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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不是陈晓与黄光裕的第一次交锋。
——区别仅仅在于:第一次的“交锋”,是为了“合”;而此次,则是为了“分”。
自今年8月5日以来,身为国美电器董事局主席的陈晓,陷入一场中国商业史上最富有戏剧性的控制权争夺战。他的对手,正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如今身在狱中还将继续在狱中多年的黄光裕。
当天,国美电器突然停牌,当晚公告称:将对公司间接持股股东及前任执行董事黄光裕提出法律诉讼,包括关于其于2008年1月及2月前后,回购公司股份中,被指称的违反公司董事的信托责任,及信任的行为寻求赔偿。公告同时还披露:黄光裕已通过其全资控股的Shinning Crown公司,要求撤销陈晓的公司执行董事和董事局主席职务等动议。
已经很难辨别到底谁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就如同其实无论结局如何,都很难辨别到底谁是这场战争的赢家一样。
“我是以职业经理人的心态到国美工作的。”当年的铿锵一言,如今已成为陈晓的最有力“罪证”,超过九成的网民毫不犹豫地将漫骂、诅咒、攻击、质疑投向这个职业经理人,理由是,他“落井下石、窃取国美”,破坏了职业经理人的道德底线。
在过去的近两个月间,51岁的陈晓不得不背负沉重压力及漫天口水,隐忍前行。不过,他更需要面对的,不是网络舆情——尽管同样超过九成网民的反对曾令朱新礼“卖猪”(将汇源果汁出售给可口可乐)被否——而是国美电器究竟会走向何方,以及这场争夺战究竟会如何收场。至少,在9月28日之前,他都需全力以对。
如果说一向杀伐决断、出招凌厉,令业界为之胆寒的黄光裕是“矛”,那么,深藏不露、善于御人的陈晓或者就是“盾”。与其说人们期待一个结局,莫不如说人们期待“最锐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之间的精彩对决。
当然,这不是演戏,是真刀实枪的决斗。
蛰伏?
韬晦有术、能屈能伸、深藏不露、谋略过人,加之于陈晓并不过分。
和多数那个年代的商场英雄一样,陈晓出身寒苦,其真实成长史,比太多励志故事更励志。他的那条残腿,是一岁时患小儿麻痹症落下的印记。十岁时父亲又不幸去世,留下母亲独自抚养三个孩子。而身为长子、成绩优异的陈晓,好容易熬过“文革”的磨难迎来恢复高考,却仍未被大学录取,不得不从街道厂开始他的职业生涯。此后更大打击或许在于,经过多年打拼,人到中年的陈晓虽然已经在商业上渐有成就,成为当年国有企业“永乐家电批发总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但妻子又身患重病。陈四次借钱,负债40万元,最终却仍未留住爱人的生命。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磨难,陈晓无疑拥有常人难及的坚韧隐忍,他似乎也不易动情。在2006年永乐为国美并购之后,他欣然出任国美电器总裁,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被臣服角色。其实从那时起,“架空”的说法就一直萦绕着他。
回想并不算遥远的2006年7月25日晚间,如今已难免让人有种时空错乱感了。当天在全国数十个会场同时举行的国美永乐联合发布会上,黄光裕与陈晓以手挽手的姿态出现于北京鹏润大厦B座二层的主会场。对于陈晓,黄光裕不吝赞赏。后者曾公开表示:陈晓是中国最适合做国美电器CEO的人。而能佐证这种赞赏的花絮也相当好找,据说,陈晓刚到国美北京总部上班,一时还不适应北方饭菜,黄家人甚至每天给陈晓“开小灶”送饭。国美总部的办公室,陈黄二人同一楼层、同样大小、同样的装修风格。得此“明君”,真是只能让人感慨陈晓的“好命”。
但一些国美高管,私下里却并不掩饰他们对陈晓的不看好。
在陈进入国美后,彼时的高层分工是:董事局主席黄光裕主要负责企业的战略、发展规划等;陈晓负责具体企业运营;常务副总王俊洲负责执行、实施;在总裁与常务副总之间设立决策委员会,由王俊洲、李俊涛、牟贵先、孙一丁、周亚飞、魏秋立、何阳青、刘飞等几人构成,主要对日常决策负责;周亚飞、魏秋立等五位副总分别负责财务、行政、营运、采购、战略合作五大业务部门的具体工作。
仔细推敲,在最高决策体系里,除了陈晓之外,其他人皆为跟随黄光裕多年的嫡系。而陈所在的位置,虽为一人之下,实为夹层,上下皆难免有掣肘,而更重要的是,无论受到多少看上去令人艳慕难及的礼遇,他仍身处“卧榻之侧”的尴尬。
在永乐时期,陈是一位偏于严格的掌门人。据说,他会要求下属每天下班前须将当天的手机销售状况短信汇报给他本人。但在国美,他却忽然变得低调、内敛,对其他国美高管及下属,也谦逊有加。这当然很可理解,几乎只身进入国美的陈,面对的是一个强势的“黄氏国美”,他不得不尽量适应、徐图发展。但这也让习惯了被黄光裕霸气压迫的国美旧部们,逐渐接受了这位“新总裁”。
在提到2006年之后的国美岁月时,陈晓说:“2006年(我)没压力。那时候繁花似锦、经济一片繁荣,哪有什么压力?”他也承认,当时更多是“黄总的体系”。
时势造英雄?
