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弥瓶

来源 :民间故事选刊·上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jiangshan1017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我的老家在清明山下的槐安村。这里地方近海,历史上经常受到海盗滋扰。我爷爷说,明末清初时,天下大乱,这边的红毛夷尤其猖獗。有一回,佛朗机人的船又来了,我曾曾祖爷爷的二叔父运气不好,偏偏碰上了。
  佛朗机海盗抓住了他,用火铳逼着他带路,他就带着一队海盗转圈圈。海盗后来发觉,一火铳打到他的腿上,他惨叫一声滚下山崖,跌到海里,摔断了两条腿。事关村里人的性命,他撑着一口气,两只手死命划水,往岸上爬去。
  幸运的是,那天他侄子云生就在附近打鱼,见状忙把他救了上来。他报了消息,一松劲儿,就咽气了。云生不敢耽搁,骑着小毛驴就往村里赶,愣是赶在海盗到来前把消息带回了村里。
  听说海盗要来,全村人都慌了神。就在这时,来村里要饭的乞丐跑去找里长,说他有办法。
  乞丐三天前抱着个初生女婴来村里乞讨,衣服很破,脸还挺干净,给女婴喝奶用的是澄明通透的琉璃瓶子,像个落难了的大家公子。他每到一家门口就斯斯文文地讲好话,还会给人算命,讲解几句周易还挺能唬人的。村人看他可怜,都好言好语地招呼他过去,从锅底舀给他一口半口的。云生娘那时生了云生的小弟才几个月,见那女婴饿得直哭,还抱过去喂了三四顿。
  这乞丐说有办法,没人信。他要有办法,会穷到没口吃的?
  里长也是没办法了,问他:“你有啥法子?”
  乞丐说,他知道清明山脚一棵大槐树下有个仙人洞,大伙可以带上干粮到那儿躲一躲。
  里长都气笑了,清明山这一带有几块石头几棵草,一个外来的乞丐还能比祖祖辈辈在这里的村人更熟?他们来来往往都没瞅见有什么洞,怎么偏他瞅见了?
  乞丐急得抓耳挠腮,云生和其他几个后生就跟他去了。结果大槐树下扒拉开藤蔓,真的有个山洞。大家都大吃了一惊,在槐安村住了二十多年,愣没见过这个洞。云生几个人钻进去一看,洞里干燥有光,确实能藏住人。
  乞丐说,这里他来过,里头还深着,藏一村子人绰绰有余。时间紧急,云生他们飞腿跑回村,到村口就喊“快来快来”。村人已经提着大包小裹,惶惶然等在村口了,闻言就拖儿带女、牵羊抱鸡,跟上去一阵狂奔。
  后来,爷爷告诉我,幸亏逃得及时,没多久佛朗机人就进村了,回去时大伙家里都被折腾得一片狼藉,没来得及带走的鸡鸭狗一只都没剩下。
  进了洞,乞丐擎着一盏油灯,招呼大家大胆往里走。他们摸着洞壁足足走了一刻钟,突然前面豁然开朗,竟也有天有地,大伙一出洞就踩进了比大腿还高的麦地里。
  
  云生叫嚷起来:“哎呀,洞是两头通的!”乞丐摆手道:“没事,没事,海盗进不来!”
