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八月的傍晚。天空灿烂明净，晚风吹拂成片成片的稻田，大气中散发着刚收割的稻草的味道。这个傍晚，我和五叔的傻儿子富贵走在伸向河边的小道上。我背着独木船走在前面，富贵提着渔网和渔兜，跟在后面铿锵有力地唱着：哥哥是螃蟹，弟弟是小虾，闯大江，过大河，兄弟都不怕……
　　我笑着问：“富贵，乐啥呢？”
　　富贵跑到我前面，渔网像衣服一样披在身上，被晚霞染上绚丽而柔和的光芒。他双手高高提着渔兜举到我的眼前说：“和大哥去捕鱼，富贵心里乐呗。”
　　就这样，我们快活地行走着，趁着夜晚的凉爽，到武乡河捕鱼去。
　　独木船载着我俩沿河而下。夜色在不经意间浓重起来，远处村子次第亮起了灯光，星星稀疏地出现在天幕上，静静闪烁。我双手拿着划子，不停在船两边向后拨水，河水从划子和船之间流过，发出“哗哗”的声响。富贵安静地缩在船中，望着河面泛着钢铁般的亮光发呆，时而转动着小小的脑袋，看看河两岸影影绰绰的旷野。
　　离船下水的地方有十多里了，终于进入一块开阔的水域。这是往常夜捕下网的地方，我们悄悄把船泊到岸边，心中有着抑制不住的兴奋，仿佛许许多多的鱼儿正在那等着。当我把渔网的一端交到富贵手中时，他踮起脚跟凑到我耳边说：“轻点，别把鱼吓跑了。”我笑着点点头。然后，我独自划着船，带着网的另一端向水面包抄过去。
　　包围圈越来越小，独木船慢慢在靠向河岸。这时，我看到富贵小小的身影，拉着网的一端迅速向沙滩退去。我感觉到网在手中轻飘飘的，知道没有鱼。于是，我向他晃了晃渔灯，示意网空了。独木船又一次向水面包抄……如此反复几次，竟然连虾也没网着。
　　富贵显然丧气了。他对着河面“呸、呸”几声，然后连说：“撞邪了！撞邪了！”
　　接下来，独木船复沿武乡河下行，进入了更远的修河。我们把船泊在吊钟崖下，心中想着这里水深路远，捕鱼的人很少前来，兴许能抓到几条，碰碰运气吧。河面越来越窄，河的左边，黑黝黝的山崖插向苍茫的天空，我们悄悄在悬崖脚下放网。想不到，一网拉下，双手感觉到沉甸甸的。站在崖下的富贵即刻高兴得不停地摇晃着套在头上的渔灯。在晃荡的灯光下，富贵不小心就“呵呵”叫出几声来。几只蝙蝠被惊得从崖上静谧的树林中俯冲下来，在渔灯的光亮处盘旋、震颤，一只夜鸟拍打着翅膀，窜向河对岸的开阔地带……
　　一网比一网沉，清一色的鲤鱼在网中挣扎着，在独木船中跳跃。远处的水面，还不时传来大鱼 “拨剌”击水声。鱼越来越多，发疯般朝我们这边游，富贵那时不时“呵呵”的怪叫声，也不会把它们吓跑。富贵像兴奋得喘不过气来，索性在崖下大声朝我叫：“大哥，原来鱼儿都跑到这里开会了！”我俩开始大声笑了，压抑在心中的喜悦喷薄而出。
　　渔兜装满了。独木船有限的空间也满了。渔网被大鱼冲撞出一个个大窟窿。正在这时，富贵朝我喊：“大哥，大哥，快过来，有人叫我。”于是，我把船朝悬崖方向划去。划到富贵身边静静一听，果真有谁轻轻地叫了几声：“贵，贵，贵 。”
　　富贵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大哥，不会是水鬼吧？”我用渔灯向四周照了照，结果在悬崖上方一棵老树上发现一只夜莺，它睁圆着眼睛注视我们，时而又“贵、贵”叫两声。富贵松开我的手，骂道：“狐狸拖的，吓死人呢。”同时，又叫着“去，去”，挥舞着手要赶走它。夜莺展开柔软的双翅，消失在悬崖上的黑暗中。
　　独木船都快被鱼压沉了，无法逆水而行，我们只好把船划向对岸的沙洲，等待天亮。这时，我们发现从沙洲深处，冒出了一个灯笼，接着又冒出一个、两个、三个……共有七八个灯笼，连成一线向河边过来。走近一看，原来是一群在这附近苞谷地守夜的乡村少年。少年笑着说：“哈哈，我们还以为是贼呢，原来是捕鱼的兄弟。”我惊讶地问：“你们是来抓贼的？”少年说：“我们都在苞谷地看守獾狗和野猪，刚看到悬崖下隐约的灯火，都说是鬼火，后来你们上岸了，我们又以为是偷苞谷的。”
　　一群少年开始围着鱼转，一会儿拨拨这条，一会儿提提那条，口中“啧啧”有声，无不羡慕地说，从没见过捕这么多鱼的。看完了，赞叹完了，又围着我和富贵问这问那。不久，我们就熟悉起来。于是，沙洲上燃起了几堆火。夜空是蓝色的，上面闪烁着许多星星。夜空下，火堆旁，我们欢笑着，快乐地叫喊着。几只鼹鼠在草丛中“吱吱”吵闹。稍远处，发情的沙狐凄厉地叫了一声，有只猫头鹰在对岸悬崖上 “富、富、富”跟着应和。富贵笑着说：“鬼东西，总是喊我的名字。”
　　夜深了，大气中那浓烈的气味散尽了，只有在火苗上烤着的苞谷和鱼儿，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