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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我去当时的北京市少管所采访,采访的对象之一是个13岁的男孩子,进来之前还在上初二,被强制管教的理由是:聚众淫乱罪。等到见了这个身高不足1米60、一脸猥琐相的小男孩,怎么也不能将他跟那个一次与3个女生发生性关系的小淫棍联系起来。管教人员告诉我,这个小男孩跟多达十几个女生发生过性关系,若不是被朝阳群众举报,被这小子弄上床的女生人数还会增加。面对我的采访,小男生告诉我:一开始是好奇,买了学校门口书摊儿上的“口袋书”,乱七八糟地看了一些东西;跟摊主混熟了,悄悄弄到了几本淫书,看了后茶饭不思,于是找来班里的女生一起参详,照着书上的姿势就弄开了,后来这态势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我听后不免有些吃惊。论年龄我算是他的叔叔辈儿了,我在他这个岁数的时候,性方面的知识几乎等于零,那时候岛国的苍井空老师还未出生,而我国这方面的经典著作《金瓶梅》属于禁书之列,一直要到十几年后此书才开禁,副局级以上(含副局级)干部方可以购得一套。即便是到了现在,估计全本的《金瓶梅》也不是能随便买到的。细想起来我的启蒙书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头保尔与冬尼娅的亲密举动看得我脸红耳热,我当即判定此书属于黄书之列,在烧掉了据说是为彭德怀歌功颂德的《保卫延安》后,将启蒙书塞进了褥子底下,夜深人静时分偷偷拿出来,温习一下有关章节。等我从隔壁大姐姐那里看到已经被翻烂了的《乱世佳人》,才知道自己在启蒙方面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举出这两段往事来作比照,是想说明这样一个事实:一个时代与另一个时代的不同,全赖于你所接触的文化,并且也跟文化的传播方式有关。我的少年时代正遇上“文化大革命”,之前所有的书几乎都成了禁书,那时把之前一切文化都斥之为“封、资、修”的东西:古代的叫封(封建主义),西方的叫资(资本主义),前苏联的叫修(修正主义),都属于要批倒批臭之列。这样一个环境下,性是绝对禁止涉猎的话题,就连稍有影射都是不允许的。比如家庭,都闭口不提:《红灯记》里的祖孙三代来自三个人家;《海港》里的方海珍和《龙江颂》里的江水英除了上班就没别的事了;《沙家浜》里的阿庆嫂倒是说到了老公阿庆,那也是个常年在上海跑单帮的人,基本不在常熟县里待着,所以也不算是个正常家庭。那时候也有私下里读的书,即所谓的地下读物,我能接触到的书里就数《乱世佳人》是最黄最暴力的了。赤裸裸涉及两性关系的性文化,基本来自民间的段子,有的是根据《三言两拍》《聊斋》改编的故事,有的则是民间高手自己攒出来的。前者大致有些文化含量,比如《白蛇传》什么的;而后者,用当时的词来形容就是糟粕了。地下读物除了以前的中外出版物,还有手抄本,那些作者跟现在的网络小说作者差不多,大多数作品也是胡编乱造,个别好点的,比如张扬,他的《第二次握手》算是手抄本里的佼佼者。
到了上世纪80年代,出版业基本恢复正常,《乱世佳人》(后来改作《飘》)成了世界名著。杂志只要用女星做封面,发行量就噌噌地往上走。郭凯敏和张瑜两人在《庐山恋》里拉了一下手,顿时就大红大紫起来。汤加丽老师的写真集一度卖脱销了,中关村的盗版碟也是卖疯了。这是平面媒体的黄金时代,公交车上人手一份报纸成了一种时尚。有识之士比很多媒体人先一步认清读图时代已经来临,《世界时装之苑》摆上了报刊亭的显著位置后,不断有杂志改刊朝时尚的路上狂奔,尽管纯粹文字的《故事会》依然稳坐刊物发行量的头一把交椅。新媒体的电视刚刚上路,小朋友从幼儿园回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搬个小马扎看《米老鼠和唐老鸭》,晚间的黄金时段还要靠翁美玲和黄日华的《倚天屠龙记》来撑门面。所谓的电视人基本都是北京广播学院刚毕业的学生,再加上从社会上招聘的一些扛摄像机的人,这样的人对电视应该做些什么心中没谱,经常很谦虚地向报纸、杂志的编辑请教如何设版块做选题。老报人尽管不大看得起这帮毫无新闻素养的后生小辈,倒也不反对自己的名字出现在片头片尾的字幕栏里,却不知正在起劲地帮别人挖坑日后埋了自己。电脑正处于奔2、奔3阶段,花大钱买回来后大部分时间用作打字机。想干文秘工作的女孩子先得去学个五笔输入法,拨号后等待上网前的那一串酷似蛐蛐儿叫让人心动:马上要跟世界互联在一起了。张朝阳在美国镀了金后回来弄起了搜狐,我认识的几个以前风投老板的小跟班做起了新浪的高管。虽然电视名主持成了网络的经常话题,但富有前瞻性的主持人纷纷跳槽入了互联网。这之前已经有大批的报刊编辑记者做起了各大门户网站的媒体主管,他们擦干了身上的血迹,掩埋了同伴的尸体,在帮着风投老板烧钱的同时,从电视台嘴里抢下了很多蛋糕。媒体这条江水的冷暖,中关村卖盗版碟的鸭们总是先知先觉,不仅仅苍井空老师的视频网上能够看到,就连之前狠赚了一票的舒淇老师的早期作品网上都有合集。于是,他们也面临改行的问题:要么回家种地,要么去弄个服务器,从饭岛爱一直卖到上原瑞穗。
80后,90后,当然还有00后,就在这样的环境下成长起来。
他们有什么共同特点?