倘若没有2008年的黄光裕事发,很难猜测,陈晓是否会继续低调谦逊下去——正如人们所欣赏的那样?事实是,这种职业经理人并不少见,却未见得真的被欣赏。
陈晓开始不得不有压力开始于2008年11月28日,在黄光裕忽然被警方带走11天后,陈晓出任国美电器代理董事局主席,一个多月后正式出任董事局主席。
这一安排强力验证了黄光裕此前对陈的欣赏的真实性,而陈晓这个被欣赏的人,在很长时间里,其实果然未负众望。
身为上海人的陈晓,精明自不必多说。虽然在被国美收编之前,其顶多算中国家电连锁业的老四,但他对这个产业的把握,或许并不逊于黄光裕。
1985年,在黄光裕涉足家电零售的两年前,26岁的陈晓就开始从事家电销售。时逢国内彩电大热,他设法将工业局三产办的滞销商品销到外地,而把彩电销售给市民,最终让三产办大火了一把。也正因此,几年后,南汇商业局将这个“能人”挖去,专门经营彩电。上任后,他把原来的“南汇县家电批发站”改为“永乐家电批发总公司”,并担任公司常务副总经理。三年后,永乐家电因此前盲目投身地产热而付出代价,困难重重。陈晓携46人集体离职,他放弃了买断工龄的钱,却选择带走了“永乐”的牌子。
创业之初,陈晓精打细算,他租下一些旧厂房仓库,将外墙当广告幕墙卖掉,这部分的收入几乎可以冲抵租金。自此,陈晓甚至成就了“铁算盘”的名号。他的名言一度是:零售的真谛就是精打细算。
事实上,其精明与执着和理性,黄光裕早有领教。
在国美并购永乐之后,黄光裕曾透露了合并的细节:“明明是陈晓主动先开口提出合并的,但是,在谈判过程中,陈晓却总不愿让步”。他感慨,“不是我无能,是陈晓太狡猾”,这“是我做生意以来最艰苦的一场谈判”。
数十天的谈判过程,黄光裕和陈晓两个人之间,一度出现很大的僵局。陈晓对于利益的争取让黄光裕无法忍受,甚至有一次,黄起身拂袖而去。18小时后,冷静下来的黄给陈晓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每一个字我都煞费苦心,把我的立场理由充分地体现出来,当然,字里行间还不时地用‘以行业发展大局为重’来打动陈晓”。黄曾回忆说。陈晓的反应是,用手机回了一条短信:“还要接着谈”。
但无论如何,陈晓的精明老练乃至隐忍,对于2008年时骤然失去领军人物的国美电器而言,是太大的益处。
“我比他们(指黄光裕、张近东等人)可能年岁长一点,经历的多一些,看到的也多一些,所以我的思考会更理性一些,更完整一些,我不会说完全感性化单一考虑某一件事情。”陈曾如此表示。
黄光裕留给陈晓的,其实是外表光鲜内里危机四伏的烂摊子。在黄身陷狱中的一年多时间里,国美遭遇股价大跌,因众多家电企业对国美施行“紧缩政策”,也导致国美运营资金一度极为短缺,门店出现严重缺货,几近风雨飘摇。陈晓面临严峻挑战。此后他做出了引进财务投资者的决策,并提出关闭亏损门店、优化网络结构、提升单店经营水平为核心的国美战略转型。
他迅速得到了国美经营团队的支持。
8月23日,国美电器2010年半年业绩在香港发布,给出的是一份还算抢眼的财报。
数据显示:2010年上半年国美业绩创2008年末以来最好的记录,销售收入达到249亿人民币,在店面净减少的情况下仍较去年同期增长了21.6%,经营利润同比净增86.1%。而采购合同标准化、透明化,灵活的商品管理能力、差异化能力成为国美的很大转变。在应付账款周转天数上,和去年同期相比,也下降了四天,营运成本同时下降。
可以说,陈晓操盘下的国美,至少是在稳步前行。只不过,他触及了那根黄光裕最忌讳的红线。
向谁负责?
