泉州:古城保育的另类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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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刺桐会”聚会所在的桂坛巷36号庭院是从一位老婆婆手里租下来的,租约订立之日,老婆婆把堂屋正中摆放着的神像擦洗一新,反复叮嘱:什么地方都可以动,就是神龛不能动。
  传统的接续,正体现在民间信仰的根深蒂固。墙外,就有一座“境主神庙”。“境主神”是泉州才有的一种区域性神祗,源于明朝初年。当时出于军事目的建立的“铺境制”将泉州古城分为“4隅36铺72境”。境,类似于社区,但其中包含共同的精神认同,一境之内的人们超越了血缘基础的宗族性关系。每个境都有自己的保护神,神的身份各异,统称“境主神”。
  另一位刺桐会成员谢志刚带着《南风窗》记者去看“境主神”,随便行走了方圆500米内的一个区域,见到七八个神庙。“一平方公里范围内,至少有二三十个。”
  “铺境制”绵延600年左右,其间人员杂处,“境”也在分化增衍,但人们永远都会记着自己的“境主神”,设龛立庙,四时香火不断。
  工业化初期,为了让位给厂房建设,一些外向型地区连宗祠一类的建筑都被拆毁,可谓“物质制胜,精神完败”—已经退化的文化自救天性,碰上有强烈目标感的经济冲动,无以据守。
  值得庆幸的是,泉州没有走这条路。“表姐”说,正如房东老婆婆对神龛的呵护,任何时候,泉州民间对“境主神”一直保持共同的维护意识。这种强烈的无理由的信仰,泽及了泉州的老建筑。
  “大家都认为,老建筑是不能轻易动的,里面包含风水思维—动一动,会涉及全族人的风水。”谢志刚说,“谁要拆,以后全族中某一家人遇到什么不幸的事情,都会归罪于他,这种强大的心理压力,谁都无法承受。”
  所以,现在在作为泉州老城的鲤城区,随处可见许多破败的老建筑,有的已经危危欲坠,却依然栉风沐雨地挺立着。   “这里头还有产权复杂的因素。”“表姐”说,有价值的老宅,原始主人大多非富即贵,代代繁衍下来,子孙以百千计,每个子孙都对老宅拥有部分继承权。拆迁一幢老宅,将面对数目难以预计的谈判对象。“西街有一间9平方米的老房子,拥有继承权的人超过140个。”
  这些子孙并不都在泉州,有相当一部分分散在东南亚各国,且不说能否达成统一意见,仅仅是找到他们,所耗的人力物力成本就不知其几,要拆老房子,基本是自寻烦恼。
  从GDP政绩的角度看,地方政府总有拆旧建新的冲动,但泉州的老房拆迁不但过于麻烦,甚至有点“危险”。“刺桐会”成员陈志东说:“你根本不知道会得罪谁,拆一下,可能就会惹恼某一群华侨巨贾,政府将来有求于他们的时候,麻烦就来了。”
  “有一年,晋江的领导去菲律宾,就因为古城改造问题被菲律宾华文媒体同声谴责,华人华侨担心改造不当会毁掉他们的乡愁。晋江人的势力在菲律宾很强大,连菲律宾国父都是晋江人。”“表姐”说,“可以说,泉州的古城改造随时可以成为一个‘国际问题’。”

“刺桐会”与“刺痛会”


