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无命运三部曲”论凯尔泰斯的屈从与反抗

来源 :青年文学家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qncy1239o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摘 要:凯尔泰斯的写作对奥斯维辛进行自杀性的思辩,思考人类的存在境况。从罪孽中感受屈辱,生存即屈从;但同时,屈从中也有抵抗。个体被高压的专制机器几近碾碎时,他将写作看做一种救赎,以对绝望的深挖反抗绝望。
  关键词:凯尔泰斯;屈从;反抗;写作
  作者简介:侯艺璇(1996-),女,汉,陕西西安人,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研究生,主要从事比较文学与世界文学研究。
  [中图分类号]:I1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5--02
  凱尔泰斯·伊姆雷是被诺奖发掘出来的作家,诺奖热过后,凯尔泰斯似乎也被随之遗忘。究其原因,与其特殊的写作内容与艰涩的文学风格有很大关系。奥斯维辛是他永远的主题。阿多诺说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不可能的。那么抛出了这样一个问题:奥斯维辛之后的写作如何可能?如果可能,写什么?向谁写?如何写?经历过战争灾难的人们更多不愿再回首,即使是愿意言说或需要言说 ,也往往会思虑再三。那么,作为“奥斯维辛代言人”的凯尔泰斯是怎样进行他的写作的呢?
  1、不一样的奥斯维辛
  《无命运的人生》主人公感激每日的面包,犹太人和看守和睦相处,这些都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奥斯维辛”。《给未出生的孩子作安息祷告》(以下简称《祷告》)认为行凶者纳粹和受害者犹太人共同建立了一个罪恶的父权制社会,而正是通过希特勒和集中营,犹太人才真正自视充满了操纵关系的过往。凯尔泰斯想要说明的是更常见的压迫与被压迫的逻辑,警示大屠杀的危险余毒。
  “无命运三部曲”所捕捉到的奥斯维辛是封闭的自成一体的组织,人们出于职业热情成为杀人犯,屠杀因此区别于谋杀而在“工作道德”的掩护下,支撑着“关于朝霞、价值的重估、崇高的非道德性的令人陶醉的讲演”。[1]凯尔泰斯是以未来的角度审视奥斯维辛、审视极权下的人的生存的。他把大屠杀看作一个现代社会的事件,是人类集体文明化进程中的反噬,其中充满悖论。《祷告》中被称为“老师”的囚犯意外多拿了一份干粮,想送还给原主,违规穿越车厢后惨遭杀害。在野蛮残暴的极权专制下,在谋杀成为一个集体场所的地方,在每个人的行为都只受保住自己生命的思想的支配时,理性之光是如此微弱苍白。那么,个体该如何生存?
  2、个体之屈从与反抗
  柯韦什被投入集中营,但他内心并不把自己当作犹太人,而不论作为犹太人还是作为匈牙利人他都受到冷遇。这就是命运的失落。极权下外部意志的强加把生命逼迫到无助的境地,人们把这种屈辱当作现实加以忍受。《祷告》开篇就是“不要”二字,是主人公对自己和妻子关于要不要孩子争论的回答——他不想让孩子继续犹太人的命运,“将我的生存视为你的存在之可能,将你的不存在视为对我的存在之残酷且必要的消灭”——反本能战胜本能而成为了本能。同样荒谬地,《惨败》的主人公肩负一项任务,孤身一人来到一个未知的地方,一步步走向孤独的命运。就像在集中营一样,恐惧悬浮在空气中,人们战战兢兢地活着,服从却不思考。小说展露的人性的脆弱不只是在奥斯维辛里才能产生。柯韦什无法理解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用书中女秘书的话来说是一种“幼稚的无辜”,是“无知”,所以他遭到了一连串的惨败,而惨败就是人类的生存境况。生存与精神是对立的 ,但人类的精神之维在于不得不选择生存。凯尔泰斯对自己犹太人的身份有十分深刻的认识:“如果从历史的角度看犹太人的话,他们并不是犹太人,而是人;所谓的‘犹太人’,实际是一种在极权主义下的境遇”。[2]他认为犹太人正是人在苦难侵淫中的一种生存状态,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屈辱;在这种屈辱下生存,人们只能屈从。暴力与人性相悖,施加者和忍受者都放弃了人性。但凯尔泰斯的屈从是否等同于放弃自己呢?
