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拉伯版北约”:难以实现的战略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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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近日,在美国总统特朗普首访中东的热潮推动下,有关所谓“阿拉伯版北约”的新闻不胫而走,成为各界关注的焦点。各方纷纷猜测,这个所谓“阿拉伯版北约”究竟是何种性质?美国推动这一计划的意图何在?何时能够真正建立起来?能起到什么效果?
  构想由来已久
  众所周知,北大西洋公约组织是西方国家在冷战初期成立的军事同盟组织,主要目的是集中力量对抗以苏联为首的社会主义阵营,其中美国发挥主导作用。冷战时期,北约内部也曾出现过法国于1966年、希腊于1976年退出军事一体化组织等危机事件,但其总体上保持了相当强度的内部团结,对苏东阵营始终保持着强大的军事威慑。冷战后,尽管苏联解体、华约解散,昔日的敌人已不复存在,但北约仍然发挥着重要战略、军事作用,成功实现了多次东扩,并且在南联盟冲突、阿富汗战争、利比亚内战期间进行过大规模军事干预,多次在世界舞台上展示肌肉。可以说,美国利用北约组织这一工具,不仅将西方阵营在战略上、军事上紧紧捆绑在一起,而且通过北约之力有效巩固了其全球霸主地位,也拓展了全球战略影响力。在2014年乌克兰危机爆发后,北约同样在与俄罗斯博弈中发挥了重要的杠杆作用,某种程度上成为普京的“眼中钉”,有力放大了美国在欧洲的战略遏制力度。
  正是由于北约的“成功”,美国一直想在其他地区复制这一组织,在对美国具有重要战略价值的中东地区自然也不例外。实际上,美国在中东组建地区军事联盟的历史由来已久,早在1949年1月,时任美国总统杜鲁门就曾经以“援助落后地区”为由抛出所谓“第四点计划”,将埃及、伊拉克、沙特阿拉伯、约旦、黎巴嫩、伊朗、以色列等国列入该计划,其实际目的是将针对欧洲的“马歇尔计划”延伸至中东地区,填补英国实力衰退后的地缘真空,遏制苏联势力“南侵”。1953年,美国为了在军事上进一步遏制苏联,借助英国牵头的“巴格达条约”组织,拉拢土耳其、伊拉克、伊朗、巴基斯坦等国家组成所谓“北层国家联盟”(Northern Tier),企图在中东实施对苏联的孤立和包围。但因联盟内部矛盾交织,加之美国在多次中东战争中偏袒以色列,该联盟在上世纪60年代后便处于半死不活的状态,1979年伊朗伊斯兰革命后彻底解散。在此后的1991年海湾战争、2001年阿富汗战争、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美国主要依靠自身力量及西方盟友干预中东事务,对于动员地区国家结成联盟一事并不热心。尤其是小布什政府时期,整个美国外交决策圈笼罩在单边主义的战略文化中,对于在中东“招朋唤友”了无兴趣。而另一方面,中东国家也因美国发动伊拉克战争反美情绪高涨,不愿意参与美国主动组建的地区安全组织,从此“中东版北约”的愿望便一直被束之高阁。
  大乱局“激活”旧概念
  近年来,在中东乱局长期持续的背景下,“中东版北约”又重新被热炒,成为地区国家在多个场合讨论的话题,而背后又与美国的战略谋划密不可分。在奥巴马政府时期,美国鼓励地区国家“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支持地区国家在打击“伊斯兰国”问题上发挥主动。在美国支持下,2015年2月埃及总统塞西在电视讲话中首次提出“阿拉伯军事联盟”的倡议,建议团结阿拉伯各国的军事力量,共同对抗极端组织。同年3月,在阿盟领导人峰会期间,各国首脑发表联合声明,呼吁建立“阿拉伯联军”,以应对安全挑战,但并未进一步阐明组织细节和运行机制。2015年4月,埃及、沙特、阿联酋、卡塔尔、科威特、摩洛哥、突尼斯、阿尔及利亚等国参谋长在开罗开会,就组建“阿拉伯联军”的具体规章进行讨论。但经过数月磋商后,在2015年8月的阿盟防长外长会上,由于沙特、阿联酋、科威特、卡塔尔等国的要求,决定推迟批准有关成立“阿拉伯联军”的协议。迄今为止,阿盟仍未就该问题达成任何实质性共识,该倡议的发起者埃及也并未就此事有更多新动作。
  与埃及的“纸上谈兵”相比,沙特在组建军事联盟一事上更加积极主动。2015年3月,沙特纠集阿拉伯十国对也门胡塞武装发起“果断风暴”空袭行动,尽管对也门的狂轰滥炸并未将胡塞武装击溃,而且招致国际社会一致批评,但沙特仍以实际行动展现出其“行动力”。2015年12月,沙特王储继承人小萨勒曼高调宣布成立由34国组成的“伊斯兰反恐军事联盟”,将宿敌伊朗排除在外,但很多联盟成员对此事并不支持,作为联盟一员的巴基斯坦方面甚至公开称“听了新闻才知道”。2016年初沙特与伊朗愤然断交后,于同年2月集结20国军队举行中东“史上最大规模”的军演。截至2016年底,沙特将“伊斯兰反恐军事联盟”扩充至41国,其中还包含了利比亚、尼日尔、喀麦隆等非洲国家。今年1月,巴基斯坦前陆军参谋长拉希尔·谢里夫出任联盟总司令。至此,许多观察家将沙特组织的这个庞大军事联盟称为“穆斯林北约”。