  陈志东戏称自己这一群人为“热心网友”。“刺桐会”这个以微博和QQ群为主要平台聚合在一起的群体,但凡有涉及传统文化和古城保护的问题,就会在网络空间里发出巨大的声音。他们的声音常常被媒体引用,主语就是“热心网友”。
  “我们什么都不负责,就是负责骂。”—陈志东这样概括“刺桐会”的功能,哪里要拆古建筑,他们就骂到哪里。
  2012年8月, 泉州老剧作家、昆曲《牡丹亭》的作者王仁杰发了一条微博,说著名的蟳埔村的蚝壳建筑将被拆掉。微博一发出,迅速被转发五六万条,网络空间里骂声一片,官方拆迁的计划,硬生生被骂了回去。
  这样的事情干多了,“刺桐会”被目为“刺头会”,而他们自身则更愿意自称“刺痛会”,一要拆古城,大家一拥而上变成一大群“刺猬”。
  “民间力量很强大,泉州人一直有一种文化自觉。”龚勤勤说,这种文化自觉有一定的经济背景。
  在古城遭受毁灭性损坏的地方,往往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当地百姓生活贫困,以出让老宅换取更好的物质生活。对于他们,这是“现代化”的一种捷径,也是一种资源变现的交换。而泉州自古商业繁荣,民营经济为主的经济结构形成了藏富于民的财富格局,人们大多并不依靠出让居住地来获得收益。
  如今的泉州鲤城区,寸土寸金,但整个区域都被低矮的老建筑占据,喧嚣的马路,随便找一个巷子拐进去,就是一片古幽的生活情境,居住其中的人们在高昂的地价面前无动于衷。
  出于保护古城的目的,鲤城区政府在城建方面的权力被有意限制。“表姐”说,区里修公共厕所的权力,还是几年前才有的。“政府即使想拆,也拆不动。”
  老市长王今生挺身保护古建筑的遗风还在,龚勤勤说,其实政府也有很多精英是不能容忍破坏古城的。这一点,“表姐”、陈志东也有提及,早在上世纪80年代,政府就规定古城区建筑的高度不能超过开元寺的东西两塔,“官方内部也有自觉的力量”。
  龚勤勤家世代居住在最原汁原味的古城西街,他也是一名坚定的古城保护人士,工作累了,就会钻进古老的街巷里,漫无目的地走,跟每一个摆摊卖小吃的档主都混得烂熟。“那种感觉很宁静,连空气的味道都很特别。”作为政府内部声音的一种,龚勤勤认为,传统只能活化,不能开发,如果进行纯商业开发,就难免会破坏原有的文化生态,许多地方的古城、古镇把原住民都迁走,只剩下一个躯壳,就是必须记取的教训。
  “刺桐会”虽然总是在城建方面打“阻击战”,却并未遭到官方排挤。“他们的出发点是好的,对于我们是一种很有益的监督,”泉州晋江市一名不愿具名的政府官员对《南风窗》记者说,“因为政府和他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只不过政府还要考虑发展空间的问题,要想着怎样实现发展与保护的平衡。”
  各方制衡,泉州在古城保护方面显得很“民主”。2013年提出的“西街复兴”计划,要对古老的西街片区进行改造,政府主动听取民间意见,耐受各种七嘴八舌的议论。

留住乡愁


  4月9日上午,晋江市中心一间简陋的办公室,办公室旁边是正在建设的“五店市传统街区”,位于低矮的青阳山上,占地126亩。负责人是范清靖,晋江市原文明办主任,一位谙熟当地历史风情的退休老人。
  蔡、庄两族所在的青阳山附近,原来是农村,如今已成闹市,这里有许多明、清、民国的老建筑,瑰丽堂皇。后来这里成了市中心,地价高昂,参考几年前相邻地块每亩630万元的价格,这126亩地价值约为10亿元。
  “但这里没有卖掉,2010年,政府决定‘要给子孙留点好东西’。”范清靖说,财政投入3.8亿元,准备把这里建成一个传统生态的展示区。
  建成以后,这里将保存大小古建筑120栋,大的占地千余平方米,小的二三十平方米,不论大小,只看价值。
  这120栋古建筑,分为三个类别。第一类是原有建筑,破败不堪,都按照其建筑时代的特征予以修复;第二类是散落于市内其他地方的古建筑,有保留价值的,各部件一一标记编号,迁移此处,复原建造;第三类是在原有建筑和迁移建筑布局完成之后,按照传统街区的肌理,在一些空地上进行补充建造,完善街巷结构。
  其中最有意思的是第二类房屋,异地迁移,是由老宅所有人主动申报,政府负责所有迁移费用。范清靖说,报名者众多,都想把自己家的老房子搬过来,因为放在原地,始终难免破败颓废。“但地方容量有限,最终选择了其中最好的7栋。”
  范清靖力求把古建筑的修复做到“修旧如旧”,为此遍访民间,找来一批六七十岁的老工匠,给予优厚的待遇,让他们慢工做细活。“负责修屋顶的老师傅,日工资400元,包吃住,晚上还要喝点酒,伺候得好好的。”泉州古建筑的传统墙体,都是由薄薄的、大小不一的红砖与大块的花岗石有机镶嵌,美观,抗震。这一工艺已经濒临失传,范清靖好不容易找到一个60多岁的老师傅,专门负责拼花墙,18天砌了两面墙,结算工资1.83万元。
  范清靖很重视手头这份繁琐的工作,他说这是在为海外华人华侨和当地百姓留住乡愁。
  乡愁的产生,也是因为泉州一样有许多古建筑曾被各种原因毁灭,今日的珍惜,是一种亡羊补牢。龚勤勤用带着点诗意的语言说:“没有老宅,哪来乡愁?留住文化根脉,莫让故乡变他乡,莫让乡愁成乡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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