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晨昏(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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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得那是个周末的清晨,我第一次走进小姨的家,在一座即将拆迁的石库门房子的二楼,是个亭子间。
  她带着我熟门熟路地走到一团黑暗里,找到了楼梯口。本来气气派派雕着花的木楼梯,现在一走就吱吱嘎嘎响成一片。小姨轻轻地说:“来。”她轻轻地牵起我的手,在前面带路。现在正是清晨,外面还昏昏暗暗的。为了不打扰别人,她尽量贴着扶手走,不去踩中间那些断档的老木头。我也学着她的样子小心翼翼地走,手触到木头扶手上一片软软的光滑,用指甲轻轻一掐,就能留下一个深深的印子,但又异常干燥,掐不出一点水分,像冬天里放了许久的枯萎的水果。楼上突然传来老式大钟沉沉的敲击声,我吓了一跳,抬头往上面看了一下,看到一张老太太的脸,白白的,小小的,像一只挂在窗户上的旧篮子,老得眼睛和鼻子都像棉花一样耷拉下来,可满眼都是力不从心的警惕。
  “妈,”小姨抬起头轻轻叫了一声,“眉眉来了。”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说:“来了?那么早?太阳还没出来呢。”
  “嗯。”她继续拉着我往上走,走到老太太面前也没有停留,甚至没有看她一眼,我刚刚挤出一个仓促的笑容,叫了半句“舅婆”就被匆匆拉开了。老太太回头看我,浑浊的目光里的警惕没有了,似乎还流动着一抹温情的水分,棉花般耷拉下来的脸惊讶地跳了一下,好像想努力地抬上去,却被揉得更皱了。在我转过头之前,她放弃了努力,转身走了。
  小姨拉我进了她的房间,快速掩上了门。她的房间大开着窗户,席梦思床上乱糟糟地堆着被子和白色绣花的床罩,一条米色的毯子挂在床沿边,几乎快垂到了地上。衣服挂在一个不锈钢的长条衣架上,随随便便地用一条白布遮着。一副随时要搬家的样子。
  她无所谓地笑了笑,用手在牛仔裤的两边重重地拍了一下:“随便坐。”小姨已经快四十岁了,还是一副青春期叛逆的样子,头发染成稻草一样的黄色,在上海异常阴冷的深冬里只裹着一件发白的牛仔服,里面露出白衬衣领子的一角。
  我把床上的毯子平平地铺好,不安地坐了下来,把下巴往黑色羽绒服的高领子里埋了埋,莫名其妙地闪过一丝难过。我知道,小姨曾经结过一次婚,还有过一个儿子,但她却染上了毒瘾,家里的房子被她抵了毒资,丈夫跟她离了婚,儿子也跟着失去了,她现在到处打着临工,谁也不想管她。
  妈妈打电话来问我到上海后的情况,我握着手机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我想到了小姨那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和我即将要住上一个礼拜的随时像要搬家的房间;想到了舅婆旧篮子一样的白白小小的脸像棉花一样耷拉下来,在看见我的时候皱成了一块老树皮;又想到了明天就要开始的上海戏剧学院的专业考试,一种身在异乡的孤独和委屈像一双粗糙的大手紧紧攥住了我的心,把它用力摇晃得颠簸不堪。心慌,巨大的心慌排山倒海般袭来。我只轻轻“嗯”了一声,就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好像坐了有一个世纪那么长,舅婆终于敲开房门来叫我去吃饭了。从吱吱嘎嘎的楼梯走下去,来到一个公用厨房,墙上的褐黄色油烟层层堆积,像钟乳石。舅婆朝肮脏的灶台点着下巴:“呶,帮舅婆端上去。”我凑近一看,竟然发现那些菜好多都是生的,我有些诧异:“舅婆……”舅婆熟练地把三盘菜叠在一起拢在怀里,笑着说:“中午吃火锅好不好?听你妈妈说你最喜欢吃火锅的呀。”我赶紧也端起两盘跟着舅婆上楼,在颤颤巍巍的楼梯上听见舅婆颤颤巍巍的声音拐下来:“现在又时兴吃火锅啦,那时我们也欢喜吃火锅的,不过东西没现在多啦,口味却没那时候好了,那时候的味道,现在到哪里去找。”我低头去看破旧的木楼梯,就看见舅婆穿着黑棉鞋的脚,颤颤巍巍地往上爬,那么艰难,却又那么坚定,我的心里不禁一阵酸楚。