其实一开始,狱中的黄光裕,跟正带领国美走出低谷的陈晓之间,并没有太多猜忌。
一切的变故,要从引资说起。当时,国美面临着巨大的资金缺口。身陷囹圄的黄光裕也从狱中写信表示公司如缺钱,自己可以降低股权比例,“但不能失去控制权”。
在几家投资者中,陈晓最终选中了贝恩资本——当年身在摩根士丹利的竺稼,如今已成为贝恩投资亚洲董事总经理。陈晓的理由是,引入贝恩能满足国美的资金需求,贝恩有零售业投资经验,能让国美在改善公司治理水平上获得益处。
但这一说法,并没获得黄的理解。“对与最终锁定贝恩资本及相关谈判细节,黄先生并不知晓,无法提前表明态度。”黄光裕方面的知情人士事后表示。
猜忌的种子由此埋下。
在贝恩进入后,如果认购能力不足,黄光裕所持的股权将由35.5%摊薄至27.2%。尽管仍是第一大股东,但与黄光裕试图保持的强有力的大股东地位并不符合。为此,黄光裕拼死一搏,通过套现方式,全额参与国美配售。最终,黄光裕夫妇所持股份为33.98%。而贝恩资本间接控制的总股本则不过11.3%。
在引入贝恩资本之后,陈晓开始对国美高管层实施股权激励。这尤其让黄光裕暴怒。早年间跟随他打天下的高管,没人敢奢望股权激励。在他看来,这是陈晓分化自己“嫡系”之举。
创业二十多年来,黄光裕最大的一笔“财富”,即是这批执行力超强、忠心耿耿的高管团队。在被抓之后,黄光裕一度的设想是通过这些“嫡系”来确保自己的控制权。换句话,陈晓团队只不过充当他的“影子内阁”。
但,黄光裕显然错了。他面对的,是一位跟他几乎同期进入家电零售行业的“老帅”,更遑论,陈还曾成功创立并一手做大了永乐电器。
这就不难理解,陈晓为什么不甘于听命于黄光裕。他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行事准则,乃至风格。即便是他“有意”在分化黄光裕的嫡系,他也有着自己的理由:有谁乐意驾御一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高管呢?
当然,黄光裕也有着自己的理由,而且还相当充分,毕竟,他才是企业的创始人,而且是大股东,为什么自己不能参与企业的决策及战略选择呢?
既已分野,绝难再合。对于家电连锁、企业管理乃至资本市场理解的不同,导致陈黄二人越走越远。
两种模式的交锋
自此,陈黄反目,已指日可待。
在今年5月11日黄光裕发难之后,8月5日,双方的矛盾终于爆发,且以不可遏制之势发展。
期间,黄光裕方面屡屡以凌厉的出招,大打“民族牌”、“感情牌”,指责陈晓将“国美电器”变成了“美国电器”(意指其引进美国私人股权投资公司贝恩资本)。同时,黄光裕方面称,陈晓作为董事局主席,“存在个人野心,实施阴谋,挑战职业经理人的职业道德”,并指责陈处心积虑要“去黄化”、“阴谋篡位”。
陈晓方面,尽管应招相对较少,但也意图明确:首先,所谓真正的忠诚,无论是在过往还是在当今社会,不可能是脱离价值观判断标准的无条件服从。国美高管在情、理、法之间所做的选择,将会成为推动中国家族式企业向公众型企业转变的一个典型案例。这个转型,将是由众多人经历心路艰苦历程和承受各种非议所换来的进步。
其次,黄光裕被定罪14年,短期内已无望重回国美主政。在这期间,面对危机,国美新管理团队自动填补决策缺位,且已形成具有抗风险和持续发展公司的坚强团体。
再次,黄光裕尽管身为大股东,但并不能代表所有股东,而董事会必须对所有股东乃至客户、员工负责。
排除双方撕破脸皮之后身不由己的“口水战”因素,其实,这也表明了陈晓与黄光裕本质上的不同。