  《无命运的人生》中邻居对即将步入集中营的父亲送行时说:勇敢地低下你的头。 “敢于低头”是犹太人的生存箴言,以屈从保存自己独特的存在;但这种低头不是彻底地放弃,而是保持沉默、不与极权为伍。这是一种包含着抵抗的屈从。如果没有领受过集中营稀汤的苟延残喘,那就没有立场对其作评判。《惨败》世界中的人会被毫无缘由地拖走、遇难,钢琴师夜夜宿于公园长凳上,只是为了不从床上被拖走;垂死的柯韦什以为自己会被烧死,尽管很想知道自己的去处,但还是没有去问那些像推货物一样推着他的人,那时他才知道“虚荣心是那种一直会陪伴你到最后一刻的情感”。[3]所谓的“虚荣心”,实质上是人的尊严感,是人在遭受非人化对待时自己不把自己当作货物看的情感坚守,是人在荒诞境遇下依旧保持内心真实的微弱理性。贝尔格是一个纳粹看守,战后在狱中写了《一个刽子手的自白》,声称恩惠是一种强制性。在一个强制性决定一切的世界里,人们通过服务某个制度获得生命意义,而他的行为只是这个意义所要求的很小的一部分。此外,被判有罪和他有罪感是两码事——罪感源于道德,人们只是从道德的高度评判他的角色,而实际上这个现在看来不光彩的角色是他替别人承担的;人们与他划清界限是因为害怕承认每个人其实都有刽子手的本性。人们在世上别无选择,只能轮换着当刽子手和牺牲者。这种解释柯韦什并不能认同。在柯韦什服兵役当狱卒时,他拒绝走贝尔格指出的恩惠的道路:如果屈从于狱卒可以对犯人为所欲为的这种纯粹的化学行为的诱惑,30000具尸体的道路就会从此展开。随后柯韦什被解除兵役。柯韦什经历了一连串的惨败,却都是他自己选择的结果;如果有牺牲者和刽子手的选择,他永远选择当牺牲者。这种选择何尝不是一种抵抗?
  在《惨败》中,写作被比作西西弗斯的石头,是痛苦的起点,也是幸福的救赎。幸存于奥斯维辛的许多作家纷纷自杀,奥斯维辛之后,没有人不受到玷污。凯尔泰斯回忆奥斯维辛,记录奥斯维辛,写作奥斯维辛,是因为写作对他来说意味着拯救,尽管这种拯救只是继续挖着死亡赋格曲中的“空中的坟墓”。熟悉凯尔泰斯作品的人对其写作风格的评价恐怕会惊人地相似:一而再、再而三地描述他的个人经历,反复地证明在以前的作品中陈述过的事实:他的个人经历,以及大屠杀。所有曾经的疫病、伤痛、鞭打都是身上或显或隐的伤疤,所有曾经为生存吞下的屈辱、低下的头都是体内叫嚣的风口。当凯尔泰斯被投入集中营的时候,一个年轻明亮的灵魂就已经永远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新的鲜血淋漓的、战栗着的、不断毁灭又新生的灵魂。而正是这样的灵魂,使凯尔泰斯获得了写作的生命。一个人开始写作,是因为他想从重症中康复,想要成为精神疾患的主人。奥斯维辛赋予了凯尔泰斯独特的洞察历史、看待人类的角度切面,并且因为他是真的在废墟疮痍中站立着的人,因此也更比其他任何人想要帮世界剜开黑血,揭露堕落。“其实任何东西都引不起我真正的兴趣,唯有‘奥斯维辛的神话’:只要我想构思一部新的小说,总会想到奥斯维辛。无论我在思考什么,总要思考奥斯维辛。”[4]他以犹太人的身份经历、目睹了一些事情,并且也明白了一些他无法舍弃的事情;他记下这些事情,在尖锐的疼痛中进行写作,与主流时代保持着距离。他拒绝以看待过去的眼光看待大屠杀,拒绝以浅尝辄止的笔触勾画人类的存在与局限。卡夫卡曾说:“某一个人,他的生命并没有生机勃勃便完结了,他需要一只手去稍稍地击退对他命运的绝望——这种发生很不完美——但他却能用另一只手记下他在废墟之下看到的东西,因为他比其他人看到的东西更为异样,以及更多,可是他在生前已经死了,是那种真正的幸存者。”凯尔泰斯把写作作为救赎,在写作中找寻生存的意义以及自己的存在方式,以幸存于遗忘,幸存于现实,幸存于绝望。
  3、结语
  昆德拉论卡夫卡时提出了一个问题:“在一个外在决定性具有如此摧毁性力量、以至于人的内在动机已经完全无足轻重的世界里,人的可能性还能是什么?”凯尔泰斯的写作为我们呈现了一道屈从与反抗角力的深深轨迹。脆弱个人在野蛮强权下毫无还手之力,但清醒地打呼噜而不是绝望地呻吟的状态是绝对不正常的。人可以矛盾地活着,但不能妥协地苟活。凯尔泰斯的作品背负着奥斯维辛的命题,包括死去的、存在的和未诞生的。苦难奔涌在他的灵魂中,他的笔陌生、深刻而艰涩。这样的作品处于阅读的边缘,却刻在理解的最深处。就像弱星,不是不亮,而是离我们太远,但同样照亮了黑夜。
  注释:
  [1]凯尔泰斯·伊姆雷《惨败》,卫茂平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年,第49页.