  饭桌上,只有我和舅婆两个。我看见舅婆只摆了两副碗筷,问:“小姨呢?”舅婆又笑了,把一大盘羊肉片送到我的面前:“我们吃我们的,不去管她,来,舅婆家别的没有,羊肉可是多得很呢,你最喜欢烫羊肉吃是吧?来,多烫点,烫完了还有。”我还没来得及作出任何反应,舅婆又夹起一块类似牛排的东西放到了我碗里:“还记得啵?这个煎猪排你小时候舅婆烧给你吃过的,你欢喜吃得不得了,吃了一块又一块。还记得啵?不记得了噢?肯定的,那时你才那么一点点大。”舅婆说着用手在她坐着的腰际处比了比,“呶,小毛头一个 。”她笑,脸上的皱纹更深了,像缩水了一样。我突然发现,舅婆笑起来原来也很安详,像我认识的每一个外婆和奶奶一样,慈祥而和蔼,有着最温情纯净的眼睛和最平和宁静的笑纹。我也笑了,夹起一片羊肉片放进锅里,听它发出“滋滋”的声音,原本清澈的锅底顿时模糊了起来。
  那一晚,小姨没有回来,我一个人睡在充斥着不安定感的房间里,却很安心地睡着了。
  第二天,我要赶着去上戏考试,舅婆坚持拉着我的手走到楼下,穿过公用厨房,走出后门。过弄堂的时候,她反复向我叮嘱:“要去干净的饭店吃饭,最好不要吃油腻的,也不要吃面,涨肚子,点两个菜一个汤蛮好的。吃好了就去附近的小咖啡馆里坐坐,喝杯热咖啡,看看书。我都打听过了,上戏一出门就有个小咖啡馆。电话写给你了,有什么事就往家里打电话,舅婆都在的。”在我不住的点头中,已走到弄堂口了,舅婆眼疾手快地拦了一辆出租车就把我推了进去,又塞给我一把钱,我想拒绝,车已经开了。舅婆有些艰难地直起身子,挥了一下手,我扭着头从后车窗中看她,她一下子无力地垂下了手,转身走了。我摊开手里被她捏得热热的钱,两张一百块,两张五十块,两张二十块,两张十块,两张五块。我的鼻子一下子酸了,像吃了一大块芥末,冲得泪水弥漫。
  我很顺利地进入了三试,接下来就是回去等文化考试通知了,这也意味着,离开的日子到了。
  离开的那天也是个周末的清晨,天空却异常地明亮,太阳在惨淡阴冷的上海冬天里点燃了一束火光。小姨在我即将离开的那个清晨回到了家,她还是穿着那件发白的牛仔服,头发黄黄地扎成一小把,满脸都是无所谓的笑:“等你上了大学,就跟那些街上的小姑娘一样啦,她们都不怕冷的,大冬天冻死也不穿第三件衣服。”舅婆瞪她一眼,“你还是小姑娘啦?脸皮厚的 !”小姨嘻嘻一笑转身进了房间,关上门的时候嘟囔着:“先困它一觉。”我突然意识到,也许小姨是为了我才那么多天没有回家的,那么多天,她都是住在哪儿的呢?我永远都不会知道,因为,我永远也不可能去问。
  爸爸朋友的车来了,我背着包下楼,贴着扶手走,已经驾轻就熟。舅婆跟下来,不顾我的劝阻,硬是送我到了弄堂口。她颤颤巍巍地把一个小油纸包塞到我手里:“舅婆一早起来给你煎的,十块,在车上吃,吃不完带回去用微波炉热一下,下次等你到上海来读大学的时候,每个周末都到舅婆家来,舅婆煎给你吃。”我捧过沉甸甸的油纸包,煎猪排的味道喷喷香地窜进我的鼻子,我点点头,说不出话来。
  车开了,我摇下车窗,舅婆朝着车开的方向,一直在挥着手。冷冷清清的弄堂口,阳光透过云层射出一束来,舅婆的脸在无数细小的灰尘里轻轻飞舞,越变越小,却又越变越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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