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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禹斩杀九恶龙之后，带领群众凿开龙门，挖通九条河流，历时十年，终于将洪水引入大海，彻底杜绝了天下水患……
大禹后脚刚迈入厅房，忽然白光一闪。他猛然回头，恰见一道霹雳当空落下，击打在新建成的黄河大堤上，发出轰隆巨响。黄河咆哮着冲垮了堤坝，成泱泱奔流之势。
“爹……”大禹话未出口，却见父亲的脸色霎时变得死灰一般，沧桑的脸如同老树皮般粗糙不平，浑浊的双眼仿佛也被那决堤的黄河之水染得如黄泥一般。
“不用说了。”鲧一声叹息，痛心疾首地摆着手，“人本天之子，却要逆天行事。堵河如赌命，如今命要债来了，唉……”
“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您日夜奔波于此，又有谁知道您的艰辛？偏偏命运弄人，我大禹焉能眼睁睁看您……”一抹忧伤飘过眼际，大禹心中的愤恨与苦闷都从那漆黑的双眼中透露出来。
“禹儿，人活天地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父虽殚精竭虑，到头来还是陷民于水火之中，其罪大也。”鲧摘下斗笠，伸手扶在门边上，望着大雨瓢泼而至，禁不住冷得浑身一颤。
“爹……”看着老迈的父亲无力的样子，大禹只恨自己不能为其分忧，沉默良久，才道：“爹，我们一起走吧！天下之大，不知有多少乐土，何必苦守这洪荒之地？”
大禹心疼地看着老父亲，只愿能稍稍消减他心中的苦痛。
被大禹真挚的目光感染，鲧的意念微微动摇。正当他踌躇间，挣脱了堤坝束缚的黄河赛过那洪荒之巨兽，溢出河道，在村镇中肆意横行，咆哮一声，已不知摧折了多少房屋，吞没了多少平民，卷石携木，淹没农地，冲毁万顷良田。一时间，哭嚎四起，怨声载道。
“罢了，罢了，我的灵魂背负了坑害千万人的罪孽，就算寻得一方净土，也如扛着一座石山，倒不如以死谢罪，了却这心中的愧疚。”言毕，鲧戴上斗笠，颤颤巍巍地向着洪水泛滥之地走去，开始指挥防洪之事。
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哪怕他只是一个失败者。
“舜帝，黄河暂时已得平息。只是这千年之水，始终是个祸害。”大厅之上，忧心忡忡的议论声一片，大家都为洪涝之事揪心不已。
“嗯。旱灾夺粮，洪灾夺命。我中华之地，绝不能屈服于这河妖之下。”舜帝眉宇间英气散发，显然已成竹在胸，令众族长心中踏实不少。
“可是治水的臣子鲧已受军令状而死，这治水重任，已经无人敢来受任了。”长老说出了心中的恐慌。当初斩杀鲧的时候，他是坚决反对的。可是军令如山，言出必行，就是他也无能为力。
“南岸的水官听说鲧被处死，已经全家潜逃，其余各水利工程师也纷纷逃离。恐怕人心已逝，没人敢再担此重任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舜帝以询问的眼神望向长老。
长老缓缓离席而起：“鲧之子，名禹，有大智大勇。子承父业，可用他来治水。虽其父之死可能会动摇他治水的决心，但可赐金钱粮币安抚。待其治水有功，赏酒以彰功，塑像以留名，并恢复其父之声誉。如此，必能让其安心治水。”
舜帝略思片刻，言道：“长老之言甚合我意。宣禹进帐！”
大禹跟随侍卫走向厅中，浮现在脑海的全是父亲满怀希望的眼神。“禹儿，一定要把水治好！”那带血的话语飘散在断头台——父亲死不瞑目，只因矢志未成。
当大禹走进厅中的那一刻，大家顿时安静下来。他眼神里的悲哀、坚决以及深沉的隐忍彻彻底底地向众人宣告：他可以，而且必须实现他父亲的遗愿。
“禹，你父亲未完成的使命将留给你来完成。你的家族是荣耀的，你们是抗衡河妖的英雄！”舜帝的话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就是大禹，也不禁为之折腰。
“舜帝，请赐我草鞋十双。”大禹虽半跪，声音却不卑不亢。
“你要这么多草鞋有什么用？”
“草民不知黄河有多长，却想去源头和尽头看看。这一路久远，只求舜帝慷慨，赐鞋十双。”
“准！”
即日起，大禹便带上随从向黄河之源进发。黄河蜿蜒，九曲十八弯，路途险峻多磨难。大禹手持开山斧，缝山开路，缝水开渠，渐而窥见黄河伊始。
“没想到黄河之源竟是这样的涓涓细流，真是让我等茅塞顿开啊！”仆从望着那山涧的小溪一条条汇合而成滔滔江水，颇有感慨地说。
大禹默然不语，凝视天空的眼睛充满了哀愁，仿佛在对死去的父亲说：“您老错了……”
良久，大禹收好测水的工具，往回走去。
“大人，您知道怎么对付黄河了吗？”大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消片刻，又转而回头，众人实在大惑不解。
大禹停住脚步，跟随他之人全是父亲一手训练出来的治水防洪的老手，对于筑坝搭桥了如指掌。可是古已有之的经验让他们拘泥，不知变通，因而一错再错。
“五指张开无力，合拢而为拳，力大无穷。”大禹忽然握紧拳头，一拳砸碎路边的石块，肃然道，“黄河之所以泛滥，便是力量积聚的后果。你们修筑堤坝，如同以掌拦拳，如何能挡？”
大禹一拳砸至一仆从胸前，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爹说堵河如赌命。我不是赌徒，筑堤修坝只是下策，堵不如疏，”大禹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且让我们将它化整为零，引入海洋。如此黄河便是一只拔了牙的虎，剁了爪的鹰，再也猖狂不得！”
“少卿，你这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些？疏通黄河，恐怕不仅不能遏制黄河的泛滥，而且会让黄河更加壮大。再说，黄河绕山而行，途经悬崖峭壁，如何才能疏导？”老水工此言一出，如巨浪泼身。众人早已习惯修坝堵河，筑堤防洪，对于大禹这堵不如疏的新潮想法一时很难接受，就连自家的仆从都投来疑惑的目光，更别说他人了。
大禹不再说话，心中暗自下定决心，要以实际行动来说明一切。
娄河关水势湍急，水流充沛，夏秋两季两岸花繁叶茂，可是到了春季水涨，洪涝便吞天灭地。早些年鲧连同三大长老来到此地，同情当地百姓疾苦，又难于于急水之中修坝，遂燃百家烛灯跪求龙王。黑龙王感于鲧之心诚，助其修坝，后来终于建成拦河大坝，气势恢宏峻伟。 大禹脚踏娄河关拦河大坝，心中诸多阴霾。仆从不知道他的心事，以为他在欣赏这大坝的恢宏，都开始夸耀当年为建筑这堤坝自己付出的艰辛。
“自从这堤坝修好以后，此处便成了安生乐土，再不用担心水灾泛滥了！”
“是啊，多亏鲧大人为民请命，才有今天这景气！”
“瞧，那根石柱的石料可都是我们运来的！”
……
听他们一说，老水工也自豪地说：“那时候，这水下第一捧土，还是我堆的呢！”
他正洋洋得意，一直没出声的大禹说话了：“那你就第一个把它拆了！”
大禹声音不高，不过那份沉重已然说明他并非随便说说，而是下定了决心。此言一出，如同在人群中丢下一枚重磅炸弹。众人无不骇然失色，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把它拆了。”大禹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你这不孝子！这是你父亲数年的心血，岂由得你说拆就拆！”老水工终于愤怒了，大喊道。
大禹气沉丹田，心凝神聚，将原由娓娓道来：“这水坝不仅扼杀了此处的生机，而且夹杂着冲天的怨气，只怕其中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勾当。此处水力不可抗拒，堤坝难以持久。而一旦决堤，只怕南湖决堤的事件又会重现，到时候损失不可估量。”
大禹话音刚落，河中一股巨潮掀起，凶猛地拍向堤坝。