印刷品的东西看得很少,很多人在学前班就背会了唐诗若干首,但以后就基本不涉猎了,书嘛,够应付考试就行。有人大概读过几本金庸的东西,但相当一部分人应该看过《鬼吹灯》和《小时代》。大多数人拥有过几套连环画,就是那种没什么文字对白,满篇尽是些“轰”“哈”“嗨”,或者来一句“呐呢”,还有“々々々”和“ぐぐぐ”等日文字符的东西。后来,网上视频代替了这些东西,他们基本用不着书柜了,没什么用,还占地方。他们读过的文学经典很少,对社会学的东西根本不感兴趣。 古典音乐十有八九没听过,耳机里播放着的全是欧美流行音乐,从最早的米高积逊、麦当娜,到后来的雷迪嘎嘎,直至这次获得第58届格莱美奖的泰勒·斯威夫特。受古典音乐熏陶的人对音质的追求到了几乎变态的程度,而他们没有前辈的这种烦恼,只要曲子足够新就行,再说长年累月地用耳机已经毁坏了他们的听力,而重金属和饶舌本身也很少讲求音乐的细腻。少部分人还听港台歌曲,这部分人比较怀旧,许巍的东西还没厌倦。所有人对歌词很在意,而对音乐本底的东西相对疏忽,在他们眼里歌曲已经脱离了音乐范畴。
相当一部分人经常进影院。他们的父辈中有人是冲某个导演去的,而他们几乎无一例外是奔男女主演去的。且不说《速7》有多好,光是该片花絮爆料主演保罗·沃克影片拍了一半出车祸去世,他的弟弟接力完成了后半部分,就成了电影的一大卖点。他们也是一类国产影片的忠实拥趸,《夏洛特烦恼》《港》《寻龙诀》和《捉妖记》票房一再冲高,他们功不可没。郭敬明的《小时代》从1拍到4,当年的读者自然成了铁杆影迷。影片的故事性、导演的功力,都不在考虑范围,就跟买衣服只认牌子一样,他们只认自己的偶像。
创造能力低下。成长期在不断的考试中度过,读图和看视频成了主要的消遣,思维方式高度碎片化,追求即时的快感,导致学习和创造能力非常低下。理工方面不好说,单就网络小说的质量来看,题材重复、故事雷同、情节单调、语言粗糙等毛病比比皆是。有人写了《兵王》,便有好几十个兵王跟进;无论是美女总裁还是美女老师,逆袭的丝最后总是收获了一大把;官场题材的东西最后都跟华国(或者夏国)的一号首长有勾连,20多岁的年轻人有望提拔成省部级;穿越总跟修仙合到一起,炼丹跟男女双修才是王道。都市情感的故事里少不了斗富,玛莎拉蒂、兰博基尼和阿斯顿·马丁,名车可以如数家珍般给你说出一长串来。夜店,酒吧,迪厅,歌厅,打架斗殴,比酒,黑丝,小内内,怎么看都像是街头混混的档次。
最后,还有社交能力问题。有了QQ,有了微信,沟通反而变得更为困难了。代际差异没怎么显现,浅显的小沟壑彼此交错。语言能力越来越弱,词汇日益单调划一。网站节目可以这样宣传:“天天求包养的小伙伴们还在为找不到干爹发愁吗?王尼玛携两千员工倾力开发求包养网站‘淘爹网’正式上线,各种干爹任你挑选!”如此三观,是不是也太任性了点?
当然,老同志也大可不必对此耿耿于怀,造成所谓的代沟我们有很大的“贡献”。我们的报刊编辑生怕被时代远远甩在了后面,于是用心钻研时尚,不整个几句网络热词出来简直就没活在当下。我们的电视是主要的推手,不娱乐至死就不叫电视人。电影和广告圈的老前辈也不甘示弱,性方面的暗示这个黄金律早已被打破,多年前银幕上还没有沟,经张艺谋老师那么一挤,沟就出来了。这个年代,成人的少年化和少年的成人化已经不分轩轾,电视和网络本就没想做这样的区分,他们要的是收视率和点击率,哪管电视前和键盘前蹲着的是狗还是人。
(编辑·宋国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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