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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伙意外受伤，老娘执意求子。买婴不成“掏野食”，纯良儿媳变荡妇。
修房是借口，苟合才是真。有酒今朝醉，不惧火焚身。
儿受刺激，死于非命；娘遭打击，痛而自缢。歪嘴和尚念歪经，善良之家瞬崩析！
日头和西边的山头亲上嘴了，大大的红红的缓慢下沉，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枣花带着3岁的女儿豌豆在屋后山菜园里给菜浇粪水，已经浇完了，她将扁担套进粪桶系上，牵着豌豆下山回家。
到了家门口，鸡正在宿笼，婆婆桂芝正在喂鸡。豌豆一见，也跑过去帮着喂。
桂芝五十出头，一看就知道是被苦日子沤过多年的人，显得老相。她男人走得早，在独生子细狗两岁的时候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从此她没有再嫁，一个人把细狗拉扯长大。
正在这时，村里的外来户米恩发走了进来，问枣花：“您家什么时候挖苕，我好作安排。”
枣花看见桂芝在堂屋里喂鸡，便问：“娘，小米要来挖苕，您看后天怎样？”
桂芝忙说：“行，再不挖，打霜了，苕容易烂。”
枣花便对米恩发说：“小米，那你后天来吧，争取三天挖完。”
米恩发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枣花做好晚饭后，三个人便围着小餐桌吃了起来。豌豆很快把一个鸡蛋吃完了，嚷着还要，枣花和桂芝争着要把鸡蛋拨给豌豆，枣花挡住了婆婆的筷子，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拨给了豌豆。
吃着吃着，桂芝问枣花：“细狗回不回家过年？”
枣花说：“回来。”
桂芝听了，高兴地说：“回来就好。豆豆已经三岁了，你们得给我生个孙崽。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细狗是三代单传，咱徐家不能绝后啊。”
枣花轻轻地“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又说：“那保不准稳怀男伢啊！”
桂芝满有把握地说：“我早打听到，县城里有个测字算命的，一测一个准，怀的是女的咱不要。我还听说想怀男伢，在怀孕之前的三个月，男的要多吃酸性食物，女的要多吃碱性食物。现在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只要你和细狗多吃这些东西，准能生个孙崽。今晚你就给细狗打电话，不，现在就打。我来跟他说。这可是咱家天大的事啊！”
枣花顺从地从身上掏出手机，拨了号码，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细狗的声音：“喂，枣花，吃了没有？”
枣花说：“正在吃呢，娘找你有事。”说完就把手机交给桂芝。
桂芝接过电话大声说：“细狗，我是你娘。”
细狗问：“娘，您找我有事？”
桂芝说：“对，天大的事。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过年？”
细狗说：“大概腊月二十以后回吧！”
桂芝说：“那好。现在是九月十一，离腊月二十还有三个多月。豌豆都三岁了，你这次回来可要让你媳妇给我怀上个孙崽啊！你别忘了你爸临终时的嘱托，决不能让咱徐家绝后啊！”
细狗不耐烦地说：“好，好，我答应您还不行吗？”
天刚亮，米恩发就上了山，来到枣花家的苕地。苕叶上结出厚重的霜水，手一碰，水珠就滑落下来，掉进泥土里。他用镰刀割着苕藤，一把把地扎好晾在地墈边上，不一会儿，他的裤腿和衣袖就打湿了。
米恩发不是本地人，6年前，他晕倒在枫树坪的山路上，被村民徐德贵发现后背到医务室抢救过来了。米恩发觉得这儿山好人好，就想留下来。他把这想法和自己的遭遇对徐德贵说了，徐德贵看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同情他，就把他带去找村主任。
村主任问米恩发：“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到我们村来住？”
米恩发说：“我是广西梧州人，29岁，家里因一场火灾，房子和亲人都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无法面对惨景，决定离家出走，在外漂泊。我到过湖南、江西，最后到你们湖北枫树坪。”
村主任又问他：“你有没有身份证？”
米恩发说：“什么都没有，连换洗的衣裤也没有。”
村主任说：“你没有身份证我怎么留你？要不，你找个人担保也行。”
米恩发为难了，好一阵，他转身求徐德贵：“大哥，救人救到底，你替我担个保吧！我不是坏人，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徐德贵思忖了一会儿，对村主任说：“好，我替他担保。”
过了一会儿，徐德贵问村主任：“咋安顿他？”
村主任说：“让他和孤老聋爹一起住吧！他家房子多。”然后转身对米恩发说，“小米，你和五保户聋爹一起住，他就交给你照顾了，他每年的养老金我们村里照给，一分不少。行不？”
米恩发说：“好，没问题。感谢您对我的关心。”
米恩发既聪明，又勤快，把聋爹家屋里屋外拾掇得井井有条。他又找人讨了几块荒地挖出来，一块当菜园，另几块种庄稼。除此之外，他主要靠给人打工为生，挖地、栽秧、割谷、挑脚、捉漏……什么都干，价格也合理，干一天80块钱，若吃三餐饭则是60块钱。请他的人很多，甚至连外村人也请他。钱倒是小事，人们看中的是他做事吃得苦，不偷懒，把事交给他，将要求一说，你就不用管了。
米恩发割了三垄地的苕藤，太阳就从东山头露出了笑脸，山腰以下被雾霭罩着，茫茫一片。
这时，村口传来枣花喊吃饭的声音：“小米，吃饭了，快回来。”
米恩发大声应着：“晓得了！”声音湿漉漉、沉甸甸的，在山谷里回荡。
今天挖苕，枣花还叫上了美凤和细兰。村里的男人几乎走光了，好多女人也随男人进城打工去了。枫树坪是个小村子，只有25户人家，村里只剩下枣花她们三个三十岁以下、结了婚的嫂子。三个人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姐妹，谁家里有啥大动作就互相帮衬，不叫上另两个就觉得生分。
米恩发进来后，美凤和细兰已经坐在餐桌上吃起来了。米恩发比她们三个都大，她们三个却都喊他小米。挖苕是苦力活，尤其是挑苕，请工吃饭少不了鱼肉，请男工时，村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论好孬，一天一包烟，三餐都备酒。米恩发不抽烟，烟就免了。 枣花招呼米恩发坐下，提起煨在火塘旁边的铜酒壶，给他斟了满满一杯，说：“早晨有点儿冷，喝点儿酒暖暖身子吧。”
米恩发一连喝了三杯就不喝了，说还要做事，然后囫囵吃了两碗饭，喝了半碗汤就丢下筷子催她们走。
美凤快言快语，说：“小米，你才丢下筷子就催我们走，比人家女婿还积极哟！你让我们喘口气行不行？要走，你先走。”
米恩发脸都红了，他抿嘴一笑，扛上山锄，挑上箩筐就出门了。
美凤和细兰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仿佛女人堆里有了一个男人，就母羊发情般兴奋，有了十足的精神。
枣花压阵，她箩筐里装有茶水和茶具，还有自家产的炒熟的花生、瓜子。
爬一道山坡，越一座山梁，就到了枣花家的苕地。苕藤已被米恩发割了，晾在地墈沿上。割了苕藤的苕地裸露出来了，每一棵苕根处，红苕将地面高高凸起，咧开嘴笑。
四个人先挖了两个小时后，米恩发便一个人接着挖，三个少妇则坐在苕地上抹苕、拣苕。
日头三丈高的时候，枣花招呼大家休息一会儿，喝茶、吃花生、嗑瓜子。三个少妇把锄头横在地沟上，围坐在一起，米恩发远远地坐在地边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四处张望，似在看风景。枣花喊他过来喝茶、吃东西，他竟有些犹豫。
美凤见了，说：“小米，你咋啦？怕我们三个寡妇把你吃了不成？”
米恩发这才起身走过来，坐在枣花身后。
枣花抓了一把花生给他，又给他倒了一碗茶。
细兰突然说：“小米，你结过婚吗？”
米恩发说：“结过，老婆在火灾中死了。”
细兰又问：“你不想再找女人了？”
米恩发说：“暂时不想这事。”
细兰说：“你已经来我们村6年了吧，可以找女人了。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
米恩发说：“暂时不找，谢谢！”
细兰纳闷地问：“咋就不找呢？你年纪轻轻的，身体又好，晚上一个人咋过啊？就不想那种事？”
米恩发问：“哪种事？”
枣花和美凤“咯咯”大笑起来。
枣花说：“细兰，你个短命鬼，别逗他了好不好！”
米恩发一下子悟过来，顿时面红耳赤。
大家又都忙碌起来，三个少妇继续抹苕、拣苕，米恩发依然干他的重活。
上午把苕挖出来摊在地上晾干皮，经放，不易烂，挑苕任务主要在下午。三个嫂子一边抹苕、拣苕，一边嘀嘀咕咕，轻声说着话。
细兰说：“我刚刚故意摸了一下，发现小米裆里的那东西不小，你们男人的咋样？”
美凤说：“你羡慕了是不是？正好你男人不在家，找他享受享受。”
细兰听了，就扑过去撕扯美凤的嘴，两个人滚在地上疯闹起来，弄得浑身是土。
枣花自言自语地说：“两个熬不住的疯婆娘。”
米恩发晓得她们在拿自己开心，便懒得去理睬她们。他放下锄头，装满了一担苕，挑着担子闪闪悠悠地下山了。
枣花请人帮忙，三天就把地里的红苕挖完，人也累得不行了，歇了两天，她又忙着整地、窖豆、剜麦、割油菜，一晃冬月就过去了。
这天是腊月初八，农村叫腊八节。中午，桂芝用米、粟、枣、红豆、花生、莲子、果仁等材料煮成了腊八粥。
正吃的时候，桂芝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她对枣花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枣花，咱家不会出啥事吧？”
枣花说：“娘，那是迷信，咱不信。您用手揉揉就好了。”
桂芝用手揉了揉，还是跳，她就让豌豆找来一张小纸，撕下一小块沾在右眼皮上，眼皮终于不跳了。
亲人之间或许真的有心灵感应，就在这天上午，细狗出事了，他从第七层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升降机把灰车吊到第五层楼，小杨和细狗一个推一个拉，垫板突然断裂，灰车把小杨弹开，掀了出去。细狗赶去拉他，却被他拉住，一起摔了下去。小杨当即摔死，细狗则被二楼伸出来的一根钢管挡了一下，摔成重伤。
细狗被送进医院进行抢救，医生说他骨盆高能量损伤，睾丸破裂，将造成性功能障碍，影响阴茎勃起和生育。
细狗听了，向医生求情说：“医生，您就行行好吧，您不要看我可怜，就可怜可怜我媳妇吧，她才二十几岁呢！我家几代单传，我老娘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
医生遗憾地说：“我爱莫能助啊！庆幸的是，你的命已经保住了，想再恢复性功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细狗动了手术后，没有把自己摔伤的事告诉枣花和娘，他怕娘晓得了伤心。他对枣花说，公司有紧急任务，回不来了，叫枣花过去过年，却叮嘱她不要带豌豆去，让豌豆在家陪奶奶过年。
枣花有些纳闷。桂芝却觉得儿子想得真是周到，媳妇过去可完成她心中天大的事，孙女陪自己过年，也可让自己享受天伦之乐。
枣花兴高采烈地赶到深圳，接站的老乡“癞蛤蟆”将她直接带到了医院。枣花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细狗，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的。她实在想不通，细狗好端端准备回家过年的一个人，咋说摔就摔了呢？她相信命，这就是命啊！但转念一想，那个小杨命都丢了，细狗命大，活下来了，也算是幸事。况且，建筑公司领导决定，给细狗赔偿5万元，还答应出院后让他到公司当清洁工，月工资两千五。
当从经理手里接过五万元银行卡的时候，枣花哭了，哭得很伤心。
正月十五一过，细狗就出院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得在家里休息三个月。
在出租屋里，枣花又照顾了细狗一个月。已经到春天了，桂芝在电话里问枣花怀上了没有，如果怀上了，就想办法找私人医生检查一下，看看是男是女。最后，她还催枣花赶快回去，说季节不等人。
细狗也催枣花回去，说自己能走动了，生活能自理了，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去上班。
枣花也想回去，可她放不下细狗，更担心回去无法向婆婆交代。细狗的这场意外事故，彻底打破了娘和自己传宗接代的梦想。 自从医生说细狗丧失性功能之后，细狗就郁郁寡欢，对于传宗接代的事，他倒无所谓，他最担心的是枣花，她才25岁啊，跟着我不是守活寡吗？加上她又是性欲很强的那种女人，他不忍心让枣花跟自己守一辈子活寡，他得让她嫁人。
在枣花回去前的几个晚上，细狗劝说枣花嫁人，枣花不同意，说：“你常年不在家，我不也过来了吗？”两人为此争论不休，最终也没有个结果。
枣花回到枫树坪的时候，春光明媚，绿满群山，到处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山脚下的桃花、李花、豆花、油菜花争相斗艳，枣花的心情却开朗不起来，她不晓得自己该如何面对传宗接代心切的婆婆。她想细狗已经差不多痊愈了，瞒婆婆也不是个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就打算在恰当的时候对婆婆如实相告，这也是细狗的意思。
枣花是下午到家的，豌豆在大门口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游戏，玩得正开心，看见枣花回来了，就跑了过去。枣花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就牵着她的小手回家了。
桂芝正在家里煮猪食，见枣花回来了，十分兴奋地迎了上去。她帮枣花卸下肩上的大背包，一边卸一边说：“豆豆该有小弟弟了。”
豌豆就问枣花：“妈妈，这是真的吗？”
枣花有些埋怨地说：“娘，您说啥呢？”
桂芝就说：“豆豆，咱不说，保密。”
这时，细兰进来了，她嘻嘻哈哈地说：“枣花到男人那里住得舍不得回来了，该不会是去播种了吧？种子肯定种上了，不然你不会回来的。”
枣花说：“臭嘴无好言。”
细兰借题发挥，对桂芝说：“桂芝婶，您该抱孙崽了。”
桂芝喜滋滋地说：“托你的福。”然后让大家坐。
枣花听到这些，心里特别烦，忙把话题扯开，说：“我带了些果脯回来了。”说完，她打开包，从里面拿出几盒东西让大家吃，有山楂片、冬瓜糖、糖姜片、阿胶蜜枣等。
吃完晚饭后，一家三代围坐在火塘边烤火，桂芝迫不及待地问枣花：“细狗还好吗？”
枣花说：“还好。”
桂芝又问：“你怀上了没有？”
枣花半天不语。
桂芝不耐烦地说：“问你话呢，咋不吭声？”
枣花说：“没怀上，恐怕永远也怀不上了。”
桂芝惊愕地问：“咋回事？”
枣花说：“细狗出事了，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幸亏被一根钢管阻了一下，命算是保住了。”
桂芝吃惊地叫了起来，说：“啊，人摔得咋样？”
枣花说：“骨盆骨折，两粒卵子挤压破了，命虽保住了，人却废了，不能生孩子了。”
桂芝听后，立马傻了眼，哭着说：“儿呀，你不是说你加班不回家过年的吗？你咋就摔了呢？儿呀，你的命咋这苦？这下可好了，咱徐家不就绝代了吗？”
枣花也不知如何规劝，此刻，她的心也在滴血。
桂芝哭了一阵后不哭了，她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问：“枣花，细狗不能生孩子的事外人晓得不？”
枣花说：“不晓得。”
桂芝说：“不晓得就好，不晓得就好，再让我好生想想。”
几天以后，枣花正在卧室里拍着豌豆睡觉，桂芝找到她说：“枣花，要不，让细狗在那边抱养一个男伢，你过去住七八个月后，把孩子带回来，就说是你生的。只要不让那边的老乡晓得就行，你觉得咋样？”