“快看，这水怎么突然涨起来了？”听得一人大喊，众人不一而同地向娄河望去。如同抽水机一般，水位迅速蹿高，浪潮一浪赛过一浪，夹着满怀的怨气凶狠地击打着堤坝。
“是你出言不逊，你父亲在天之灵施法警醒你来了！”老水工义愤填膺地望着大禹。大禹岿然不动，紧紧盯着水涨水落，眉心似有万千愁绪。
半晌，大禹手拍扶栏，有条不紊地吩咐：“阿古，你赶快去上游三里，看水位是否下降，若果真下降，你就采沿河的泥土回来；敏侬，你去河中测水位；小叔，请你去看看水坝基底，是不是有大股蓝色气泡升起……”
众人如同坠入云里雾中，不知大禹莫名其妙地干什么，不过此处他为首，只得各行其责。
“谢冕，你是这里的水官，出现这种事情，你怎么解释？”大禹鹰眼扫向谢冕，一眼看穿了他的心虚。
“大人，这只是天气突变，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您放心歇着，我派几个劳工去处理一下就好。”水官闪烁其词道。
“真的这么简单？”大禹突然怒道，“我看过周围的地形，竹林后的菜地里有水藻生长，那座山的石碓上有鱼腥气味，但那些地方本不该出现这些的。据我估计，只怕不久之前，这里就发生过洪涝吧？你知情不报，是不是心怀鬼胎？！”
谢冕被大禹说中，顿时面如土色，只得愧疚地说明真相：“大人，此处确实发生过水涝。只不过堤坝是您的父亲鲧修的，这些人又都是当年修水坝的人，我怕……”
“你怕我怪罪你，才隐瞒实情不报？”
“是。大人。”
“那你把实情说给大家听。”
“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一滴雨都没下，这里还会时不时地发生水灾。事前毫无预兆，来势却极为迅猛，让人防不胜防。我和手下都束手无策，每当此时，就只能搬到高处去躲避。”水官说到自己的伤心处，也甚是委屈。
“哼！”大禹冷冷地横扫众人一眼，忽然见水面现出一线红色，当即攀上堤坝，纵身一跃，从高高的堤坝之上跳入急流之中。
“大人——”
大禹眼疾手快，刚入水，伸手一擒，本已拿住那红线，谁知手上一滑，被红线逃脱开来。
“孽障哪里逃！”大禹双腿一蹬，朝水下潜去。水虽湍急，但大禹膂力极佳，拨开水的阻力，奋力向着深处游去，双眼迷离之中，隐约可见一条红色曲线在游动。
“少卿快回来！”老水工虽对大禹拆坝之事颇为气愤，但见他不顾自己安危只身入水，还是焦急不已，忙叫水官带人前去撒网救援。
说来也怪，大禹一入水，水面马上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船只刚靠近一点儿，立即被卷入其中，如同风中落叶，毫无反抗之力。
“是妖怪啊！”
“肯定是当年的冤魂找上来了！”在异象之前，众人终于说出了往事。只是大禹身在水中，听不到了。
大禹游至水底，一个蓝色水泡迅速将其吞没，卷至一水晶密室。
“果真是人鱼族。”大禹睁开双眼，看见一条红尾人鱼恹恹地侧卧在水晶床上，一张凄美的脸因为施法过度而苍白如雪。
“你是鲧的儿子？”人鱼终于缓过气来，孱弱地问。
“你不必掩饰你心中的仇恨，我的确是他的儿子。”大禹一眼洞穿人鱼的伪装。
“哼！你父亲为了修建堤坝，和黑龙王狼狈为奸，把我压在这浅水之中，世代为你们所奴役！我要发山洪之水，将你们的子民全都淹没！”人鱼说完，向大禹喷出一柱水刺。尽管她处于虚弱状态，但身为强大的人鱼族，她的随意一击都相当凶险。
大禹手斧一劈，将水刺击得粉碎，往前一步，沉声道：“他们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你对他们下手，又何尝不是罪恶至极？”
“我最恨你这种惺惺作态的人类了，说什么手无寸铁的平民，你父亲当年为筑堤坝，杀的人还少吗？”
“你说什么？”大禹彻底被镇住了。
“急水之中，堤坝根基不稳，他们就把我抓来做背负坝身的替死鬼，常年受巨浪拍打；堤坝易碎，他们便以平民的血肉之躯祭奠，鞭笞其灵魂依附于坝身，抵抗这汹涌的江水。他们功成名就，却错杀多少好人！”说到愤愤之处，人鱼激动得一身颤抖，可惜全身被珍珠锁链所困，无法抽身而出。
闻得此言，饶是沉稳如大禹者，也觉心凉。见人鱼眼中激愤，知道她所言非虚，大禹再进一步，挥斧一砍，铿锵一声，竟然将牢靠的珍珠锁链斩断。
“你……”人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仇人的儿子，竟然帮她斩断了锁链。
“爹，您错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完成防洪大业，您牺牲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到头来洪灾还是愈演愈烈。您功败垂成啊……”大禹一声叹息，转身向外走去。 “喂，光是斩断珍珠锁链我还是出不去，必须摧毁堤坝！”憔悴的人鱼大喊。她已饱受这牢狱之苦，再不愿被多关押一天。
大禹游出水面，娄河已恢复了平静，水位又落到了原处。
“大人，上游水位明显下降，泥土是红色的，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鳞片；中央水位并未升高，水坝基底有蓝色气泡。”
大禹挥挥手，湿漉漉地向岸上走去：“我知道了。堤坝下关押着一条红人鱼，是她施法，兴风作浪。”
回到堤坝上，大禹手起斧落，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斩断了拦河大坝的牌匾。
“你……”老水工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大禹无视他的阻拦，大喝一声：“都出来吧！”
谁也不知道他在喊谁，只见一团雾气飘渺，几道闪耀的七彩光条交织着从牌匾中飞出，缓缓地停落在大禹摊开的掌心。
“你们去吧，去找属于你们的轮回隧道。我替父亲向你们道歉。”大禹将手轻轻扬起，七彩光条便飞逝而去。
“这是什么？”仆从睁大了眼睛，使劲儿地揉了揉才知道不是自己眼花。
“这是被关押在这座堤坝里的冤魂。”大禹大步走下堤坝，只留下铿锵有力的两个字，“拆了！”
当拆坝的消息一传开，整个村镇都沸腾了，到处都议论纷纷，有骂声，更多的却是赞赏声。老水工还是有些不甘，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劳动成果即将被毁，他硬着头皮找到大禹。
“少卿，我跟着你父亲闯南走北，这拦河大坝是他的得意之作。你这么做，只会让你父亲寒心啊！”老水工想想曾经的辛酸，想到死去的鲧，竟是一片老泪纵横。
大禹看着凄楚的老水工，三分怜惜，七分指责：“老阭，自从这堤坝修建以来，水灾不减反增，再者，近年附近居民收成不好，这每年维修巩固堤坝的费用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这堤坝劳民伤财，要之何用？我知道你对这坝有感情，但再宏伟的工程，如果不能服务于民，它就是废物。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老水工心有不甘地等着大禹说完。
大禹伸手一指：“你看！”
堤坝终归还是拆毁了。一条红色巨型人鱼翻腾而出，复又坠入河中，激起白浪千层，引得呼声一片。
“黑龙王骗了我们，说可用人鱼来背负堤坝，可是被困住的人鱼却只会兴风作浪，扰得民不聊生。与其害人害己，倒不如拆了痛快！”大禹说完望向老阭，终于在他的眼里发现了丝丝愧疚。
“好吧，我听你的。”
这一句话千金难买。老阭在众多水工中德高望重，有他相助，大禹带领众人迅速凿开多条水道，疏导娄河，灌溉田地，迈出了防洪治水的第一步。
午后的水面泛着金黄色的鳞波。热辣辣的阳光并没能吓退辛勤的百姓，他们用沙哑的嗓音喊着嘹亮的号子。沙滩、水沟、河床……到处都是他们忙得热火朝天的身影。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头戴箬帽的年轻人，他亦和众人一样，埋头挖着泥沙。他力大膀子宽，一锄能挖开两丈见方，自是无人能比。
