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拢虫草,下山寻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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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百年来,人类在大自然母亲的怀抱中慢慢成长,慢慢进步,延续着人类古老的文明。在这千姿百态的世界中,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个个鲜活的生命也得以成长。我出生在藏北那曲东部唐古拉山和念青唐古拉山之间的比如县——那里人们生性豪爽,勤劳而坚韧,哺育着一代代优秀的儿女。
  每个人关于家乡的记忆,总有一些滔滔不绝却又欲言又止的思绪。对于我来讲,家乡是一朵怒江河岸上的杜鹃花,在五月的风里飘摇着,每当在远方孤独彷徨时,就会想起这内心中的一抹杜鹃红。
  比如位处藏东怒江河流经的峡谷之间,吐蕃时代是雄踞一方的“苏毗”国,也称之为“那雪比如”,意为“林地之谷”。沉醉过比如的美景,其他地方的景色似乎便不再是美景。
  翠蓝的天空,天空中翱翔的雄鹰,茂密的森林,森林中嬉戏的飞禽走兽;奔腾的河流,河流中雀跃的鱼儿,一切犹如画在一幅长卷轴上的动态风水画。
  “比如人的衣食父母”
  我出生在一个离县城不到8公里的小村庄,被称为“竹囊”——此地背靠逶迤的山峦,面前是一片茂密的松林。加起来只有二十多户,人口也就几百个。小时候躺在草坪上,沐浴着夏日的阳光,看着天边变化莫测的云朵,还有远处一座座层层叠叠的山峦,好奇为什么山顶上连夏天都是积雪覆盖。
  后来才认识到,那些白雪覆盖连绵不绝的山脉,就是比如人重要的衣食父母。每当虫草季节时,牧民们会在海拔4500以上的群山之间驻扎四十多天左右寻挖虫草。这是为了生计,也是为了向往更美好的生活,年复一年。
  如今虫草成为比如人日常讨论的焦点,好比卫藏农区人关心的青稞长势。自上世纪九十年代开始,老家兴起了虫草市场和交易——人们发现卖虫草的价钱足以养家糊口,比起打工、养牛,挖虫草成本更低,来钱更快。
  可是祖辈一代,几乎很少去挖虫草,即便去挖也认为是劳作能力最差的一类人。据说体力最差的人也能在一天内挖到两三斤,只是当时虫草不值钱,还没兴起虫草经济,零星的虫草也是用于传统藏医药材中。到了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一斤也只能卖三到七块钱左右。
  当时这种薄利多销的买卖,人们依靠卖虫草维持生计几乎是不可能的,也没人想过,主要还是以传统放牧及农耕为主。小时候家里给我安排的最主要的任务,就是看好家畜,不要被野狼及野狗攻击。
  挖虫草的季节在藏历四月“萨嘎达瓦”期间,公历五月份左右——这是比如人最忙碌的季节,也是一个收获的季节。人们为这短短一个月做足了准备:提前从仓库取出帐篷,刷洗一遍之后晒干,折叠起来等待着运到山上。
  这也是母亲最辛苦的时刻,山上挖虫草期间的吃穿住行都是她在负责。此时,父亲正忙着找丢失的牦牛,一去就是好几天。整个冬天我们都把公牦牛放养在山上,只有在开春挖虫草前夕,才把所有牦牛找回来。
  距离挖虫草时间只剩一周左右时,村里的全部男人,都把摩托车加满油,拿上能用的修路工具,在村长和长辈们的安排下,开始花费一周进行探路及修路——正好应了“要致富,先修路”这句话。
  家乡人们如今探索出了一套非常成熟的挖虫草步驟。并非在外人眼里,直接就上山开挖,殊不知有着一套严谨的制度和工序。与那曲其他县相比,比如的气候更加温润,因此虫草也长得较早,虫草期比其他地方早十几天,每年的五月十五被定为虫草开挖日。村里人五月十三日开始用摩托车搬运东西,搭帐篷,围牛圈。到了五月十四日那天,全村人扶老携幼,赶着牛羊集体搬到采挖虫草的山上。
  “对身体和意志的锻炼”
