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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地图上看,位于三好乡下的天空之村离德岛不算远,但真走起来,却是漫长的路。还好,沿途有不错的风景。
从三好市附近的收费口出来,一条大河出现在右手边,这是吉野川,它成了接下来一直相伴的风景。河川弯处多,造成湍急的水流,经过几个之字形的转弯,海拔渐渐升高了几十米。路旁有着观景台,蓝绿色的河流被两边的山脉夹着,只有一路奔涌向前,并发出巨大的声响。
大步危,与河流搏斗
“大步危”,路旁一块立着的椭圆形石头有两米多高,光滑的青色表面上,用有力的红色写着这样的名字。德岛县这处名胜就在眼下。步行在这里有很大危险,因为吉野川夹裹形成的天然峡谷自古地形凶险,因此被赋予这样的名字,是因为就在不远处的下游,还有“小步危”。
勇敢的人会在这里漂流。刚才我远远地就看到了与激流搏斗的小船。这情景让我跃跃欲试,赶紧开到一个漂流项目的出发点。“左边有些偏,快用力划呀,坚持住马上就顺利过去了!”肤色黝黑的日本教练看起来从事这项职业多年了,肱三头肌发达得像要撑爆紧身衣,他坐在小艇后面中央,一边高声呐喊一边掌控方向——他用严厉的喊叫声提醒我们不可掉以轻心。是的,亲身上皮划艇后,其颠簸幅度依然超出了我的心理预期。
不远的两岸都是棱角分明的青灰色岩石,它们就像《百鬼夜行》中的鬼怪那样面目狰狞,仿佛正等着谁不小心撞上去,然后将他撕个粉碎。急流中似乎还伴随着漩涡,虽然大家都在使劲,但船还是向着一个方向的岸边扎去……谢天谢地,我们在离岸边石头两米的时候渡过了这个险滩。水面变宽,速度也放缓。此时,我才有功夫用手抹一把贴在额头上被打湿的头发,看看周遭的风景:深蓝色天上缓缓飘过白云。吉野川展现出迷人的绿宝石光泽。
“怎么样,不虚此行吧?”又经过几段有惊无险的激流勇进后,我们终于到达终点。刚才那个凶巴巴的教练瞬间又变成了训练有素的服务人员,一一鞠躬、问候。轮到我时,他不忘问上一句。
蔓桥与平家落人
刺激的漂流顯然比常规观光有意义,它让我后背酸疼的同时,也更记住了大步危和小步危这两个惟妙惟肖的名字。不过这里除了景色壮观外,还记载着日本著名的历史事件。
公元1185年,战神源义经以少胜多,将不可一世的平氏西国海军一举歼灭。这场改变日本后世历史的源平合战最终以平氏的灭族而告终。而平家的部分幸存者及其后人,则隐姓埋名隐居于此,被后世称为“平家落人”。如今,这里有着平家屋敷(日语,意指“房屋”),还有一座博物馆。但相比之下,与平家落人相关遗迹中最出名的,却是一座桥。
当年战败的“平家落人”隐居在此,山高水深,出入自然需要筑桥。他们想到了漫山遍野的藤蔓——既结实、方便日常行走,又能在逃跑时快速破坏掉,给敌人造成障碍。于是,他们建造了十几座这样的藤桥,这些桥梁散落在峡谷沿途的两岸。800多年间,多数藤桥早已被废弃,但有3座还得以保留,最有名的就是横跨祖谷川上的祖谷蔓桥。
比手指还粗的棕色老藤若干根拧在一起,一头连在山上的大树上或石缝间,一头紧紧缠绕在那些粗长笔直的树干上,后者就是桥的骨架,它们在脚下祖谷川两岸的边缘,纵横交错地被那些老藤结实地缠在一起,构成桥基,藤再顺着它们向前攀爬延伸,交汇,成为一条看上去摇摇摇摇欲坠,但其实坚固地供人行走了几百年的通道。
如今出于安全考虑,祖谷蔓桥只能允许十几人同时经过。排了近20分钟,终于轮到我可以上桥了,我想当然地以为,只要左右手各扶一边护栏,就能让身体保持稳定,顺利通过。站在桥上我才发现,桥面有两米宽,我只能两手扶着一边护栏,小心翼翼往前走,这摇摇欲坠的恐惧感竟然胜过刚才在水上漂流的时候。而最为夸张的是,只要略微低头,就可以透过桥面看到15米下的滔滔江水——桥板的材料是切开一半的竹子,它们之间有超过10厘米的空隙。
