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打痛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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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福总是相似的,不幸却各有各的不同。我童年的不幸来源于我的父亲,父亲年轻时才华横溢,却不受赏识,渐渐埋入人群,成为普通但并不平庸的那一类。所谓半俗不雅的人是最痛苦的,有了痛苦和压力,排在父母身上,会被骂成不孝;施加在妻子身上,会被说成不义。唯有打儿女最合法最合算。你听说过有人因棒打儿女而坐牢或被人骂做“不忠不义”的吗?没有。
  所以说,我被打的命运是必然的。
  小时候,我总是因为各种缘由被打。不吃饭,不穿鞋子,夏天一天吃七八根冰棒,冬天拿被褥将尿床的痕迹遮挡起来以至于床阴湿了一天,和伙伴在泥坑里玩将裤子弄得脏兮兮……入学后,被打的理由愈加充分:赖在父亲自行车后座上不肯下来,偷拿抽屉里的硬币去买零食,新买的红领巾不知去向,与同桌打闹划破他的脸。再到后来:晚上躲在被窝里打着手电筒看闲书,将惨不忍睹的期中试卷藏起来,一大早在房间里拿着别人的作业狂抄,逃课去聚集不良少年的台吧捣台球,和朋友玩得夜不归宿……
  我每每自嘲:“我的人生真是波澜壮阔,风里来雨里去铁道旁边种过地啊。”至今我被打次数,还《史记》(始计)不出来,大约有一本《史记》简版的页数那么多。以至于后来父亲追着我打时,周围的邻居捧着饭碗很悠闲地一边吃一边看,面不改色,更不劝阻。他们早已习以为常。
  我是极怕父亲打的。我四五岁时常常在吃饭的时候调皮,吃两口就走几步。父亲生气地把筷子一丢,上前一手揽着我的腰,一手很重地打我屁股。一下,两下,三下……我一边半趴在父亲腿上一边清清楚楚地数着,估计我的数数能力就是这样培养出来的。大概要打上七八下,多则十几下。而我在父亲刚扭着我衣襟的时候就开始声嘶力竭地哭喊,声音大得院前院后都能听见。要是正好赶在早晨,那些在巷弄里都快上班还熟睡着的人们准得要感谢我。这时妈妈或奶奶就会捧着饭碗来哄我。我那时候喜欢赖哭,越有人哄越吊着嗓子仰天哭啸:“啊——啊——啊……”让我气愤的是,奶奶还会趁机往我张大的嘴里一大匙一大匙地添饭,这又激发了我的愤怒,我吐出来,更拽地哭。可一看到父亲怒气冲冲的脸,我的声音就一下子小了,象征性地啼哭着,还伴随着一下一下的打嗝。偶有不巧,父亲会接着打。
  父亲打我的方式有四种:打屁股,掌嘴,棒打和鞭抽。打屁股是最轻的一种,纯粹用手。入学后,挨打的方式渐渐升级为掌嘴。
  八岁以后,我已入小学,学校课程稍显简单,但要求严格的父亲规定我每天熟背一篇古文。这对于当时识字不多尚不懂文言文为何物的我来说,难度有如攀天梯,一拿起书喉咙就像堵住一样有难以排解的滞塞感,再清新隽永的词句也顿时有如嚼蜡。有一次背《孔雀东南飞》。“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我一个劲儿地奇怪,这些我不懂的词句为什么能毫无感情地从嘴中蹦出来?思绪一走,大脑一下卡住了,“十五弹箜篌,十六诵诗书……十六诵诗书……”我预感到一场暴风雨的来临。果然,父亲二话不说拿起鞋底抽上脸。我“哇”的一下哭出来,父亲厉声道:“哭什么哭,不许哭。”我立马噤声,豆大的泪珠刷刷往下掉,喉咙里呜咽着,哭哭啼啼地背下去:“十六诵诗书,十七为君妇,心中常苦悲……”