枣花说：“我随您的愿，看看细狗答不答应。”
枣花就给细狗打电话，让桂芝对他说。
桂芝接过电话，先是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接着是一阵哭诉，最后直奔主题。
桂芝说：“细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咋样，咱徐家不能绝后，这可是天大的事！人啊，苦不怕，就怕没盼头，你说是吧！不然，我到阴间也无法向你爸交代。”
细狗说：“我现在都成废人了，您叫我咋办？”
桂芝说：“我想，你能不能想办法在那边抱养一个男伢，然后让枣花过去住些时再带回来，就说是你们生的。”
细狗说：“我先去问问看。现在女伢好找，男伢不好找，得瞅机会。”
桂芝说：“实在不行就买一个。”
细狗说：“娘，千万不能买，那是违法的，到时弄得鸡飞蛋打，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桂芝说：“你先托人找一找男伢，万一找不着再说吧！你可要作古正经的当回事哩！”
细狗说：“好，我马上去打听。”
一晃四个月过去，已经到夏天了。这天，细狗打电话回来，说他已经找到一个对象了，是个私生子，在朋友家养着。伢他娘是打工的，才18岁。男朋友也是和她一起打工的，说好了把娃生下来的，可女的把娃生下来一个月后，男的也不知啥原因，却突然失踪了。开始女的还在等他，等了两个月不见回来，她就决心把娃送人。她也没有什么高要求，只要两万块钱的营养费。
桂芝听后很高兴，说：“两万块不多，听说如今男伢要卖四五万呢！细狗，你赶快借两万块钱去把伢抱回来，这边让枣花动身去你那里。夜长梦多，你把伢抱回来后，要立马把他藏起来，防止伢他娘后悔。”
细狗说：“好，我明天上午就去把伢抱回来，您让枣花搭明早10点钟的高铁赶过来，下午三点钟就可以到。”
桂芝喜笑颜开，连声说：“好！好！好！”
接完电话，桂芝就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枣花，枣花听后，却显得十分冷漠，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不过，她还是按照婆婆的安排，做好明早启程的准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枣花就起床了。
她风尘仆仆地赶到深圳细狗逼仄的出租屋，却没见到细狗。一问，工友说，细狗今天请假了，没有上班。
在高铁上，枣花就不停地给细狗打过电话，打了四五个，细狗的电话却总是关机，现在打，还是关机。这是怎么回事？细狗人呢？
枣花急了，就跑到细狗的建筑公司去找细狗。 不找不打紧，一找吓出一身冷汗。办公室主任告诉枣花，细狗涉嫌买卖人口，被派出所拘留了。
枣花急切地问细狗被关在哪个派出所，主任说在浮桥派出所，枣花便找到浮桥派出所要见细狗。民警不让见，让她回家去等结果。
枣花两腿发软，哭着回到了细狗的出租屋。
细狗是第二天晚上才回来的，他这次可亏大了，伢没抱回来，还白白丢了两万块钱，还被派出所关了一天。
一路上的灯影被细狗踩得支离破碎，他的心像是断成了一截一截。回到屋里，他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几乎无颜面对枣花。他想不明白，这背时的事咋接二连三地摊到他头上？
枣花四个月没见到细狗，现在他已把自己折腾得瘦脱了人形，枣花见了心如刀绞，急切地问：“到底出啥事了？”
细狗什么都不说，只是哭丧着脸，闷着不吭声。枣花就极力安慰他，他于是道出了真相。
昨天上午，细狗带着两万块钱去抱伢，他把伢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还用手捏了捏伢的鸡鸡，然后把钱交给对方。对方把伢递到细狗手上后，细狗满意地转身走了。细狗抱着伢回到出租屋，屁股还没坐定，门口就进来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女人说伢是她前天丢的，到处找没找着，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还说你若不信，可以看看他左臂上是否有块小巴掌大的胎记，边说边扒开伢的衣服，果然有块胎记。
一个男的上前揪住细狗的衣领大声嚷着，说细狗是人贩子，要抓他去派出所。细狗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下子蒙了。周边的民工都上工了，细狗一个人不敌三个人，伢就被人从他手上抢走。他这才如梦初醒，发现这是一个圈套。当他追出门外时，那三个人已经抱着伢上了一辆黑色小车跑了。细狗记住了车牌号，便打110报了警。警察来后，问了一些情况，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翻了翻，就把细狗带到了派出所。
细狗在派出所呆了28个小时后才被放出来。临走时，警察对他说：“犯罪嫌疑人不择手段弄来的男婴，是想在出手前再骗你一次钱。你买婴儿是一种违法行为，因为你不知情，也是受害者，我们就不追究了。婴儿若是追回来，肯定不能给你，我们要帮他找到他的家人。犯罪嫌疑人还没抓着，你那被讹去的钱是很难追回的，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枣花听完细狗的述说，心里凉刷刷的，她满脸怨艾地望着细狗，安慰他说：“细狗，这是命啊，‘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人强不过命，咱就认了吧！”
细狗悲泣说：“这真是麻雀没拴着，还丢了一串钱，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咱这脸可丢大了。”
枣花说：“摔一次跤，学一回乖。现在骗子多，算是花钱买教训吧！”
细狗用手抹了抹满脸的泪，说：“今后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警察说了，对于收买被拐卖儿童的人，应当依法追究刑事责任。鉴于我不知情，主动报案，对我教育一番就给放了，不然我还得坐牢。警察还说，没有合法手续收养子女也是违法行为。今后这种事我再也不干了。”
枣花叹了口气，说：“你不干，你娘能答应吗？”
细狗说：“她不答应是她的事，我不管。”
晚上9点钟，细狗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细兰的，便接了，可一听说话的声音却是娘桂芝。
桂芝说：“细狗，枣花到了没有？”
细狗捂住话筒问枣花：“娘的电话，我咋说？”
枣花接过电话说：“娘，我昨天就到了。我们今天在办事呢！”
桂芝问：“到了也不打个电话过来，让我担心着呢！你这次过去就多住些日子，怀上了再回来。家里有娘呢，你放心。”
枣花说：“好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桂芝说：“好，好。”说完她就把手机关了。
枣花收起手机递给细狗。很明显，桂芝这话是故意说给细兰听的。
细狗问：“这事咋对娘说？”
枣花说：“这事瞒不了娘的，对她直说好了。”
细狗点了点头，说：“你回去给娘多一点儿安慰，劝她别老想到传宗接代，我已无能为力了，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枣花长叹一口气，说：“你想让她死心，恐怕没那么容易！”
枣花两手空空地回到枫树坪，桂芝见了，晓得事情搞砸了。
等枣花进屋后，桂芝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她，枣花就把细狗上当受骗的情况如实地向她说了。桂芝听了，腰就佝偻了下去，她悲叹道：“两万块岂不是打了水漂？加上去深圳的盘缠，回来的路费，这下真是亏大了！这个细狗，还说是跑世外的，咋就被人骗了呢？”
枣花感叹地说：“现在骗子太多，骗术又高，连女大学生都被人骗着卖了！娘，警察对细狗说，收买被拐卖的儿童是违法犯罪行为，没有合法手续收养子女也是违法犯罪行为。他差一点儿就被弄去坐牢了，咱今后这种事再也不能干了。”
桂芝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她绝望地说：“那咱徐家不就绝后了吗？不行，咱家决不能断子绝孙。”
枣花规劝说：“这就是咱的命，咱就认了吧！”
桂芝却一脸坚决地说：“不行。不让买，不让抱，那无论如何你也得想办法给我生一个孙崽。”
枣花一急，说了句无奈又戗人的话：“是你崽的问题，我能有什么办法？要生，您找细狗去！”戗得桂芝脸红一阵，白一阵，无话可说。
桂芝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断子绝孙这残酷的现实折磨得她精神萎靡不振，人也瘦了一大圈，脸上的颧骨都突出来了。
桂芝想出了两种比较可行的办法，一是请民间高医给细狗把把脉，看能不能把他的病治好；二是让枣花想办法掏野食，偷偷找人怀一个，生了后再带回来。
一天中饭后，桂芝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枣花，枣花说：“第一种方法可以试试，不过希望不大。大医院的医生都明确说了，细狗没有那方面的功能。第二种方法我接受不了，我又不是牲口！再说，您就不怕我给您崽戴绿帽子？”
桂芝一本正经地说：“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大不过这事。这事就由我来跟细狗说，你把手机给我，我给他打电话。” 枣花把手机给桂芝后，转身走了，她不想听桂芝跟细狗说什么。
细狗接了电话后，桂芝问：“细狗，医生说你没有生育能力了，这是真的吗？”
细狗说：“是真的。”
桂芝说：“那咋办？我家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呢！你说我咋向你爸交代？咋向徐家列祖列宗交代？”
细狗说：“娘，您就别说这事了好不好！传宗接代真有那么重要？”
桂芝说：“这可是天大的事，咋不重要？到你这一代传不下去，咱这一支人就灭了，断子绝孙是人类最恶毒的话，你懂不懂？”
细狗说：“我不怕。”
桂芝说：“你不怕，我怕。气死我了。”话还没说完，手机就从她手里掉到地上，人也歪倒在地。
枣花听见响动，忙从屋里出来，惊呼道：“娘！娘！您怎么啦？”边喊边迅速将桂芝扶到床上，一下一下地给她抚摸胸口。
桂芝渐渐苏醒了过来。
这时，枣花的手机又响了，是细狗打来的。
细狗问：“枣花，娘怎么啦？”
枣花说：“娘被你气昏了！刚才你对娘说了些什么？
细狗说：“她醒过来没有？”
枣花埋怨道：“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跟她说？吓死我了！”
细狗说：“你让娘接电话。”
枣花就把手机递给桂芝，桂芝听见电话里细狗喊她的声音：“娘！娘！”
桂芝说：“你气死我了，你不想让我活了，我立马就去死，你说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细狗忙说：“娘，我听您的还不行吗？您说咋办就咋办，只是难为了枣花。”
桂芝说：“主要是你，你没有问题就行。后面的事我来想办法。”
细狗一个劲地应承着。
桂芝把手机还给枣花，说：“你也听见了，细狗答应让你生个儿子，至于咋个生法，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你就做好思想准备吧！我想，要找人的话，不能找本地人，本地人弯弯筋多！你琢磨琢磨，谁合适？”
枣花对桂芝的安排丝毫没有准备，便说：“我还没想过这事呢，不好说。”说完，她提着竹篮打猪草去了。
桂芝一个人在家里想了半天，脑壳想破了，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时，大门口传来了喊声：“桂芝婶，在家吗？”
桂芝听出来是米恩发的声音，就应道：“在家，小米师傅，有啥事？”
米恩发跨进大门，进了堂屋，说：“谁家的猪崽把您家的瓜藤拱了，掉下来两个瓜崽，我把猪崽赶跑了，顺便把两个瓜崽给您带回来了。”说完，他就把两个瓜崽递给了桂芝。
桂芝接过瓜崽，大声骂道：“短阳寿的，烂板牙的，养猪不管，糟蹋庄稼，不得好死。”然后转了口气，对米恩发说，“小米师傅，谢谢你了。”
米恩发的到来令桂芝眼前一亮，她想，小米这小伙子，人年轻，勤快，善良，人缘好，长得也有模有样，而且还是外来户。刚才咋就没想到他呢？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底细我还不大清楚。
于是，她便热情地招呼米恩发进屋坐。米恩发不好驳桂芝的面子，就进屋了。桂芝问了他最近的一些情况后，直奔主题，说：“小米，你自从到咱村后就没回过广西老家了？”
米恩发说：“家里没有一个亲人了，我不想回去！”
桂芝问：“你就不想再找一个女人？”
米恩发说：“没有钱啊，搁一搁再说。”
桂芝问：“你是跑世外的，消息灵通，哪里有民间医生能治男性不育症的？我娘家一个侄儿结婚5年了，还没有孩子，后来到医院一检查，说是男方的问题。家里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弄不好媳妇都留不住。”
米恩发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老家有一个老中医能诊这种病，不少人找他呢，您不妨试试。”
桂芝惊喜地问：“真的？那就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
米恩发为难地说：“可惜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桂芝说：“你在家里没有亲人，朋友总会有吧！你给朋友去个电话，问问不就成了？”
米恩发说：“我都6年多没回去了，和谁都失去了联系。”
桂芝一脸乞求地说：“那你就替我跑一趟吧，车费我出，行不？”
米恩发显得十分无奈。
桂芝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又说：“你是怕耽搁工夫吧！这样，你的误工费我也出，你说，多少钱一天？”
米恩发急了，说：“桂芝婶，不是车费、误工费的问题，是……是……是……唉！我是怕老中医治不好，白花了您的钱。”
桂芝说：“治不好我们不怪你。”
米恩发只好说：“那好吧，我联系看看。”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聋爹的家在村子西头，有4间老屋和一个小院。自从米恩发住进来后，小院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二年春天，米恩发挖来一棵有20年树龄的桂树栽在院内，又在墙角栽了两棵芭蕉树。他还养了一只狗，喂了一群鸡，老屋顿时就有了生气。半年后，米恩发买回来一台电视机，晚上没事时，就和聋爹一起看电视消磨时光。
这天晚上，米恩发和聋爹又在家里看电视，桂芝走了进来。她大声喊了两声“聋爹”，聋爹听见了就叫她坐，米恩发忙起身端来一把椅子。
桂芝坐下后，聋爹问：“有啥事？”
桂芝说：“我是来找小米的，家里有几处地方漏水，想请他天晴了去修屋检漏。”
米恩发听了，说：“年内我都排满了，怕是没时间，明年春上再说吧。”
桂芝说：“行，那就明年春上。”实际上，桂芝来找米恩发，为的是问他有没有和老家联系细狗治病的事，修屋检漏只是借口罢了。
桂芝接着轻声问米恩发：“我上回托你的事，你最近打听得怎样了？”
米恩发尴尬地说：“原来的几个电话号码都打不通，一个都没联系上，真是对不起。”
桂芝说：“小米，那请你回去一趟帮我找找，花多少钱都行。你答应了，我就给侄儿打电话，让他把病历复印后寄过来给你带过去。你要是帮我把这事办成了，我们全家人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米恩发还是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
聋爹虽然耳朵有些背，也能看出一些子丑寅卯，于是也帮着桂芝说：“小米啊，能帮就尽量帮吧，做好事有好报的。”
桂芝接住话茬说：“你也不用担心，万一治不好，我们也不会怪罪你。”