  村民们只得先信了他,你牵着我,我扶着你,磕磕绊绊出了麦地。到高地上仔细看看,不是后山也不是邻村,山河陌生而瑰丽。麦子结着九个穗儿,沉甸甸的。林子里每棵树都高得遮天蔽日,看上去长了上千年了,锯倒了树桩上头够盖个房子。最重要的是,这里花开花落,鸟唱蝉鸣,一片太太平平的光景,真是多少年都没感受到了。
  村人四散走了走,发现这里果然安逸。已经有人商量起来,要在这搭个棚子,那搭个猪栏。里长被小孙子搀着走了一小圈,欢喜得笑眯了眼。等回过味来,村人一个个跪在地上叩头,大喊老天爷开眼,菩萨慈悲。
  当晚青壮们就砍树枝锯木头,女人们把巨大的箬叶编成板子,先搭了些栖身的棚子。第二天一早,乞丐叮嘱大家安心在这里呆着,他抱女儿出去看看,一去就再没回来。大家在地上找到一行字,他让村民记着日子,等太平了就可以出去。
  后来大家在这里日子越过越好。这里没有天灾,风调雨顺,庄稼和果子都可劲儿地长,不怎么花力气就有个好收成,没人会饿肚子。不用缴皇粮,不会遭遇战乱饥荒。
  小孩儿一个接一个地生,白胖的人越来越多。老人们扇着蒲扇含饴弄孙,说八辈子都没过过这样的神仙日子了。渐渐地大伙就把这里当成了故乡,把外头还在打仗的事儿都给忘了。
  云生算是个有点志气的,总有个当兵杀海寇的梦。一两年后的一天,他下了决心,打了个包裹,沿着原路返回。洞里的草已经长得很长了,藤蔓密层层地开着花。云生拿镰刀一路砍,好容易又走到了洞口,却遇到了一扇木头门。他狠劲儿推开木门,看到眼前的一切,他呆了。
  他所在的洞口是一个玻璃瓶的瓶口,一只巨大无比的手正攥着瓶子。这个巨人乌巾裹头,身穿蓝布直裰,独自坐在马车里,有着一张熟悉的面容。
  正是当年那个抱着女婴的乞丐。
  云生慌兮兮地爬出了瓶口。他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就“噗”地变大,“啪”地掉在了这“乞丐”身边。
  “乞丐”挑眉笑了一下:“云生,你怎么出来了?”
  云生点点头,瞪着他手中的瓶子。瓶子透明无瑕,有个细长的瓶口,瓶子里草木丛生,细看烟云渺渺,时有光芒射出。里面爬动着几百只黑黑的蚂蚁。有的钻进极小的木房子里,有的爬上小土丘,有的背着小蚂蚁,有的扛着米粒、草秆。云生越看越惊,抢过瓶子细瞅。这回他看到了“麦地”边一个眼熟的小土丘,看到了自家的“房子”,门口一只大蚂蚁正带着一只小蚂蚁玩耍,应该就是云生的娘和小弟。旁边木杆子上拴着一只褐色的蚂蚱,应该是家里的牛。
  云生“啊”了一声,浑身打颤。
  “乞丐”忙把他手里的瓶子拿了回来:“小心,手抖别拿。”
  云生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没能说出话来。
  “乞丐”微笑道:“你都看到了,告诉你也无妨。这瓶子是我祖传法宝,叫作‘须弥瓶’,大的东西装进去能变得很小。以前我还用它当我家囡囡的奶瓶子,能装很多奶水,可惜乱世,也讨不到多少。”
  云生想好好地讲话,可开口牙齿都抖:“囡囡,还好吗?”
  “乞丐”道:“她好的咧,我托付给我嫂子了。”   云生指着瓶子:“这两年,我们就在里头过日子?你就一直带着我们?”
  “乞丐”道:“埋在树底下不安全,难保被洪水冲了、野兽刨了,还是带在身上放心。我没那么容易死的。瓶在我在,瓶失我亡。”
  云生心有所感,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到了镇集上,“乞丐”请他吃了茶饭。云生说,还是想回去告诉大伙,“乞丐”也点了头,用瓶口对着云生念了句“须弥芥中藏”,云生就一下子被吸了进去。
  回到瓶子里,眼前依然还是杂草丛生的狭长石壁。云生摸着石壁心头突突直跳,跟做了场大梦一样。他一口气没歇,赶着跑回了村子里,把外头看到的事儿告诉了村里人。
