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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今天,许彩亮依然觉得儿子许霆的生辰八字不好,命里有劫数。
和父亲一样,许霆也认为自己“命有一劫”,这一“劫”在12年前就已经发生。
手抖多点了个0
2006年4月,在广州打工的山西临汾青年许霆来到一台ATM机前取钱。他本想取100元,但当时手抖多点了个0,ATM机竟也出钞1000元,在他的账户里仅扣款1元。
尝到甜头的许霆随后用一张余额175元的银行卡,先后171次取出17.5万元人民币,并在两天后从广州坐火车回到老家山西临汾。一年后,他在陕西被抓获。2007年12月,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判决他犯盗窃罪,并判处无期徒刑。
一审的判决结果,让许霆的母亲杨素卓学会了上网发帖。她觉得儿子有错但无罪,希望二审能减刑甚至直接宣判无罪。
父亲许彩亮则在媒体上树立起自己“为儿伸冤”的“悍父”形象。
这个自称要“扼住司法体系的咽喉”的山西男人才初中毕业,但在广州却随身携带两本书:《新华字典》和《刑法新解读》。碰到不懂的法律专业用语,他就翻开《刑法新解读》;遇到不认识的字,他又去《新华字典》上找拼音和注释。
在许彩亮的认知世界里,根本不存在歌曲《一分钱》里“拾金不昧”式的道德案例,这世上也不存在“见钱眼不开”的平凡人。他认为儿子的行为“有错”,但“肯定无罪”:“储户多取了银行的钱就是盗窃,银行吞卡或少给储户钱就是民事责任,这是什么道理?”
后来,在媒体与公众的关注下,事情有了转机。
2008年3月31日,广州中院重审,改判许霆有期徒刑5年。
许霆后来也没有服满5年刑期。2010年4月,杨素卓背着许彩亮交了两万多元的假释金,许霆提前出狱了。
回到临汾后,他成了朋友们口中的“名人”。一下火车,围观的人群和蹲点的媒体一拥而上,话筒和闪光灯的背后,有人在一旁等着向他献花。
“那一刻真的很困惑:我一个罪犯出狱回家,怎么搞得跟外宾来访一样?”
能吃苦,爱出风头
2011年11月的一天,許霆接到了何鹏的电话。何鹏问他要不要一起去江苏常州打工,许霆想了想,就答应了何鹏。
何鹏被外界称为“云南版许霆”。2001年,何鹏还是云南公安专科学校大二的学生。当时他拿着自己余额仅剩10元的银行卡去农行查询,结果发现机器故障,按下取款键后,柜员机不断吐钞,何鹏此后在两天之内通过215次取款,共得到429700元。随后他被捕且一审被判无期徒刑。他不服并上诉,但被云南高院在二审时驳回。
何鹏后来能出狱,一定程度上得感谢许霆的出现。在许霆二审由无期改为5年有期后,何鹏家人决定继续上诉,2009年11月,经云南高院再审,何鹏由无期改判为8年6个月有期徒刑。
雇用许霆和何鹏的,是江苏商人宋和平。宋和平很看重许霆和何鹏的案件当事人的身份,于是他让许霆、何鹏和另外两个女生组成一个团队,平时到各地进行普法宣传,许霆和何鹏现身说法,两个女生负责主持和后勤工作。
那是一段许霆认为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儿”的日子。据同是团队成员的宋莹回忆,许霆“能吃苦”,但“也喜欢出风头”。
“我们一组四个人,外出宣讲法律常识时,我和另外一个女生做后勤,许霆和何鹏主讲。何鹏和许霆话都不多,但每次宣讲结束,都会有很多人拉着许霆拍照。看他的表情,我觉得他挺受用这种感觉,就像明星答应粉丝一起拍个合照一样。”宋莹说。
老板宋和平则觉得平日里活泼开朗的许霆,对自己曾经案情的态度始终“飘忽不定”。有时公司聚餐或外出拓展时,大家都会聊到“许霆案”。
“被别人问这问那的,他的情绪立刻就上来了。”宋和平说。而很多偶尔来做客的名人,一听说一起吃饭的就是当年轰动全国的“许霆案”的当事人时,反应都出奇相似:“哦,那个原来就是你的案子啊!”
这是一道浮在许霆头上的另类光环。
“那一年我可是全国十大新闻人物,和刘翔、姚明他们并列。”这是许霆谈及自己曾经罪犯身份时的一句无心调侃,也是偶尔瞥见头顶的那道另类光环后,对此前自己行为“根本没犯错”的某种逻辑自洽。
山西临汾就是他的“江湖”
在广州蹲看守所的那段日子,许霆看了《三十六计》和《三国演义》,并在那时把关羽视作偶像。
他认为自己就是贾樟柯电影里的那类江湖儿女,而老家山西临汾则是他的“江湖”。
2012年年初,许霆离开常州,回到老家临汾。“只要一个电话,一拨朋友都会来接我。”
他不认为自己和那些“江湖兄弟”的关系仅限于酒肉朋友,“这不是混社会,其实就是某种正义感,某种意气相投”。
初中同学刘大方觉得许霆出狱后的很多想法和行为,都被这种江湖义气和所谓的广结人脉影响。
许霆还喜欢说起自己在临汾公安局、文化局、铁路和环保等系统的“各种关系”。
对于任何可能和自己发生联系的人和事,许霆从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经营和打点起自己在老家的小江湖。除了那件让他在全国“暴得大名”的案子,他更愿意向陌生人说起自己在初中期间跑出去卖轴承、卖菜、做点焊、开装载机的故事。
他为此付出过代价,“断断续续读了7年初中”,但他认为“得到的东西是你想象不到的”。
他曾想过在未来出本自传:“那个事(许霆案)占一部分,但我的精彩不仅仅只有那个事。从初中起,我交了无数朋友,打过无数份工,我怎样被人揍,又怎么去帮助别人,这些同样很精彩。”
不是所有人都认同许霆身上的江湖气,妻子吉娇琴就是其中之一。
“许霆案”像一处旧伤,永久寄存在许霆的肌体里。这道伤曾一度濒临感染。在时间和生活的冲刷磨砺下,这道伤口如今已结痂并留下一道疤痕。“痒的时候就挠挠,但更多时候会疼。”
5年前,广东君厚律师事务所的执业律师黄智鑫曾问过许霆:“你想过翻案吗?”许霆对此不置可否。
10年后许霆则开始“变脸”。他把自己从2013年起就要求“旧案重审”的决定,看作是自己对下一代的负责。
“说到底,我去申诉,主要是不想让我儿子以后受影响。他现在还小,但以后如果想当兵的话,政审就过不去,因为他爸原来坐过牢;出国的话估计也麻烦,因为他爸曾经有案底。”许霆说。
华南理工大学法学院院长徐松林曾在10年前发起关于许霆案的讨论,他认为许霆案对推进司法公开和改革具有标杆性意义:由于许霆在10年前的改判,越来越多人知道了“刑法第六十三条第二款规定”的具体内容:“犯罪分子虽然不具有本法规定的减轻处罚情节,但是根据案件的特殊情况,经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也可以在法定刑以下判处刑罚。”
许霆的梦想是做一名讲师。他经常和儿子幼儿园的班主任聊天。
希不希望儿子知道自己的案子呢?
“到了一定年纪时,他自然就会知道。我的字典里没有痛苦,没有烦恼,被判5年有期的时候没有,被判无期的时候也没有。我不会害怕让他知道的,我的字典里也没有害怕。”许霆说他不害怕。
(杨丽荐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