黄光裕,潮汕商人的特色极其明显:霸气、有魄力、有胆量、敢想敢干。某种程度上,这也决定了他们可以白手起家,一手缔造起一个商业帝国。但是,他们的行事风格也搀杂了惟利是图、漠视法律、不择手段、任人唯亲等多重复杂因素。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黄光裕失去自由的祸源,也是其潮汕人“捅破天”的风格决定的。
上海人陈晓,精明自不必多说,更关键的是,其视野相对更“海派”一些,对企业董事会及股东关系的理解,可能更趋于理性。他并不认为董事会只听命于大股东一人(当然,他将大股东与全体股东的利益“对立”的表示,值得商榷)。而且,在忠诚与理性之间,他可能更倾向于后者,尽管这会让他担负身败名裂的风险。此外,他对于资本的理解,也更具有国际化视野,让企业上市,创始人就要承担股份被稀释的风险,就要做好从“独裁制”到“公众公司”的准备。
显然,陈晓看到的,黄光裕或许也看到了,但至少黄没有做到。在国美电器借壳上市之后,黄光裕的股份从超70%一路降到33.98%,期间套现超过百亿元——他只想到了上市可以解决资金饥渴,却对控制权的逐渐降低估计不足。
更重要的是,在被外界频频“异化”之时,陈晓其实在探索另一条路径——当中国真的要诞生“百年企业”之时,中国式家族企业的“子承父业”(前提还必须是儿子乐意继承)并不能解决企业的传承问题,越来越多的企业,必将走向公众公司的路径,即,家族象征性地持有股份,坐吃红利,可能也会在董事会中保持象征性的席位,但企业的董事会以及经营,跟家族会越来越没有关系。
不妨去看一看当年的“迪斯尼战争”。尽管迪斯尼家族的人最终将在位20年的迈克尔•艾斯纳赶下了台,期间也充分利用了“民意”,但前提是,艾斯纳真的犯有决策失误、管理不善等七宗罪。
责任编辑:焦 晶
——区别仅仅在于:第一次的“交锋”,是为了“合”;而此次,则是为了“分”。
自今年8月5日以来,身为国美电器董事局主席的陈晓,陷入一场中国商业史上最富有戏剧性的控制权争夺战。他的对手,正是这家公司的创始人、如今身在狱中还将继续在狱中多年的黄光裕。
当天,国美电器突然停牌,当晚公告称:将对公司间接持股股东及前任执行董事黄光裕提出法律诉讼,包括关于其于2008年1月及2月前后,回购公司股份中,被指称的违反公司董事的信托责任,及信任的行为寻求赔偿。公告同时还披露:黄光裕已通过其全资控股的Shinning Crown公司,要求撤销陈晓的公司执行董事和董事局主席职务等动议。
已经很难辨别到底谁是这场战争的始作俑者,就如同其实无论结局如何,都很难辨别到底谁是这场战争的赢家一样。
“我是以职业经理人的心态到国美工作的。”当年的铿锵一言,如今已成为陈晓的最有力“罪证”,超过九成的网民毫不犹豫地将漫骂、诅咒、攻击、质疑投向这个职业经理人,理由是,他“落井下石、窃取国美”,破坏了职业经理人的道德底线。
在过去的近两个月间,51岁的陈晓不得不背负沉重压力及漫天口水,隐忍前行。不过,他更需要面对的,不是网络舆情——尽管同样超过九成网民的反对曾令朱新礼“卖猪”(将汇源果汁出售给可口可乐)被否——而是国美电器究竟会走向何方,以及这场争夺战究竟会如何收场。至少,在9月28日之前,他都需全力以对。
如果说一向杀伐决断、出招凌厉,令业界为之胆寒的黄光裕是“矛”,那么,深藏不露、善于御人的陈晓或者就是“盾”。与其说人们期待一个结局,莫不如说人们期待“最锐利的矛”与“最坚固的盾”之间的精彩对决。
当然,这不是演戏,是真刀实枪的决斗。
蛰伏?