  里长敲着龙头拐杖,骂他是做梦做迷了。云生不服气,带着杨根、水根等几个朋友出洞去看。到了洞口,亲眼看到外面的世界,几个人都吓得怕了。是真的,他们几百个人生活的地方,是别人手里的一只瓶子。“乞丐”正端着火铳,架在渔船的船舷上瞄准。见胸口揣的瓶子传来动静,低头觑了一眼,低喝:“呆会儿!回去。”
  杨根他们就缩回了头,再没敢出来。云生回去想了几天,还是跟他娘说想出去杀海寇,背着三十斤烙饼子出了瓶,跟“乞丐”道了别。
  后来云生真的参了军,也杀了十来个海盗,还当过千户。他再次见到“须弥瓶”,是在四年后。那时他已经被海盗抓了,关在佛朗机人的甲板底下。
  一天清晨,他被鞭子抽着擦洗甲板,看见一个船员正靠着桅杆,托着这个瓶子,用一种看待极其重要之物的眼神注视着它。他是黑发白肤,只眼睛有点绿,像个混血倭人。云生不认得这个雇工,但能在死前知道一村子人还有人在守护着,他就能安心了。
  云生听同样关在这里的几个老兵说,那个绿眼睛的老许不是坏人,是卧底,自己人。是他传递消息,让他们没有遭偷袭全军覆没,也是他在海盗不给吃不给喝、大家渴得互相喝尿的时候,悄悄地送食送水进来。
  两个月后,海寇听闻上岸的那批人有了新的青壮俘虏,准备把船底一半人都给杀了。老许通风报信被发现,拔腿就跑,还没来得及跳下海,就被海寇一火铳打死了。瓶子跌在地上,瓶口裂了,上千的黑蚁从瓶子里涌出来,站起身变成了人。
  此时残阳已尽天色昏黑,海盗几乎被吓死。村人从福窝里一下子掉到这儿,被许多火铳和刀枪指着,也是吓掉了魂。
  云生隔着铁栅栏喊道:“你们这几年当神仙活够了本,现在庇护我们的瓶子破了,恩人死了,你们还要浑浑噩噩等着被宰吗?”海盗一火铳打中了云生的腿。
  人群一阵骚乱,许多人哭叫出声。里长抬手叫大伙安静,上前和颜悦色地跟海盗头目说话,说这瓶子是个宝物,里面沃土辽阔,米粮满仓,供应不绝。海盗闻言,便叫村人带手下进去。里长的孙子便自告奋勇带四个海盗进了瓶子。
  很快他们就出来了,四个海盗兴奋得要死,叽里呱啦地跟头目说里面的盛景。这小头目心也痒了,叫一支小队都跟他进去。进去之后,云生突然示意把瓶子给他。没等海盗阻止,云生的弟弟就抢过瓶子递了过去,云生拿瓶口对着海盗,喊了声“须弥芥中藏”!
  海盗们一下子都给吸了进去,云生捡起地上他们掉的手电筒照着,一只只黑蚂蚁正慌乱地在瓶中爬动。他从裤腿上撕下一条布,把碎了的瓶口塞住,喊道:“拿东西来,砸死他们!”
  村人从红夷大炮边的弹药箱里抬出了一颗铁石填充的炮弹。云生把瓶子横放地上,大伙把炮弹抬到了瓶子正上方。
  须弥瓶瞬时被砸得粉碎,一股血水从石头底下滋了出来。
  再后来,全村老少回了槐安村种地,看天吃饭,祠堂里的英烈墙上至今还写着许多人的名字,包括云生和他的小弟。
  祠堂里祖宗灵牌边,供上了一个无字灵牌,还有一只用无数碎琉璃片复原的瓶子。
  我很小就听说了这个故事,很久以后,才在《太平广记》里看到:唐贞元年,在扬州坊市间,有人自称胡媚儿,用一个琉璃瓶行乞,几十万钱入瓶大如粟粒,牛马入瓶大如蚊蝇。税官相试,他就将税官押送的数十车轻货都装入瓶中,消失不见。
  也许槐安村的须弥瓶,便是这样有空间法术的瓶子罢。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月末》2016.1
  (段明 图)
其他文献
庆年坊西首的余家已经两天揭不开锅了。家里能变卖的东西都变卖了。  这天晚上,余康急得在屋里来回踱步,不停地叹气。妻子良氏走入房内,打开了自己陪嫁过来的大木箱子。少顷,良氏从房内出来,手里拿着一件东西,递给余康说:“当了吧。”  这是一个绒布锦盒。  余康接过锦盒,打开,一对玉手镯发出令人眩晕的绿莹莹的光。对着灯光看去,玉镯晶莹透亮,通体无纹,光滑圆润。这是良氏嫁过来时,母亲送的陪嫁之物,据说是祖传
期刊