这时，一个仆从满面红光，欢喜地跑来，一面扬着手中的书函，一面高喊着：“大人，娄水关的脚夫送来消息说，自从您带人凿开水道、疏导娄河后，那里已经四年没有发生过水灾了！”
正在挖地的众人听到这消息欢呼不已。那头戴箬帽的年轻人缓缓抬头，喃喃道：“但愿这次不是为讨好我而编的谎话才好。”
“放心吧，谢冕已经老老实实做人，再不谎报了！”老阭递过水壶，诚心道，“少卿，幸好当初我听你的话，要不然哪能有今天这样的成效。”
“老阭，黄河何止千里，治水任重道远。这点儿成效还起不到关键作用。”
两人说话间，一艘小船漂泊而来，正是村里的姑娘们送饭来了。大禹放眼望去，只见一白衫女子轻轻摇动船桨，笑意盈盈地朝这边划来。乍一看到那自然的笑容，大禹一时愣了神，仿佛背景淡去，全世界只剩下她的身影。
“那女子是涂山县的，名叫女娇，听说聪颖大方，是县上的女中豪杰。”老阭有意无意地说起她的家世。
却在此时，大禹忽然大步朝水中扑去，众人皆惊。只见河中翻起一只巨壳，猛然掀起的巨浪将小船打了个底朝天，船上的人儿纷纷落水。说时迟那时快，大禹抓起水中的一根浮木向河中丢去。落水的姑娘们抓住浮木，浮在水面。哪知那巨壳一转身，又朝姑娘们压下去。
“抓紧木头！”女娇一边喊，一边挥掌拍在巨壳之上，借助反推之力，迅速将浮木推向了一旁。巨壳擦着女娇砸落，倒是有惊无险。
须臾，那巨壳全身露出水面，乃是一只巨大的河龟，头如鳄，甲如钢，面目极为狰狞，双眼通红，张嘴竟然喷出熊熊烈火。
大禹一斧劈开烈火，斧转如旋风，将妖龟之火斩成零星的火点散落在河面，俨如夜空里的万盏星灯。
“臭小子，我世代居住于此，你这厮竟带人挖了我的巢穴，今日我定要你火葬于此！”妖龟摇着头，张嘴又是一道烈火朝大禹扑来。
大禹纵身一跃，从火圈中跳了出来。他人在空中，横飞一脚踢在龟壳上，将老龟打成高速旋转的“陀螺”。
“老龟，黄河入海是上苍安排好的事。此处地势狭隘，水势本已凶险，你又囤积淤泥在此筑巢，致使黄河频频溢出水道，泛滥成灾，殃及百姓民生。逆天行事，你可知罪？”大禹丝毫不惧，斧头直指妖龟。
“哼，毛头小子，你父亲都惧怕我三分，难道我会怕你不成？”妖龟黑爪子一伸，急急向大禹拍来。大禹全身一让，哪知妖龟接连喷出三把巨火，将他团团围住。
大禹翻身入水，手斧连拍，激起三丈浪花，及时熄灭了火焰。
一人一龟酣斗数十个来回，不分上下。每到危急关头，妖龟总把头缩回。大禹虽勇武，却实在拿它的硬壳没办法，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大禹哥，我来帮你！”女娇将姑娘们送上岸，踩着浮木漂向河中，手中飞起一根套绳索，趁妖龟攻向大禹之际，一把套住了它的脖子。妖龟一见脖子被套住，大叫不妙，忙将头缩回。女娇娇笑一声，把绳一收。 “老缩头乌龟，给我出来！”女娇牵着绳索一拽，硬生生将吐着舌头的妖龟头从硬壳里拖了出来。
大禹大喜，朝女娇使了个眼色道：“女娇，我们的午饭都落到河里了，你说怎么办？”
聪明的女娇自然会意：“大禹哥哥莫急，我用这老龟的火把它自己的肉烤了给大伙吃，你看怎么样？”
“那敢情好！”这两人一唱一和，把妖龟吓了个半死。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发誓再也不和你们作对了！”妖龟头被套住，再没了退敌之计，只能委曲求全。
“哼，可没那么便宜！老乌龟，把你的泥巴巢穴全都清理干净，否则，我就把你烤着吃！”女娇唬起人来倒是有模有样。妖龟不敢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只得驼起它庞大的泥巴巢穴游向了海洋。
泥山一开，江河畅通，奔流入海，再无阻隔。
清幽的河岸上燃起了篝火。人们载歌载舞，欢庆胜利的同时，也为新人送上美满的祝福。这一个夜晚，是属于大禹和女娇的——星光明媚，满月妖娆，红烛新房，莺莺细语，缠缠绵绵绕绕。
天公不作美。正当大禹新婚燕尔之际，冥魔作怪。天空东南方撕裂一角，乌云密布，狂风肆虐，暴雨急急而来。
“大人！”呼喊声此起彼伏，尽皆惊慌失措。此等百年难遇的暴风雨俨如洪荒猛兽，横扫天地之间，令天下人不寒而栗。
屋顶上大量的积水压塌了屋梁，民房茅屋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被暴风雨掀倒。城镇里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间倒塌的房子会不会是自家那间。
“老阭，现在疏通河道是关键。这任务充满凶险。你资历最老，也最有经验……”大禹本以为可以抑制住心里的起伏，可是话说至此，眼中已满是泪花。老阭自幼追随父亲，如今又尽心尽力辅佐自己，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大禹是绝不会让他去冒险的。
“少卿，你放心交给我吧！二郎子、胡满子，你们跟我来！”老阭抄起家伙，背上蓑衣，大步走进了狂风暴雨中，背影渐远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雨幕里。
擦干泪，大禹恢复了镇定，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小叔，你组织村民百姓去黄家的府邸避难，那里房屋坚固，大雨一时还冲不垮；大古，你迅速带人转移粮仓，保住重要的生产；敏侬，你去取我的避水剑……”
当所有人都离开，各行其责，大禹身边就只剩下一人——女娇依恋地望着他，却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靠近。
大禹回望她婆娑的泪眼，只觉得心中苦痛，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喉头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避水剑。”敏侬快快地取来了避水剑。
“嗯，跟我来。”大禹最后望了女娇一眼，继而带着敏侬向高山之上攀登而去。
高山之巅，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一人指点水道，另一人仰首朝天，持剑狂舞——他时而急转剑势，时而轻柔缓慢，兔起鹘落，张弛不一，将周围的风雨指挥得来去自如，仿佛那雨水乃是发自剑中一般。
而在翻腾的黄河水中，老阭带着年轻的水工，一手牵着麻绳，一手奋力地挥动锄铲。他们干瘦的身影在雨中摇摆，在风中战栗，却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便是被突然翻起的浪花盖了个严实，他们爬出水面，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马上又抬高了手臂，继续抗争在黄河之中。
看着底下忙碌而艰辛的身影，大禹手中舞着剑，心中却一剑剑被刺痛，正所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大人，风向已转，雨路向西面去了！”浑身湿透的敏侬欣喜若狂地大喊着。
大禹抬头望着那天空中的黑色旋风向西面荒芜之地飘去，稍稍松了口气。自己虽然用避水剑将雨水从人口密集的城镇中心转移，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天下的水，最终还是要汇聚于黄河之内，暂时的安定其实给以后埋下了一枚定时炸弹。
乌云移开，暴风中心卷至不毛之地，城镇得到缓解。人们奔走相告，高声欢呼，只有大禹率领的治水队伍还在不停地奔走、工作。
“老阭呢？”大禹匆匆赶到黄河边，众人都沉默地干活，气氛比刚才乌云压顶时更为沉闷，只有一旁蠢蠢欲动的黄河在咆哮。
“我问老阭呢？”大禹陡然提高了音量，一张脸黑得如同阎王。
翻腾的浪打河岸之声淹没了大禹的问话。老久，才有一个光膀子的小伙啜泣着小声说：“阭老爹……他……他死了……”