米恩发后悔了，悔不该自己说出那个能治不育症的老中医来，现在他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他说：“到腊月我回去一趟，您把患者的诊断书拿过来给我带过去，碰碰运气吧，兴许能治好。”
桂芝兴奋不已，说：“好，那就这么定了。”
出门的时候，桂芝把米恩发拉到门外，悄悄对他说：“我不把你当外人，我说的病人就是我儿子、枣花的男人细狗，一次事故让他成了废人。我家三代单传，到他手上不能断子绝孙啊！所以我也不瞒你，你可不能对外乱说。我相信你。”
米恩发被这难得的信任感动了，说：“桂芝婶，谢谢您的信任。”
这个晚上，米恩发彻夜难眠。实际上，他不是广西梧州人，而是四川达县人，家里也没有发生什么火灾，而是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米恩发的真名也不叫米恩发，而是叫唐忠球，小名毛球。米恩发和许多农村青年一样在沿海城市打工，6年前，他出差顺便回家。
他本可以白天回家的，可他想半夜回家，一是想给老婆玉贞一个意外的惊喜，二是想试探一下玉贞在家是否偷人。
夜深人静，他来到家中二楼自己的新房前，敲了几下门，屋里却没有动静。他于是边敲边喊：“玉贞，开门，我是毛球。”
好一阵没人答应，却听到有响动声，这引起了他的警觉。他用力敲门并大声叫喊：“玉贞，你开不开门？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踢开。”
这时，房里传来玉贞“嘤嘤”的哭声。米恩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脚将门踢开，发现玉贞正搂脸痛哭。
米恩发急问道：“玉贞，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贞用手朝开着的窗户指了指，说：“村主任把我糟蹋了。”
米恩发走到窗口，就见一个人跛着脚拼命在逃跑。他一切都明白了，立即翻窗纵身跳了下去，朝村主任追去，很快就追上了。
村主任站住后，说：“毛球，是我，你想干什么？”
米恩发义愤填膺，气势汹汹地说：“我想干什么？老子要杀你！”话音未落，他从身上拔出一把多功能护身刀，上前对着村主任连捅了五刀，村主任立即倒在血泊中。
这时，玉贞也追来了，她怕米恩发杀人闯祸，可他还是把村主任给杀了。
玉贞抱住米恩发，哭诉着自己被村主任逼迫的经过，米恩发哪有心思听，他气急败坏地将她推开，吼道：“你给我滚！”
玉贞晓得这时不是她诉冤的时候，丈夫杀了人，得赶快让他离开，便说：“毛球，你快逃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避一避再说。”
就这样，米恩发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四川。
米恩发逃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也没有与家人联系。他晓得杀人偿命的道理，他现在还不想死。他不晓得玉贞有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生没生小孩，生的小孩是不是自己的。也不晓得她有没有改嫁。他不敢回去，也不敢与家人通电话，他晓得自己若被警方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可现在，是他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从内心来讲，他多么想回去看看，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家中的亲人。6年了啊！不晓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电视看完后，米恩发给聋爹打来洗脚水，聋爹洗完后就睡去了。米恩发关上房门，又关上窗门，然后掏出手机准备给爸打电话。米恩发拨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想拨又不敢拨的号码，拨完后就感到心跳得厉害，他生怕跳出来了，忙用手按住胸口。
对方说话了：“喂，喂！”
啊，是爸的声音，他爸叫唐纯良。
米恩发一时激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唐纯良问：“你是谁，咋不说话？你是毛球吧？”
听到这句话，米恩发止不住泪水簌簌直流，好一阵子，他才说：“爸，您和娘还好吗？”
唐纯良说：“儿啊，你现在哪里？我和你娘日夜念着你啊。这6年你是咋过来的？逃也不是个事啊！”
这时，米恩发的娘米元见是儿子打电话回来了，便从床上爬起来要抢电话，唐纯良不给，说：“正说事呢，等会儿再给你接。”米元只好把手缩回去了。
米恩发问：“玉贞咋样了？”
唐纯良说：“玉贞早回娘家了，你出事跑了后，她在这边没脸见人，就回娘家住去了。走的时候她哭着对我们说，她对不住你。这事你也莫怪她。村主任威逼她，她也冇办法。全村有点儿姿色的年轻女人几乎都被他弄了。村主任阴得很，凡是他看中的女人，你要是不情愿，他就慢慢等，慢慢给你下套子，叫你一家人都难受。玉贞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走后她一直没回来，你娘去接过她两次，她说等你回来后再说。后来你娘就再也没去了，也不晓得她现在有没有改嫁。”
米恩发问：“她没怀孩子？”
唐纯良说：“听说她生了个孩子，也不晓得是谁的种，你又不在家，我和你娘没敢去要，要回来了，你要不认咋办？”
米恩发问：“村主任死了吗？”
唐纯良说：“他命大，没有死，不过人瘫了，生活不能自理。你小子下手太狠了，你是往死里整他，他现在那样子真是生不如死。毛球，你在哪里？躲也不是个事，你赶快回来，咱一起商量商量，看该咋办？只要不判死刑，你就去自首。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
米恩发说：“爸，咱先不说这事。我向您打听个人，山口镇‘回春堂’那个能诊男女不育症的郭医生还在吗？我这里有个人想找他看病。如果在，您把他的电话号码弄到手后告诉我，我好直接与他通话。”
唐纯良说：“他还在。我明天就去问他的电话号码，问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米恩发说：“您千万不要给我打电话，还是我给您打电话吧。”
唐纯良说：“毛球，你啥时回来，你一定要回来啊！” 米恩发说：“我晓得咋办！”说完就关了机。
唐纯良很快就把郭医生的电话问到了。第三天晚上，米恩发打电话过来，把郭医生的电话号码要过去了，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米恩发随后给郭医生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他把病人的病情说了。郭医生却说病历只能作参考，最好让病人亲自过来把脉，才能对症下药。
米恩发把情况对桂芝一说，桂芝觉得郭医生说得有道理，当即要求米恩发带儿子细狗去找郭医生诊病。
米恩发却立马拒绝了，说：“不行，我不好去。”
桂芝问：“咋不好去呢？”
米恩发说谎道：“我外出打工创业，找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结果亏得血本无归，我欠他们的钱没法还，我要回去，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桂芝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
米恩发想了想，说：“您就让您儿子自己去吧，我画张搭车线路图让他带着，我再给郭医生写封信。您看怎样？”
桂芝说：“那只能这样了。”
桂芝把米恩发写的信和画的线路图一并寄给了细狗，绝望了的细狗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他虽对治好自己的不育症不抱蛮大的希望，但他又不甘心。于是，他立马请假动身去四川万县山口镇回春堂诊所。按照米恩发画的线路图，第二天下午他就顺利地找到了那家诊所。
然而，诊断的结果却让细狗大失所望，郭医生给他的病判了“死刑”。
桂芝见细狗几天没来电话，急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去广西，忙让枣花给细狗打电话。
枣花在电话里问：“细狗，你去没去广西看病？”
细狗说：“哪里是广西呀，是四川达县。我今天下午去看了，老中医说他也无能为力，这是命啊！”
枣花说：“既然诊不好就算了，回来过年。”
细狗说：“回来又不能那个，回来有什么用呢？我不想回来，直接回深圳公司算了。”
枣花听了，急得哭了起来，说：“你有病我又没怪你，你要不回来，以后就永远莫回来。”
第二天傍晚，细狗回家了，家里的气氛就有了些热烈，可又与往年有些不一样，除了豌豆，其他人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光彩。
桂芝晓得儿子没有了生育能力，传宗接代的事成了泡影，心里空落落的。可她依然不死心，又不晓得怎么补救，心如乱麻，做事丢三落四的。枣花心里也不轻松，细狗在她面前显出卑微的样子，他常说对不起枣花，要和她离婚，要她再嫁。枣花听了就心烦，整日郁郁寡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腊月二十六，枣花带着豌豆回娘家去了，晚上没有回来。
桂芝和细狗就说起徐家续后的事，还没开口，桂芝就悲伤地哭诉起来，说：“细狗，咱娘俩的命咋这苦，到你这里就断子绝孙了，真是对不起先人啊！不能传宗接代，咱这一户人不绝根断苗了吗？”
细狗闷着不作声。
桂芝接着说：“我还是不甘心啊，还是想让枣花生个崽。你有什么办法？”
细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都成废人了，能有什么办法？”
桂芝说：“我想让她去掏野食，你同意不？”
细狗想了想，说：“我没意见，枣花能同意吗？”
桂芝说：“只要你没意见，枣花的工作我来做，人我都相中了。”
细狗问：“是谁？”
桂芝说：“我觉得那个外来户米恩发不错，人聪明勤快，忠厚老实，他又是外乡人，今后麻烦少。你觉得怎样？”
细狗想了想，说：“您觉得行就行，可我不好向枣花开口。”
桂芝说：“不用你开口，等你走了，我找机会对她说。她要打电话问你，你就说你同意了。不过，你不能生育的事和枣花掏野食的事一定要保密，千万别传出去。”
细狗点头答应了。
细狗正月初八就走了，枣花一直将他送到了县城火车站。分别时，细狗叮嘱枣花，一定要照顾好娘和豌豆，一切听娘的安排。关于传宗接代的事，他却只字未提，因为他没脸提。
过了正月就跨进了二月。鄂南乡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正月不好求人办事，连欠款都不能讨，避免讨个不吉利。尤其是婚姻，正月是不能说媒的，正月说媒，成功了就好，不成功媒婆就要背时。所以，桂芝在正月不便说传宗接代的事，怕把事情弄砸了。
现在正月已过，桂芝便开始琢磨传宗接代这件天大的事。
这天晚上，豌豆睡得早，桂芝和枣花坐在火塘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剧《同在屋檐下》。电视剧正播到李婉婷求精怀孕时，桂芝择机感叹道：“这一家也跟我们家一样啊！枣花，细狗已经治不好了。唉，这是命啊，我们就认命吧！”
枣花说：“不认命又能咋样？”
桂芝说：“可咱不能绝种断根啊！”
枣花说：“那怎么办？也学人家去精子库买精子？花钱不说，咋买咋弄？满世界去张罗，真是羞死人了。我不去。”
桂芝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想你能不能去掏野食，借种生崽。如今这事也不稀奇，邻村那个在县政府工作的荣子，结婚七八年不生崽，让老婆跟人生了个崽，如今都读初中了。”
枣花说：“这事让人晓得了，我这脸往哪儿搁？再说，给您崽头上戴绿帽子，他会愿意？”
桂芝说：“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其他事都放在一边。这事我已经跟他说了，他答应了。”
枣花说：“那您叫我找谁？我开不了这个口。”
桂芝说：“我已想好了一个人。”
枣花说：“谁？”
桂芝说：“米恩发啊，这人怎么样？我觉得他聪明勤快，嘴巴又紧，又是外来户，他不会到处瞎说的，也不敢到处瞎说。”
枣花在心里掂了掂，平时她对米恩发有好感，但不晓得他的根底，他老说他是广西人，这次细狗又说他是四川达县人，便说：“人还不错，但不晓得他的根底。”
桂芝立马说：“这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嫁给他。怀上了，就跟他没任何关系了。给他点儿钱，500块够了吧！他还占了便宜。” 枣花听了，心里不由咚咚直跳，脸都羞红了，说：“不行，不行，我开不了口，我怕。”
桂芝说：“这有啥可怕的？这事由我来安排，你主动一点就行了。”
枣花不知该说什么，也就什么都不说，她不知这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会不会因此而身败名裂？
这一夜，枣花辗转反侧没睡好，她也不想给细狗打电话，怕刺激到他。再说，这是他们娘俩商量好了的，没必要再和他打电话了。这个米恩发是个啥人呢？应该不会是坏人吧，在枫树坪他的口碑还不错，说他坏的人还没有。娘说得也是的，只要怀上了，就跟他没任何关系了。可他会同意吗？我咋好意思主动呢？唉，随娘安排吧。
桂芝终于把机会创造出来了。一场春雨过后，桂芝找到米恩发，说家里老屋年久失修想请他去修检，还说他年前就答应了的。米恩发想起来了，二话没说就满口答应了下来。桂芝还说她要去走人家，枣花和豌豆在家，托他照顾一下，要是晚上她们害怕，就请他过去陪她们一下。这事米恩发也答应了。
桂芝家的老屋是明代建的，距今已有三百八十多年的历史，最后一次修检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也有三十多年了。不少地方漏水，有些檩头已开始霉烂。桂芝早就想修检，却一直有事拖下来了。这次，她下决心修检，正好也给枣花创造一个和米恩发单独接触的机会。
桂芝走亲戚的这天早晨，米恩发进门了。他把房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漏水的地方檩头和屋角大多霉烂，需要换掉，让主人准备材料。桂芝说已和木材场说好了，需要多少到他那里去拖就是。米恩发估算了一下，不少于五个工。桂芝把工钱定下来后，叮嘱米恩发一定要修好，确保质量。说完就背着背包走人家去了。
米恩发吃了早饭就去拖材料，然后按顺序检屋。他把当天要检的屋顶上的瓦全部挪开，堆好，把霉烂的檩子和屋角换下来，再把瓦一片一片地放上去。因为主家没有请帮手，他一个人从早到晚也只检了一间半屋，人也就有些累了。
因为米恩发属高空作业，中午枣花没让他喝酒。晚上，枣花给米恩发做了四菜一汤，温了一壶酒。枣花也陪他喝了两杯，她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粉红盈盈的。看得出来，米恩发也挺高兴。
饭后，米恩发对枣花说：“我回去了。你晚上害不害怕？你娘说了，你若害怕，我就过来给你们壮胆。”
枣花说：“这老屋又大又黑，我还真有点儿怕，你能过来，我当然求之不得。”
米恩发点了点头。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米恩发就过来了。豌豆已经睡下，枣花已洗漱完毕，正在看电视，头发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清香。
枣花问：“你是看会儿电视，还是去睡觉？我已经把我娘床上盖的、垫的全都换了。电视剧《同在屋檐下》挺好看的，你晚上看没看？”
米恩发说：“在家我也看。我怕你们要关门睡觉，就早点儿过来了。”
枣花说：“那就一起看吧。”
米恩发搬来一把木靠椅在火塘边坐下，枣花给他倒了一杯茶，又拿来瓜子让他吃。