韬晦有术、能屈能伸、深藏不露、谋略过人,加之于陈晓并不过分。
和多数那个年代的商场英雄一样,陈晓出身寒苦,其真实成长史,比太多励志故事更励志。他的那条残腿,是一岁时患小儿麻痹症落下的印记。十岁时父亲又不幸去世,留下母亲独自抚养三个孩子。而身为长子、成绩优异的陈晓,好容易熬过“文革”的磨难迎来恢复高考,却仍未被大学录取,不得不从街道厂开始他的职业生涯。此后更大打击或许在于,经过多年打拼,人到中年的陈晓虽然已经在商业上渐有成就,成为当年国有企业“永乐家电批发总公司”的常务副总经理,但妻子又身患重病。陈四次借钱,负债40万元,最终却仍未留住爱人的生命。
也许是经历了太多磨难,陈晓无疑拥有常人难及的坚韧隐忍,他似乎也不易动情。在2006年永乐为国美并购之后,他欣然出任国美电器总裁,似乎毫不介意自己的被臣服角色。其实从那时起,“架空”的说法就一直萦绕着他。
回想并不算遥远的2006年7月25日晚间,如今已难免让人有种时空错乱感了。当天在全国数十个会场同时举行的国美永乐联合发布会上,黄光裕与陈晓以手挽手的姿态出现于北京鹏润大厦B座二层的主会场。对于陈晓,黄光裕不吝赞赏。后者曾公开表示:陈晓是中国最适合做国美电器CEO的人。而能佐证这种赞赏的花絮也相当好找,据说,陈晓刚到国美北京总部上班,一时还不适应北方饭菜,黄家人甚至每天给陈晓“开小灶”送饭。国美总部的办公室,陈黄二人同一楼层、同样大小、同样的装修风格。得此“明君”,真是只能让人感慨陈晓的“好命”。
但一些国美高管,私下里却并不掩饰他们对陈晓的不看好。
在陈进入国美后,彼时的高层分工是:董事局主席黄光裕主要负责企业的战略、发展规划等;陈晓负责具体企业运营;常务副总王俊洲负责执行、实施;在总裁与常务副总之间设立决策委员会,由王俊洲、李俊涛、牟贵先、孙一丁、周亚飞、魏秋立、何阳青、刘飞等几人构成,主要对日常决策负责;周亚飞、魏秋立等五位副总分别负责财务、行政、营运、采购、战略合作五大业务部门的具体工作。
仔细推敲,在最高决策体系里,除了陈晓之外,其他人皆为跟随黄光裕多年的嫡系。而陈所在的位置,虽为一人之下,实为夹层,上下皆难免有掣肘,而更重要的是,无论受到多少看上去令人艳慕难及的礼遇,他仍身处“卧榻之侧”的尴尬。
在永乐时期,陈是一位偏于严格的掌门人。据说,他会要求下属每天下班前须将当天的手机销售状况短信汇报给他本人。但在国美,他却忽然变得低调、内敛,对其他国美高管及下属,也谦逊有加。这当然很可理解,几乎只身进入国美的陈,面对的是一个强势的“黄氏国美”,他不得不尽量适应、徐图发展。但这也让习惯了被黄光裕霸气压迫的国美旧部们,逐渐接受了这位“新总裁”。
在提到2006年之后的国美岁月时,陈晓说:“2006年(我)没压力。那时候繁花似锦、经济一片繁荣,哪有什么压力?”他也承认,当时更多是“黄总的体系”。
时势造英雄?
