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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潮汕话里,“厝”就是“处所”,“起厝”就是“盖房”。“天高皇帝远”的特殊地理位置,给了老潮州人“僭越”礼制大兴土木的“勇气”,潮商奋斗得来的巨大成功,则给了他们起厝造房、追求华贵的资本。
潮汕乡村至今仍有唐宋世家聚族而居的传统,保留着堡寨、竹竿厝等颇具地方风格的聚居空间,民居也发展出诸如“下山虎”“四点金”“驷马拖车”等生动多样的建筑形式:“下山虎”以大门为嘴,两个前房为前爪,后厅为肚,厅两旁两间大房为后爪,后高前低,因状如下山之虎而得名;“下山虎”加上前座,形成宅院四角各有一“金”字压角,即变成“四点金”;“驷马拖车”则由象征列祖列宗的宗祠,“带领”着两边象征拖车之“马”的次要建筑,轰轰烈烈从历史中行驶过来。建筑格局的宏伟,还不够表达张扬的“潮”味——屋顶、屋脊上的嵌瓷,梁架、额枋上的木雕,繁而不杂、多而不乱,栩栩如生,灵气十足。
潮州人的建筑智慧,也不只施展于自家宅邸内,潮州古城里的广济桥汇众人之智、谋百姓之福;笔架山上的韩文公祠,既为纪念圣贤,又可教化后世。这些古建筑已成为潮州的文化符号,影响着一代又一代潮州人。
潮州府,广济桥“一里长桥一里市”
今天的潮州古城,是潮州历代县、郡、州、路、府的治所,幸存的古城墙是它曾盛极一时的城市象征:古城以东,城墙延绵八华里,那些焕发着历史厚重感的青砖,见证着千年潮州古城的兴衰。面对奔流不息的韩江水,有四座城墙巍然屹立,这些恢弘的仿古建筑,正在努力挽留着一丝老潮州的记忆。
位于城墙中段的广济门城楼,又称韩江楼,俗称东门楼,是古城规格最高、最宏伟壯丽的城楼。广济楼始建于明洪武三年(1370年),六百多年来,屡遭兵火、雷电、地震之灾,历代均有不同程度的维修。2002年9月,广济楼修复工程动工,“修旧如旧”,将老楼遗存的老构建按原位安装。重修过程中,在城门地下挖出据传为明代知府王源所书的“广济门”匾额,原匾额嵌于城门内侧,外侧城门上则为原匾放大的仿制匾额。“广济楼”匾是康有为入室弟子、女书法大家萧娴所书,“东为万春”则是国学大师饶宗颐重书,“岭东首邑”出自书坛巨擎刘炳森手笔。
登上广济城楼,使人不禁惊讶于城墙墙体保存之完整,墙砖表面依然光洁,砖体的棱角仍旧分明,剥蚀脱落的痕迹并不严重,可见当年潮州先民高超的烧砖技术。在粤东地区,如此完整的明代城墙实为罕见。自城楼上向东远眺,可见浩浩江波上,似漂似浮地横着一座“断桥”,这就是潮州民谣“到潮不到桥,白白走一场”中提到的“桥”——广济桥。
广济桥也称湘子桥,是中国四大古桥之一,始建于宋代,自第一个桥墩动工,终至明代,跨越三百余年时光,才形成“十八梭船廿四洲”的格局,工程的浩大和复杂程度可想而知。它的设计之奇妙、外形之独特举世罕见:桥长五百余米,主桥体分为东西两部分,东边桥墩十三座,西边桥墩十一座,每座桥墩上均建有亭台,两部分之间以由十八只船组成的浮桥相连。整座桥有舟有亭,有动有静,起伏变化,妙不可言。一眼望去,亭台楼阁浮于江面,连接成一条水中长廊。每年三月,韩江水涨,浮桥随水位上升,与桥面相平,十八只船随波起伏,宛如苍龙卧波,构成了韩江上一道壮丽的景观,这便是潮州八景之一的“湘桥春涨”。