他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电视。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也没有一个小孩从中打岔，就显得十分别扭。
沉默了好一阵，米恩发想起细狗看病的事，就没话找话地说：“去年底，细狗去没去我介绍的回春堂看中医？”
枣花说：“去了。”
米恩发问：“老中医咋说？有治吗？”
枣花说：“没治了。大医院、老中医都看了，都说治不好了，这是命啊，咱只能认命。”
米恩发听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没再吭声。
枣花接着说：“细狗都这样了，可我娘还想着传宗接代的事，每天为这事操心，人都瘦得不成样子，真是急死人。”
米恩发说：“你们不是有个女儿吗？女儿比儿子好，晓得心疼人。”
枣花说：“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徐家就断根了。唉，我的命真苦啊！”
米恩发说：“这也是个现实问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要不，就学电视上那个李婉婷的做法，去做人工授精。”
枣花说：“细狗去打听过，人工授精一是费用高，每次得四五千；二是成功率低，只有15%到20%；三是发生胎儿畸形的机率大，就算是怀上了，也不一定保证是男孩。”
米恩发十分理解地说：“也是。”
顿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说：“你娘为这事又出去找人了？”
枣花叹了口气，说：“不是。”想了想，又说，“也是！”
米恩发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枣花见米恩发都把话提到这个份上来了，就顺着把婆婆交代的事委婉地说了出来。她说：“我婆婆走人家是假的，真正意图是，是想……唉，我不说了，说不出口。”说到这里，枣花的脸一下红了，头也低得很低。
米恩发见状不便追问，他怕引火烧身，他一个人在外，有案在身，已经自身难保了。想到这里，他便说：“不便说就最好不说。不早了，我去睡觉。”
枣花没想到米恩发是个胆小鬼，不按照她的套路来，她有点儿急了，于是撕下脸皮，斗胆按住米恩发的肩头，说：“小米，你是我娘挑选的对象呢，细狗也同意了，让我跟你。我也觉得你人不错，怀孕后给你500块钱，就跟你没任何关系了。这不，我娘走了，把房子留给我们，还一走四天呢。你回答我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米恩发愣住了，好一阵才说：“这，这不大好吧！让人晓得了，还不戳我的脊梁骨？”
枣花说：“我们不说，谁能晓得？算是我们一家人求你了。你这也叫助人为乐嘛！”
米恩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僵坐在那里。
枣花便问：“小米，你年纪轻轻的，来枫树岭6年了，就不想那事？我现在呀，有男人跟没有男人一个样，守活寡呢！我问你，你和细兰是不是有一腿？”
米恩发忙不迭地说：“没有，没有。”
枣花说：“没有，那她咋就敢捏你下面？”
米恩发笑了笑，说：“她是疯婆子，有什么不敢的。” 枣花问：“刚才说的事你答应不答应？”
米恩发为难地说：“你容我再想想。”
枣花说：“这还有啥怕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三个晚上，怀不上我也不怪你，也不找你了。你要不同意，让我咋向我娘交代？那她还不天天给我脸色看？细狗也不会放过我的。小米，算我求你了。你就了却我们一家人的这桩心愿吧，咱几辈子人都会感谢你。”
米恩发想了想，说：“那好吧，咱们都保密。三夜就三夜，以后千万别再找我。”
枣花一笑说：“鬼才找你。”
这个晚上，枣花和米恩发正如干柴遇到了烈火，也没有那么多程序，上床就干起来了，连干了三个回合。
枣花还想要，这时豌豆醒了，哭着喊妈妈，枣花才不甘心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枣花真的怀上了。五个月后，桂芝亲自带枣花进县城，花了200块钱找人进行了胎检，结论是男性。桂芝高兴得不得了，整天眉开眼笑的，像吃了兴奋剂一样。
桂芝把枣花怀上男伢的消息告诉了细狗。细狗却高兴不起来，只是淡淡地说：“晓得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桂芝说：“满意了，我们家终于有人传宗接代了。预计今年腊月生。细狗，你今年一定要回来过年，正好给孩子做满月。”
细狗“嗯”了一声就关机了。
桂芝听出细狗并不高兴，于是嘟囔了一句：“还不感谢你老娘。”
枣花自从怀上男伢后，自然也很高兴，然而，让她恋恋不忘的是和米恩发在一起销魂的那三个夜晚，她把细狗与米恩发相比较，就把细狗比下去了。细狗就像拖拉机，不上身拉倒，一上身就心急火燎“突突突”几下完事，从不管女人的感受。和米恩发上床后，她才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正因为如此，她忍不住还要去找米恩发。米恩发见了她，却就像见了瘟神一样溜走了。
米恩发给人家干活，枣花晓得他在哪里，也找去了，而且还要求和他发生最后一次性关系。米恩发始终没有答应。
对于枣花的行踪，桂芝早看在眼里，桂芝就问她：“你不是怀上了吗？还去找人家小米干什么？”
枣花说：“我没找他，是无意碰上的。”
桂芝气咻咻地说：“你骗鬼！你已经有了，别给我把胎儿弄落了，‘人要一张脸，树要一张皮’，你给我注意一点儿。”
枣花忍气吞声地听着，眼泪挂在眼角，却没让它掉下来。
此后，桂芝又去找了米恩发，叮嘱他不要再和枣花来往。
米恩发向桂芝发誓，说：“自那三夜之后，我和枣花没有任何来往了。”
桂芝说：“她来找过你没有？”
米恩发说：“没有，只是碰上过两三次，说几句话就走了。我要骗您，天打五雷轰。”
桂芝说：“没有就好。我晓得你是个好人，我是怕枣花时常来找你的麻烦。”
自从与枣花发生关系后，米恩发就感到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有一种麻烦在等着他。因为他从枣花的眼神里看出来，这是一个沾上就甩不脱的饥渴女人。果不其然，她主动来找过他三次。也不是女人对他没有吸引力，而是他心里装着许多事，无暇顾及。桂芝找到他后，他更感到情况不妙。枣花看起来是个性格温顺的女人，而实际上却对性欲追求强烈。他感到他在枫树坪呆不下去了，他真想回老家。
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爸接了，说：“毛球，我正急着找你呢。有人在老中医那里晓得了你的电话号码，村主任的家人已把你的这个线索报告给了派出所，派出所已经上门来了，逼我们交人，要你主动去自首，争取从宽处理。你就回来吧！玉贞生了个男孩，说是你的，有人看见了说像你，已经5岁了。玉贞还在等着你。她等你一句话，你要她还是不要她。毛球，这事不能完全怪你媳妇啊！只怪那村主任不是个东西。你就回来吧，你把媳妇和儿子接回来，就去自首！你逃出去6年多了，过的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又让我和你娘天天担惊受怕。我托人问了律师，他说你没有死罪，主动自首可以减轻罪过，顶多判5至10年徒刑。算爸求你了。”
爸的一席话让米恩发心动了，他想，自己这些年东躲西藏，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是得回去自首，让这件事有个了结。况且，枣花说话不算话，瞅准机会就找来了，防不胜防，一双眼晴色迷迷的，谁看了都觉得不正常。我若在枫树坪出了事，咋向家人交代啊！我得尽快脱身。我走了，也可以让细狗和桂芝婶放心。趁着孩子还没出生，我无牵无挂地在枫树坪消失多好。
主意已定，米恩发回家的心情就愈发迫切。他打算收了几笔工钱后就回去。
走前的一个晚上，米恩发去徐德贵家坐了一会儿，他还买去了一条烟和两瓶酒。
徐德贵问他：“又不是节气，你送什么礼？”
米恩发说：“好久没来看你了，想你了呗！”然后就说了一番感激的话。说完，他也没多坐就走了。
米恩发在清明前的一个早晨，背着一个大背包，人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离开了枫树坪。
枣花先后去找聋爹问过四五次，聋爹先是说米恩发出去几天就回，后来他又说他怕是不会回来了，应该是回老家去了。
枣花心里空落落的，以为是自己把米恩发逼走的，于是更加伤心地自责起来。
米恩发失踪后，人们就念叨起他的好来，说他人好勤快，请他做事放心，而且是有求必应。他走了，请人就不那么方便了。每当有人想请帮工时，就会感叹地说：“要是小米在就好了。”
枣花有些魂不守舍，她找不着米恩发有些不甘心，就冒天下之大不韪给细狗打电话，说：“细狗，小米回老家了，他老家在哪里？我们还欠他的检屋钱没给呢！”
细狗在这个问题上很敏感，他听后感觉有些奇怪，哪有欠债的人急着找债主的，便挖苦枣花说：“你舍不得他是不是？欠他的检屋钱，他会来要的，用不着你操心，你这叫多此一举。”说完就生气地把手机关了。
枣花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懊恼不已，恨自己一时糊涂。此后，枣花彻底失望了，就一心一意地呆在家里保胎生孩子。 日子一晃到了冬月，枣花肚子越来越大，产期越来越近。她给细狗打电话，说她快生了，让他过年一定回家。
细狗听了说：“你为我们徐家立功了，你是功臣。那个小米有消息没有？你是不是一直还在想他？”
枣花生气地说：“你胡说些什么呀？我想他干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怀孩子是你和娘同意的，当初我是不同意的，你娘好说歹说，说你同意了，我才答应的，现在你还怪起我来！你不高兴咋不早说？早说了我还可以早引产，现在引下来也是活的。要不，等我生下来，你把他掐死算了。”
枣花气得哭了起来。
自从晓得野崽要出世的消息，细狗就整天神情恍惚，丢三落四，已经耽误两次事了，一次是垃圾桶没有倒，一次是过道没有扫。
这天，会议室要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他竟然忘了打扫。办公室主任来后，看见会议室杯盘狼藉的样子，不禁大发雷霆。他把这事报告给总经理，总经理就把细狗找去，严肃地对他说：“你到财务科去结账走人吧！本来，我们看你意外工伤，特地照顾你，将你留下搞清洁卫生，可你现在却连清洁卫生都弄不好，你说你还能做什么？”
细狗听后傻了眼，忙给总经理下跪求情，说：“老总，您原谅我吧！我再也不会误事了，我要是再误事，不用您说，我自己走人。”
总经理摆了摆手，说：“事不过三，你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不可能再留你，你走吧！”
细狗浑浑沌沌地走出总经理办公室，他眼里全是浑浊不清的念头和绝望，顿时感到自己的天塌了下来。
这让我怎么活命啊！在这里我不能做重活，回家去也不能做重活了，还要面对性欲强烈的枣花，更可怕的是要面对众人怪异的目光。他想念娘，想念枣花，想念即将出生的儿子。这可是娘和自己日思夜想的传宗接代的梦想啊！他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怕他不像他，而像另一个人，被人嚼舌头。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过道上，来到电梯门前，在人生的路口，他迷惘了，不知向何处去。
腊月十二这天，枣花在乡卫生院产下一个男伢。三天后，桂芝租了一辆面包车把枣花接回了家。
桂芝给细狗打电话，可细狗的电话总是关机。她焦急万分，心想：快过年了，他是不是日夜在加班？
第二天，枣花的娘仙桃来了，一是来向亲家母道贺，二是来看望女儿。她看桂芝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豌豆带走了。仙桃走后，桂芝就让枣花给细狗打电话，枣花不肯打，说她给细狗打电话一开口就吵架。
桂芝说：“我给他打了，总是关机，你运气好，兴许一打就通，算我求你了。”
无奈，枣花再次掏出手机给细狗打过去，依然是关机。
枣花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是病了吗？病了关啥机呢？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她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心忽悠忽悠地颤，好像在树丫上挂着。
她不好对桂芝说出自己的想法，只好安慰她说：“也许到年关了，忙。娘，不急，他会打电话来的。”
第三天下午，细兰和美凤来看望枣花，拎来一些鸡蛋和黑糖。坐了一会儿，枣花的手机响了，枣花打开手机接听，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那人问：“喂，是徐细狗家吗？”
枣花说：“是的，我是他老婆，你有啥事？”
那人说：“我叫闵劲松，是细狗的同县老乡，他出事了。”
枣花一惊，忙问：“他出啥事了？”
闵劲松说：“他跳楼了。”
枣花急切地问：“他……他人咋样了？”
闵劲松说：“死了。”
枣花“啊”的一声就晕过去了，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美凤忙去把枣花扶坐到床上。
细兰见电话里的人在焦急地喊：“喂，喂，说话呀！”忙捡起手机问：“有啥事，你说。”
闵劲松说：“细狗已经被火化了，是公安局处理的，属于自杀。公司要辞退他，他想不通就去跳楼。公司出于同情，这费那费的，七七八八给了15万。明天，公司派人派车将细狗的骨灰盒及15万元钱送到你家去。我先给你们打个电话，好让你们有个思想准备。”
细兰接了电话，一下子也蒙了，赶忙去找桂芝。
桂芝正在猪舍里喂猪，听细兰一说，猪食桶就掉地上了，人站不稳了。她顿时感到天塌地陷，看人不是人，看鬼不是鬼，哭得一塌糊涂。
细兰忙将她扶住，就听她含混不清地说：“这是天意啊！一命换一命。细狗，是娘害了你。”
细兰听不明白桂芝婶说的是啥意思，也没细想，就把她扶到了家里。
不一会儿，细狗自杀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人们争先恐后到桂芝家来打探情况，表达慰问之情。
电话是细兰接的，她见桂芝和枣花昏迷不醒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公司要辞退细狗，细狗想不通就跳楼了。
人们惋惜失去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劝桂芝想开些，好好把狗娃抚养成人，续徐家的血脉。也有人叫桂芝组织人去找公司扯皮，多搞些钱回来。
桂芝摇摇头没同意，枣花也没同意。一是天高地远，人生地不熟，弄不好还得多花钱；二是相信公安局能公平办案。
实际上，枣花也怕节外生枝，将她借种生子而让细狗走入绝路的隐私牵扯出来。
枣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对桂芝和枣花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枣花又刚刚产下一个婴儿，母子俩都需要人照顾。作为枣花的好朋友，细兰和美凤就一直在枣花家帮忙。
次日午饭后，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枣花家门口，细狗所在的公司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工会主席，一个是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个就是闵劲松，他是来带路的。
他们从车上搬出细狗的黑色骨灰盒，走进枣花家。
美凤替枣花将骨灰盒接住，放到已经准备好的灵堂桌前。
工会主席向桂芝和枣花介绍了细狗出事的全过程，以及公安部门介入调查和处理的意见，并把处理意见书交一份给了枣花，然后将15万元现金给了枣花。 工会主席问桂芝和枣花：“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桂芝说：“人都死了，要什么都活不过来了。算了，谢谢你们的关心。谢谢了！”