  虽然新闻不断、事件频频,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无论是埃及张罗的“阿拉伯联军”,还是沙特牵头的“伊斯兰反恐军事联盟”,都与真正的北约组织相去甚远。按照现有情况看,这些所谓的“联盟”都只能算是中东、阿拉伯诸国政府间的多边军事合作项目,对于“盟国”并无实际约束力,在面对外部共同威胁时更是缺乏有效的统一指挥。放眼目前遍布中东的战火、冲突、动荡即可发现,这些所谓的军事合作机制还仅仅停留在纸面上,并未付诸实际。
  事实上,此次特朗普访问中东期间,并未明确提出要建立所谓的“阿拉伯版北约”,只是在伊斯兰世界—美国峰会上提到支持美国的阿拉伯盟国团结一致,共同遏制伊朗“侵略”,并打击极端主义。而外界认为其即将建立所谓“阿拉伯版北约”的说法也主要出自美国主流媒体的报道。按照《华盛顿邮报》《纽约时报》等媒体援引消息人士的话说,这个联盟将以逊尼派阿拉伯国家为主,初步只有沙特、阿联酋、埃及、约旦四国,但在具体组织架构、运行机制、部队规模、部署情况上仍不得而知,由此可见目前这一构想仍处于初步探讨阶段。
  不可逾越的三大挑战
  如果美国真的打算参考北约框架的话,就不得不考虑引入类似北约第五条的规定,其大体内容是,成员国中的一国(或者多国)所遭受到的武装袭击将被视为对所有成员国的武装袭击,并且成员国将立即援助被袭击的国家。2001年9.11事件爆发后,北约第一次引用北约宪章第五条,认为9.11袭击应视为对全体缔约国的攻击。一般观点认为,正因为有第五条的存在,才使得北约对其成员有实际的安全保护义务,也使得北约的军事一体化组织有了“牙齿”。这一法律条文之所以存在,与北约产生的历史条件直接相关,即相同的敌人、相同的利益、相同的价值观。目前,在中东“移植”这一理念将遇到不可逾越的三大挑戰。   其一,在恐怖主义问题上,各国界定标准不一,立场差别巨大。美国拉拢的所谓“阿拉伯版北约”第一要务便是打击恐怖主义、极端主义,这也理应成为该组织最重要的“共同敌人”。但是实际上,在关于什么是极端主义、谁是极端分子的问题上,中东国家立场各不相同。沙特王室奉行保守的瓦哈比主义,在宗教上对待其他教派、宗教宽容度低,对外支持与其理念一致的萨拉菲主义分子,而这些组織、团伙则被许多中东国家政府视为威胁,有些国家甚至指责沙特暗中支持“基地”等极端组织。卡塔尔则是政治伊斯兰主义者的最大支持者,长期支持以穆斯林兄弟会为代表的政治伊斯兰势力,而这也招致许多地区国家的强烈反对,埃及塞西政府将穆兄会视为恐怖组织,阿联酋、约旦等国也对穆兄会的活动高度警惕,担心自己的政权被其颠覆。
  其二,在对伊朗政策上,各方态度也大相径庭,且很难调和观点。目前中东只有沙特、阿联酋、巴林将伊朗视为政权的主要敌人,不遗余力遏制伊朗;约旦偶尔喊两句反伊朗口号,但主要是为了迎合沙特的面子、争取沙特的“金援”,并不是真心实意;埃及对与伊朗对抗没有兴趣,阿曼、科威特都保持着与伊朗友好关系,卡塔尔还与伊朗有共同的能源合作项目。如果美国试图靠“阿拉伯版北约”遏制伊朗的话,那么需花费大量时间、精力去向这些地区国家解释为什么伊朗是“安全威胁”。
  其三,在地区领导权问题上,沙特与埃及矛盾暗流涌动。沙特、埃及作为阿拉伯逊尼派国家中的“双巨头”,二者在战略实力上各有千秋。埃及作为阿拉伯世界人口第一大国、昔日阿拉伯“旗手”国家,虽然近年因内乱实力下滑,但其地区领袖心态远未消退;沙特守护伊斯兰教两大圣地、坐拥“石油金山”,加上有近年采购的海量美国武器撑腰,毫不掩饰地区争霸野心。近年来的沙特与埃及关系可以说总体平稳、暗中较劲,埃及并没有按照沙特要求参与打击胡塞武装的地面行动,而沙特对埃及提出的“阿拉伯联军”倡议也并不热心。就目前的情况看,美国并不打算自身加入这个“阿拉伯版北约”,而是在幕后提供支持,那么届时其如何摆平埃及、沙特将是重大难题。
  综上所述,特朗普若真想组建“阿拉伯版北约”,需要克服诸多难以避免的障碍,这个同盟组织即使最后真的拼凑起来也难以长期维持,即使真的能维持下去也很难发挥实际效用。实际上,关于所谓“阿拉伯版北约”的传言折射出的仍然是特朗普的“美国优先”执政理念,即千方百计减少海外负担,让地区盟友发挥更大作用,美国退居幕后领导。但回顾历史、审视现实,相信特朗普很快就会发现实施这一理念的难度,其最终不过是一个难以实现的战略幻想。
  (作者为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中东研究所助理研究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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