倘若没有2008年的黄光裕事发,很难猜测,陈晓是否会继续低调谦逊下去——正如人们所欣赏的那样?事实是,这种职业经理人并不少见,却未见得真的被欣赏。
陈晓开始不得不有压力开始于2008年11月28日,在黄光裕忽然被警方带走11天后,陈晓出任国美电器代理董事局主席,一个多月后正式出任董事局主席。
这一安排强力验证了黄光裕此前对陈的欣赏的真实性,而陈晓这个被欣赏的人,在很长时间里,其实果然未负众望。
身为上海人的陈晓,精明自不必多说。虽然在被国美收编之前,其顶多算中国家电连锁业的老四,但他对这个产业的把握,或许并不逊于黄光裕。
1985年,在黄光裕涉足家电零售的两年前,26岁的陈晓就开始从事家电销售。时逢国内彩电大热,他设法将工业局三产办的滞销商品销到外地,而把彩电销售给市民,最终让三产办大火了一把。也正因此,几年后,南汇商业局将这个“能人”挖去,专门经营彩电。上任后,他把原来的“南汇县家电批发站”改为“永乐家电批发总公司”,并担任公司常务副总经理。三年后,永乐家电因此前盲目投身地产热而付出代价,困难重重。陈晓携46人集体离职,他放弃了买断工龄的钱,却选择带走了“永乐”的牌子。
创业之初,陈晓精打细算,他租下一些旧厂房仓库,将外墙当广告幕墙卖掉,这部分的收入几乎可以冲抵租金。自此,陈晓甚至成就了“铁算盘”的名号。他的名言一度是:零售的真谛就是精打细算。
事实上,其精明与执着和理性,黄光裕早有领教。
在国美并购永乐之后,黄光裕曾透露了合并的细节:“明明是陈晓主动先开口提出合并的,但是,在谈判过程中,陈晓却总不愿让步”。他感慨,“不是我无能,是陈晓太狡猾”,这“是我做生意以来最艰苦的一场谈判”。
数十天的谈判过程,黄光裕和陈晓两个人之间,一度出现很大的僵局。陈晓对于利益的争取让黄光裕无法忍受,甚至有一次,黄起身拂袖而去。18小时后,冷静下来的黄给陈晓发了一封电子邮件,“每一个字我都煞费苦心,把我的立场理由充分地体现出来,当然,字里行间还不时地用‘以行业发展大局为重’来打动陈晓”。黄曾回忆说。陈晓的反应是,用手机回了一条短信:“还要接着谈”。
但无论如何,陈晓的精明老练乃至隐忍,对于2008年时骤然失去领军人物的国美电器而言,是太大的益处。
“我比他们(指黄光裕、张近东等人)可能年岁长一点,经历的多一些,看到的也多一些,所以我的思考会更理性一些,更完整一些,我不会说完全感性化单一考虑某一件事情。”陈曾如此表示。
黄光裕留给陈晓的,其实是外表光鲜内里危机四伏的烂摊子。在黄身陷狱中的一年多时间里,国美遭遇股价大跌,因众多家电企业对国美施行“紧缩政策”,也导致国美运营资金一度极为短缺,门店出现严重缺货,几近风雨飘摇。陈晓面临严峻挑战。此后他做出了引进财务投资者的决策,并提出关闭亏损门店、优化网络结构、提升单店经营水平为核心的国美战略转型。
他迅速得到了国美经营团队的支持。
8月23日,国美电器2010年半年业绩在香港发布,给出的是一份还算抢眼的财报。
数据显示:2010年上半年国美业绩创2008年末以来最好的记录,销售收入达到249亿人民币,在店面净减少的情况下仍较去年同期增长了21.6%,经营利润同比净增86.1%。而采购合同标准化、透明化,灵活的商品管理能力、差异化能力成为国美的很大转变。在应付账款周转天数上,和去年同期相比,也下降了四天,营运成本同时下降。
可以说,陈晓操盘下的国美,至少是在稳步前行。只不过,他触及了那根黄光裕最忌讳的红线。
向谁负责?
其实一开始,狱中的黄光裕,跟正带领国美走出低谷的陈晓之间,并没有太多猜忌。
一切的变故,要从引资说起。当时,国美面临着巨大的资金缺口。身陷囹圄的黄光裕也从狱中写信表示公司如缺钱,自己可以降低股权比例,“但不能失去控制权”。
在几家投资者中,陈晓最终选中了贝恩资本——当年身在摩根士丹利的竺稼,如今已成为贝恩投资亚洲董事总经理。陈晓的理由是,引入贝恩能满足国美的资金需求,贝恩有零售业投资经验,能让国美在改善公司治理水平上获得益处。
但这一说法,并没获得黄的理解。“对与最终锁定贝恩资本及相关谈判细节,黄先生并不知晓,无法提前表明态度。”黄光裕方面的知情人士事后表示。
猜忌的种子由此埋下。
在贝恩进入后,如果认购能力不足,黄光裕所持的股权将由35.5%摊薄至27.2%。尽管仍是第一大股东,但与黄光裕试图保持的强有力的大股东地位并不符合。为此,黄光裕拼死一搏,通过套现方式,全额参与国美配售。最终,黄光裕夫妇所持股份为33.98%。而贝恩资本间接控制的总股本则不过11.3%。
在引入贝恩资本之后,陈晓开始对国美高管层实施股权激励。这尤其让黄光裕暴怒。早年间跟随他打天下的高管,没人敢奢望股权激励。在他看来,这是陈晓分化自己“嫡系”之举。
创业二十多年来,黄光裕最大的一笔“财富”,即是这批执行力超强、忠心耿耿的高管团队。在被抓之后,黄光裕一度的设想是通过这些“嫡系”来确保自己的控制权。换句话,陈晓团队只不过充当他的“影子内阁”。
但,黄光裕显然错了。他面对的,是一位跟他几乎同期进入家电零售行业的“老帅”,更遑论,陈还曾成功创立并一手做大了永乐电器。
这就不难理解,陈晓为什么不甘于听命于黄光裕。他有自己的判断,自己的行事准则,乃至风格。即便是他“有意”在分化黄光裕的嫡系,他也有着自己的理由:有谁乐意驾御一批“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高管呢?