紧接着哭声四起。这个老头平生严肃，工作一丝不苟，却实实在在是个慈祥的长辈。他这一去，直叫众人心如刀绞。
大禹仿佛遭了电击一般，呆立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那个曾经指着自己鼻子骂不孝子的老头终于去了，可自己却还极为不舍，真不知到底为何。
“埋了吧，”大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可谁都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埋得深一些，别被河水冲走了。”
仙界补天完成得并不顺利，人间局势更是一团糟，甚至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年代。常言道：“水火无情。”水势接天而起，涂炭生灵无数。大禹领着治水军东奔西走，三过家门而不入，其中辛酸一言难尽。大禹并非神力，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水患祸害四方。
“敏侬，你探查的情况如何？”大禹红着眼睛望着敏侬。这两年奔波下来，忙碌的工作让他无暇整理容貌，俨如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
“大人，情况非常糟糕。因为天空塌陷导致雨水不均，很多地方的河道发生了移位，山川局势更加复杂多变，单凭我们的能力根本无法控制。”敏侬硬着头皮说出目前的形势。
一个严峻的考验落在大禹面前。计划总不如变化快，没想到治水刚见成效，却有更大的挑战来临了，与以前的水患相比，已然由小巫变成了大巫。大禹紧皱眉头，默不作声地在地势图上圈圈画画，再没有了当年的自信和轻狂。
“会有办法的。”他喃喃自语着。没人知道此时的他是如何的心急如焚。
“大人……”
“你们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数十万人口的性命全压在肩上，大禹用手支撑着身体，只觉得浑身沉重无比。父亲死去的画面再次浮现，老阭丧生的情景又回来了，家中还有抱着孩子翘首等待的女娇…… 想起这一切，大禹又不由得顶着压力站了起来：“会有办法的。”
现状相当棘手。他决定各个击破，能治一方是一方，哪怕最后失败也无愧于心。
几条彩色光芒幽幽地落到案板上。大禹起先不察，直到整理完山川草图才蓦然发现它们的存在，不由得一惊：“你们不去投胎轮回，来我这里做什么？”
原来这几条彩色光芒正是大禹放走的那几个灵魂。它们听到大禹发问，幽幽飘起，兜着圈儿向外面飘去。
“莫非，你们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大禹将信将疑地跟随彩光而去。
彩光飘至黄河边便消失了。大禹疑惑地沿着水路向下。远处河岸上立有一年轻人，英武雄伟，气势不凡，似与人在喊话。
难道它们要我去找他？大禹刚要迈步，听到对面有人在喊：“我是河伯。你是大禹吗？”
大禹定睛眺望，只见泱泱河水之中飘立一人。此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看便知并非人间的凡夫俗子。不过他是在与那年轻人对喊。大禹想应话，可是离得太远。那老人是仙，说话能传百里。他想应答，尚且不能。
“我就是大禹。”那年轻人竟然冒名顶替！大禹气愤不已，不由得加紧步子朝那边赶去。哪知年轻人趁仙人放下戒备，突然从背后掏出玉弓射出一箭，正中仙人左眼。
“呀！”大禹心中一凉，觉得此事蹊跷，狂奔过去，一把将那年轻人扑倒在地。而仙人拔出箭恼怒已极，破口大骂：“你这混账东西，我好心帮你，你却暗箭伤我！”
正说话间，仙人掏出一张图纸，盛怒之下将其撕成两半。
“他是河伯！”大禹忽然大悟，心中更是一咯噔，因为河伯撕毁的正是治河必备的瑰宝——河情图。
“河伯不要撕，我才是真正的大禹！”大禹情急之下喊出一句，声音之大盖过了黄河的咆哮声。
此言一出，年轻人和仙人都愣住，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大禹竟是如此一副邋遢模样——衣衫褴褛，蓬头乱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你这人，为何要冒充我伤人？”大禹个头虽比不上那年轻人，气势却丝毫不亚于他。
“我父亲是河伯的朋友，却被他放水淹死了，我要报仇！”年轻人眼里充满了仇恨的火焰。
“你是老汉的儿子？”仙人本来还不肯罢休，听年轻人这般说来，心中的愧疚反而盖过了愤怒。
大禹听完来龙去脉，终于明白其中的误会：“年轻人，你父亲不是被河伯放水淹死的，而是冥魔撕破天空，被天外之水淹死的。河伯虽是一方河神，却也无力改变水向。想必你还不知，河伯受天庭之命治理黄河，不辞辛劳十数年，终于做成河情图，可驱天下水患！”
年轻人将信将疑地望向大禹，大禹诚恳地点点头。他和舜帝一样，说出的话总能让人信服。
“知我者，大禹也。”河伯一声叹息，将撕破的河情图交给大禹，飘然而去。
河情图，概述黄河之根本，阐释山川之巨细。得到河情图后，大禹夜以继日地研究如何治水，终有大成。
“若非得到河情图，真不知还要走多少弯路！”大禹缓缓合上河情图，只觉得灵光荡漾，大彻大悟。
“大人，大事不好了！朝都急报，黄河冲垮了护城大堤，帝都遭遇洪水，十万火急！”敏侬急匆匆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帝都地势较高，距黄河主流又远，应该还可坚持些时日，你且莫急。”大禹拾起竹签在草图上圈圈画画。
“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见大禹成竹在胸，敏侬总算镇定下来。
“你看，经过都城的是黄河分支，如果我们疏通黄河主道，分支水流必然减少，洪患也可彻底消除。只不过眼下形势紧张，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你带主队去疏通黄河干流，其他人跟我去京都治水。”大禹胜券在握，又道，“事不宜迟，即刻启程。”
都城皇陵前，潮水漫延。苦难百姓连自己的家园都顾不上，却不得不筑堤来守护这皇家陵园。一行人眼泪巴巴地扛着沙袋在阴雨天抵抗洪水入侵。
大禹来到此处时，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怜悯又是愤怒：“一群蠢货，都给我让开！”
垒沙袋的民众畏惧大禹的声威，都不由得后退，却引来一批负责督察的卫兵。
“你是何人？竟敢阻拦皇陵的守卫！”卫兵队长蛮横地用大刀指着大禹。
“哼，活人尚且不能活，还管死人做什么？”大禹朝手下大喝一声，“给我卸了这人工堤坝！”
“你敢！这是历代先皇的陵墓，岂由得你放肆！”卫兵队长一声令下，长矛成林，围住了大禹。
大禹凛然不惧，亮出治水官印，对视卫兵队长，抵着长矛向前：“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没有舜帝旨意，任何人不得擅闯皇陵。给我拿下！”卫兵队长坚持抵抗。
“慢着！且让他说说为何要拆这皇陵。”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说。那声音极具威慑力，令众人不得不将目光齐齐转向说话人。
“舜帝！”众人见到来者，纷纷跪倒。
“快起！我只是在附近察看民情，不必多礼。禹，你说要让大水淹了这陵园？”舜帝目光中看不出是喜是忧。
“舜帝，现在都城洪水漫延迅速。据下官推断，如若不疏通，到明日可能连朝都议会厅都将被淹没。”大禹起身，见舜帝眉头微微一蹙，心中已然了解，便坦然道，“疏通护城河，将黄河支流引入地势较低的南面湖泽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在此之前，必须将城中水流排空一半。而都城地势较低，容量较大的地方唯有这皇家陵园。若要保全帝都，非弃此皇陵不可。”