  [2]凯尔泰斯·伊姆莱《船夫日记》,余泽民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17页.
  [3]凯尔泰斯·伊姆雷《无命运的人生》,许衍艺译,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年,第153页.
  [4]凯尔泰斯·伊姆莱《船夫日记》,余泽民译,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年,第29页.
  参考文献:
  [1]凯尔泰斯·伊姆雷.无命运的人生[M].许衍艺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3.12.
  [2]凯尔泰斯·伊姆雷.惨败[M].卫茂平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10.
  [3]凯尔泰斯·伊姆雷.给未出生的孩子做安息祷告[M].宋建飞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10.
  [4]凯尔泰斯·伊姆莱.船夫日记[M].余泽民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5.3.
其他文献
基金项目:本文为2018-2019年度西北少数民族文学研究中心科研项目“维吾尔《十二木卡姆》(和田版本)艺术特点研究”(项目编号:2018003S)的阶段性成果。  摘 要:木卡姆作为分布面较广的音乐文化现象,在世界民族音乐宝库中具有举足轻重的位置。其中,中国维吾尔《十二木卡姆》无论在规模、体裁、种类还是所用乐器的多样性等方面都体现着在此类音乐中的重要地位。从不同地区木卡姆的共性、体裁和结构差异等
摘 要:文中以李清照诗词的豪迈之风为分析对象,尝试分析李清照诗词的豪迈风格出现的原因,对李清照性格魅力的彰显以及李清照诗词中宋代士大夫意识的风貌等。  关键词:李清照;豪迈诗词;士大夫意识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5--01  著名的女词人李清照,作为婉约派词宗,其脍炙人口的《一剪梅》、《声声慢》、《醉花阴》、《如梦令》等以
摘 要:文章主要通过研读《红楼梦》和其他一些解析性作品来简单分析林黛玉这一人物的凄美形象。  关键词:林黛玉;凄美形象;分析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5--01  一、林黛玉的凄凉形象解析  (一)身世所致的凄凉形象  林黛玉在六岁的时候就丧母,她的父亲由于肩负盐政的工作而没有时间对黛玉进行管教,加上外祖母的想念,所以黛玉就
田园诗发展到了宋代又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而范成大无疑是这个时期最杰出的代表.他的代表作《四时田园杂兴》使他享有“田园诗人”的称号.组诗真实自然地再现了农村生活的方
摘 要:杜甫是我国古代著名的现实主义诗歌创作者,其生活在唐王朝由盛转衰的重要时期,“文以言志”,杜甫的诗歌也反映了其重要的文学思想与社会意识。本文从杜甫的诗歌创作入手,详细分析了杜甫诗歌中包含的文学思想,并详细的分析了杜甫的文学思想跟他的创作之间的密切关系。  关键词:杜甫;文学思想;解析  [中图分类号]:I20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2139(2019)-05--01
摘 要:《红与黑》是十九世纪法国杰出的批判现实主义家司汤达的经典之作,司汤达被认为是最重要和最早的现实主义实践者。《红与黑》主人公于连.索雷尔有着极为矛盾的性格,正是这些矛盾的性格让于连的形象变得立体,作者借助主人公于连悲壮的短暂人生奋斗历程来揭示当时封建贵族阶级的腐败和教会的黑暗,深刻的批判了当时社会的落后与腐朽。  关键词:《红与黑》;于连;矛盾的性格  指导教师:官晓敏  [中图分类号]: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