他习惯在下班后,到健身房去踩两小时的单车。在这样高强度的运动中,一天中积累的压力和疲劳都被汗水带走了。  在疾驰的快感中,他进入幻想世界,仿佛自己骑行在高山之巅、大海之滨。  不知为什么,今天,他高速骑行的幻想中,却是在一个繁华热闹的大都市。他在车水马龙中逆行,毫不顾忌身边的车辆,把一连串惊慌的喇叭和怒骂声抛在了身后,感到极大地满足和愉悦。  突然,一辆跑车迎面冲来,他躲闪不及,整个人飞了出去。 
期刊
三年前,有一次受三爷爷的嘱托,给一个从老家来的年轻小伙子在这个城市找了份送奶的工作,当时只是举手之劳,也没费太大力气。但那小伙子很感激我:“谢谢你,哥,我家里人都重承诺,以后我一定会好好回报你的。”我赶忙摆手:“不用,只要你好好发展,好好工作就好。”  事后就没下文了,后来听人说,那小伙子十分机灵上进,很快就在单位立足了,我倒也十分欣慰。  不过老婆却和我调侃:“你那老乡不是说要报答你吗,为何自从
期刊
这天,表弟在看一部古代战争题材的电影。电影中,一场艰辛的仗打下来,很多人都死了。  表弟悲伤地问常在电影中跑龙套的我:“表哥,你说,人死了以后都去哪儿了呢?”  我想都没想,说:“人死了就去领盒饭了……”  选自《今古传奇故事版》
期刊
1  午夜,栖鸦岭,一阵尖细的喋喋抱怨声从一个黑咕隆咚的山洞里传了出来:“我等得花儿都谢了,到底什么时候能来个人?”  一个男中音说:“急什么?该来的总会来。”  那个细嗓子抢茬道:“我能不急吗?在这鬼地方我都等一百多年了。”  这时,又传出一个女子嗔怪的动静:“祖鲁,我警告你,再不找根针把嘴缝上,哼,就算来了人也不帮你演戏,让你永远留下来陪我们!”  这日凌晨时分,黑八摸到了一个黑黢黢的山洞前。
期刊
这几天真是太冷了。路过一家店,看到门口上面写着:貂皮50元一件,羽绒服20元一件,夏装10元一件,童装5元一件……走进去挑了三件羽绒服、两件貂皮,甩给老板娘两百元说:“不用找了”,就走了!  老板娘跟疯了似的,骑个大破自行车手里拿个大砖头嗷嗷地追啊:“你给我站住,我这是干洗店……”  (史志鹏)  选自《民间故事》
期刊
早上出门遛狗,狗跑了,追了好长时间也没追上,忽然发现自己迷路了……这时家里来电话,我急忙说:“狗丢了。”  老爸说:“狗回来了,你在哪儿呢?”  我一愣说:“那是我丢了……”  选自《幽默与笑话》
期刊
班上新来一位学生,名字叫“马”。  开学点名了,班主任不知怎么念,就说:马叉叉到了没?  语文老师有点文学素养,点名道:万马奔腾到了没?  体育老师则直截了当叫:一群马到了没?  历史老师对这个名字很不感冒:五马分尸到了没?  数学老师更直接:马6到了没?  美术老师最形象:徐悲鸿到了没?  最后,还是教务处主任统一了叫法:马俩仨!  选自《中年读者》
期刊
民国时候,周市镇上有不少舞狮班子。舞狮有南北之分,周市镇舞的是南狮,又叫醒狮。狮子由彩布条制作而成,里面用竹子或铜铁做骨架。每头狮子一般由两个人合作表演,一人舞头,一人舞尾。锣鼓声中,表演者装扮成狮子模样,做出狮子的各种形态动作。在表演过程中,舞狮者还要使出各种招式展现南派武功,非常吸人眼球。  这些舞狮班除了参加一年一度的狮王争霸大赛之外,每逢节庆或有重大活动,都要舞狮助兴。平时他们也要出去商演
期刊
唐朝仪凤年间,二月里的一天,宝来寺祥光普照,喜迎新佛。百鸟朝着宝来寺的方向齐聚飞来,栖在寺内的梧桐枝上,欢鸣不止。  这幕奇景引得东归百姓前来围观。丁艺避过喧杂的人流,从一扇小门走下山去,恰遇寺僧弦月。弦月幼年时是丁艺的邻居,丁艺问起今日百鸟朝凤之事,弦月道:“丁施主就当那是宝来寺通灵吧。”    丁艺是东归书堂的一名教员,教授小儿识文断字,闲时挂点字画去卖,日子过得倒也丰实。每次路过富户王谦的家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