枣花也说：“我们相信政府，相信公安。谢谢你们了。”
闵劲松最后在桂芝耳边轻声说：“大妈，我们同县几个老乡为了细狗的事跑上跑下，能争取到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本来我们想打电话让你们去人，那边规定三天内尸体要火化，你们难得赶到，就是赶到了，你们人生地不熟的，硬扯皮也不解决问题。所以我们几个人就替你们作主了。”
桂芝感动地说：“你们为细狗的事操了不少心，谢谢你们了。”
桂芝对工会主席说：“你们就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工会主席说：“不了，你们遇到不幸的事，也够忙的，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大家相互理解就好。”然后对闵劲松说，“小闵，我们走吧！”
闵劲松点点头说：“好吧。”
几个人随后一起离开了枫树坪。
晚上，桂芝和枣花待人们走后，抱着细狗的骨灰盒痛哭流涕。她俩眼泪流光了，声音哭哑了，实在哭不动了，这才去睡觉。
枣花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对不住细狗，虽然借精生崽是婆婆和男人同意了的，开始时自己也不愿意，可后来却阻挡不住传统习俗的诱惑，去找了米恩发。更不应该的是，自己禁不住性爱的诱惑，不由自主地去找米恩发。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丢了魂似的迷恋上了米恩发，她感觉到自己背叛了细狗，幸亏米恩发不辞而别，不然自己还会去找他的，那样真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麻烦来。
枣花在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桂芝房间里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就披衣起床去推桂芝的房门，却没推开。她在门上敲了几下，仍没见动静。她想婆婆不会想不开吧？一想到这里，她就害怕起来，就用劲重重地敲了几下房门，仍然没有动静。她真的慌了，就火急火燎地到隔壁去喊还没出五服的龙泉叔。
龙泉叔来后，一脚把桂芝的房门踹开，发现桂芝已经吊在木楼梯上。
龙泉叔赶紧将桂芝抱住，让枣花解绳子。枣花解开绳子后，龙泉叔就将桂芝抱到床上，用手探她的鼻孔，还有气，便慌忙给她掐人中。
枣花的叔娘兰芯也来了，用手在桂芝胸口顺气，一会儿就把桂芝从另一个世界拽到这个世界来了。
兰芯坐在桂芝身边，一边哭，一边劝说：“嫂子啊，你不该走这条路啊！你不替枣花着想，也该替自己着想！你脚一蹬走了，享清福去了，狗娃怎么办？嫂子，你糊涂啊！你这一走，不是逼着枣花带狗娃嫁人吗？你这个家不就完蛋了吗？你帮枣花把狗娃带大，带到三五岁，枣花再嫁人也就不怕了，你一个人也能把狗娃拉扯成人。有什么困难还有我们帮衬着，你这一脉香火不就续下来了吗？”
这时，狗娃突然哭起来了，撕心裂肺地哭。枣花赶忙去哄他，哭声戛然而止。
桂芝心有感触，大哭起来说：“兰芯啊！我的命怎么这样苦！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说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兰芯说：“你不是还有狗娃吗？狗娃就是希望，狗娃长大了，你还只有七十多岁，你还能享孙子的福啊！”
桂芝摇头说：“我怕是没那个命啊！”
枣花开口了，说：“娘，我不嫁人，我们一起过。娘，您就放心吧！有狗娃咱就有盼头。”
桂芝说：“枣花，闺女，我咋能耽搁你呢？”
枣花说：“我想好了，我不嫁人，您不也是一个人把这个家撑了几十年吗？”
桂芝紧紧地捏住枣花的手，说：“娘谢谢你宽慰我，娘心里有数，等狗娃3岁了，有合适的人家，娘还是将你嫁出去，好吗？”
枣花说：“娘，您别说了，我离不开您和狗娃，除非有人愿意倒插门。”
龙泉叔这时问桂芝：“嫂子，细狗的骨灰盒已送回来了，你打算如何处理？”
桂芝想了想，说：“我也拿不定主意，你说如何处理？”
龙泉叔想了想，说：“把骨灰盒放家里也不好，见着就心寒，还是埋了吧！做个坟，你看怎样？”
桂芝说：“好吧。”
龙泉叔说：“棺木还是要的，我去找八个丧夫帮忙给埋了。也不要动多少客，亲戚六眷来送一下，也就七八桌的样子。”
桂芝说：“一切由你作主安排，要钱到我这里来拿。”
临走时，兰芯还叮嘱桂芝：“嫂子，你要想开点儿，为了狗娃好好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
桂芝说：“放心吧！你们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拽回来了，我再也不去了，我要好好活着。”
第二年的清明节，桂芝牵着豌豆，枣花抱着狗娃，来到细狗的坟前，给细狗烧香烧纸。
枣花抱着狗娃、带着豌豆跪在坟头，她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说：“细狗，我晓得你命苦，心里也苦。可这是命啊！你不该走这条路啊！你好狠心，撇下娘、我和孩子就这么一个人走了，今后的日子叫咱怎么过？好在狗娃生下来了，很乖，很可爱，徐家总算续上香火了，为了孩子，我也不嫁人了。你放心，我和娘一定会把两个孩子带大，让他们上大学，将来有出息。”
好一阵后，枣花对桂芝说：“娘，您抱着狗娃，带豌豆回去吧，我想一个人留下来陪细狗说说话。”
桂芝接过狗娃，说：“好吧，你也早点儿回家，别哭坏了身子。”
桂芝带着两个孙子下山了，就听到枣花跪在细狗坟头，敞开悲调，号啕大哭起来。她双手捂着脸，让泪从手缝往外泄，还有听不清楚的诉说声。哭声和诉说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十分凄惨悲凉，这声音里，有委屈，有自责，有悔恨，有追思，有怀念，在旷野上飘荡……
修房是借口，苟合才是真。有酒今朝醉，不惧火焚身。
儿受刺激，死于非命；娘遭打击，痛而自缢。歪嘴和尚念歪经，善良之家瞬崩析！
日头和西边的山头亲上嘴了，大大的红红的缓慢下沉，夜色渐渐浓了起来。枣花带着3岁的女儿豌豆在屋后山菜园里给菜浇粪水，已经浇完了，她将扁担套进粪桶系上，牵着豌豆下山回家。
到了家门口，鸡正在宿笼，婆婆桂芝正在喂鸡。豌豆一见，也跑过去帮着喂。
桂芝五十出头，一看就知道是被苦日子沤过多年的人，显得老相。她男人走得早，在独生子细狗两岁的时候被一场车祸夺去了生命，从此她没有再嫁，一个人把细狗拉扯长大。
正在这时，村里的外来户米恩发走了进来，问枣花：“您家什么时候挖苕，我好作安排。”
枣花看见桂芝在堂屋里喂鸡，便问：“娘，小米要来挖苕，您看后天怎样？”
桂芝忙说：“行，再不挖，打霜了，苕容易烂。”
枣花便对米恩发说：“小米，那你后天来吧，争取三天挖完。”
米恩发应了一声，转身走了。
枣花做好晚饭后，三个人便围着小餐桌吃了起来。豌豆很快把一个鸡蛋吃完了，嚷着还要，枣花和桂芝争着要把鸡蛋拨给豌豆，枣花挡住了婆婆的筷子，把自己碗里的鸡蛋拨给了豌豆。
吃着吃着，桂芝问枣花：“细狗回不回家过年？”
枣花说：“回来。”
桂芝听了，高兴地说：“回来就好。豆豆已经三岁了，你们得给我生个孙崽。古人云：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细狗是三代单传，咱徐家不能绝后啊。”
枣花轻轻地“嗯”了一声，停了片刻又说：“那保不准稳怀男伢啊！”
桂芝满有把握地说：“我早打听到，县城里有个测字算命的，一测一个准，怀的是女的咱不要。我还听说想怀男伢，在怀孕之前的三个月，男的要多吃酸性食物，女的要多吃碱性食物。现在离过年还有三个多月，只要你和细狗多吃这些东西，准能生个孙崽。今晚你就给细狗打电话，不，现在就打。我来跟他说。这可是咱家天大的事啊！”
枣花顺从地从身上掏出手机，拨了号码，不一会儿就听到了细狗的声音：“喂，枣花，吃了没有？”
枣花说：“正在吃呢，娘找你有事。”说完就把手机交给桂芝。
桂芝接过电话大声说：“细狗，我是你娘。”
细狗问：“娘，您找我有事？”
桂芝说：“对，天大的事。你今年什么时候回来过年？”
细狗说：“大概腊月二十以后回吧！”
桂芝说：“那好。现在是九月十一，离腊月二十还有三个多月。豌豆都三岁了，你这次回来可要让你媳妇给我怀上个孙崽啊！你别忘了你爸临终时的嘱托，决不能让咱徐家绝后啊！”
细狗不耐烦地说：“好，好，我答应您还不行吗？”
天刚亮，米恩发就上了山，来到枣花家的苕地。苕叶上结出厚重的霜水，手一碰，水珠就滑落下来，掉进泥土里。他用镰刀割着苕藤，一把把地扎好晾在地墈边上，不一会儿，他的裤腿和衣袖就打湿了。
米恩发不是本地人，6年前，他晕倒在枫树坪的山路上，被村民徐德贵发现后背到医务室抢救过来了。米恩发觉得这儿山好人好，就想留下来。他把这想法和自己的遭遇对徐德贵说了，徐德贵看他一副老实巴交的样子，同情他，就把他带去找村主任。
村主任问米恩发：“你是哪里人？为什么要到我们村来住？”
米恩发说：“我是广西梧州人，29岁，家里因一场火灾，房子和亲人都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我无法面对惨景，决定离家出走，在外漂泊。我到过湖南、江西，最后到你们湖北枫树坪。”
村主任又问他：“你有没有身份证？”
米恩发说：“什么都没有，连换洗的衣裤也没有。”
村主任说：“你没有身份证我怎么留你？要不，你找个人担保也行。”
米恩发为难了，好一阵，他转身求徐德贵：“大哥，救人救到底，你替我担个保吧！我不是坏人，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徐德贵思忖了一会儿，对村主任说：“好，我替他担保。”
过了一会儿，徐德贵问村主任：“咋安顿他？”
村主任说：“让他和孤老聋爹一起住吧！他家房子多。”然后转身对米恩发说，“小米，你和五保户聋爹一起住，他就交给你照顾了，他每年的养老金我们村里照给，一分不少。行不？”
米恩发说：“好，没问题。感谢您对我的关心。”
米恩发既聪明，又勤快，把聋爹家屋里屋外拾掇得井井有条。他又找人讨了几块荒地挖出来，一块当菜园，另几块种庄稼。除此之外，他主要靠给人打工为生，挖地、栽秧、割谷、挑脚、捉漏……什么都干，价格也合理，干一天80块钱，若吃三餐饭则是60块钱。请他的人很多，甚至连外村人也请他。钱倒是小事，人们看中的是他做事吃得苦，不偷懒，把事交给他，将要求一说，你就不用管了。
米恩发割了三垄地的苕藤，太阳就从东山头露出了笑脸，山腰以下被雾霭罩着，茫茫一片。
这时，村口传来枣花喊吃饭的声音：“小米，吃饭了，快回来。”
米恩发大声应着：“晓得了！”声音湿漉漉、沉甸甸的，在山谷里回荡。
今天挖苕，枣花还叫上了美凤和细兰。村里的男人几乎走光了，好多女人也随男人进城打工去了。枫树坪是个小村子，只有25户人家，村里只剩下枣花她们三个三十岁以下、结了婚的嫂子。三个人自然而然就成了好姐妹，谁家里有啥大动作就互相帮衬，不叫上另两个就觉得生分。
米恩发进来后，美凤和细兰已经坐在餐桌上吃起来了。米恩发比她们三个都大，她们三个却都喊他小米。挖苕是苦力活，尤其是挑苕，请工吃饭少不了鱼肉，请男工时，村里有个约定俗成的规矩，不论好孬，一天一包烟，三餐都备酒。米恩发不抽烟，烟就免了。 枣花招呼米恩发坐下，提起煨在火塘旁边的铜酒壶，给他斟了满满一杯，说：“早晨有点儿冷，喝点儿酒暖暖身子吧。”
米恩发一连喝了三杯就不喝了，说还要做事，然后囫囵吃了两碗饭，喝了半碗汤就丢下筷子催她们走。
美凤快言快语，说：“小米，你才丢下筷子就催我们走，比人家女婿还积极哟！你让我们喘口气行不行？要走，你先走。”
米恩发脸都红了，他抿嘴一笑，扛上山锄，挑上箩筐就出门了。
美凤和细兰嘻嘻哈哈地跟在后面，仿佛女人堆里有了一个男人，就母羊发情般兴奋，有了十足的精神。
枣花压阵，她箩筐里装有茶水和茶具，还有自家产的炒熟的花生、瓜子。
爬一道山坡，越一座山梁，就到了枣花家的苕地。苕藤已被米恩发割了，晾在地墈沿上。割了苕藤的苕地裸露出来了，每一棵苕根处，红苕将地面高高凸起，咧开嘴笑。
四个人先挖了两个小时后，米恩发便一个人接着挖，三个少妇则坐在苕地上抹苕、拣苕。
日头三丈高的时候，枣花招呼大家休息一会儿，喝茶、吃花生、嗑瓜子。三个少妇把锄头横在地沟上，围坐在一起，米恩发远远地坐在地边的一块凸起的石头上，四处张望，似在看风景。枣花喊他过来喝茶、吃东西，他竟有些犹豫。
美凤见了，说：“小米，你咋啦？怕我们三个寡妇把你吃了不成？”
米恩发这才起身走过来，坐在枣花身后。
枣花抓了一把花生给他，又给他倒了一碗茶。
细兰突然说：“小米，你结过婚吗？”
米恩发说：“结过，老婆在火灾中死了。”
细兰又问：“你不想再找女人了？”
米恩发说：“暂时不想这事。”
细兰说：“你已经来我们村6年了吧，可以找女人了。要不，我帮你介绍一个。”
米恩发说：“暂时不找，谢谢！”
细兰纳闷地问：“咋就不找呢？你年纪轻轻的，身体又好，晚上一个人咋过啊？就不想那种事？”
米恩发问：“哪种事？”
枣花和美凤“咯咯”大笑起来。
枣花说：“细兰，你个短命鬼，别逗他了好不好！”
米恩发一下子悟过来，顿时面红耳赤。
大家又都忙碌起来，三个少妇继续抹苕、拣苕，米恩发依然干他的重活。
上午把苕挖出来摊在地上晾干皮，经放，不易烂，挑苕任务主要在下午。三个嫂子一边抹苕、拣苕，一边嘀嘀咕咕，轻声说着话。
细兰说：“我刚刚故意摸了一下，发现小米裆里的那东西不小，你们男人的咋样？”
美凤说：“你羡慕了是不是？正好你男人不在家，找他享受享受。”
细兰听了，就扑过去撕扯美凤的嘴，两个人滚在地上疯闹起来，弄得浑身是土。
枣花自言自语地说：“两个熬不住的疯婆娘。”
米恩发晓得她们在拿自己开心，便懒得去理睬她们。他放下锄头，装满了一担苕，挑着担子闪闪悠悠地下山了。
枣花请人帮忙，三天就把地里的红苕挖完，人也累得不行了，歇了两天，她又忙着整地、窖豆、剜麦、割油菜，一晃冬月就过去了。
这天是腊月初八，农村叫腊八节。中午，桂芝用米、粟、枣、红豆、花生、莲子、果仁等材料煮成了腊八粥。
正吃的时候，桂芝的右眼皮跳个不停，她对枣花说：“左眼皮跳财，右眼皮跳灾！枣花，咱家不会出啥事吧？”
枣花说：“娘，那是迷信，咱不信。您用手揉揉就好了。”
桂芝用手揉了揉，还是跳，她就让豌豆找来一张小纸，撕下一小块沾在右眼皮上，眼皮终于不跳了。
亲人之间或许真的有心灵感应，就在这天上午，细狗出事了，他从第七层楼的脚手架上摔了下来。
升降机把灰车吊到第五层楼，小杨和细狗一个推一个拉，垫板突然断裂，灰车把小杨弹开，掀了出去。细狗赶去拉他，却被他拉住，一起摔了下去。小杨当即摔死，细狗则被二楼伸出来的一根钢管挡了一下，摔成重伤。
细狗被送进医院进行抢救，医生说他骨盆高能量损伤，睾丸破裂，将造成性功能障碍，影响阴茎勃起和生育。
细狗听了，向医生求情说：“医生，您就行行好吧，您不要看我可怜，就可怜可怜我媳妇吧，她才二十几岁呢！我家几代单传，我老娘还指望我传宗接代呢！”
医生遗憾地说：“我爱莫能助啊！庆幸的是，你的命已经保住了，想再恢复性功能，那几乎是不可能的。”
细狗动了手术后，没有把自己摔伤的事告诉枣花和娘，他怕娘晓得了伤心。他对枣花说，公司有紧急任务，回不来了，叫枣花过去过年，却叮嘱她不要带豌豆去，让豌豆在家陪奶奶过年。
枣花有些纳闷。桂芝却觉得儿子想得真是周到，媳妇过去可完成她心中天大的事，孙女陪自己过年，也可让自己享受天伦之乐。
枣花兴高采烈地赶到深圳，接站的老乡“癞蛤蟆”将她直接带到了医院。枣花见到躺在病床上的细狗，号啕大哭起来，哭得昏天黑地的。她实在想不通，细狗好端端准备回家过年的一个人，咋说摔就摔了呢？她相信命，这就是命啊！但转念一想，那个小杨命都丢了，细狗命大，活下来了，也算是幸事。况且，建筑公司领导决定，给细狗赔偿5万元，还答应出院后让他到公司当清洁工，月工资两千五。
当从经理手里接过五万元银行卡的时候，枣花哭了，哭得很伤心。
正月十五一过，细狗就出院了。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他还得在家里休息三个月。
在出租屋里，枣花又照顾了细狗一个月。已经到春天了，桂芝在电话里问枣花怀上了没有，如果怀上了，就想办法找私人医生检查一下，看看是男是女。最后，她还催枣花赶快回去，说季节不等人。
细狗也催枣花回去，说自己能走动了，生活能自理了，再休息一段时间就可以去上班。
