摊,喝着3块钱一瓶的劣质啤酒,沉默不语,喝到第三瓶的时候,我抬起头,看到她亮晶晶的眼神正盯着我看。
我说,把你的故事讲给我听吧,憋在心里,会把人憋坏的。她突然就笑了,像是暗夜里突然开放的昙花。她说,你才多大年龄,怎么说话的语气,如此老气横秋。说吧,有什么事,给我吐出来。
我淡淡一笑,我能有什么事?我只是对你好奇而已。我在写一部都市情感小说,情节上的匮乏让我不能写下去,听听别人的故事,然后启发自己。她又笑了,你准备把我写进小说里去?你想想,这么一个不求上进的女人,这么一个失意颓废的女人,对读者能有什么启发?
我笑了,没接她的话,劝她喝酒,又说了一句,我想,你一定想找人倾吐。她沉默了,点了支烟,问我,有个人让你等5年,你愿意吗?
我点点头,对她说,你继续。
她举起杯,与我碰了一杯。
后来,余凉喝多了,却坚持不让我送她回家。我帮她打了辆车,她硬是把我从车上推下来。没走几步,车子停了,然后出租车司机怒气冲天地打开车门,冲我招手,你快过来,你的人吐我车上了!
余凉太醉了,以致进门时已经神志不清。我总不能把满身秽物的她扔到地板上吧,于是,打了水,慢慢帮她脱了衣服。她的身体柔软得不像话,我只帮她脱了裙子,却转过头,不敢去看那刺目的白,触手之处,尽是滑腻柔软。
帮她擦干净了脸和手脚,身体却不敢再擦拭,因为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忍受这种诱惑,我怕我一时气血上涌,以一个纯男人的身份与一个纯女人发生点什么事情。
天亮时,我在沙发上和衣而眠,听到余凉的高跟鞋噔噔从我身边跑过,我把眼睛张开一条缝,看着她打开门扬长而去,她一定是害怕了。
果然,上班时,余凉看到我,把眼睛转向一边。
我凑过去,装作若无其事对她说,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
她没有说话,继续写她的诗。这段时间化工产品滞销,所有的人都不忙,她也有时间写她的长诗。我站在她身后,一动不动,结果,她转过头,恼怒地白了我一眼。
我通过内网与她联系,我问她,你觉得,把5年青春浪费在一个男人虚无的情感上,不是太浪费了吗?这可是你最好的5年,你已经等了3年。
很久,她才回过来一句话,我也等得累了,厌倦了。
我说,你应该主动出击,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难以攻破,所谓五年,只是他给你的一个借口而已,你已经31岁了,虽然说再过两年就可以完成那个承诺,可是你觉得,两年之后,你人老珠黄,他会不会喜新厌旧?
她说,应该不会。
我加了码,对她说,如果他知道你喝醉了,在一个男人家里被脱了衣服,那么你认为,他还会爱你吗?你脆弱,容易醉,容易被人占了便宜,那天是我意志坚定,要是遇到不坚定的男人,甚至是主动出击的男人,你还会这么幸运吗?
她沉默了,我看到,她点了一根烟,在角落里,寂寞地吸着。
两天后,余凉找到我,对我说,我决定去找他,然后,主动一点,争取幸福。我开车带着她,找到了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正和一个女孩亲密地从小区外走来。我看到,余凉拉开车门,冲下车,像一个斗士那样冲过去,脚步有些踉跄,显然,她是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因为男人告诉她,他有妻室,之所以没有离婚,是因为妻子一直纠缠于名下的两套房产,等他把这件事处理完了,一定会给她一个交代,最多是5年。而这个男人,从一开始一周找她一次,变成了一月找她一次,再后来,两个月还不见一次面。傻子都明白怎么回事,可是余凉却不明白。
那天,小区里上演了一场好戏。居民们对于这种小三捉小三的闹剧显然很有兴趣观看,余凉披头散发,与那个男人讲理,旁边的小三低着头站在一边,我在车里看着看着,突然有些心疼了,我开了车,扬长而去。
老总告诉我余凉自杀的消息时,我真吓了一跳。
未遂。余凉躺在病床上,脸色苍白,眼睛闭着,不愿意睁开。我缓缓坐在她的身边,打量着这个为爱殉情的女子,她比我果敢,比我爱得深。她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睫毛却长,微微抖动着。我才发现,余凉如此美丽,她的美丽,不仅仅是在表面上,还有那果敢的爱,但这一次,她真的是被爱伤着了。
我坐在那里,坚持等她醒过来。护士来来去去了几拨,每一个都打量我一番,我想,她们一定是把我当成了那个负心的男人,惹得女朋友自杀。可很奇怪,我竟然坦然面对这种目光,却恨自己不是那个负心的男人。
她终于醒来,看着我,片刻,才有泪落下。她轻轻对我说,抱歉。
我不知道这歉意是说给谁听的,但我确定不是说给我听。我握住了她的手,冰凉,这凉,穿透我的皮肤,一直沁到我的心里,心也跟着打了一个寒战。
她轻轻把手从我手里抽出来时,我对她说了句,对不起。
她说,你没错,错的只是我,其实早就应该知道,一个女人等一个男人5年,是多么傻的一件事,他让你等,其实就是一个借口离开你,不是有那句话吗,时间是把杀猪刀,灭了小三,砍了情感,伤了美好。我早就应该明白的。
我低下头,想说什么,却羞愧难当。余凉不知道,我们两个是相同的人,那个男人就是她学校里的老师,借着手头的科教资源开了化工公司,摇身一变成了老总,且本质好色,余凉是他的第一个猎物,而第二个,就是我的女朋友。
我与女友两年的恋爱,抵不上他金银珠宝半个月的诱惑,从此之后,我恨的名单里就有了他的名字,不仅恨,而且非常恨。
恰好,余凉来了。
我觉得我们两个应该同仇敌忾,可是我看过余凉写的诗,长长的段落里面,全是柔情蜜意,我知道不可能用更暴力的方法,于是,就想到了让她看到真相。我心存侥幸,甚至心怀叵测,她当我的枪,最好的结果,我与女友破镜重圆,最不好的结果,我全身而退。
可是现在,我却不想再退。
后来,我把真相告诉了余凉。
她笑笑,对我说,我早就知道。从你对他身份的了如指掌就知道。你管我的情感,我就猜到是有目的,告诉你,姐大你两岁,什么事都要比你早知道两年。
我低头不语,我发现,自己连说句对不起的勇气也没有。
余凉告诉我,她要把名字改成以前的名字:余嘉阳,听着明亮又喜庆,这个名字她决心弃用,余下的光阴,冰凉的岁月,现在想想,不寒而栗。
我咬了咬嘴唇,对她说了一句,既然我们不能做一对战士,那么我考虑另一个身份,你看怎么样?要不,咱做爱人吧。说这句话后,我心跳开始加速。她看着我,静静地。
我有些着急,我是说,我喜欢上你了,我喜欢爱得单纯、爱得深沉、爱得专一的女人。
她笑了,对我说,你看了我的诗?我点点头,说,从你的诗里,我看到了我对爱情重新的渴望。她把手放在我的手上,又笑了。
编辑 / 孙鲁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