  父亲打我用的鞋底是喜欢做鞋的妈妈做好放在家里的,也会跟着季节变换。夏天就用布鞋打,冬天就用棉鞋打。像棉鞋那样平坦而光滑的密度小的底子还好,打在脸上并不十分疼。若是皮革底,一下子打上去,“啪”的一声脑子嗡嗡作响,脸都打歪了,牙都打颤了,整张脸皮都要被打烂了。我忙不迭摸脸,疑心脸变得凹凸不平了。父亲的掌脸法练得炉火纯青,成了独门绝技,专门打我。不知是否因为这个缘故,我总长不成标准的瓜子脸,后来我到外地念书给父亲写信还经常以此调侃他。
  我就在一巴掌一巴掌中渐渐长大,十二岁后父亲的武器升级为竹条,估计大家都知道就是小学里老师拿来吓唬人的教鞭,那家伙打得确实很疼。就是从那时起父亲打我我开始躲,有时一回家看到父亲拿着竹条怒气冲冲的样子,就撒腿往门外跑。跑过长长的街巷,跑过山坡跑过河沿,跑过附近的柴草垛,有时不穿鞋就往炽热的石子路上跑。我披头散发奔跑的样子成了村里常见的风景。但大多时候我还未来得及跑就被父亲揪住,噼里啪啦劈头盖脸地打。我条件反射地连忙收缩四肢,用手去挡。那竹条速度极快,好像数千条大棒从天而落,打得我措手不及,来不及承接的疼痛感纷纷落在背上身上,就像刺入肌骨一样,疼得我不住喊叫:“哇,呀,啊。”一阵劈头盖脸的棒打之后,身上腿上布满了清晰的红印痕,就像尖嘴笑脸。那些触目惊心的红印要好几天后才能消,晚上睡在床上后背总隐隐作痛。从那时起我听话了许多,被打的次数也渐渐少了。
  棒打法厉害,但最厉害的还是鞭打法。这一招最毒也最不轻易使出。印象中父亲只用此法打过我一次。
  那是初二下学期,我受朋友怂恿旷课去游戏厅玩了一天一宿,第二天带着熊猫眼被老师骂。第三天放假不敢回家,心想班主任那么大嘴,这事父亲一定知道了。挨到天色渐黑,本想趁着夜深的机会悄悄溜回家,谁知刚猫着身子推开半掩的门,噼的一声鞭子便甩上了身,我霎时喊叫了一声,疼得跳起来,一看身上的红杠子,足有三四厘米宽。接着是腿,背,膀子,火辣的疼痛感侵占了每一根神经,我像一只跳脚虎不停闪躲着,巨大的颤栗从背后网罗过来。我还在安抚这边的疼痛,皮带又迅速抽向那边,不给我留喘息的机会。我摸索着跪下来,哭喊着求饶:“爸,爸,我错了,爸……”父亲不领情,继续抽打,充满怒火的眼睛怒瞪着我,“我叫你不好好读书上游戏厅,啊,怪不得成绩老下降呢,啊,喜欢玩游戏是吧,看我不打断你的腿!”说到每句话的重音还会配合着抽打一下,疼得我龇牙咧嘴。我趁着间隙不停地搓着伤痛处,清涕泪水涟涟。父亲打累了,两手叉腰严厉地看着我:“一、以后不许玩游戏。二……”从一开始就恸哭的我两行泪水仍往下哗哗地流着,喉咙里呜咽着,喉咙口也哭得发紧,眼睛肿了,很疼,整张背火辣辣地灼烧着,肯定红得不像样子,就像有人要将整张背抽离一样疼。全身打得变了色,青黑青黑的。那一次直到大约二十天后,伤才完全消失。
  父亲进了屋,我坐在逼仄的墙角不敢动,怕触及伤痛处,实际上想动都动不了,浑身都是青肿的。那晚无月,前院的白炽灯光清冷。我看着父亲扔在地上的又旧又厚的皮带,边子因为反复地摩擦起了短短的抽丝,那上面深深的印痕同样也深刻在我心里。我到现在还能清晰记起被皮带抽打的疼痛。后来我一犯错就感觉后背像被人抽打似的,不由自主要摸摸脊背。
  “暴躁的人总会做暴躁的事,只是这件暴躁的事碰巧被我遇到而已,伟人总是在坚忍中诞生的嘛。”进入初三后,我总是以这样近乎自欺欺人的方式理解他。然而,小时候我并不是这样想的。
