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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筑,能解读一个城市的历史沿革。
很少有一个地方像厦门这样有丰富的建筑风格:红砖古厝、骑楼、欧陆建筑、嘉庚建筑,是厦门传统文化、中西文化交融的阶段产物:山与海,在这里都得以开花结果。这不能不佩服厦门人的模仿和创造能力之强。
山经:红砖古厝是山,是祖宗留下的压箱宝——最早的厦门人来自中原,中原人把服饰文化、饮食文化一起带到厦门,200年前的红砖民居,已经凝聚了砖雕、石刻,风水相学的精髓。
海经:洋派的建筑——1844年,英国首先在鼓浪屿建起两幢别墅,这是鼓浪屿最早出现的欧陆风格建筑。到了18世纪末19世纪初,华侨们把新加坡的“骑楼”模式带回国内。后来,陈嘉庚也灵活应用了这一建筑形式。
红砖 古厝厦门符号,古老记忆
翻开厦门地图,何厝、马厝、许厝、吕厝……满眼皆“厝”。
闽南话把屋舍或民居称为“厝”,据说是唐音。厦门古民居既承汉族人的中原传统,又深受闽粤人海洋文化的影响,创造出多种多样的民居建筑——红砖厝、花岗石砌成的石头厝、用夯土造的土当撞厝、以土结垒成的土结厝等。古厝大多是二落一院、三落二院、四落三院的四合院。当地人告诉我们,院子越大,证明这户人家越富裕;房屋的屋檐装饰越繁复,证明这户人家的官职或考取功名就越大。
海沧新垵、翔安有着厦门著名的闽南红砖民居,至今还保存着一些五落四院的大厝。凌空飞翘的屋脊,在秋日照耀下,显得格外漂亮。可惜像这样成群成片的院落已着实不多。近几年,偷盗成风,翔安马巷内垵百年古厝被盗,屋内四大金刚就被“顺”走了两个,甚至连刻有浮雕的四扇门都强行拆走;海沧新垵祖厝门前的两块有着仙鹤雕刻的“青草石”,也被人硬生生撬走。古厝周遭逐渐被高层建筑包围着,里面住的也并非原来的居民,因为租金便宜,更多是外来的打工者租用。向导经文婷告诉我,她爸爸想租一座普通的古厝,业主开价是800元的年租金。
曾厝垵,以众多的红砖古厝而闻名,如今被称为“中国最小资的渔村”。如今漫步其中,绿化少,古厝更少。顺着可以沿路盖章纪念的地图,一般是找不到这些真正的民居,它们隐匿在某些著名的旅馆或小店旁,只有一直走着走着,才能与它们不期然遇见:以红砖组砌成吉祥的图案,美观大气。往那门缝一看,天井、屋檐、楠木大门、红砖,一件件都还在。尽管有“红堂”坐镇成为古厝民宿的代表,那不过是猎奇者的小尝试,终不能成气候。
鼓浪屿申遗进行得如火如荼,有多少人还记得保存这些老厦门的符号?因为不通风、不透光、不散热,越来越少人会选择住在古厝里。在厦门,古厝消亡的速度远比我们想象的快。经文婷一边走一边在嘀咕着,两年前,包括海沧、曾厝垵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这个土生土长的厦门人,如今也快认不出厦门了。更何况,这些曾经辉煌地遍布在福建东南沿海的古民居,正在一座座地消失。
读一个人,看一座城
很少有一种建筑风格可以和个人紧密联系起来。这让人想起高迪与巴塞罗那,陈嘉庚与厦门。这种把闽南的燕尾脊、马鞍脊和中国传统的歇山顶,压在西洋建筑上的特色建筑物,在厦大和集美学村触目皆是。“穿西装,戴斗笠”的嘉庚风格建筑,在厦门独树一帜,至今无人跨越。
看嘉庚风格,不仅看建筑本身,还有这位华侨领袖对集美学村和厦门大学数十年的规划:从上世纪20年代厦大的初建到50年代的扩建,陈嘉庚一直主持兴建。所见的建筑物美观、坚固、大方、经济,“闽南式屋顶+西洋式屋身+南洋建筑的拼花、线脚”,不仅与时俱进,还具有浓郁的民族和地方特色。
陈并非建筑师出身,却事必躬亲,从选址、规划、绘图到监督施工以至楼舍命名,他在集美学村和厦门大学建造了数十座的高楼华屋。你很难想象,这里居然没有一座以他自己的名字冠名。
90年过去,厦大的建筑依旧,窗大门宽,通风透亮,校区绿树成荫,各楼的南北两面的雨盖走廊还在遮风挡雨。加上毗邻海边,依山而建,厦大因此也获得“中国最美大学”的称号。如今在白岩红砖琉璃瓦下攻读的学子,在那个盛夏的午后,还会想起这位惦记着“学生宿舍建走廊,可以在那里看报吃茶”的白发老人吗?
