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扬是在茶水间门口听到如下对话的——有人说：“你们知道吗昭信的总监刘勋最近新交的女朋友居然是他们公司的前台，年纪估计只有他的一半吧。”在大家的啧啧称奇声中另一个声音补充说：“啊他的前前前女友不就是周总监吗？”接下来是一阵窸窸窣窣的小声讨论，周舒扬顿一顿脚步，轻轻咳嗽一声，大小三八看见她，脸上带着各色的惶恐。周舒扬抽抽鼻子说好香的奶茶啊，能给我做一杯吗？
　　她手上的素白指环闪过寒光，不动声色。
　　体面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
　　大学时学的是中文，所以在最初工作的外贸公司，周舒扬的起点很低。她在商务部制单制表格，每天准时打卡，在办公室坐足8小时。进出口的程序和专业她搞得不很懂，人又有点笨笨的，因此大家都能呼喝她。有特别忙的中午，她也会负责到公司楼下的咖喱店打包午饭——这样到底比等送饭上门快。上司偶然吩咐她做复杂一些的事，她会认真地默诵着记，眼神不拐弯地直盯着对面的那张脸，直到看得人齿冷，觉得这姑娘有点傻。
　　其实周舒扬从来没有什么目标和野心，加加薪当然好，升职根本不好意思想——有一个男人，并与之厮守才是最好的。
　　大四的时候周舒扬认识了刘勋，她代表校刊采访历届毕业生里事业小有成就的前辈。坐在刘勋萦绕着香烟余味的透明办公室里，后者礼貌地把窗户打开通风，而她因为感冒连续打了七个喷嚏。采访结束之后刘勋问她有没有兴趣毕业以后也加入公司，他和她握手，两手分开的瞬间，指尖滑过她掌心，有一点点暧昧的气氛散到了清冽的空气里。
　　待到周舒扬真的来面试的时候，刘勋看到她就笑了。周舒扬知道他一直记得她。所以其实周舒扬不傻，况且还长得美。她想，作为一段感情的开头，这个姿态非常体面。
　　汤与美人共香
　　周舒扬的桌面上叠了11个文件夹，最下面的三个是昨天就在那里的。有一些是报价单，有一些是季度报表，不同的人把这些事情交给她，她不紧不慢地一个一个抽出来做，打两个字，就抬头看一眼走廊，看半个小时前进去的那个客户出来了没有。
　　电话的声音在她周围此起彼伏，她在心里盘算着今天晚上喝什么汤。青红萝卜猪骨汤？但是好像有人说过，青红萝卜炖在一起营养成分会彼此抵消。她想到菜市上那些告诉自己这些常识的阿姨，嗓门粗大高声喧哗，但在做饭这方面，可供参考的经验真是源源不绝。她喜欢去菜市场，野泼泼的，有劲。刘勋也因此爱吃她做的饭，虽然他不夸，但她知道。又过半个小时，终于看到那个客户走出来，周舒扬火速地给电脑存盘，拐过走廊，把头探进那个熟悉的办公室。
　　“晚上来喝汤吗？”她问，看着正打电话的那个男人。她没注意到他微微皱了眉，刻意不马上给出回答，只一味兴高采烈地把半个身子探在门那头。
　　终于男人说：“好。”周舒扬马上笑了，带上门走人。
　　男人舒了一口气，却听到电话那头一个女声的调笑：“这就是你那个假公济私招进公司的不学无术的女朋友？江湖传闻打一份文件要一个星期？”刘勋只是干笑。
　　因此晚上见到周舒扬时，他目光严厉地批评她说，“你不知道你的效率真的很低就真的没有一点上进心吗？”但周舒扬端汤出来了，今天她用了花胶煲鸡。他开始沉默地喝汤，周舒扬青白的小脸就讨好地凑在他面前，露着一截细白的锁骨。香味浓稠细密，使人醺醺然。
　　你我的事
　　周一一大早，周舒扬就被叫到经理办公室，里面黑压压地坐着一群脸色铁青的人。公司新近正谈一个大单，这天早上突然对方来电话大幅压价，应对的人弄得一头雾水，几经打听，原来对方居然从传真机上收到了公司的底价单。事情明摆着，传真报价单变成了传真底价单。经理对着她目眦尽裂，周舒扬脑袋一片空白，从大家的脸色上她完全能判断出这件事情的轻重。刘勋甚至都来了，一进办公室，十几张似笑非笑神态各异的脸就扑向他。他在公司地位高，可没高到超然，事情一传开，平时私下踢踢打打小打小闹的同辈分大员都在看好戏，看着周舒扬投过来的求救目光，他很想掐死她。
　　大家责令周舒扬把那天传真的一系列文件都拿出来，看看还有没有流弹剩余。众目睽睽之下，周舒扬打开的抽屉里，几本食谱端然放在最上方。站在最前方的人努力做出视而不见的表情，但有人绷不住嗤笑出声了。刘勋的脸色铁青，带着一堆人呼啸而去。她知道，他连话都不想说了。
　　周舒扬这一天的工作速度前所未有，她飞速消掉了桌子上每天不断累加的十几个文件夹，心里想的是，就算是为了刘勋，也不能太丢脸。那句话怎么说的？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而人人都知道她是刘勋的女朋友。