枣花也想回去，可她放不下细狗，更担心回去无法向婆婆交代。细狗的这场意外事故，彻底打破了娘和自己传宗接代的梦想。 自从医生说细狗丧失性功能之后，细狗就郁郁寡欢，对于传宗接代的事，他倒无所谓，他最担心的是枣花，她才25岁啊，跟着我不是守活寡吗？加上她又是性欲很强的那种女人，他不忍心让枣花跟自己守一辈子活寡，他得让她嫁人。
在枣花回去前的几个晚上，细狗劝说枣花嫁人，枣花不同意，说：“你常年不在家，我不也过来了吗？”两人为此争论不休，最终也没有个结果。
枣花回到枫树坪的时候，春光明媚，绿满群山，到处郁郁葱葱，一派生机盎然。山脚下的桃花、李花、豆花、油菜花争相斗艳，枣花的心情却开朗不起来，她不晓得自己该如何面对传宗接代心切的婆婆。她想细狗已经差不多痊愈了，瞒婆婆也不是个事，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就打算在恰当的时候对婆婆如实相告，这也是细狗的意思。
枣花是下午到家的，豌豆在大门口和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的游戏，玩得正开心，看见枣花回来了，就跑了过去。枣花在她的小脸蛋上亲了一口，就牵着她的小手回家了。
桂芝正在家里煮猪食，见枣花回来了，十分兴奋地迎了上去。她帮枣花卸下肩上的大背包，一边卸一边说：“豆豆该有小弟弟了。”
豌豆就问枣花：“妈妈，这是真的吗？”
枣花有些埋怨地说：“娘，您说啥呢？”
桂芝就说：“豆豆，咱不说，保密。”
这时，细兰进来了，她嘻嘻哈哈地说：“枣花到男人那里住得舍不得回来了，该不会是去播种了吧？种子肯定种上了，不然你不会回来的。”
枣花说：“臭嘴无好言。”
细兰借题发挥，对桂芝说：“桂芝婶，您该抱孙崽了。”
桂芝喜滋滋地说：“托你的福。”然后让大家坐。
枣花听到这些，心里特别烦，忙把话题扯开，说：“我带了些果脯回来了。”说完，她打开包，从里面拿出几盒东西让大家吃，有山楂片、冬瓜糖、糖姜片、阿胶蜜枣等。
吃完晚饭后，一家三代围坐在火塘边烤火，桂芝迫不及待地问枣花：“细狗还好吗？”
枣花说：“还好。”
桂芝又问：“你怀上了没有？”
枣花半天不语。
桂芝不耐烦地说：“问你话呢，咋不吭声？”
枣花说：“没怀上，恐怕永远也怀不上了。”
桂芝惊愕地问：“咋回事？”
枣花说：“细狗出事了，他从脚手架上摔下来，幸亏被一根钢管阻了一下，命算是保住了。”
桂芝吃惊地叫了起来，说：“啊，人摔得咋样？”
枣花说：“骨盆骨折，两粒卵子挤压破了，命虽保住了，人却废了，不能生孩子了。”
桂芝听后，立马傻了眼，哭着说：“儿呀，你不是说你加班不回家过年的吗？你咋就摔了呢？儿呀，你的命咋这苦？这下可好了，咱徐家不就绝代了吗？”
枣花也不知如何规劝，此刻，她的心也在滴血。
桂芝哭了一阵后不哭了，她冷静下来，仔细想了想，问：“枣花，细狗不能生孩子的事外人晓得不？”
枣花说：“不晓得。”
桂芝说：“不晓得就好，不晓得就好，再让我好生想想。”
几天以后，枣花正在卧室里拍着豌豆睡觉，桂芝找到她说：“枣花，要不，让细狗在那边抱养一个男伢，你过去住七八个月后，把孩子带回来，就说是你生的。只要不让那边的老乡晓得就行，你觉得咋样？”
枣花说：“我随您的愿，看看细狗答不答应。”
枣花就给细狗打电话，让桂芝对他说。
桂芝接过电话，先是询问他的身体状况，接着是一阵哭诉，最后直奔主题。
桂芝说：“细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不管咋样，咱徐家不能绝后，这可是天大的事！人啊，苦不怕，就怕没盼头，你说是吧！不然，我到阴间也无法向你爸交代。”
细狗说：“我现在都成废人了，您叫我咋办？”
桂芝说：“我想，你能不能想办法在那边抱养一个男伢，然后让枣花过去住些时再带回来，就说是你们生的。”
细狗说：“我先去问问看。现在女伢好找，男伢不好找，得瞅机会。”
桂芝说：“实在不行就买一个。”
细狗说：“娘，千万不能买，那是违法的，到时弄得鸡飞蛋打，那就里外不是人了。”
桂芝说：“你先托人找一找男伢，万一找不着再说吧！你可要作古正经的当回事哩！”
细狗说：“好，我马上去打听。”
一晃四个月过去，已经到夏天了。这天，细狗打电话回来，说他已经找到一个对象了，是个私生子，在朋友家养着。伢他娘是打工的，才18岁。男朋友也是和她一起打工的，说好了把娃生下来的，可女的把娃生下来一个月后，男的也不知啥原因，却突然失踪了。开始女的还在等他，等了两个月不见回来，她就决心把娃送人。她也没有什么高要求，只要两万块钱的营养费。
桂芝听后很高兴，说：“两万块不多，听说如今男伢要卖四五万呢！细狗，你赶快借两万块钱去把伢抱回来，这边让枣花动身去你那里。夜长梦多，你把伢抱回来后，要立马把他藏起来，防止伢他娘后悔。”
细狗说：“好，我明天上午就去把伢抱回来，您让枣花搭明早10点钟的高铁赶过来，下午三点钟就可以到。”
桂芝喜笑颜开，连声说：“好！好！好！”
接完电话，桂芝就把这个喜讯告诉了枣花，枣花听后，却显得十分冷漠，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不过，她还是按照婆婆的安排，做好明早启程的准备。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枣花就起床了。
她风尘仆仆地赶到深圳细狗逼仄的出租屋，却没见到细狗。一问，工友说，细狗今天请假了，没有上班。
在高铁上，枣花就不停地给细狗打过电话，打了四五个，细狗的电话却总是关机，现在打，还是关机。这是怎么回事？细狗人呢？
枣花急了，就跑到细狗的建筑公司去找细狗。 不找不打紧，一找吓出一身冷汗。办公室主任告诉枣花，细狗涉嫌买卖人口，被派出所拘留了。
枣花急切地问细狗被关在哪个派出所，主任说在浮桥派出所，枣花便找到浮桥派出所要见细狗。民警不让见，让她回家去等结果。
枣花两腿发软，哭着回到了细狗的出租屋。
细狗是第二天晚上才回来的，他这次可亏大了，伢没抱回来，还白白丢了两万块钱，还被派出所关了一天。
一路上的灯影被细狗踩得支离破碎，他的心像是断成了一截一截。回到屋里，他整个人瘫倒在床上，几乎无颜面对枣花。他想不明白，这背时的事咋接二连三地摊到他头上？
枣花四个月没见到细狗，现在他已把自己折腾得瘦脱了人形，枣花见了心如刀绞，急切地问：“到底出啥事了？”
细狗什么都不说，只是哭丧着脸，闷着不吭声。枣花就极力安慰他，他于是道出了真相。
昨天上午，细狗带着两万块钱去抱伢，他把伢从头到脚仔细看了一遍，没发现有什么问题，还用手捏了捏伢的鸡鸡，然后把钱交给对方。对方把伢递到细狗手上后，细狗满意地转身走了。细狗抱着伢回到出租屋，屁股还没坐定，门口就进来两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女人说伢是她前天丢的，到处找没找着，终于在这里找到了。还说你若不信，可以看看他左臂上是否有块小巴掌大的胎记，边说边扒开伢的衣服，果然有块胎记。
一个男的上前揪住细狗的衣领大声嚷着，说细狗是人贩子，要抓他去派出所。细狗被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下子蒙了。周边的民工都上工了，细狗一个人不敌三个人，伢就被人从他手上抢走。他这才如梦初醒，发现这是一个圈套。当他追出门外时，那三个人已经抱着伢上了一辆黑色小车跑了。细狗记住了车牌号，便打110报了警。警察来后，问了一些情况，在逼仄的出租屋里翻了翻，就把细狗带到了派出所。
细狗在派出所呆了28个小时后才被放出来。临走时，警察对他说：“犯罪嫌疑人不择手段弄来的男婴，是想在出手前再骗你一次钱。你买婴儿是一种违法行为，因为你不知情，也是受害者，我们就不追究了。婴儿若是追回来，肯定不能给你，我们要帮他找到他的家人。犯罪嫌疑人还没抓着，你那被讹去的钱是很难追回的，你先回去等消息吧！”
枣花听完细狗的述说，心里凉刷刷的，她满脸怨艾地望着细狗，安慰他说：“细狗，这是命啊，‘命中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人强不过命，咱就认了吧！”
细狗悲泣说：“这真是麻雀没拴着，还丢了一串钱，现在竹篮打水一场空，咱这脸可丢大了。”
枣花说：“摔一次跤，学一回乖。现在骗子多，算是花钱买教训吧！”
细狗用手抹了抹满脸的泪，说：“今后我再也不做这种事了，警察说了，对于收买被拐卖儿童的人，应当依法追究刑事责任。鉴于我不知情，主动报案，对我教育一番就给放了，不然我还得坐牢。警察还说，没有合法手续收养子女也是违法行为。今后这种事我再也不干了。”
枣花叹了口气，说：“你不干，你娘能答应吗？”
细狗说：“她不答应是她的事，我不管。”
晚上9点钟，细狗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一看，是细兰的，便接了，可一听说话的声音却是娘桂芝。
桂芝说：“细狗，枣花到了没有？”
细狗捂住话筒问枣花：“娘的电话，我咋说？”
枣花接过电话说：“娘，我昨天就到了。我们今天在办事呢！”
桂芝问：“到了也不打个电话过来，让我担心着呢！你这次过去就多住些日子，怀上了再回来。家里有娘呢，你放心。”
枣花说：“好吧，我会尽快回来的。”
桂芝说：“好，好。”说完她就把手机关了。
枣花收起手机递给细狗。很明显，桂芝这话是故意说给细兰听的。
细狗问：“这事咋对娘说？”
枣花说：“这事瞒不了娘的，对她直说好了。”
细狗点了点头，说：“你回去给娘多一点儿安慰，劝她别老想到传宗接代，我已无能为力了，让她死了这条心吧！”
枣花长叹一口气，说：“你想让她死心，恐怕没那么容易！”
枣花两手空空地回到枫树坪，桂芝见了，晓得事情搞砸了。
等枣花进屋后，桂芝便迫不及待地询问她，枣花就把细狗上当受骗的情况如实地向她说了。桂芝听了，腰就佝偻了下去，她悲叹道：“两万块岂不是打了水漂？加上去深圳的盘缠，回来的路费，这下真是亏大了！这个细狗，还说是跑世外的，咋就被人骗了呢？”
枣花感叹地说：“现在骗子太多，骗术又高，连女大学生都被人骗着卖了！娘，警察对细狗说，收买被拐卖的儿童是违法犯罪行为，没有合法手续收养子女也是违法犯罪行为。他差一点儿就被弄去坐牢了，咱今后这种事再也不能干了。”
桂芝眼泪扑簌簌直往下掉，她绝望地说：“那咱徐家不就绝后了吗？不行，咱家决不能断子绝孙。”
枣花规劝说：“这就是咱的命，咱就认了吧！”
桂芝却一脸坚决地说：“不行。不让买，不让抱，那无论如何你也得想办法给我生一个孙崽。”
枣花一急，说了句无奈又戗人的话：“是你崽的问题，我能有什么办法？要生，您找细狗去！”戗得桂芝脸红一阵，白一阵，无话可说。
桂芝像是生了一场大病，断子绝孙这残酷的现实折磨得她精神萎靡不振，人也瘦了一大圈，脸上的颧骨都突出来了。
桂芝想出了两种比较可行的办法，一是请民间高医给细狗把把脉，看能不能把他的病治好；二是让枣花想办法掏野食，偷偷找人怀一个，生了后再带回来。
一天中饭后，桂芝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枣花，枣花说：“第一种方法可以试试，不过希望不大。大医院的医生都明确说了，细狗没有那方面的功能。第二种方法我接受不了，我又不是牲口！再说，您就不怕我给您崽戴绿帽子？”
桂芝一本正经地说：“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什么事都大不过这事。这事就由我来跟细狗说，你把手机给我，我给他打电话。” 枣花把手机给桂芝后，转身走了，她不想听桂芝跟细狗说什么。
细狗接了电话后，桂芝问：“细狗，医生说你没有生育能力了，这是真的吗？”
细狗说：“是真的。”
桂芝说：“那咋办？我家还指望你传宗接代呢！你说我咋向你爸交代？咋向徐家列祖列宗交代？”
细狗说：“娘，您就别说这事了好不好！传宗接代真有那么重要？”
桂芝说：“这可是天大的事，咋不重要？到你这一代传不下去，咱这一支人就灭了，断子绝孙是人类最恶毒的话，你懂不懂？”
细狗说：“我不怕。”
桂芝说：“你不怕，我怕。气死我了。”话还没说完，手机就从她手里掉到地上，人也歪倒在地。
枣花听见响动，忙从屋里出来，惊呼道：“娘！娘！您怎么啦？”边喊边迅速将桂芝扶到床上，一下一下地给她抚摸胸口。
桂芝渐渐苏醒了过来。
这时，枣花的手机又响了，是细狗打来的。
细狗问：“枣花，娘怎么啦？”
枣花说：“娘被你气昏了！刚才你对娘说了些什么？
细狗说：“她醒过来没有？”
枣花埋怨道：“有什么话就不能好好跟她说？吓死我了！”
细狗说：“你让娘接电话。”
枣花就把手机递给桂芝，桂芝听见电话里细狗喊她的声音：“娘！娘！”
桂芝说：“你气死我了，你不想让我活了，我立马就去死，你说我活着还有啥意思！”
细狗忙说：“娘，我听您的还不行吗？您说咋办就咋办，只是难为了枣花。”
桂芝说：“主要是你，你没有问题就行。后面的事我来想办法。”
细狗一个劲地应承着。
桂芝把手机还给枣花，说：“你也听见了，细狗答应让你生个儿子，至于咋个生法，让我们一起来想办法。你就做好思想准备吧！我想，要找人的话，不能找本地人，本地人弯弯筋多！你琢磨琢磨，谁合适？”
枣花对桂芝的安排丝毫没有准备，便说：“我还没想过这事呢，不好说。”说完，她提着竹篮打猪草去了。
桂芝一个人在家里想了半天，脑壳想破了，也没想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时，大门口传来了喊声：“桂芝婶，在家吗？”
桂芝听出来是米恩发的声音，就应道：“在家，小米师傅，有啥事？”
米恩发跨进大门，进了堂屋，说：“谁家的猪崽把您家的瓜藤拱了，掉下来两个瓜崽，我把猪崽赶跑了，顺便把两个瓜崽给您带回来了。”说完，他就把两个瓜崽递给了桂芝。
桂芝接过瓜崽，大声骂道：“短阳寿的，烂板牙的，养猪不管，糟蹋庄稼，不得好死。”然后转了口气，对米恩发说，“小米师傅，谢谢你了。”
米恩发的到来令桂芝眼前一亮，她想，小米这小伙子，人年轻，勤快，善良，人缘好，长得也有模有样，而且还是外来户。刚才咋就没想到他呢？美中不足的是，他的底细我还不大清楚。
于是，她便热情地招呼米恩发进屋坐。米恩发不好驳桂芝的面子，就进屋了。桂芝问了他最近的一些情况后，直奔主题，说：“小米，你自从到咱村后就没回过广西老家了？”
米恩发说：“家里没有一个亲人了，我不想回去！”
桂芝问：“你就不想再找一个女人？”
米恩发说：“没有钱啊，搁一搁再说。”
桂芝问：“你是跑世外的，消息灵通，哪里有民间医生能治男性不育症的？我娘家一个侄儿结婚5年了，还没有孩子，后来到医院一检查，说是男方的问题。家里人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弄不好媳妇都留不住。”
米恩发想了想，犹豫了一会儿，说：“我老家有一个老中医能诊这种病，不少人找他呢，您不妨试试。”
桂芝惊喜地问：“真的？那就麻烦你帮我联系一下。”
米恩发为难地说：“可惜我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桂芝说：“你在家里没有亲人，朋友总会有吧！你给朋友去个电话，问问不就成了？”
米恩发说：“我都6年多没回去了，和谁都失去了联系。”
桂芝一脸乞求地说：“那你就替我跑一趟吧，车费我出，行不？”
米恩发显得十分无奈。
桂芝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又说：“你是怕耽搁工夫吧！这样，你的误工费我也出，你说，多少钱一天？”
米恩发急了，说：“桂芝婶，不是车费、误工费的问题，是……是……是……唉！我是怕老中医治不好，白花了您的钱。”
桂芝说：“治不好我们不怪你。”
米恩发只好说：“那好吧，我联系看看。”说完，他转身就走了。
聋爹的家在村子西头，有4间老屋和一个小院。自从米恩发住进来后，小院就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第二年春天，米恩发挖来一棵有20年树龄的桂树栽在院内，又在墙角栽了两棵芭蕉树。他还养了一只狗，喂了一群鸡，老屋顿时就有了生气。半年后，米恩发买回来一台电视机，晚上没事时，就和聋爹一起看电视消磨时光。
这天晚上，米恩发和聋爹又在家里看电视，桂芝走了进来。她大声喊了两声“聋爹”，聋爹听见了就叫她坐，米恩发忙起身端来一把椅子。
桂芝坐下后，聋爹问：“有啥事？”
桂芝说：“我是来找小米的，家里有几处地方漏水，想请他天晴了去修屋检漏。”
米恩发听了，说：“年内我都排满了，怕是没时间，明年春上再说吧。”