  很小的时候,父亲打我,我喉咙里一边哼哧哼哧地响,一边幻想着能够像某些亲情伦理片中那样,自己是父母在医院抱错的,有朝一日真相大白我的亲生父母会来找我,我牵着他们的手趾高气扬地从父亲面前走开,让他捶胸顿足恨自己没好好待我。
  等我又长大一些,明白婴儿抱错这种事情发生的概率之低后,他又打我,我就边挨边咬牙切齿地在心里计划着:你等着,等你老了我就把你送进养老院,然后在你面前甩下一沓钱:“叫你以前老打我,叫你以前老打我……”想着想着我的心情就特别爽,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一半。当然,这些心理活动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我还得摆出一副下次再也不犯错的可怜巴巴样儿。
  更大一些时,甚至立志要离家出走,要逃脱他的“魔掌”,浪迹天涯,豪迈过一生。可当冲动过后,才不得不承认,头脑发热产生的不切实际的想法唯一用处,就是用来提醒你,你很幼稚而已。
  记忆中让我回想起来最感到好笑的挨打事件,是在十二岁那年。有一天下午,父亲出去办事,我叫了好朋友小松来家里玩,傍晚小松回了家,父亲也回来了。听见父亲叫我,我磨磨蹭蹭从房里出来。父亲问我大钟是不是我打坏的。我回头瞥了一眼,看见大钟玻璃不知什么时候碎了。我说不是,父亲就说我撒谎,并怒斥我跪下,打了我。那大钟很多年前就放在堂屋木条几上,虽然父亲为了从朋友手中买钟好像花了不少钱,但我始终不明白有了电子手表,为什么还要买这庞大笨重的老钟呢?最重要的问题是,钟不是我弄坏的,我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坏的,因此我感到十分委屈,捂着被父亲用厚鞋底重打的脸放声大哭。父亲严厉地瞪我,哭什么哭,你还有脸哭,给我在这儿跪着。然后回了屋。我看他留我一人哭,尖喊着,两条腿直在地上蹭,歪扭着睡到了地上,哭得更带劲了,被腾起的灰尘扑面而来,泪水成了泥水,顺颊流下。我蹙着眉,张大嘴撕心裂肺一阵嚎哭。哭喊声在空空的堂屋里回来荡去,显得悲惨又突兀。我深谙不反抗就是纵容的道理,一直哭一直哭,心里盘计着,妈妈六点就下班了,我要哭到妈妈回来,妈妈一定会心疼我然后替我出气。或者让父亲受不了我的哭喊而向我妥协。于是我更勤奋地哭。大概哭了十几分钟,已经过了六点,妈妈还没回家。我停下来,摸摸红红的眼睛,哼哼唧唧想继续哭,突然听见里屋传来对话声,我竖起耳朵一听,发现是父亲在看电视,突然悲伤得不能自已,“哇”的一声哭了出来,一直哭到天黑黑,哭累了趴在沙发上睡着了。醒来时已经在我的床上了。
  后来我才知道,那天实在不巧碰到妈妈加班,夜晚回家看见我窝在沙发里睡觉,就嗔笑着送我回了房。
  现在我已经初三了,正在中考这条独木桥上一点一点随着人群往前挤。掐指一算,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挨打。渐渐懂得,父亲打我,只是想教育我,想我做一个正直的人。并且认为,打骂是最直接有效的方式。
  而已。
  不过,不挨打的日子,真是美好。
  
  发稿/田俊 [email protect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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