“皇陵乃历代先祖英灵之所在。禹爱卿，可否再想一个两全之策？”舜帝显然不愿意轻易放弃这皇陵。
“请恕下官愚钝。治水需顺从水性，水性就下，导之入海。皇陵位置乃是治水必争之地，还请舜帝三思啊！”大禹诚心为民，句句无愧于心。
思索良久，舜帝摆摆手：“罢了，罢了，且以全城百姓安危为重，你们让开吧！禹爱卿，切莫让我失望！”
“舜帝放心，下官必平息这黄河之乱。” 掘开皇陵，将满城之水囤积于此后，大禹又率领部下挖开护城河，疏通支流，将泛滥之水循循引入南面湖泽。恰敏侬也拓宽了黄河主干，减轻了支流的压力。正如大禹所料，双管齐下，不过数天抢险，已然彻底解除了都城之危。
“禹卿家首功一件，想要什么赏赐？”
“舜帝，朝都水退是个好兆头。下官想趁此机会，以帝都为中心，向四周拓展，顺流而下，彻底祛除黄河水患。”大禹坦荡地说出了心中的抱负。自从得了河情图，对于黄河，大禹早了如指掌，何处会冲堤，何处易决口，该如何防范，都了然于胸，只盼一个全新的起点来大展宏图。
“好！这水患一天不除，我一天寝食难安。禹爱卿既有此抱负，乃是国家之幸。我这就下旨，让天下之人助你平息黄河水患。”
舜帝的高度赞赏坚定了大禹治水的决心。不久，在大禹的带领下，治水大军开出都城，向黄河中下游进发，开始了新的征途。沿河筑堤，疏导排洪……这些手段大禹得心应手，又有举国民众相助，治河相当顺利。
直至龙门关，仿佛一堵高墙从天而降，死死地堵住了众人的去路。
龙门山拔地而起，有托天之势，高峻雄伟，坐镇黄河中央。黄河千里迢迢奔腾而来，撞击在龙门山上，居然无力回天，只能缩成细水长流，在狭窄的河道里憋屈地行走。如遇汛期，河水滔滔而不得过，便溢出河道爆发水灾。两岸百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大人，龙门山有九条恶龙盘绕，动不得啊！”敏侬极为担忧。
大禹手指无序地敲在桌子上，目光不知游离于何处。摊开的河情图上唯一的一个血红色圆点便是这龙门山。不仅因为龙门山地势险要，是治水的关键，更因为此处蜷有九条恶龙，能召唤风雨雷电，拥有金木水火土五系魔法，实力相当强悍，非常人所能及。
“绕不开，躲不了，这注定是天命！”思索良久，大禹喃喃自语。
“是啊，大人。天命难违，我们不能强求啊！那九条恶龙凶狠毒辣，不是我们所能抵抗的。”阿古曲解了大禹的本意，以为他是在惋惜胜利在即，却功亏一篑。
大禹笑着望了阿古一眼：“我是说，天命注定要让我去会会这九条恶龙。阿古，你去给我发一个告示，就说大禹治水，诚招八勇士共屠龙门关九恶龙。”
“大人，您不是疯了吧？”
“大人，万万使不得啊！”
“大人，我们想其他办法吧……”
……
任他人众说纷纭，大禹早心意已决：“别无他法，唯有与龙一战。阿古，去吧，传我告示，招纳勇士。”
日复一日，城门上的告示居然无人问津，没有人狂妄自大到要与邪龙为敌。大禹沽酒待英雄，却盼得一场空。
“大人，我看这告示不用再贴了。”敏侬看着失望的大禹，很有些不忍地说。
“再贴一日吧！”大禹叹息着背过身去，心中暗想，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焦急的脚步声传来，几个部下拥至门口，颇为不满地说：“大人，有个家伙自称武艺超群，要入选战龙勇士。”
“那还不快快有请！”大禹眼中光亮一闪，心中希望的火苗骤然生长，竟冲向了门口。
“可是……”部下们还想抱怨，大禹已然亲自迎了出去。
只见庭前站着一个步履蹒跚的醉汉，偏偏倚倚似站立不稳的样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要当勇士杀恶龙，双眼耷拉着睁都睁不开。
任谁见到此人都会大失所望，大禹也不例外。且莫说他能杀龙，便是一个小孩儿，只怕也能绊倒他。
“侠士是要应征？”大禹有些心灰意冷，对比自己心中所想，现在的局面简直是对自己计划的一个讽刺。而凭一己之力，大禹绝不会自大到以为能战胜九条恶龙。
“嘿嘿，应征倒是应征，不过先得为我准备美酒十坛，否则，爷就不去了……”醉汉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大禹伸手一扶，居然落了空，醉汉不知脚步如何一变，身体竟飘了出去。
“难道他真有本事？”大禹目光如炬，寻常百姓的手法哪能逃脱他的法眼？这醉汉看似脚步虚浮，却能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想必有点儿本事。
“阿古，拿酒给他！”大禹倒想看看他搞什么鬼。
醉汉抱起酒坛，痛饮一番。大禹正要让他展示一下本领，谁知他打了一个酒嗝，两眼一翻，如一滩烂泥般醉倒在地上。
“大人，我看他就是个骗酒喝的。要不要把他丢大街上去？”敏侬早看醉汉不顺眼了，此时见他倒下，对他是个骗子的想法更是确信无疑。
“算了。来者是客，安排他到客房里歇息吧。”大禹也看不出他的深浅，但愿他是真有本事，“另外，把告示修改一下，就说已有一人入征，只需七人了，同时把屠龙的赏金也提高一倍。”
“这……”
“就按我说的办。”
重金之下，必有勇者。经过一番考核，大禹总算选出了六名身手不凡的壮士。掐指一算，如若再耽搁些时日，邪龙进入升龙期，就算大禹有再大的本事，也难以打倒九龙了。
“事不宜迟，稍事休息就准备出发吧。”尽管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禹也只能期望奇迹发生了，“阿古，你去看看那醉汉醒了没。一醉四天五夜，此人不是神人就是痴子。”
“大人，你就别指望他了。我刚从那里路过，敏侬拿水浇他都浇不醒。”
“好吧，你叫敏侬将我的开山斧、避水剑取来。今日一战，凶险万分。如若我不能回来，便将河情图传予敏侬。他随我已久，就算不能彻底清除水患，保得都城无忧还是绰绰有余了。”大禹交待着后事，心中更加坦荡，只希望能斩尽邪龙，还天下一个太平。
“大人！”阿古热泪盈眶。这些时日，大禹与部下们同吃住，共风雨，早把他们当做亲兄弟一般对待。如今，他却要只身冒险，将这治水的大事委托后人，想一想都觉得辛酸。
“大古，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生辅佐敏侬。他虽然做事沉稳，有时却畏手畏脚。你要时时刻刻提醒他，治水在于时机，攸关天下人性命，当断则断，绝不能优柔寡断，误了江河大事。” “是，大人。”阿古含泪离去。大禹身边只剩一人。这人是刚入选的屠龙壮士袁水。这人竟有召唤风雨的本事。
“久仰大人尊名，小的慕名而来。小的能参加此次屠龙治水大事，真是荣幸万分。”虽说是壮士，袁水其实相貌斯文，举止儒雅，他抱拳向大禹致敬道。
“壮士过谦了。你这般召唤风雨的本事胜过我许多，还望壮士能全力助我除龙斩孽，平息黄河之患。”大禹句句诚恳，没有半句虚言。
“大人放心，小的定当尽心竭力。”袁水面色含笑，只是这个表情出现在此时此刻却实在有些怪异。大禹看在眼中，也并未放在心上，大抵能人志士多怪癖，只要他肯除龙，其他都不重要。
“壮士且先休息，我还有些治水之事要跟敏侬交待，暂且失陪了。”大禹转身欲向屋中走去，却见日光之下，身后投来一个奇怪的影子，非人非蛇，正如人蛇合一，乃是龙的影子！
大禹倒吸一口冷气，回首望去，却见袁水一人含笑望着自己。大禹回过头来，心中难免疑惑：难道是自己压力太大，吓得“杯弓蛇影”了么？
午后阳光灼热，当地居民排成长队送别屠龙勇士队。大禹领着六名壮士奔赴龙门山，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你们先后退，让我来将恶龙逼出来！”大禹双手抡起开山斧，正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一斧劈开龙门山。脚下裂开一条巨沟，山石崩裂，邪龙飞出。