　　这天她给他打电话，捏着娃娃音赔小心：“对不起，我知道是我太不用心了。不过今天我已经把该做的文件都搞定了，以后我不会让你那么丢人了。”
　　刘勋在电话那头疏淡而客气地说：“周舒扬你在说什么，工作绩效是你个人的问题，我有什么可丢人的。另外你应该做好心理准备，公司应该会给你相应的处理。”
　　挂掉电话，周舒扬发了半个小时呆。她想刘勋是真生气了，看看他说的这都是什么话啊。
　　君子有话说
　　那以后，刘勋成了一个下班失踪、上班失忆的人。非到必要，他的目光不会对上周舒扬的，而不得不说话时，他看起来比青海湖还沉静。周舒扬被降了三级工资，还扣了一个月奖金，但她想不要紧没关系，我还有刘勋。她用上了全部年轻女子的想象力，加倍用力地讨好他，给他打包加量叉烧饭、每天给他办公室的龟背竹浇水。其实只要她稍微回回头，就会发现大家半是怜悯半是好笑的眼神，他们说，天哪，周舒扬还不知道刘勋想要甩了她吗？
　　这天她突然想，为什么我不送给刘勋一个礼物呢？一个能让他知道自己心意的礼物？她踌躇了半天，选择了一对指环，在里面刻上了自己的名字。指环闪着银白色的光，她把它放在包里。她想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刘勋的气应该消了。
　　可她在刘勋的办公室里见到了一个女人，她亲昵地在玩弄他的头发。当事人完全没有难堪表情，反而是周舒扬愣在当场，她说：她是谁你为什么这么做你当我是你的女朋友吗你太过分了我还买礼物送给你。她抖着手把装指环的盒子放在刘勋的桌子上，却听那女子哧笑着说我先走了。她挺身离开，手袋撞到了周舒扬的腰。 　　少了一个人，气氛骤然安静下来。刘勋突然开口了，说的话比以前任何一天都多，他说：周舒扬你觉得我会带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吗？一个假货？我发觉我们现在越来越不能沟通。对，没错，我觉得我们还是分手比较好。你那是什么表情？你没有损失，你有了这份工作，我带着你见过足够的世面。我想到此为止吧，我不想耽误你了。
　　周舒扬在公司辞职的时候，脑子里还回荡着这句话。她想刘勋真是风度翩翩啊，他认为她的姿态有失层次，可他说“我不想耽误你”。公司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的挽留，对于她这样一个员工的离职，私下里大家也许都很高兴。毕竟，谁会喜欢一个不学无术的笨蛋？
　　走出公司大门时她对自己说，我不是的，真不是。
　　如果
　　周舒扬后来成了业界的一个传奇，不是科班出身，但是两年升一级，九年做到了业务总监。很多人说怎么回事啊她是哪里冒出来的，他们知道她在昭信当过初级文员，可是不知道她后来去进修，每天工作12个小时。他们传说她是个刻板的恶女，对新进的小员工严苛寡恩，经常把他们累到半死。但也有野心勃勃的新人默默想：我也要像周舒扬那样，所向披靡一帆风顺。
　　在茶水间听完八卦的那个晚上，她加班完毕，经过shopping mall，想给自己买一个新出炉的羊角包。就是这么巧，她突然见到了早上刚听到的八卦中的男女主角，刘勋挽着一个年轻女孩子，正和她打一个照面。眼睛是避不开的，她先微笑，听刘勋打招呼：“下周的那个例会也是你去吗？到时候多多指教。”反而是他身边女子好奇打量她，错身而过后，她听见她问：那个人就是周舒扬吗？——其实在别人那里，她未必也不是个传奇呢。
　　买过面包，她拐进了谢瑞麟的店，服务小姐给她端一杯金盏花水，推荐新款给她看。看到她手上的指环，她们微笑帮她清洁，送还到她手上时温柔地说：“小姐保养得真好，这已经是好多年前的款式了吧，但是简约干练，真的非常适合您呢。”
　　对，这个指环就是当年她买给刘勋的那对戒指中的女款，铂金镶小钻，来自谢瑞麟，当时花了她半年的薪水。可刘勋说，我像是带这种假货的人吗？因为是当年的她，所以当然这就不会是真货。一个迟钝木讷的女子，拖累了感情一起变得卑微。
　　周舒扬想，如果是今天，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呢？可她马上打断自己。没有如果，只有因果。她捏一捏自己的指环，挺一挺胸。
　　一切都很好，她明白，她不需要这个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