除桥梁功能外,广济桥还承担了物流集散的功能。其启闭式的设计,充分体现了古人的智慧:不仅可起到通航、排洪的作用,还起着关卡的作用,守桥人每日会定时解开浮船,便于江上船只自由通行。历史上,潮州是粤东通往福建和江西的必经之路,韩江又是粤东的水运动脉,所以广济桥建成之后,很快便成为了货物集散和转运的重要通道。由于桥上亭台众多,进行商贸活动时风雨无阻,广济桥也自然而然成为了桥市。或担肉担菜、或耍猴卖艺、或凭栏远眺,桥上市铺林立之景被刻进潮州木雕《湘子桥图》,正有“一里长桥一里市”之繁华热闹,不输《清明上河图》。汇众人之智,聚众人之力,合众人之财,谋众人之福,筑桥“广济百粤之民”,谓之“广济”,名副其实。
出将入相潮州事韩文公祠和许驸马府
在古城之东,正对着广济桥的方向,有座山形似笔架,名曰笔架山,因地处城东,又名东山,后因韩愈之故,改名为韩山。韩山上有座韩文公祠,是我国现存历史最久、保存最完好的为纪念韩愈而建的祠堂。该祠面朝韩江,象山、狮山分立左右。登山临祠,从半山腰俯瞰千年古城,十里韩堤如画,滚滚韩江中回荡着韩愈在潮州留下的故事。
潮州古建筑中,韩文公祠在风格上独具一格。虽地处粤东,但其祠宇的建筑营建手法却带有明显的广府特征,且经历代修缮,仍保留着原先的格调与风貌。 步入韩文公祠正门,可见51级石阶与祠堂相连,寓意韩愈来潮时的年龄。祠体正面,近90厘米高的石裙板上,砌筑着平整、坚实的淡绿色砍磨砖墙面,与广州陈家祠、越秀山五羊樓等典型广府建筑的砍磨砖墙面颇为一致。宽阔厚重而又极具匠心的壁面,尽显清淡文雅、沉静端肃之风格。祠堂封火墙高耸厚实,墙脊屈曲有序,气势轩昂,房顶两侧垂肩同正脊一般两面镶贴黑、白、淡绿、米黄、浅赤相间的瓷片,构成素雅大方、古朴稳重的屋面。
韩文公祠前,韩愈曾亲手植下橡木,有民间传说称,橡木开花的多少预示着当年科考录取人数之多少,后来“韩祠橡木”亦成为潮州八景之一。可惜的是,因年代久远,当年的橡木早已枯死,如今的橡木为清代时补种。韩愈刺潮虽只有八个月时间,却影响了潮州千年:他驱鳄释奴,兴教延学,使潮州文风大盛、人才辈出,成为岭东文化中心。因此在潮州人的心目中,韩愈的地位无可替代,甚至超越孔孟等人,以至有“半城江山皆姓韩”之说。
潮州古寨通常以宗祠为中心,应风水中“天方地阔”之讲究,一般将其划分为方形,一个寨子往往可容纳几百甚至上千户人家居住。从空中俯瞰,可见民居如豆腐块般整齐排列,一隙白墙便是纵贯古寨的街巷。
潮州大厝迷人之处,不仅在于它有“来者不拒”的气度,更因它为今天的我们保留下一份原汁原味的中国传统民间信仰和民俗文化样本。潮汕文化所具有的浓厚信仰氛围,在建筑中展现得淋漓尽致,例如,数字“七”在潮汕地区有独特的吉祥意义,所以民居屋顶的嵌瓷常用“七鹤归巢”而非八或九鹤;而在以戏曲人物为题材作嵌瓷装饰时,战斗类题材如“三英战吕布”,或有“寡妇”歧义的题材“穆桂英挂帅”绝不会使用,以求家人平安顺遂、家和万事兴。
潮州民居建筑的个性,也是潮州人的文化个性。面对不同的生活理念,他们始终怀有广阔的胸怀与包容的心态,既欣赏对称、和谐、方正之美,亦喜欢精致、繁复、华贵之妙;面对家庭、家人,他们又表现得不那么“洒脱”,而是如嵌瓷或雕刻般小心翼翼,用心维护,这种非凡的凝聚力穿越时空,长久地存在于潮州人的文化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