桂芝说：“行，那就明年春上。”实际上，桂芝来找米恩发，为的是问他有没有和老家联系细狗治病的事，修屋检漏只是借口罢了。
桂芝接着轻声问米恩发：“我上回托你的事，你最近打听得怎样了？”
米恩发尴尬地说：“原来的几个电话号码都打不通，一个都没联系上，真是对不起。”
桂芝说：“小米，那请你回去一趟帮我找找，花多少钱都行。你答应了，我就给侄儿打电话，让他把病历复印后寄过来给你带过去。你要是帮我把这事办成了，我们全家人都会对你感激不尽的。” 米恩发还是显出十分为难的样子。
聋爹虽然耳朵有些背，也能看出一些子丑寅卯，于是也帮着桂芝说：“小米啊，能帮就尽量帮吧，做好事有好报的。”
桂芝接住话茬说：“你也不用担心，万一治不好，我们也不会怪罪你。”
米恩发后悔了，悔不该自己说出那个能治不育症的老中医来，现在他骑虎难下，只好硬着头皮答应了。
他说：“到腊月我回去一趟，您把患者的诊断书拿过来给我带过去，碰碰运气吧，兴许能治好。”
桂芝兴奋不已，说：“好，那就这么定了。”
出门的时候，桂芝把米恩发拉到门外，悄悄对他说：“我不把你当外人，我说的病人就是我儿子、枣花的男人细狗，一次事故让他成了废人。我家三代单传，到他手上不能断子绝孙啊！所以我也不瞒你，你可不能对外乱说。我相信你。”
米恩发被这难得的信任感动了，说：“桂芝婶，谢谢您的信任。”
这个晚上，米恩发彻夜难眠。实际上，他不是广西梧州人，而是四川达县人，家里也没有发生什么火灾，而是发生了一起凶杀案。
米恩发的真名也不叫米恩发，而是叫唐忠球，小名毛球。米恩发和许多农村青年一样在沿海城市打工，6年前，他出差顺便回家。
他本可以白天回家的，可他想半夜回家，一是想给老婆玉贞一个意外的惊喜，二是想试探一下玉贞在家是否偷人。
夜深人静，他来到家中二楼自己的新房前，敲了几下门，屋里却没有动静。他于是边敲边喊：“玉贞，开门，我是毛球。”
好一阵没人答应，却听到有响动声，这引起了他的警觉。他用力敲门并大声叫喊：“玉贞，你开不开门？你再不开门，我就把门踢开。”
这时，房里传来玉贞“嘤嘤”的哭声。米恩发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一脚将门踢开，发现玉贞正搂脸痛哭。
米恩发急问道：“玉贞，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玉贞用手朝开着的窗户指了指，说：“村主任把我糟蹋了。”
米恩发走到窗口，就见一个人跛着脚拼命在逃跑。他一切都明白了，立即翻窗纵身跳了下去，朝村主任追去，很快就追上了。
村主任站住后，说：“毛球，是我，你想干什么？”
米恩发义愤填膺，气势汹汹地说：“我想干什么？老子要杀你！”话音未落，他从身上拔出一把多功能护身刀，上前对着村主任连捅了五刀，村主任立即倒在血泊中。
这时，玉贞也追来了，她怕米恩发杀人闯祸，可他还是把村主任给杀了。
玉贞抱住米恩发，哭诉着自己被村主任逼迫的经过，米恩发哪有心思听，他气急败坏地将她推开，吼道：“你给我滚！”
玉贞晓得这时不是她诉冤的时候，丈夫杀了人，得赶快让他离开，便说：“毛球，你快逃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你先避一避再说。”
就这样，米恩发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四川。
米恩发逃出来后就再也没有回去过，也没有与家人联系。他晓得杀人偿命的道理，他现在还不想死。他不晓得玉贞有没有怀上自己的孩子，生没生小孩，生的小孩是不是自己的。也不晓得她有没有改嫁。他不敢回去，也不敢与家人通电话，他晓得自己若被警方发现，只有死路一条。
可现在，是他自己把自己逼进了死胡同。从内心来讲，他多么想回去看看，他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惦念家中的亲人。6年了啊！不晓得他们现在怎么样了？
电视看完后，米恩发给聋爹打来洗脚水，聋爹洗完后就睡去了。米恩发关上房门，又关上窗门，然后掏出手机准备给爸打电话。米恩发拨了一个自己最熟悉的想拨又不敢拨的号码，拨完后就感到心跳得厉害，他生怕跳出来了，忙用手按住胸口。
对方说话了：“喂，喂！”
啊，是爸的声音，他爸叫唐纯良。
米恩发一时激动，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
唐纯良问：“你是谁，咋不说话？你是毛球吧？”
听到这句话，米恩发止不住泪水簌簌直流，好一阵子，他才说：“爸，您和娘还好吗？”
唐纯良说：“儿啊，你现在哪里？我和你娘日夜念着你啊。这6年你是咋过来的？逃也不是个事啊！”
这时，米恩发的娘米元见是儿子打电话回来了，便从床上爬起来要抢电话，唐纯良不给，说：“正说事呢，等会儿再给你接。”米元只好把手缩回去了。
米恩发问：“玉贞咋样了？”
唐纯良说：“玉贞早回娘家了，你出事跑了后，她在这边没脸见人，就回娘家住去了。走的时候她哭着对我们说，她对不住你。这事你也莫怪她。村主任威逼她，她也冇办法。全村有点儿姿色的年轻女人几乎都被他弄了。村主任阴得很，凡是他看中的女人，你要是不情愿，他就慢慢等，慢慢给你下套子，叫你一家人都难受。玉贞是个苦命的孩子。你走后她一直没回来，你娘去接过她两次，她说等你回来后再说。后来你娘就再也没去了，也不晓得她现在有没有改嫁。”
米恩发问：“她没怀孩子？”
唐纯良说：“听说她生了个孩子，也不晓得是谁的种，你又不在家，我和你娘没敢去要，要回来了，你要不认咋办？”
米恩发问：“村主任死了吗？”
唐纯良说：“他命大，没有死，不过人瘫了，生活不能自理。你小子下手太狠了，你是往死里整他，他现在那样子真是生不如死。毛球，你在哪里？躲也不是个事，你赶快回来，咱一起商量商量，看该咋办？只要不判死刑，你就去自首。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
米恩发说：“爸，咱先不说这事。我向您打听个人，山口镇‘回春堂’那个能诊男女不育症的郭医生还在吗？我这里有个人想找他看病。如果在，您把他的电话号码弄到手后告诉我，我好直接与他通话。”
唐纯良说：“他还在。我明天就去问他的电话号码，问到了，就给你打电话。”
米恩发说：“您千万不要给我打电话，还是我给您打电话吧。”
唐纯良说：“毛球，你啥时回来，你一定要回来啊！” 米恩发说：“我晓得咋办！”说完就关了机。
唐纯良很快就把郭医生的电话问到了。第三天晚上，米恩发打电话过来，把郭医生的电话号码要过去了，然后什么都没说就把电话挂了。
米恩发随后给郭医生打了电话，在电话里，他把病人的病情说了。郭医生却说病历只能作参考，最好让病人亲自过来把脉，才能对症下药。
米恩发把情况对桂芝一说，桂芝觉得郭医生说得有道理，当即要求米恩发带儿子细狗去找郭医生诊病。
米恩发却立马拒绝了，说：“不行，我不好去。”
桂芝问：“咋不好去呢？”
米恩发说谎道：“我外出打工创业，找亲戚朋友借了不少钱，结果亏得血本无归，我欠他们的钱没法还，我要回去，他们不会放过我的。”
桂芝焦急地说：“这可怎么办？”
米恩发想了想，说：“您就让您儿子自己去吧，我画张搭车线路图让他带着，我再给郭医生写封信。您看怎样？”
桂芝说：“那只能这样了。”
桂芝把米恩发写的信和画的线路图一并寄给了细狗，绝望了的细狗又燃起了一线希望，他虽对治好自己的不育症不抱蛮大的希望，但他又不甘心。于是，他立马请假动身去四川万县山口镇回春堂诊所。按照米恩发画的线路图，第二天下午他就顺利地找到了那家诊所。
然而，诊断的结果却让细狗大失所望，郭医生给他的病判了“死刑”。
桂芝见细狗几天没来电话，急了，也不知他有没有去广西，忙让枣花给细狗打电话。
枣花在电话里问：“细狗，你去没去广西看病？”
细狗说：“哪里是广西呀，是四川达县。我今天下午去看了，老中医说他也无能为力，这是命啊！”
枣花说：“既然诊不好就算了，回来过年。”
细狗说：“回来又不能那个，回来有什么用呢？我不想回来，直接回深圳公司算了。”
枣花听了，急得哭了起来，说：“你有病我又没怪你，你要不回来，以后就永远莫回来。”
第二天傍晚，细狗回家了，家里的气氛就有了些热烈，可又与往年有些不一样，除了豌豆，其他人脸上的笑容少了许多光彩。
桂芝晓得儿子没有了生育能力，传宗接代的事成了泡影，心里空落落的。可她依然不死心，又不晓得怎么补救，心如乱麻，做事丢三落四的。枣花心里也不轻松，细狗在她面前显出卑微的样子，他常说对不起枣花，要和她离婚，要她再嫁。枣花听了就心烦，整日郁郁寡欢，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腊月二十六，枣花带着豌豆回娘家去了，晚上没有回来。
桂芝和细狗就说起徐家续后的事，还没开口，桂芝就悲伤地哭诉起来，说：“细狗，咱娘俩的命咋这苦，到你这里就断子绝孙了，真是对不起先人啊！不能传宗接代，咱这一户人不绝根断苗了吗？”
细狗闷着不作声。
桂芝接着说：“我还是不甘心啊，还是想让枣花生个崽。你有什么办法？”
细狗长长地叹了口气，说：“我都成废人了，能有什么办法？”
桂芝说：“我想让她去掏野食，你同意不？”
细狗想了想，说：“我没意见，枣花能同意吗？”
桂芝说：“只要你没意见，枣花的工作我来做，人我都相中了。”
细狗问：“是谁？”
桂芝说：“我觉得那个外来户米恩发不错，人聪明勤快，忠厚老实，他又是外乡人，今后麻烦少。你觉得怎样？”
细狗想了想，说：“您觉得行就行，可我不好向枣花开口。”
桂芝说：“不用你开口，等你走了，我找机会对她说。她要打电话问你，你就说你同意了。不过，你不能生育的事和枣花掏野食的事一定要保密，千万别传出去。”
细狗点头答应了。
细狗正月初八就走了，枣花一直将他送到了县城火车站。分别时，细狗叮嘱枣花，一定要照顾好娘和豌豆，一切听娘的安排。关于传宗接代的事，他却只字未提，因为他没脸提。
过了正月就跨进了二月。鄂南乡俗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正月不好求人办事，连欠款都不能讨，避免讨个不吉利。尤其是婚姻，正月是不能说媒的，正月说媒，成功了就好，不成功媒婆就要背时。所以，桂芝在正月不便说传宗接代的事，怕把事情弄砸了。
现在正月已过，桂芝便开始琢磨传宗接代这件天大的事。
这天晚上，豌豆睡得早，桂芝和枣花坐在火塘旁，一边嗑瓜子，一边看电视剧《同在屋檐下》。电视剧正播到李婉婷求精怀孕时，桂芝择机感叹道：“这一家也跟我们家一样啊！枣花，细狗已经治不好了。唉，这是命啊，我们就认命吧！”
枣花说：“不认命又能咋样？”
桂芝说：“可咱不能绝种断根啊！”
枣花说：“那怎么办？也学人家去精子库买精子？花钱不说，咋买咋弄？满世界去张罗，真是羞死人了。我不去。”
桂芝说：“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我想你能不能去掏野食，借种生崽。如今这事也不稀奇，邻村那个在县政府工作的荣子，结婚七八年不生崽，让老婆跟人生了个崽，如今都读初中了。”
枣花说：“这事让人晓得了，我这脸往哪儿搁？再说，给您崽头上戴绿帽子，他会愿意？”
桂芝说：“传宗接代是天大的事，其他事都放在一边。这事我已经跟他说了，他答应了。”
枣花说：“那您叫我找谁？我开不了这个口。”
桂芝说：“我已想好了一个人。”
枣花说：“谁？”
桂芝说：“米恩发啊，这人怎么样？我觉得他聪明勤快，嘴巴又紧，又是外来户，他不会到处瞎说的，也不敢到处瞎说。”
枣花在心里掂了掂，平时她对米恩发有好感，但不晓得他的根底，他老说他是广西人，这次细狗又说他是四川达县人，便说：“人还不错，但不晓得他的根底。”
桂芝立马说：“这有什么关系？又不是嫁给他。怀上了，就跟他没任何关系了。给他点儿钱，500块够了吧！他还占了便宜。” 枣花听了，心里不由咚咚直跳，脸都羞红了，说：“不行，不行，我开不了口，我怕。”
桂芝说：“这有啥可怕的？这事由我来安排，你主动一点就行了。”
枣花不知该说什么，也就什么都不说，她不知这事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她会不会因此而身败名裂？
这一夜，枣花辗转反侧没睡好，她也不想给细狗打电话，怕刺激到他。再说，这是他们娘俩商量好了的，没必要再和他打电话了。这个米恩发是个啥人呢？应该不会是坏人吧，在枫树坪他的口碑还不错，说他坏的人还没有。娘说得也是的，只要怀上了，就跟他没任何关系了。可他会同意吗？我咋好意思主动呢？唉，随娘安排吧。
桂芝终于把机会创造出来了。一场春雨过后，桂芝找到米恩发，说家里老屋年久失修想请他去修检，还说他年前就答应了的。米恩发想起来了，二话没说就满口答应了下来。桂芝还说她要去走人家，枣花和豌豆在家，托他照顾一下，要是晚上她们害怕，就请他过去陪她们一下。这事米恩发也答应了。
桂芝家的老屋是明代建的，距今已有三百八十多年的历史，最后一次修检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也有三十多年了。不少地方漏水，有些檩头已开始霉烂。桂芝早就想修检，却一直有事拖下来了。这次，她下决心修检，正好也给枣花创造一个和米恩发单独接触的机会。
桂芝走亲戚的这天早晨，米恩发进门了。他把房子前前后后看了一遍，漏水的地方檩头和屋角大多霉烂，需要换掉，让主人准备材料。桂芝说已和木材场说好了，需要多少到他那里去拖就是。米恩发估算了一下，不少于五个工。桂芝把工钱定下来后，叮嘱米恩发一定要修好，确保质量。说完就背着背包走人家去了。
米恩发吃了早饭就去拖材料，然后按顺序检屋。他把当天要检的屋顶上的瓦全部挪开，堆好，把霉烂的檩子和屋角换下来，再把瓦一片一片地放上去。因为主家没有请帮手，他一个人从早到晚也只检了一间半屋，人也就有些累了。
因为米恩发属高空作业，中午枣花没让他喝酒。晚上，枣花给米恩发做了四菜一汤，温了一壶酒。枣花也陪他喝了两杯，她的脸在酒精的作用下，显得粉红盈盈的。看得出来，米恩发也挺高兴。
饭后，米恩发对枣花说：“我回去了。你晚上害不害怕？你娘说了，你若害怕，我就过来给你们壮胆。”
枣花说：“这老屋又大又黑，我还真有点儿怕，你能过来，我当然求之不得。”
米恩发点了点头。
大约九点钟的时候，米恩发就过来了。豌豆已经睡下，枣花已洗漱完毕，正在看电视，头发湿漉漉的，散发出一股好闻的清香。
枣花问：“你是看会儿电视，还是去睡觉？我已经把我娘床上盖的、垫的全都换了。电视剧《同在屋檐下》挺好看的，你晚上看没看？”
米恩发说：“在家我也看。我怕你们要关门睡觉，就早点儿过来了。”
枣花说：“那就一起看吧。”
米恩发搬来一把木靠椅在火塘边坐下，枣花给他倒了一杯茶，又拿来瓜子让他吃。
他们一边嗑着瓜子，一边看电视。一男一女单独在一起，也没有一个小孩从中打岔，就显得十分别扭。
沉默了好一阵，米恩发想起细狗看病的事，就没话找话地说：“去年底，细狗去没去我介绍的回春堂看中医？”
枣花说：“去了。”
米恩发问：“老中医咋说？有治吗？”
枣花说：“没治了。大医院、老中医都看了，都说治不好了，这是命啊，咱只能认命。”
米恩发听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就没再吭声。
枣花接着说：“细狗都这样了，可我娘还想着传宗接代的事，每天为这事操心，人都瘦得不成样子，真是急死人。”
米恩发说：“你们不是有个女儿吗？女儿比儿子好，晓得心疼人。”
枣花说：“女儿长大了终究是要嫁人的，徐家就断根了。唉，我的命真苦啊！”
米恩发说：“这也是个现实问题。能有什么好办法呢？要不，就学电视上那个李婉婷的做法，去做人工授精。”
枣花说：“细狗去打听过，人工授精一是费用高，每次得四五千；二是成功率低，只有15%到20%；三是发生胎儿畸形的机率大，就算是怀上了，也不一定保证是男孩。”
米恩发十分理解地说：“也是。”
顿了一会儿，他恍然大悟，说：“你娘为这事又出去找人了？”
枣花叹了口气，说：“不是。”想了想，又说，“也是！”
米恩发不解地问：“此话怎讲？”
枣花见米恩发都把话提到这个份上来了，就顺着把婆婆交代的事委婉地说了出来。她说：“我婆婆走人家是假的，真正意图是，是想……唉，我不说了，说不出口。”说到这里，枣花的脸一下红了，头也低得很低。
米恩发见状不便追问，他怕引火烧身，他一个人在外，有案在身，已经自身难保了。想到这里，他便说：“不便说就最好不说。不早了，我去睡觉。”
枣花没想到米恩发是个胆小鬼，不按照她的套路来，她有点儿急了，于是撕下脸皮，斗胆按住米恩发的肩头，说：“小米，你是我娘挑选的对象呢，细狗也同意了，让我跟你。我也觉得你人不错，怀孕后给你500块钱，就跟你没任何关系了。这不，我娘走了，把房子留给我们，还一走四天呢。你回答我一句话，同意，还是不同意？”