世间生物大莫过于龙。邪龙高达百丈，全身鳞甲，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又能召唤风雨雷电。龙躯一震惊天动地，无可阻挡者。
“大人，怎么只有八条龙？”壮士蒙特点清数目，不由得警惕了三分。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已经现形的八条龙实力虽然强大，到底还是有章可循，可那条未现身的龙却不知何时会蹦出来捅一刀子，让人防不胜防。
“既来之则安之。想必还有一条龙贪生怕死，听到我们要来屠龙，早早就逃之夭夭了罢！”另一个壮士韩余如是说。
大禹扫视众人一眼，只见虎峨跃跃欲试，子项略有胆怯，兰七扛着一枪嬉皮笑脸若无其事，蒙特沉稳，韩余漫不经心，还有一人便是袁水——他面色有些古怪，不像是害怕，更像是仇恨，眼角的余光射向韩余，仿佛对他的话颇为不满。
此时八龙一出，遮天蔽日，巨大的阴影乌云般遮住了七人。当一龙策尾横扫过来，山石压塌，林木摧折，好不威武。七人个个身手奇佳，虽是大敌当前，仍能从容面对，起落有度，灵敏地躲避攻势。
“袁水，你登上山顶，驱风雨转移邪龙视线；蒙特，你攀上左侧的火龙，小心它腹部的倒刺；韩余，你的套绳索用来对付白龙的闪电，切莫蛮干，可借力打力，让白龙尝尝它自己的闪电……”大禹说话间，一片燎原之火射过来。七人纷纷闪避，各据一方散开来。大禹还待说话，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连忙抓住树枝荡离开去。
“兰七、子项、虎峨，你们分别对付蓝龙、紫龙、黄龙。中间的金龙、黑龙、赤龙我来对付……”正说话时大禹在峭壁上一脚借力，飞扑向中间的金龙。
一声声高亢的龙吟之声回荡在天地间，八条巨龙扑腾而来。大禹风里来雨里去，凭着一招旋风斩，持斧劈入其中，凛然正气冲天而起。龙门山上一时金光照耀。
“大哥好威风，我来也！”兰七一杆长枪穿如梭，化成一条白线刺向蓝龙。蓝龙伸爪一拍，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兰七刺中了蓝龙软肋，拔枪夺命而逃。
袁水的风雨咒迟迟未来。八龙死死地盯着山腰的六人。蒙特赤手空拳虽灵活，却根本无法靠近火龙。那炽烈的气焰所到之处无不化成灰烬，便是蒙特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炽热之火。
韩余被白龙的爪子抵住，又有电闪雷鸣，一根套绳索鞭长莫及，发挥不了作用。
“袁水，快施风雨咒！”子项和虎峨被三条巨龙困住，也捉襟见肘。大禹被三条巨龙轮番进攻，亦是窘迫万分。
终于，袁水儒雅的身影出现在山顶，悠悠道：“是时候了，听我风雨咒。”
几人闻声一震，都全力准备，打算一搏成功，却见漫天风雨未飘向八龙，反而朝着摸爬滚打的六人席卷而来。
“袁水你什么破准头，往龙头上打啊！”蒙特破口大骂，被狂风掀得在地上一滚，又被巨龙一尾巴扫在屁股上，受伤极重。
“哈哈，你们这群蠢货，看看我是谁！”袁水摇身一变，竟化身而成一条精巧美丽的瘦龙。
“你这奸细！”众人皆愤怒，却被九龙合围，困死在龙潭之中。
“大禹，你太不自量力了，想仅凭几个有头无脑的‘大砖头’打倒我们九龙，真是痴心妄想。我今天要让你们全军覆没！”说时瘦龙指挥八龙协力作战。龙啸长吟，吞云吐雾，霹雳闪电，烈火冰花，无所不用其极，将大禹一干人等折磨得死去活来。
九龙得意之余并不想这么快结果了六人，竟开始变幻戏法，如猫捉老鼠般戏弄起六人来。大禹暗中朝五人递了一个眼色，忽然六人各自为伍，向四面八方窜去。
这突然的变化让九龙小小地吃了一惊，不过它们到底掌控着局势，吐出水火将逃路全封死，使得六人无法脱身。
“出来吧！”大禹一声大喊。山上忽然飘出一剑，直指瘦龙脖颈。瘦龙本以为大禹六人已是瓮中之鳖，任他们如何挣扎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哪知身后突然飘出这鬼魅的一剑，令它防不胜防。说时迟那时快，瘦龙连忙施展风雨咒，试图将那剑卷走。偏生那剑在风雨之中歪七扭八，却硬是如游鱼般刺向了瘦龙，而且后劲十足，直刺入喉。剑光一转，任瘦龙有鳞甲护体，也被撕裂开巨大的一条口子，鲜血横飙。
“这是怎么回事？”瘦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大禹在入山之前，早安排一人埋伏在山顶。此人正是第一天来的醉汉。一柄醉剑锋利至极，殷实有力，正适合一剑索命。
只是这瘦龙显然比想象中的要强大，醉汉这一剑并未能结果了它。瘦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极寒的冻雨朝醉汉飘去。这一招气势之磅礴，来势之凶险，扫荡范围之广，都较其他八龙更为强横。醉汉明明避无可避，却仍是不急不缓。只见他醉醺醺的模样，骨头酥软，脚底一滑，竟然缩身而成薄纸片，藏身至龙尾之下，将冻雨全都躲避开来。 瘦龙滴着血与醉汉酣斗几回，奈何醉汉剑法飘逸，滑如泥鳅，瘦龙根本逮不住他。尽管如此，瘦龙还是将醉汉逼到了悬崖绝壁，身后火龙张嘴欲喷出弥天大火。倘若这一前一后一冰一火夹击，醉汉必死无疑。
“嗖——”一箭如乌云中穿梭而来的阳光，焕发着耀眼的光芒，准确地射入火龙的喉口。火气顿时泄露，火龙嘶哑地叫喊几声，轰然倒下。
“大哥，我来迟了！” 射箭者是一年轻人，英武雄伟，气势不凡，曾与大禹在黄河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当日射瞎河伯左眼的侠士后羿。大禹见识过他百步穿杨的神奇箭法，因而在张贴告示的第一天就想到了他。
火龙倒塌，瘦龙重伤，大禹这边又多了两员虎将，形势一下子逆转过来。八人智斗八龙，直打得天昏地暗，斗转星移。
“坚持住，邪龙快不行了！斩灭邪龙，还天下一个太平！”大禹身先士卒，一手开山斧，一手避水剑，和八龙混战在一起。其余的勇士也各显神通，越战越勇。八龙虽狂，却被这勇士队逼得连连后退，劲力不足，眼看奄奄一息便要覆灭。
“兴风作浪，水淹天下！”酣战两天两夜，八龙气息渐弱，瘦龙深知已非敌手，这样僵持下去迟早要死于大禹之手，故作此奸计，企图以天下人性命来威胁八人。
八龙突然旋转升腾而坠入黄河之中，仰首摆尾而号令黄河之水。众人还来不及阻拦，它们已然掀起一股接天巨浪，向城镇汹涌扑去。“阻止它们！”这一下若是得逞，数万百姓将毙命于此。大禹心急如焚，不惜将手中的避水宝剑掷出。避水剑飞夺金龙龙首，可惜吻喉时已是强弩之末，被金龙轻易磕飞。
“哈哈，你们就等死吧！我要水淹天下，让黎民百姓全都漂尸江海。”伴随着龙族猖狂的叫声，黄河之水扑腾而起。这如万马奔腾的黄河比以往任何一次泛滥都来得汹涌，乃是瘦龙势在必得的一招。
八人傻眼了。他们有把握杀死八龙，但对于这翻卷而起的黄河却是无能为力。此时大禹的避水剑也被金龙磕飞，更没有什么能阻挡咆哮的黄河了。
“难道是我错了吗？”大禹忽然之间迷茫了，自己一心想要为天下之民消除水患，到头来反而引来了灭顶之灾。这一江水冲出去，什么城镇、乡村，全会在瞬间变为乌有。
“大人……”大家本来寄希望于这位治水功臣，可是当看见他同样迷茫的眼神时，都深知弄巧成拙了，没想到杀龙不成，反惹了个天下大乱！
大禹无力地靠在石壁上，悲痛欲绝，满眼都是九龙弄水、潮起澎湃的画面。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有此一劫，只顾着杀龙而平天下水患，没想过邪龙会反咬一口，置天下人于危难之中。
“爹，我错了吗？”大禹举头心酸地问。可是茫茫苍穹，无人回应，只有滔滔江水滚向人群的咆哮声与人群的哭喊声。
一切都来得太快。方才还暗自窃喜即将大功告成的大禹，此时绝望得快要趴到地上。曾经自己歧视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功臣，可如今，自己什么也没做成，反而坑害了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这样比较起来，自己岂不是更可耻？