当然,黄光裕也有着自己的理由,而且还相当充分,毕竟,他才是企业的创始人,而且是大股东,为什么自己不能参与企业的决策及战略选择呢?
既已分野,绝难再合。对于家电连锁、企业管理乃至资本市场理解的不同,导致陈黄二人越走越远。
两种模式的交锋
自此,陈黄反目,已指日可待。
在今年5月11日黄光裕发难之后,8月5日,双方的矛盾终于爆发,且以不可遏制之势发展。
期间,黄光裕方面屡屡以凌厉的出招,大打“民族牌”、“感情牌”,指责陈晓将“国美电器”变成了“美国电器”(意指其引进美国私人股权投资公司贝恩资本)。同时,黄光裕方面称,陈晓作为董事局主席,“存在个人野心,实施阴谋,挑战职业经理人的职业道德”,并指责陈处心积虑要“去黄化”、“阴谋篡位”。
陈晓方面,尽管应招相对较少,但也意图明确:首先,所谓真正的忠诚,无论是在过往还是在当今社会,不可能是脱离价值观判断标准的无条件服从。国美高管在情、理、法之间所做的选择,将会成为推动中国家族式企业向公众型企业转变的一个典型案例。这个转型,将是由众多人经历心路艰苦历程和承受各种非议所换来的进步。
其次,黄光裕被定罪14年,短期内已无望重回国美主政。在这期间,面对危机,国美新管理团队自动填补决策缺位,且已形成具有抗风险和持续发展公司的坚强团体。
再次,黄光裕尽管身为大股东,但并不能代表所有股东,而董事会必须对所有股东乃至客户、员工负责。
排除双方撕破脸皮之后身不由己的“口水战”因素,其实,这也表明了陈晓与黄光裕本质上的不同。
黄光裕,潮汕商人的特色极其明显:霸气、有魄力、有胆量、敢想敢干。某种程度上,这也决定了他们可以白手起家,一手缔造起一个商业帝国。但是,他们的行事风格也搀杂了惟利是图、漠视法律、不择手段、任人唯亲等多重复杂因素。正所谓“成也萧何败也萧何”,黄光裕失去自由的祸源,也是其潮汕人“捅破天”的风格决定的。
上海人陈晓,精明自不必多说,更关键的是,其视野相对更“海派”一些,对企业董事会及股东关系的理解,可能更趋于理性。他并不认为董事会只听命于大股东一人(当然,他将大股东与全体股东的利益“对立”的表示,值得商榷)。而且,在忠诚与理性之间,他可能更倾向于后者,尽管这会让他担负身败名裂的风险。此外,他对于资本的理解,也更具有国际化视野,让企业上市,创始人就要承担股份被稀释的风险,就要做好从“独裁制”到“公众公司”的准备。
显然,陈晓看到的,黄光裕或许也看到了,但至少黄没有做到。在国美电器借壳上市之后,黄光裕的股份从超70%一路降到33.98%,期间套现超过百亿元——他只想到了上市可以解决资金饥渴,却对控制权的逐渐降低估计不足。
更重要的是,在被外界频频“异化”之时,陈晓其实在探索另一条路径——当中国真的要诞生“百年企业”之时,中国式家族企业的“子承父业”(前提还必须是儿子乐意继承)并不能解决企业的传承问题,越来越多的企业,必将走向公众公司的路径,即,家族象征性地持有股份,坐吃红利,可能也会在董事会中保持象征性的席位,但企业的董事会以及经营,跟家族会越来越没有关系。
不妨去看一看当年的“迪斯尼战争”。尽管迪斯尼家族的人最终将在位20年的迈克尔•艾斯纳赶下了台,期间也充分利用了“民意”,但前提是,艾斯纳真的犯有决策失误、管理不善等七宗罪。
责任编辑:焦 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