米恩发愣住了，好一阵才说：“这，这不大好吧！让人晓得了，还不戳我的脊梁骨？”
枣花说：“我们不说，谁能晓得？算是我们一家人求你了。你这也叫助人为乐嘛！”
米恩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僵坐在那里。
枣花便问：“小米，你年纪轻轻的，来枫树岭6年了，就不想那事？我现在呀，有男人跟没有男人一个样，守活寡呢！我问你，你和细兰是不是有一腿？”
米恩发忙不迭地说：“没有，没有。”
枣花说：“没有，那她咋就敢捏你下面？”
米恩发笑了笑，说：“她是疯婆子，有什么不敢的。” 枣花问：“刚才说的事你答应不答应？”
米恩发为难地说：“你容我再想想。”
枣花说：“这还有啥怕的，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三个晚上，怀不上我也不怪你，也不找你了。你要不同意，让我咋向我娘交代？那她还不天天给我脸色看？细狗也不会放过我的。小米，算我求你了。你就了却我们一家人的这桩心愿吧，咱几辈子人都会感谢你。”
米恩发想了想，说：“那好吧，咱们都保密。三夜就三夜，以后千万别再找我。”
枣花一笑说：“鬼才找你。”
这个晚上，枣花和米恩发正如干柴遇到了烈火，也没有那么多程序，上床就干起来了，连干了三个回合。
枣花还想要，这时豌豆醒了，哭着喊妈妈，枣花才不甘心地回自己房里去了。
枣花真的怀上了。五个月后，桂芝亲自带枣花进县城，花了200块钱找人进行了胎检，结论是男性。桂芝高兴得不得了，整天眉开眼笑的，像吃了兴奋剂一样。
桂芝把枣花怀上男伢的消息告诉了细狗。细狗却高兴不起来，只是淡淡地说：“晓得了，这下你该满意了吧！”
桂芝说：“满意了，我们家终于有人传宗接代了。预计今年腊月生。细狗，你今年一定要回来过年，正好给孩子做满月。”
细狗“嗯”了一声就关机了。
桂芝听出细狗并不高兴，于是嘟囔了一句：“还不感谢你老娘。”
枣花自从怀上男伢后，自然也很高兴，然而，让她恋恋不忘的是和米恩发在一起销魂的那三个夜晚，她把细狗与米恩发相比较，就把细狗比下去了。细狗就像拖拉机，不上身拉倒，一上身就心急火燎“突突突”几下完事，从不管女人的感受。和米恩发上床后，她才尝到了做女人的滋味。正因为如此，她忍不住还要去找米恩发。米恩发见了她，却就像见了瘟神一样溜走了。
米恩发给人家干活，枣花晓得他在哪里，也找去了，而且还要求和他发生最后一次性关系。米恩发始终没有答应。
对于枣花的行踪，桂芝早看在眼里，桂芝就问她：“你不是怀上了吗？还去找人家小米干什么？”
枣花说：“我没找他，是无意碰上的。”
桂芝气咻咻地说：“你骗鬼！你已经有了，别给我把胎儿弄落了，‘人要一张脸，树要一张皮’，你给我注意一点儿。”
枣花忍气吞声地听着，眼泪挂在眼角，却没让它掉下来。
此后，桂芝又去找了米恩发，叮嘱他不要再和枣花来往。
米恩发向桂芝发誓，说：“自那三夜之后，我和枣花没有任何来往了。”
桂芝说：“她来找过你没有？”
米恩发说：“没有，只是碰上过两三次，说几句话就走了。我要骗您，天打五雷轰。”
桂芝说：“没有就好。我晓得你是个好人，我是怕枣花时常来找你的麻烦。”
自从与枣花发生关系后，米恩发就感到自己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有一种麻烦在等着他。因为他从枣花的眼神里看出来，这是一个沾上就甩不脱的饥渴女人。果不其然，她主动来找过他三次。也不是女人对他没有吸引力，而是他心里装着许多事，无暇顾及。桂芝找到他后，他更感到情况不妙。枣花看起来是个性格温顺的女人，而实际上却对性欲追求强烈。他感到他在枫树坪呆不下去了，他真想回老家。
他给家里打了个电话，他爸接了，说：“毛球，我正急着找你呢。有人在老中医那里晓得了你的电话号码，村主任的家人已把你的这个线索报告给了派出所，派出所已经上门来了，逼我们交人，要你主动去自首，争取从宽处理。你就回来吧！玉贞生了个男孩，说是你的，有人看见了说像你，已经5岁了。玉贞还在等着你。她等你一句话，你要她还是不要她。毛球，这事不能完全怪你媳妇啊！只怪那村主任不是个东西。你就回来吧，你把媳妇和儿子接回来，就去自首！你逃出去6年多了，过的也不是人过的日子，又让我和你娘天天担惊受怕。我托人问了律师，他说你没有死罪，主动自首可以减轻罪过，顶多判5至10年徒刑。算爸求你了。”
爸的一席话让米恩发心动了，他想，自己这些年东躲西藏，过着提心吊胆的日子，是得回去自首，让这件事有个了结。况且，枣花说话不算话，瞅准机会就找来了，防不胜防，一双眼晴色迷迷的，谁看了都觉得不正常。我若在枫树坪出了事，咋向家人交代啊！我得尽快脱身。我走了，也可以让细狗和桂芝婶放心。趁着孩子还没出生，我无牵无挂地在枫树坪消失多好。
主意已定，米恩发回家的心情就愈发迫切。他打算收了几笔工钱后就回去。
走前的一个晚上，米恩发去徐德贵家坐了一会儿，他还买去了一条烟和两瓶酒。
徐德贵问他：“又不是节气，你送什么礼？”
米恩发说：“好久没来看你了，想你了呗！”然后就说了一番感激的话。说完，他也没多坐就走了。
米恩发在清明前的一个早晨，背着一个大背包，人不知鬼不觉地悄悄离开了枫树坪。
枣花先后去找聋爹问过四五次，聋爹先是说米恩发出去几天就回，后来他又说他怕是不会回来了，应该是回老家去了。
枣花心里空落落的，以为是自己把米恩发逼走的，于是更加伤心地自责起来。
米恩发失踪后，人们就念叨起他的好来，说他人好勤快，请他做事放心，而且是有求必应。他走了，请人就不那么方便了。每当有人想请帮工时，就会感叹地说：“要是小米在就好了。”
枣花有些魂不守舍，她找不着米恩发有些不甘心，就冒天下之大不韪给细狗打电话，说：“细狗，小米回老家了，他老家在哪里？我们还欠他的检屋钱没给呢！”
细狗在这个问题上很敏感，他听后感觉有些奇怪，哪有欠债的人急着找债主的，便挖苦枣花说：“你舍不得他是不是？欠他的检屋钱，他会来要的，用不着你操心，你这叫多此一举。”说完就生气地把手机关了。
枣花这才意识到自己犯了大错，懊恼不已，恨自己一时糊涂。此后，枣花彻底失望了，就一心一意地呆在家里保胎生孩子。 日子一晃到了冬月，枣花肚子越来越大，产期越来越近。她给细狗打电话，说她快生了，让他过年一定回家。
细狗听了说：“你为我们徐家立功了，你是功臣。那个小米有消息没有？你是不是一直还在想他？”
枣花生气地说：“你胡说些什么呀？我想他干什么？你不要胡思乱想，我怀孩子是你和娘同意的，当初我是不同意的，你娘好说歹说，说你同意了，我才答应的，现在你还怪起我来！你不高兴咋不早说？早说了我还可以早引产，现在引下来也是活的。要不，等我生下来，你把他掐死算了。”
枣花气得哭了起来。
自从晓得野崽要出世的消息，细狗就整天神情恍惚，丢三落四，已经耽误两次事了，一次是垃圾桶没有倒，一次是过道没有扫。
这天，会议室要开一个非常重要的会议，他竟然忘了打扫。办公室主任来后，看见会议室杯盘狼藉的样子，不禁大发雷霆。他把这事报告给总经理，总经理就把细狗找去，严肃地对他说：“你到财务科去结账走人吧！本来，我们看你意外工伤，特地照顾你，将你留下搞清洁卫生，可你现在却连清洁卫生都弄不好，你说你还能做什么？”
细狗听后傻了眼，忙给总经理下跪求情，说：“老总，您原谅我吧！我再也不会误事了，我要是再误事，不用您说，我自己走人。”
总经理摆了摆手，说：“事不过三，你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不可能再留你，你走吧！”
细狗浑浑沌沌地走出总经理办公室，他眼里全是浑浊不清的念头和绝望，顿时感到自己的天塌了下来。
这让我怎么活命啊！在这里我不能做重活，回家去也不能做重活了，还要面对性欲强烈的枣花，更可怕的是要面对众人怪异的目光。他想念娘，想念枣花，想念即将出生的儿子。这可是娘和自己日思夜想的传宗接代的梦想啊！他想见到他，又怕见到他，怕他不像他，而像另一个人，被人嚼舌头。
他踉踉跄跄地走在过道上，来到电梯门前，在人生的路口，他迷惘了，不知向何处去。
腊月十二这天，枣花在乡卫生院产下一个男伢。三天后，桂芝租了一辆面包车把枣花接回了家。
桂芝给细狗打电话，可细狗的电话总是关机。她焦急万分，心想：快过年了，他是不是日夜在加班？
第二天，枣花的娘仙桃来了，一是来向亲家母道贺，二是来看望女儿。她看桂芝一个人忙不过来，就把豌豆带走了。仙桃走后，桂芝就让枣花给细狗打电话，枣花不肯打，说她给细狗打电话一开口就吵架。
桂芝说：“我给他打了，总是关机，你运气好，兴许一打就通，算我求你了。”
无奈，枣花再次掏出手机给细狗打过去，依然是关机。
枣花很纳闷，这是怎么回事？是病了吗？病了关啥机呢？该不会出了什么事吧？她心里升起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心忽悠忽悠地颤，好像在树丫上挂着。
她不好对桂芝说出自己的想法，只好安慰她说：“也许到年关了，忙。娘，不急，他会打电话来的。”
第三天下午，细兰和美凤来看望枣花，拎来一些鸡蛋和黑糖。坐了一会儿，枣花的手机响了，枣花打开手机接听，是一个陌生的声音。
那人问：“喂，是徐细狗家吗？”
枣花说：“是的，我是他老婆，你有啥事？”
那人说：“我叫闵劲松，是细狗的同县老乡，他出事了。”
枣花一惊，忙问：“他出啥事了？”
闵劲松说：“他跳楼了。”
枣花急切地问：“他……他人咋样了？”
闵劲松说：“死了。”
枣花“啊”的一声就晕过去了，手机也掉在了地上。
美凤忙去把枣花扶坐到床上。
细兰见电话里的人在焦急地喊：“喂，喂，说话呀！”忙捡起手机问：“有啥事，你说。”
闵劲松说：“细狗已经被火化了，是公安局处理的，属于自杀。公司要辞退他，他想不通就去跳楼。公司出于同情，这费那费的，七七八八给了15万。明天，公司派人派车将细狗的骨灰盒及15万元钱送到你家去。我先给你们打个电话，好让你们有个思想准备。”
细兰接了电话，一下子也蒙了，赶忙去找桂芝。
桂芝正在猪舍里喂猪，听细兰一说，猪食桶就掉地上了，人站不稳了。她顿时感到天塌地陷，看人不是人，看鬼不是鬼，哭得一塌糊涂。
细兰忙将她扶住，就听她含混不清地说：“这是天意啊！一命换一命。细狗，是娘害了你。”
细兰听不明白桂芝婶说的是啥意思，也没细想，就把她扶到了家里。
不一会儿，细狗自杀的消息就传遍了全村，人们争先恐后到桂芝家来打探情况，表达慰问之情。
电话是细兰接的，她见桂芝和枣花昏迷不醒的样子，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是说公司要辞退细狗，细狗想不通就跳楼了。
人们惋惜失去了一条年轻的生命，劝桂芝想开些，好好把狗娃抚养成人，续徐家的血脉。也有人叫桂芝组织人去找公司扯皮，多搞些钱回来。
桂芝摇摇头没同意，枣花也没同意。一是天高地远，人生地不熟，弄不好还得多花钱；二是相信公安局能公平办案。
实际上，枣花也怕节外生枝，将她借种生子而让细狗走入绝路的隐私牵扯出来。
枣花家出了这么大的事，对桂芝和枣花的打击实在是太大了，枣花又刚刚产下一个婴儿，母子俩都需要人照顾。作为枣花的好朋友，细兰和美凤就一直在枣花家帮忙。
次日午饭后，一辆小轿车停在了枣花家门口，细狗所在的公司来了三个人，一个是工会主席，一个是办公室主任，还有一个就是闵劲松，他是来带路的。
他们从车上搬出细狗的黑色骨灰盒，走进枣花家。
美凤替枣花将骨灰盒接住，放到已经准备好的灵堂桌前。
工会主席向桂芝和枣花介绍了细狗出事的全过程，以及公安部门介入调查和处理的意见，并把处理意见书交一份给了枣花，然后将15万元现金给了枣花。 工会主席问桂芝和枣花：“你们还有什么要求？”
桂芝说：“人都死了，要什么都活不过来了。算了，谢谢你们的关心。谢谢了！”
枣花也说：“我们相信政府，相信公安。谢谢你们了。”
闵劲松最后在桂芝耳边轻声说：“大妈，我们同县几个老乡为了细狗的事跑上跑下，能争取到这个结果已经很不错了。本来我们想打电话让你们去人，那边规定三天内尸体要火化，你们难得赶到，就是赶到了，你们人生地不熟的，硬扯皮也不解决问题。所以我们几个人就替你们作主了。”
桂芝感动地说：“你们为细狗的事操了不少心，谢谢你们了。”
桂芝对工会主席说：“你们就在这里吃了饭再走吧。”
工会主席说：“不了，你们遇到不幸的事，也够忙的，我们就不打扰你们，大家相互理解就好。”然后对闵劲松说，“小闵，我们走吧！”
闵劲松点点头说：“好吧。”
几个人随后一起离开了枫树坪。
晚上，桂芝和枣花待人们走后，抱着细狗的骨灰盒痛哭流涕。她俩眼泪流光了，声音哭哑了，实在哭不动了，这才去睡觉。
枣花怎么也睡不着，她觉得自己对不住细狗，虽然借精生崽是婆婆和男人同意了的，开始时自己也不愿意，可后来却阻挡不住传统习俗的诱惑，去找了米恩发。更不应该的是，自己禁不住性爱的诱惑，不由自主地去找米恩发。她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丢了魂似的迷恋上了米恩发，她感觉到自己背叛了细狗，幸亏米恩发不辞而别，不然自己还会去找他的，那样真不知会惹出多大的麻烦来。
枣花在迷迷糊糊中突然听到桂芝房间里传来一阵异样的响声，就披衣起床去推桂芝的房门，却没推开。她在门上敲了几下，仍没见动静。她想婆婆不会想不开吧？一想到这里，她就害怕起来，就用劲重重地敲了几下房门，仍然没有动静。她真的慌了，就火急火燎地到隔壁去喊还没出五服的龙泉叔。
龙泉叔来后，一脚把桂芝的房门踹开，发现桂芝已经吊在木楼梯上。
龙泉叔赶紧将桂芝抱住，让枣花解绳子。枣花解开绳子后，龙泉叔就将桂芝抱到床上，用手探她的鼻孔，还有气，便慌忙给她掐人中。
枣花的叔娘兰芯也来了，用手在桂芝胸口顺气，一会儿就把桂芝从另一个世界拽到这个世界来了。
兰芯坐在桂芝身边，一边哭，一边劝说：“嫂子啊，你不该走这条路啊！你不替枣花着想，也该替自己着想！你脚一蹬走了，享清福去了，狗娃怎么办？嫂子，你糊涂啊！你这一走，不是逼着枣花带狗娃嫁人吗？你这个家不就完蛋了吗？你帮枣花把狗娃带大，带到三五岁，枣花再嫁人也就不怕了，你一个人也能把狗娃拉扯成人。有什么困难还有我们帮衬着，你这一脉香火不就续下来了吗？”
这时，狗娃突然哭起来了，撕心裂肺地哭。枣花赶忙去哄他，哭声戛然而止。
桂芝心有感触，大哭起来说：“兰芯啊！我的命怎么这样苦！我这是造的什么孽啊！你说我这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兰芯说：“你不是还有狗娃吗？狗娃就是希望，狗娃长大了，你还只有七十多岁，你还能享孙子的福啊！”
桂芝摇头说：“我怕是没那个命啊！”
枣花开口了，说：“娘，我不嫁人，我们一起过。娘，您就放心吧！有狗娃咱就有盼头。”
桂芝说：“枣花，闺女，我咋能耽搁你呢？”
枣花说：“我想好了，我不嫁人，您不也是一个人把这个家撑了几十年吗？”
桂芝紧紧地捏住枣花的手，说：“娘谢谢你宽慰我，娘心里有数，等狗娃3岁了，有合适的人家，娘还是将你嫁出去，好吗？”
枣花说：“娘，您别说了，我离不开您和狗娃，除非有人愿意倒插门。”
龙泉叔这时问桂芝：“嫂子，细狗的骨灰盒已送回来了，你打算如何处理？”
桂芝想了想，说：“我也拿不定主意，你说如何处理？”
龙泉叔想了想，说：“把骨灰盒放家里也不好，见着就心寒，还是埋了吧！做个坟，你看怎样？”
桂芝说：“好吧。”
龙泉叔说：“棺木还是要的，我去找八个丧夫帮忙给埋了。也不要动多少客，亲戚六眷来送一下，也就七八桌的样子。”
桂芝说：“一切由你作主安排，要钱到我这里来拿。”
临走时，兰芯还叮嘱桂芝：“嫂子，你要想开点儿，为了狗娃好好活着，没有过不去的坎。”
桂芝说：“放心吧！你们把我从阎王爷那里拽回来了，我再也不去了，我要好好活着。”
第二年的清明节，桂芝牵着豌豆，枣花抱着狗娃，来到细狗的坟前，给细狗烧香烧纸。
枣花抱着狗娃、带着豌豆跪在坟头，她一边哭一边喃喃地说：“细狗，我晓得你命苦，心里也苦。可这是命啊！你不该走这条路啊！你好狠心，撇下娘、我和孩子就这么一个人走了，今后的日子叫咱怎么过？好在狗娃生下来了，很乖，很可爱，徐家总算续上香火了，为了孩子，我也不嫁人了。你放心，我和娘一定会把两个孩子带大，让他们上大学，将来有出息。”
好一阵后，枣花对桂芝说：“娘，您抱着狗娃，带豌豆回去吧，我想一个人留下来陪细狗说说话。”
桂芝接过狗娃，说：“好吧，你也早点儿回家，别哭坏了身子。”
桂芝带着两个孙子下山了，就听到枣花跪在细狗坟头，敞开悲调，号啕大哭起来。她双手捂着脸，让泪从手缝往外泄，还有听不清楚的诉说声。哭声和诉说声混杂在一起，显得十分凄惨悲凉，这声音里，有委屈，有自责，有悔恨，有追思，有怀念，在旷野上飘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