大禹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老天的惩罚。他终于明白，很多事不是自己尽心就能成的，就如当初劝父亲时候说的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自己又陷入同样的困境。何去何从，他不知道。
一道红光自河中缓缓升起，一尾人鱼钻出水面。她缓缓托起一个彩色的光球，举至天空。光球散发出万丈光芒，使得潮水渐渐退去。人们惊得呆住，忘了惊呼，直到瘦龙痛喊“不！”才陡然惊醒。
有过一次教训，大禹绝不容许自己再犯错。八人步步紧逼，使出浑身解数斩杀了八龙。而人鱼也借着光球消退了黄河之水，让人间免受了一次劫难。
“谢谢你！”大禹再次见到人鱼时心中有愧疚，更有感激。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河伯。”人鱼转而又对后羿说，“河伯说他有愧于你爹。他其实是可以改变河水走向的，不过那要耗尽他的元神，化为彩色水晶珠。那时他因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被淹死，所以一直有愧于心。今日攸关千万人性命，他知道自己不能一错再错，便化为了水晶珠让我来协助你们。”
后羿看着人鱼手中渐渐淡去的水晶珠，感慨道：“他没有错，他救了全天下的人。”
大禹斩杀九恶龙之后，带领群众凿开龙门，挖通九条河流，历时十年，终于将洪水引入大海，彻底杜绝了天下水患。
大禹后脚刚迈入厅房，忽然白光一闪。他猛然回头，恰见一道霹雳当空落下，击打在新建成的黄河大堤上，发出轰隆巨响。黄河咆哮着冲垮了堤坝，成泱泱奔流之势。
“爹……”大禹话未出口，却见父亲的脸色霎时变得死灰一般，沧桑的脸如同老树皮般粗糙不平，浑浊的双眼仿佛也被那决堤的黄河之水染得如黄泥一般。
“不用说了。”鲧一声叹息，痛心疾首地摆着手，“人本天之子，却要逆天行事。堵河如赌命，如今命要债来了，唉……”
“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您日夜奔波于此，又有谁知道您的艰辛？偏偏命运弄人，我大禹焉能眼睁睁看您……”一抹忧伤飘过眼际，大禹心中的愤恨与苦闷都从那漆黑的双眼中透露出来。
“禹儿，人活天地间，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为父虽殚精竭虑，到头来还是陷民于水火之中，其罪大也。”鲧摘下斗笠，伸手扶在门边上，望着大雨瓢泼而至，禁不住冷得浑身一颤。
“爹……”看着老迈的父亲无力的样子，大禹只恨自己不能为其分忧，沉默良久，才道：“爹，我们一起走吧！天下之大，不知有多少乐土，何必苦守这洪荒之地？”
大禹心疼地看着老父亲，只愿能稍稍消减他心中的苦痛。
被大禹真挚的目光感染，鲧的意念微微动摇。正当他踌躇间，挣脱了堤坝束缚的黄河赛过那洪荒之巨兽，溢出河道，在村镇中肆意横行，咆哮一声，已不知摧折了多少房屋，吞没了多少平民，卷石携木，淹没农地，冲毁万顷良田。一时间，哭嚎四起，怨声载道。
“罢了，罢了，我的灵魂背负了坑害千万人的罪孽，就算寻得一方净土，也如扛着一座石山，倒不如以死谢罪，了却这心中的愧疚。”言毕，鲧戴上斗笠，颤颤巍巍地向着洪水泛滥之地走去，开始指挥防洪之事。
他要站好最后一班岗，哪怕他只是一个失败者。
“舜帝，黄河暂时已得平息。只是这千年之水，始终是个祸害。”大厅之上，忧心忡忡的议论声一片，大家都为洪涝之事揪心不已。
“嗯。旱灾夺粮，洪灾夺命。我中华之地，绝不能屈服于这河妖之下。”舜帝眉宇间英气散发，显然已成竹在胸，令众族长心中踏实不少。
“可是治水的臣子鲧已受军令状而死，这治水重任，已经无人敢来受任了。”长老说出了心中的恐慌。当初斩杀鲧的时候，他是坚决反对的。可是军令如山，言出必行，就是他也无能为力。
“南岸的水官听说鲧被处死，已经全家潜逃，其余各水利工程师也纷纷逃离。恐怕人心已逝，没人敢再担此重任了。”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舜帝以询问的眼神望向长老。
长老缓缓离席而起：“鲧之子，名禹，有大智大勇。子承父业，可用他来治水。虽其父之死可能会动摇他治水的决心，但可赐金钱粮币安抚。待其治水有功，赏酒以彰功，塑像以留名，并恢复其父之声誉。如此，必能让其安心治水。”
舜帝略思片刻，言道：“长老之言甚合我意。宣禹进帐！”
大禹跟随侍卫走向厅中，浮现在脑海的全是父亲满怀希望的眼神。“禹儿，一定要把水治好！”那带血的话语飘散在断头台——父亲死不瞑目，只因矢志未成。
当大禹走进厅中的那一刻，大家顿时安静下来。他眼神里的悲哀、坚决以及深沉的隐忍彻彻底底地向众人宣告：他可以，而且必须实现他父亲的遗愿。
“禹，你父亲未完成的使命将留给你来完成。你的家族是荣耀的，你们是抗衡河妖的英雄！”舜帝的话有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就是大禹，也不禁为之折腰。
“舜帝，请赐我草鞋十双。”大禹虽半跪，声音却不卑不亢。
“你要这么多草鞋有什么用？”
“草民不知黄河有多长，却想去源头和尽头看看。这一路久远，只求舜帝慷慨，赐鞋十双。”
“准！”
即日起，大禹便带上随从向黄河之源进发。黄河蜿蜒，九曲十八弯，路途险峻多磨难。大禹手持开山斧，缝山开路，缝水开渠，渐而窥见黄河伊始。
“没想到黄河之源竟是这样的涓涓细流，真是让我等茅塞顿开啊！”仆从望着那山涧的小溪一条条汇合而成滔滔江水，颇有感慨地说。
大禹默然不语，凝视天空的眼睛充满了哀愁，仿佛在对死去的父亲说：“您老错了……”
良久，大禹收好测水的工具，往回走去。
“大人，您知道怎么对付黄河了吗？”大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不消片刻，又转而回头，众人实在大惑不解。
大禹停住脚步，跟随他之人全是父亲一手训练出来的治水防洪的老手，对于筑坝搭桥了如指掌。可是古已有之的经验让他们拘泥，不知变通，因而一错再错。
“五指张开无力，合拢而为拳，力大无穷。”大禹忽然握紧拳头，一拳砸碎路边的石块，肃然道，“黄河之所以泛滥，便是力量积聚的后果。你们修筑堤坝，如同以掌拦拳，如何能挡？”
大禹一拳砸至一仆从胸前，吓得他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爹说堵河如赌命。我不是赌徒，筑堤修坝只是下策，堵不如疏，”大禹用树枝在地上比划着，“且让我们将它化整为零，引入海洋。如此黄河便是一只拔了牙的虎，剁了爪的鹰，再也猖狂不得！”
“少卿，你这想法是不是太天真了些？疏通黄河，恐怕不仅不能遏制黄河的泛滥，而且会让黄河更加壮大。再说，黄河绕山而行，途经悬崖峭壁，如何才能疏导？”老水工此言一出，如巨浪泼身。众人早已习惯修坝堵河，筑堤防洪，对于大禹这堵不如疏的新潮想法一时很难接受，就连自家的仆从都投来疑惑的目光，更别说他人了。
大禹不再说话，心中暗自下定决心，要以实际行动来说明一切。
娄河关水势湍急，水流充沛，夏秋两季两岸花繁叶茂，可是到了春季水涨，洪涝便吞天灭地。早些年鲧连同三大长老来到此地，同情当地百姓疾苦，又难于于急水之中修坝，遂燃百家烛灯跪求龙王。黑龙王感于鲧之心诚，助其修坝，后来终于建成拦河大坝，气势恢宏峻伟。 大禹脚踏娄河关拦河大坝，心中诸多阴霾。仆从不知道他的心事，以为他在欣赏这大坝的恢宏，都开始夸耀当年为建筑这堤坝自己付出的艰辛。
“自从这堤坝修好以后，此处便成了安生乐土，再不用担心水灾泛滥了！”
“是啊，多亏鲧大人为民请命，才有今天这景气！”
“瞧，那根石柱的石料可都是我们运来的！”
……
听他们一说，老水工也自豪地说：“那时候，这水下第一捧土，还是我堆的呢！”
他正洋洋得意，一直没出声的大禹说话了：“那你就第一个把它拆了！”