  采挖虫草分为三个阶段:早期、中期和晚期。不同的时间段,虫草的产量、质量和营养价值大大不同,必须抓紧这短短45天的黄金时间,胜败在此一刻。如果在这时家中突然出现有人生病等变故,会直接影响到一年的经济收入。
  每到虫草季节,家里的年幼小孩是个极大的负担,有条件的会送到老人家里寄宿一个月,没条件的只好带到山上。我从五岁开始就跟着母亲挖虫草,那时候不懂事,根本不会集中精力去找虫草,总是想着他们会把我送到山下的奶奶家,可以随心所欲地玩。
  可事与愿违,父母从未把送我到奶奶家里。即便找不到一根虫草,也要跟在母亲后面。也是歪打正着,这对我来说不仅是一种意志上的锻炼,更是一种身体上的锻炼。我从而学会了爬山这项本领,从小便能适应低氧、高海拔的山区生活。
  童年时采挖虫草的记忆,总是离不开母亲的身影,她总是一大早起来做好酥油茶和一天的食物,然后再给我们准备好午餐和雨衣,戴好帽子、手套,人手一把小镐,全副武装地紧紧跟在母亲后面找虫草。直到找出第一根虫草,我们才可以玩耍。
  但那时候,我从来没有挖到过虫草。直至八岁那年,采挖第一天时,我就如愿以偿地找到了十几根,至今还记得当时家人对自己鼓励有加,心里也很兴奋,就会更加认真地找虫草。有时挖虫草累了,坐下来歇息片刻,看着连绵不绝的山峦和天空中翱翔的鹰鹫,心情也顿时舒畅开阔起来。
  挖虫草时每天早上,都在山间云雾中醒来。高山上天气变幻莫测,一会儿是烈日炎炎,一会儿又倾盆大雨。无论怎样的天气,母亲似乎永不退缩,勤劳而坚韧。她只是千千万万挖虫草母亲中的一个,让我更加明白虫草的珍贵性。
  对我来说,虫草的珍贵不仅在于它带来了经济收入,我更怀念挖虫草时,母亲那温暖的陪伴。当小孩体力增强后能识别虫草时,就由他们的父亲来带,一般一天内需要翻五六座山去寻虫草。孩子们贪玩,总期盼着下雪,那样就可以不用去挖虫草了。
  藏历十五是我们的休息日。萨嘎达瓦月之后,采挖虫草进入晚期,虫草开始腐烂,人们不再像早期一样忙碌。这时母亲们会在休息间隙吟唱“达布阿谐”——一种比如古老的打墙歌谣,歌词充满对宇宙的诠释,曲调悠扬而质朴。到了六月底,虫草季结束,人们在草原上载歌载舞,卸下长达一个月的疲劳,为当年的收成尽情庆祝。
  “建立良性虫草经济秩序”
  因为小时候会讲几句汉语普通话,父亲就带我到县城去卖虫草。七月的街上车水马龙,到处都是简易的虫草交易场所,以及卖土特产的商店,店门口晒着各种土特产——藏红花、虫草、贝母。
  最显眼的还是那些戴草帽,拿扇子,操一口浓厚的青海方言的老板,一看到我和父亲便围过来争先恐后地问:“有草不?”运气好时,一天挖下来的虫草可以卖个好价钱。天气对虫草的质量和产量有很大影响,每年的收成波动很大,加上虫草的价格也极其不稳定,有时卖虫草,靠的是运气。
  长大后与外面的人接触多了,渐渐感到有些人对挖虫草这件事非常不理解,将挖虫草的人们,等同于不劳而获的暴发户。其实任何有一定经济价值的劳动都有其艰辛和挑战性,都应得到尊重。
  当然比起这些,遇到狗熊袭击更令人恐惧,也总是防不胜防。由于高山上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经常出现被狗熊袭击的事情,现场往往惨不忍睹。于天索食,其中艰辛,只有当地人知晓。当然,我见证了虫草带来的巨大变化,人们的生活水平得到不断提高,经济状况越来越好,这是大自然给予我们的最无私的馈赠。
  作为一名大学生,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虫草产业在西藏,还未能建立起一套良性的经济秩序,农牧民在市场上处于较为被动的状态。如何以虫草经济为依托,建立一套更加多元的地方产业模式;如何利用唐蕃古道沿线地缘资源优势,推广比如的文化特色产业;如何让年轻一代解放思想,从依赖虫草变成适应现代市场的多面技能人才。机会总留给有准备的人,这同样也是任重而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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