华侨建筑南洋骑楼,安逸生活
若不是因为电影《疯狂的赛车》,厦门的老城区应该不会有今天的游人如鲫。
骑楼,在东南亚城市和中国南方随处可见。1920年,厦门市政会在规划厦门的新城区时,以骑楼作为街市的主要形式。于是有了开元路、中山路、大同路、思明西路(四横)以及思明南北路(一纵)为框架的道路,这些临街的建筑,路面那层是商铺,楼上住人,商用、公用、家用合而为一,直到上世纪80年代厦门成为经济特区以后,这样的商住模式才得以改变。也正因为这五六十年积攒下来的人气,如今骑楼内依然人头涌动,比起新城区不知温馨热闹多少。走在镇邦路上,巷口有着地道的糕饼小摊,1.5元一块的糕饼,老板细细地卷起来,包好,送到客人手上,方才拿过那零钱。小摊旁是个老家具店,红木家具和摆设在店里,几个熟人泡着茶聊着天。三巡铁观音下肚,神清气爽地,关门,回楼上的家。为了拍摄一个大场景的“鹭辉旅馆”,摄影师张飞宇硬着头皮冲上对面四楼的民居,主人家得知是“拍照的”,居然就让这扛着长枪短炮的男人进屋……安逸的生活背后,谁又记得,有那么一段日子,蒋军飞机天天来光顾,不时扔下些“蛋”然后扬长而去。聪明的厦门人,就靠着骑楼,把廊柱连接起来,生意照做,茶照喝。骑楼,就是厦门人的安全港。也难怪《疯狂的赛车》会到这里拍摄,车一动楼一静,环岛路一新开元路一旧,相映成趣。
骑楼的功劳还延续到了晚上,太阳西下,小茶几一收,开元路、大中路、中山路思明电影院一带摇身成为夜晚的主角,骑楼下,海鲜大排档、夜宵档、水果摊热闹起来,老式的小卖部,放着哀怨的闽南话情歌,就着花生汤的香气、酸笋面的热气,厦门的夜开始变得有滋有味。
镇邦路以骑楼建筑闻名。如今,这些骑楼多已破败不堪,但是,却成为影视取景的最爱,比如《疯狂的赛车》中,就多次出现镇邦路,这些骑楼更是成为电影模糊的时代背景中颇具特色的建筑,与环岛赛车等场景形成鲜明对比。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在鼓浪屿的建房高潮中,仅华侨就建造了各式楼房、别墅1000余幢。这些楼房、别墅的设计者华洋交集,加上那时,外国人的设计崇尚复古,多使用古希腊柱式装饰楼宇,中国工匠竞相仿效,进而发挥创新,最终在鼓浪屿建筑上造成百花争艳、绚丽多姿的局面。
鼓浪闻音,精神家园
这个在中国版图上用高倍放大镜才能看到的小岛,却是一个四海皆知的海上花园。
舒婷生活了一辈子,林语堂把这里看成第二故乡。在巴金的笔下,鼓浪屿是“南国的梦”。梦境里有什么?有热带亚热带的温热气候,有群鸥腾飞的日光岩,有万国建筑群,还有受到中西文化交融的精神家园。
漳州路44号,林语堂故居,英式别墅被古榕老樟掩映着,林夫人廖翠凤的侄儿廖永明教授就住在这屋里。安海路36号,番婆楼,又一页历史被掀开。这座建筑系晋江籍菲律宾华侨许经权为母亲建造的大宅,看着那洛可可造型的红砖露台,想到许老妇人一身珠光宝气地安坐其中,随便点一出戏观赏,那种气派的惬意,无出其右。那隐藏在绿意里的黄家花园别墅、中德记别墅、黄荣远堂、番婆楼、杨家园……一座座建筑物背后,是一页页的中国近现代史参照本。
鸦片战争后,13个国家曾在岛上设立领事馆,商人、传教士、人贩子纷纷踏上小岛,建公馆、设教堂、办洋行、建医院、办学校,成立“领事团”,逐步把鼓浪屿变为“公共租界”。华侨富商也相继来兴建住宅、别墅,办电话、自来水事业,一直到抗日战争胜利后,鼓浪屿才结束百余年殖民统治的历史。这些年间,逐渐形成建筑特色包罗万有的“建筑博览馆”。这里的建筑大多有着浓烈的欧陆风格,古希腊的三大柱式、罗马柱、哥特尖顶、巴洛克浮雕,甚至还有些建筑学者至今无法定名的“鼓浪屿风格”。百年来,不到2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伫立超过1200幢风格各异的建筑物,如今,接近400座房屋将被列为重点历史风貌保护建筑。
6公里的环岛路,无法将鼓浪屿的精华看尽,沿着鹿礁路、龙头路、中华路、泉州路、安海路向半山上走,游人越发稀少。到了内厝澳路、笔山路,那基本上就回复了鼓浪屿从前的生活景象:阿公阿妈买好了菜,拉着小车迈上台阶,一转身便不见了人;理发摊,标价5元理一次发。他们祖祖辈辈生活在这里,谁也没有认真打听过他们的故事,正如你也不知道“中国第一别墅”的主人黄奕住曾经也是剃头匠。
鼓浪屿的文化核心,是精英文化。厦门人说,鼓浪屿人天生有种优越感。他们认为,厦门人就是厦门人,鼓浪屿人就是鼓浪屿人。交谈不过几句,你基本上可以断定他是不是来自鼓浪屿。我们不是厦门人,自然分辨不来,但鼓浪屿人才辈出,是事实:从钢琴家殷承宗到大文豪梁实秋、林语堂,从仁心仁术的医者林巧稚、黄大辟到“橡胶之父”林文庆、“中国糖王”郭春秧。人说,建筑是凝固的音乐。在这座有音乐,有建筑的岛上漫步,也许你记得历史,也许你想在这里读懂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