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时乡野三味

来源 :雪莲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onlylisong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那些滋味,像一首儿歌,萦绕在脑海,挥之不去。
  每将地耳作珍馐
  乌黑的地耳躺在发烫的青石板上,晒着七月蓬勃的太阳,我感觉它们就像夹在电饼铛里的饼,上烤下烘。不多久,体内的水分被晒得一干二净,身形干枯卷曲,收缩成一堆耐储的干菜。
  吃地耳的时候我还在小村里,它们新鲜的样子我非常熟悉,像多年的朋友,熟悉彼此的形貌、神态甚至气息。那时我还小,出于好奇,在母亲的指导下完成了一次地耳的采摘与清洗,剩下的工作交给母亲,然后我就在炊烟散尽之后的黄昏山村,吃上了可口的腊肉炒地耳。那个香啊,是“往者不可复兮”的美好滋味。
  在我们鄂西北那个叫赵家山的村子里,地耳看上去像苔藓一样附着在那些含水丰满的岩石或者砂土上,看上去像生了一块藓,所以,大家不叫地耳不叫地衣菜也不叫雨菌子而叫地藓皮,像我们村里那些同龄伙伴们的小名,沾满了乡野的土气,也别有一番风味。一场像样的雨水就能让它们迅速兴奋,从一粒粒胶状的丸似小球,伸展成一片墨绿暗褐的地藓。此后,即使再干,再干,干成一把木乃伊,只要一逢雨,又能泛滥成一片汪洋。
  小姑娘们不喜欢地耳,嫌它又黑又丑,还滑溜。她们喜欢山里那些花呀草的。放学后满山遍野捡柴禾寻猪草的时候,也要顺便采些芬芳的野花别在小辫上,红的,白的,黄的,在野地里一闪一闪地,风一样飘过来,又蹿过去。一不小心踩到地耳上,“哧溜”就是一跤,小屁股摔得生疼,红底小花褂也弄得脏兮兮的。气鼓鼓地爬起来,小脚丫子就无情地踢向所有的地藓皮。可怜那些无辜的菌藻,瞬间面目全非,一地零碎。也有爱惜的,她们细心地扒起地耳,带回家洗净,先就着鲜嫩炒上一碗,最好掺几片油黄油黄的老腊肉,美美地吃一顿,剩下的,摊在屋角的青石板上晒干,备着过冬。


  苦是那个年代的普遍滋味,缺吃少穿是常见现象。地耳味道鲜美,口感柔软滑腻,蛋白质含量比鸡蛋、木耳还多,氨基酸含量不逊发菜、香菇。但奇怪的是,村里人对那些地耳并不热衷,似乎只有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人户,才会去采食地耳。對此,落魄的庄昶深有体会,他在《拾地耳》中开宗明义地坦白了自己当时的贫穷潦倒:“野老贫无分外求,每将地耳作珍馐。”真是穷得揭不开锅了,面子掉到了地上,地耳落进了眼里,鸡鸭鱼肉都比不上一盘野菜。不过,穷则穷矣,这位先生却有悲天悯人之善,当初为反对朝庭铺张浪费被贬,后来干脆辞官隐居定山,一日三餐虽然常以野菜充饥,却将省下的钱粮,用来接济贫苦百姓,慈悲心肠,清风浩荡。明成化十八年(公元1482年),浦口闹饥荒,庄昶不但尽己之力赈济家乡百姓,还劝有粮者在寺庙中施粥济民。江苏巡抚王恕敬仰先生,见庄昶房屋破漏,欲赠白银十五镒修缮,被他一句“私室可官办乎?”予以拒绝。知道一镒是多少吗?二十两。这老头,放着这么大一笔巨款不要,一身清贫傲骨,令人折服。
  地耳也是清贫,极少长得肥头大耳。它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差不多都是岩石、砂石、砾土、田埂这些菜蔬弃之不顾的贫瘠之地。一旦把它移个肥沃之地,反而害了它,不多久,一脸恹恹之态,失去了神采。
  小时候的事情,老了每每记忆清晰。地耳只吃过一次,却总感觉是才吃过不久,那份沾满纯朴乡野气息的滋味,像挥之不去的乡愁,老在唇齿间回荡。
  平凡珍馐黄丝菌
  真的很幸运,小时候生活在那个乡村。乡村的山林里,生长着一种好吃的菌。这种菌,我的乡亲们叫“黄丝菌”,念快了,就像“黄诗菌”。一个乡音,让隐逸深山老林的菌子,沾上了炊烟袅袅的“诗”味,擦着鼻尖落进碗里,从小香到现在。
  动笔前,为确定记忆中的名称几十年来没有出现偏差,上网查找了资料,才知道叫了大半辈子的“黄丝菌”,本名叫“鸡油菌”。名儿普通,甚至带着几份俗气,但身份却显赫,是世界四大名菌之一。或许因为色黄如杏,也被想象丰富的人们叫做杏菌或杏黄菌。它们很金贵,一般只生长在北温带秋天的深林里。世界上最好的黄丝菌,据说藏在东欧和俄罗斯的深山老林。好在中国不稀缺,同温带的山林,还是生长着几个珍稀的品种,比较骄傲地说:“以四川及湖北西北地区的质量较好”。而我少小时,偏偏就住进鄂西北那个一到夏天土地里就冒出密密麻麻的“黄诗菌”的山村里,几岁时就品尝到了这样的美味佳肴。