“重要有形民俗文化财”。在祖谷蔓桥入口处的标牌上这样写道,它还并被定义为“秘境”:亲自走一下祖谷蔓桥,成了勇敢者远道而来的最重要目的。直至下祖谷蔓藤桥老半天,我还有种脚下在晃动的错觉。
天空之村,名顷村
在狭窄的山间小路上蜿蜒盘绕上升了近一小时后,我才意识到,眼前的天空之村,是比平家落人隐居处还偏僻的地方。
一根粗壮木桩矗立前方,上面写着一行简单的红色日语。前面的狭窄路口,竖着明黄色的施工路牌的“工事中”字样下,头戴安全帽,身穿浅蓝色工作服,脚踏胶靴的工人正在休息。在他“目送下”缓缓开过,路旁荞菜田中是举着手持式除草机的农人。对面,路旁的公共汽车站台,六七个人挤在候车厅顶棚下避雨……一切都像生机盎然的样子。 但其实,上述这些,都是人偶。
是的,刚才木桩上写的字,意为“稻草人村”。而这个只有一条小路、看似寻常的破败村落,就是因为位于800米海拔高度,而被称为天空之村的名顷村(Nagoro)。
这一切都和一位女士有关:17年前,绫野月见女士回到家乡,照顾因母亲过世而在乡村独居的父亲。有一天,她看到鸟偷吃自家种植的作物时,便做了个稻草人摆在那里,用来驱鸟。
有了稻草人驻守的院落增加了人气,也给绫野带来了灵感,很快她又做了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并且一做就是十几年,累计完成了数百个栩栩如生的稻草人。
制作这些稻草人,不仅填补了她在乡村生活的无聊时光,也寄托了她的思念——每一个稻草都有原型:过世多年的母亲、刚刚离去的邻居、因乡村学校人少停课而不得不到寄宿学校继续学业的孩子、在大城市工作,很久没回来过的年轻人……
据说稻草人在风吹日晒雨林中,寿命不过两三年。所以我眼下看到的,应该只是现存的一小部分而已,在我一边闲逛一边仔细端详每个稻草人,脑补他们的故事时,一辆从远方开来的货车停在我不远处的前方。
司機和助手下车,将车上一些建筑材料搬下来,像是在为接下来的修路工作进行准备。“请问,你们住在这里吗?” 见他们完工后坐下抽烟休息,我凑上前去搭讪。
“不是。我们住得很远呢!不过因为工作常跑来,和全村人都很熟。”司机助手说。“其实也就是认识几个人,全村只有不到30个人。很多人因为年纪太大基本不出门,剩下的都很熟。这里年龄最小的,也马上就要70岁了。”司机口中“最年轻的村民”,就是绫野女士。不巧的是,这两天是她进城教授稻草人制作的日子——一个月中的几天,她会放下手头正在制作的稻草人,跑到德岛其他地方,将这门手艺传授给别人。
遗憾地错过了拜访绫野女士的机会,但按照货车司机的指引,我经过了她家的院子,一个遍地植物,有着不同年纪和打扮的稻草人,让这里像一个欢乐的大家庭。而在离她家不远处的那个公共休息室里,还摆放着厚厚一本供人翻阅的“稻草人档案”:“我们可不是普通稻草人,不但有名有姓,还有可以查到的不同人生和性格经历。”开篇一页这样写道。
我随意翻开一页:续裕次郎,村长,生于昭和XX 年。(68岁)。下面是这样的描述,儿时虽然顽皮得让全村头疼,但考上了名牌大学,毕业进了有名的大公司。30岁结婚回乡,当上护林员。为人忠厚,品格耿直,连续三届当选为村长。从工作服到阿玛尼西装,穿在身上都有模有样……看到这里,我翻着拍的照片的同时回忆,果然找到了穿阿玛尼西装的稻草人,原来那是村长。
傍晚的天空阴沉,光线昏暗,不时下一阵雨,田间地头、村公所卫生站,到处都是稻草人,连小学里都不例外。透过那个敞着门的教室,我看到里面坐满学生,讲台上黑板上写着老师给出了命题作文:‘我的未来理想’。
初来乍到,名顷村的这些稻草人和有些诡异的氛围让人感觉有些害怕,仿佛是进入了《暮光之城》中的异世界,不过了解了他们的渊源,特别是看过那些档案后,这种感觉早已消失,因为这是一个关于温情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