  夏天的气温将这个高寒小村很快捂热,海拔千米的高山森林活跃着蓬勃的生机,许多植物趁着天气暖和一门心思地生长,黄丝菌却不见一丝踪迹。它们在等待一场雨的来临。在我眼里,温暖是黄丝菌萌生的基础,湿润才是黄丝菌破土而出的条件。那些潜伏在森林茂密老花栎树下的菌丝,在淋漓的雨水下积蓄着力量。但很遗憾,我们看不到它们闪亮登台的惊艳瞬间。这好像是它们的秘密,它们只选择在我们无法守候的夜晚,悄悄地来到这个充满无穷迷幻与斑斓色彩的世界。这世上有很多秘密,不是每一个秘密我们都能知道。保持一些神秘,心中就会多一份爱慕和敬畏。
  长大了的黄丝菌没有丝毫名门大家的傲慢与做作,一身金黄金黄的曳地裙装在老林里明丽地闪亮,像布满夜空的星,艳丽妖娆。我们追求的目光总能很轻易地在雨后的山林里,捕捉到那些已经亭亭玉立的黄。小时候思维很简单,没有功利,没有杂七杂八,就是采回去,让心灵手巧的母亲,做一盘色香味升腾的菜,滋润一个少年的谗梦。
  德国人会吃,黄丝菌在他们手里,变得和德国香肠一样有名,只是那价格,比香肠要贵很多,用我们乡下人的话说,是“豆腐吃出了肉价钱”。可就是这么珍贵的东西,乡村的餐桌上,经常都有。奢侈吧!但那时若真有香肠与黄丝菌的选择,我想我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狼吞虎咽香肠。
  浪漫的法兰西人更富想象,它们会掺些奶油和香草在里面,把黄丝菌的香味发挥到极致。我们的吃法就简单多了,就像那时的生活,直白地撕成丝状然后爆炒,带着些筋道与柔滑,又香又糯,味道鲜美极了。奢侈一点,从稀稀疏疏挂在梁上的几块腊肉上切下一小条,薄薄地切上几片,炒进那些黄艳艳的野味中,那个香啊,任时光打磨,记忆褪色,也不曾改变。   黄丝菌的旁边,分散着一些刷刷菌、鸡蛋菌和其它一些不知名的菌子,时间长了,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都认识。顺手采回去,不同的菌,不同的滋味,滋润着不同的日子。
  那些年的夏天,黄丝菌一直是我们餐桌上的一道主菜,艳艳的丰富着我们贫瘠的生活,滋养了艰难的岁月。只是离开小村后,几十年再没吃过,偶尔想起那时滋味,心里蛮想再尝尝鲜。问村里的祥云兄弟,说这些年黄丝菌俏得很,外面的客商一批一批来收购,甚至出口到海外,已经稀少。我替乡亲们高兴,过去不值钱的东西,现在也可以换回一些财富。但同时,心里多少也有一些隐忧。我读过一些资料,知道受菌丝体培养技术的制约,黄丝菌的人工驯化至今没有取得突破。也就是说,黄丝菌无法像香菇、木耳那样通过菌种大量人为培植,市面上所有的黄丝菌,都是野生的。我真的害怕,俏起来的黄丝菌,会像冬虫夏草那些珍稀资源一样,遭遇掠夺式采集,造成生长环境和植被的破坏,最终导致黄丝菌妖娆不再,香消玉殒。
  有那些鲜美的记忆,吃不吃黄丝菌已不重要,唯愿我的乡亲们利用好,更要保护好那些珍贵难得的黄丝菌与生长环境,别让它们在我们手中,真的不复存在。
  粗俗的三匹灌
  这是一种茶,浓酽的滋味中饱含着纯朴的乡土气息,在旧时的小村,就像琼浆玉液,为田间劳作者们解渴祛暑。
  我不清楚它们的来历,也不知道满山遍野的树木里,哪些叶儿会变成它们。只知道它们在小村的山林里悄然生长着,像一个神秘的所在,至今,也没有机会一窥芳华。
  三匹灌茶叶倒是印象深刻,粗犷的形态,憨厚的模样,一如村里的乡亲,伸出手掌,就是一把蒲扇,收拢手指,就是含蓄的力量。三匹灌在洁白的陶瓷茶壶里打开蜷缩的叶片,伸展出原有的浓眉大眼,只三匹,就能染浓一壶山泉,酽酽的茶香,直白地飘荡出来,混入黄昏袅袅升起的炊烟,一整座村子,顿时恬静。
  “茶之为饮,发乎神农氏。”在中国,茶伴着我们的先祖一同走进生活,滋润着我们的身体和那些波澜壮阔的岁月,几千年了,不曾改变。即使在世界融会贯通到如此的现代,各种饮料轮番登台风靡,也始终没有压倒茶的声势。我们每一个平凡安宁的日子里,茶依然是不可或缺的伴侣,像有着千年的血脉亲情,不可分割。
  关于三匹灌的来源,一说是山里的大茶树,一说是海棠植株上采摘的鲜叶,晾晒干枯后,经久耐泡,香气浓烈,红亮透明的汁水不仅过夜不馊,清纯香味反而愈加纯正回甘,特别止渴解暑,去乏提神。而三匹灌源自何时,似已难考。它的名字,不像“龙井、碧螺春”那么雅致,也没有“六安瓜片、老君眉”那么形象。或许就源于“三匹叶子一壶茶”的个性,名字也如此直白简洁。我在小村炎炎的夏日里行走,三匹灌在一壶清泉里沉静。走得嗓子发痒了,一海碗凉凉的三匹灌就翻江倒海般落进我的肠胃,滋心润肺,一会儿就暑气全消,通体舒畅。
  妙玉不这么喝。贾母、黛玉和宝钗也不这么喝。她们闲情逸致浅浅地饮,慢慢地品,谈天说地。只有刘姥姥和我们一样,接过贾母尝过一口的“老君眉”,也不嫌弃,一口喝干。喝干其实也没有多少,就半小盅。更不对口味的是茶不浓,“好是好,就是淡些,再熬浓些更好了”。百姓的生活,从来都是如此干脆利落,讲不了那么多的花架子。
  妙玉看不惯了,嫌刘姥姥粗俗,连那只用来敬奉贾母后被刘姥姥沾过的可能很贵重的“成窑五彩小盖盅”也不要了,扯了宝黛二人的衣袖,带进房内喝体己茶去,还专门把自己常用的“绿玉斗”端给跟进来的宝玉喝,另眼相待,出家人修行的众生平等,此时在妙玉心里已如消弥的茶气,荡然无存。
  不说她们了。她们太讲究,也太奢侈。还是三匹灌好,山里野生,不金贵,不娇气,也不嫌弃乡人俗粗,随便摘几把回去,搁在家里绿竹编制的箩筛里晾晒着,干与不干,都日夜香气扑鼻。渴了,泡一兩匹牛饮一气。困了,就枕着清香酣然入睡,日子也纯粹得如红酽清冽的汤汁,经得起时光的磨砺。乡村的生活,在三匹灌里更显清澈透明。
  【作者简介】润玉,本名喻金刚,湖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文章见于《雪莲》《散文选刊(原创版)》 《散文百家》等报刊,著有散文集《心梦飞扬》。
其他文献
现今社会审美的不断发展,让寿山石雕刻者的眼界变得更宽,从而更容易创作出更有价值的寿山石作品.通过传统工艺与现代元素之间良好的融合,实现寿山石雕的传承与发展.
传统图案是一个民族在漫长历史中的艺术积淀,与“国际化”之后的图案艺术相比,各国的传统图案具有更强的民族文化代表性和更强的识别功能.“有民族特色”“有地域特色”是现
【关 键 词】工匠精神;图书编辑;职业信念;编辑技能  【作者单位】张今歌,南阳师范学院期刊部。  【基金项目】2017年国家社科基金后期资助项目(17FZS018);2015年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15YJC720029);2017年河南省社科规划一般项目(2017BLS011)。  【中图分类号】G238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
【关 键 词】优秀传统文化;IP;精品出版物;文创  【作者单位】崔亮,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黄震,二十一世纪出版社集团。  【中图分类号】G239.2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10.007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不仅是一座文化IP的宝库,更是我们实现中国梦和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智慧宝库。面对当下复杂多变的新形势
5G时代的到来为在线教育的发展注入了新的动力,同时为在线教育的延伸提供了技术支持.在此背景下,教育出版作为在线教育的素材基础,如何推动出版数字化创新升级成为重要的探究
漆画作为集绘画艺术和工艺技艺于一体的新生画种,以天然大漆为主要材料.漆画通过特有的天然材料,尤其是对其色彩的巧妙运用,为漆画艺术创作开辟了一条色彩学艺术的新路径,为
【关 键 词】党媒;融媒体工作室;新闻生产;新闻创新  【作者单位】左小麟,云南大学新闻学院;郑伊健,云南大学新闻学院。  【中图分类号】G210.7 【文献标识码】A 【DOI】10.16491/j.cnki.cn45-1216/g2.2021.10.019  新闻创新是在媒体实践和媒介形态上引入新路径的过程[1]。近年来,传统媒体面临原有专业壁垒消解、广告业务缩水、盈利模式渐趋
期刊
我国是个拥有五千年历史的文明古国,在岁月的长河中诞生了无数的历史文明,浮雕艺术便是其中之一.寿山石雕刻艺术的千年传承,呈现出寿山石文化与传统国画密不可分的关系.雕刻
做好党建新闻报道策划是全媒体时代坚守党的舆论主阵地的必然选择,也是主流媒体转型升级的必经之路.本研究以现阶段中央及地方部分主流媒体的建党百年主题报道活动策划工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