大禹声音不高，不过那份沉重已然说明他并非随便说说，而是下定了决心。此言一出，如同在人群中丢下一枚重磅炸弹。众人无不骇然失色，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
“把它拆了。”大禹冷静地重复了一遍。
“你说什么？你这不孝子！这是你父亲数年的心血，岂由得你说拆就拆！”老水工终于愤怒了，大喊道。
大禹气沉丹田，心凝神聚，将原由娓娓道来：“这水坝不仅扼杀了此处的生机，而且夹杂着冲天的怨气，只怕其中有不少不为人知的勾当。此处水力不可抗拒，堤坝难以持久。而一旦决堤，只怕南湖决堤的事件又会重现，到时候损失不可估量。”
大禹话音刚落，河中一股巨潮掀起，凶猛地拍向堤坝。
“快看，这水怎么突然涨起来了？”听得一人大喊，众人不一而同地向娄河望去。如同抽水机一般，水位迅速蹿高，浪潮一浪赛过一浪，夹着满怀的怨气凶狠地击打着堤坝。
“是你出言不逊，你父亲在天之灵施法警醒你来了！”老水工义愤填膺地望着大禹。大禹岿然不动，紧紧盯着水涨水落，眉心似有万千愁绪。
半晌，大禹手拍扶栏，有条不紊地吩咐：“阿古，你赶快去上游三里，看水位是否下降，若果真下降，你就采沿河的泥土回来；敏侬，你去河中测水位；小叔，请你去看看水坝基底，是不是有大股蓝色气泡升起……”
众人如同坠入云里雾中，不知大禹莫名其妙地干什么，不过此处他为首，只得各行其责。
“谢冕，你是这里的水官，出现这种事情，你怎么解释？”大禹鹰眼扫向谢冕，一眼看穿了他的心虚。
“大人，这只是天气突变，不会有什么大碍的。您放心歇着，我派几个劳工去处理一下就好。”水官闪烁其词道。
“真的这么简单？”大禹突然怒道，“我看过周围的地形，竹林后的菜地里有水藻生长，那座山的石碓上有鱼腥气味，但那些地方本不该出现这些的。据我估计，只怕不久之前，这里就发生过洪涝吧？你知情不报，是不是心怀鬼胎？！”
谢冕被大禹说中，顿时面如土色，只得愧疚地说明真相：“大人，此处确实发生过水涝。只不过堤坝是您的父亲鲧修的，这些人又都是当年修水坝的人，我怕……”
“你怕我怪罪你，才隐瞒实情不报？”
“是。大人。”
“那你把实情说给大家听。”
“小的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明明一滴雨都没下，这里还会时不时地发生水灾。事前毫无预兆，来势却极为迅猛，让人防不胜防。我和手下都束手无策，每当此时，就只能搬到高处去躲避。”水官说到自己的伤心处，也甚是委屈。
“哼！”大禹冷冷地横扫众人一眼，忽然见水面现出一线红色，当即攀上堤坝，纵身一跃，从高高的堤坝之上跳入急流之中。
“大人——”
大禹眼疾手快，刚入水，伸手一擒，本已拿住那红线，谁知手上一滑，被红线逃脱开来。
“孽障哪里逃！”大禹双腿一蹬，朝水下潜去。水虽湍急，但大禹膂力极佳，拨开水的阻力，奋力向着深处游去，双眼迷离之中，隐约可见一条红色曲线在游动。
“少卿快回来！”老水工虽对大禹拆坝之事颇为气愤，但见他不顾自己安危只身入水，还是焦急不已，忙叫水官带人前去撒网救援。
说来也怪，大禹一入水，水面马上掀起一个巨大的漩涡。船只刚靠近一点儿，立即被卷入其中，如同风中落叶，毫无反抗之力。
“是妖怪啊！”
“肯定是当年的冤魂找上来了！”在异象之前，众人终于说出了往事。只是大禹身在水中，听不到了。
大禹游至水底，一个蓝色水泡迅速将其吞没，卷至一水晶密室。
“果真是人鱼族。”大禹睁开双眼，看见一条红尾人鱼恹恹地侧卧在水晶床上，一张凄美的脸因为施法过度而苍白如雪。
“你是鲧的儿子？”人鱼终于缓过气来，孱弱地问。
“你不必掩饰你心中的仇恨，我的确是他的儿子。”大禹一眼洞穿人鱼的伪装。
“哼！你父亲为了修建堤坝，和黑龙王狼狈为奸，把我压在这浅水之中，世代为你们所奴役！我要发山洪之水，将你们的子民全都淹没！”人鱼说完，向大禹喷出一柱水刺。尽管她处于虚弱状态，但身为强大的人鱼族，她的随意一击都相当凶险。
大禹手斧一劈，将水刺击得粉碎，往前一步，沉声道：“他们是手无寸铁的平民。你对他们下手，又何尝不是罪恶至极？”
“我最恨你这种惺惺作态的人类了，说什么手无寸铁的平民，你父亲当年为筑堤坝，杀的人还少吗？”
“你说什么？”大禹彻底被镇住了。
“急水之中，堤坝根基不稳，他们就把我抓来做背负坝身的替死鬼，常年受巨浪拍打；堤坝易碎，他们便以平民的血肉之躯祭奠，鞭笞其灵魂依附于坝身，抵抗这汹涌的江水。他们功成名就，却错杀多少好人！”说到愤愤之处，人鱼激动得一身颤抖，可惜全身被珍珠锁链所困，无法抽身而出。
闻得此言，饶是沉稳如大禹者，也觉心凉。见人鱼眼中激愤，知道她所言非虚，大禹再进一步，挥斧一砍，铿锵一声，竟然将牢靠的珍珠锁链斩断。
“你……”人鱼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己仇人的儿子，竟然帮她斩断了锁链。
“爹，您错了。一将功成万骨枯，为了完成防洪大业，您牺牲了这么多人的性命，到头来洪灾还是愈演愈烈。您功败垂成啊……”大禹一声叹息，转身向外走去。 “喂，光是斩断珍珠锁链我还是出不去，必须摧毁堤坝！”憔悴的人鱼大喊。她已饱受这牢狱之苦，再不愿被多关押一天。
大禹游出水面，娄河已恢复了平静，水位又落到了原处。
“大人，上游水位明显下降，泥土是红色的，上面还有一些奇怪的鳞片；中央水位并未升高，水坝基底有蓝色气泡。”
大禹挥挥手，湿漉漉地向岸上走去：“我知道了。堤坝下关押着一条红人鱼，是她施法，兴风作浪。”
回到堤坝上，大禹手起斧落，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斩断了拦河大坝的牌匾。
“你……”老水工气得差点儿背过气去。
大禹无视他的阻拦，大喝一声：“都出来吧！”
谁也不知道他在喊谁，只见一团雾气飘渺，几道闪耀的七彩光条交织着从牌匾中飞出，缓缓地停落在大禹摊开的掌心。
“你们去吧，去找属于你们的轮回隧道。我替父亲向你们道歉。”大禹将手轻轻扬起，七彩光条便飞逝而去。
“这是什么？”仆从睁大了眼睛，使劲儿地揉了揉才知道不是自己眼花。
“这是被关押在这座堤坝里的冤魂。”大禹大步走下堤坝，只留下铿锵有力的两个字，“拆了！”
当拆坝的消息一传开，整个村镇都沸腾了，到处都议论纷纷，有骂声，更多的却是赞赏声。老水工还是有些不甘，看着自己引以为豪的劳动成果即将被毁，他硬着头皮找到大禹。
“少卿，我跟着你父亲闯南走北，这拦河大坝是他的得意之作。你这么做，只会让你父亲寒心啊！”老水工想想曾经的辛酸，想到死去的鲧，竟是一片老泪纵横。
大禹看着凄楚的老水工，三分怜惜，七分指责：“老阭，自从这堤坝修建以来，水灾不减反增，再者，近年附近居民收成不好，这每年维修巩固堤坝的费用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这堤坝劳民伤财，要之何用？我知道你对这坝有感情，但再宏伟的工程，如果不能服务于民，它就是废物。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老水工心有不甘地等着大禹说完。
大禹伸手一指：“你看！”
堤坝终归还是拆毁了。一条红色巨型人鱼翻腾而出，复又坠入河中，激起白浪千层，引得呼声一片。
“黑龙王骗了我们，说可用人鱼来背负堤坝，可是被困住的人鱼却只会兴风作浪，扰得民不聊生。与其害人害己，倒不如拆了痛快！”大禹说完望向老阭，终于在他的眼里发现了丝丝愧疚。
“好吧，我听你的。”
这一句话千金难买。老阭在众多水工中德高望重，有他相助，大禹带领众人迅速凿开多条水道，疏导娄河，灌溉田地，迈出了防洪治水的第一步。
午后的水面泛着金黄色的鳞波。热辣辣的阳光并没能吓退辛勤的百姓，他们用沙哑的嗓音喊着嘹亮的号子。沙滩、水沟、河床……到处都是他们忙得热火朝天的身影。站在最前面的是一个头戴箬帽的年轻人，他亦和众人一样，埋头挖着泥沙。他力大膀子宽，一锄能挖开两丈见方，自是无人能比。
这时，一个仆从满面红光，欢喜地跑来，一面扬着手中的书函，一面高喊着：“大人，娄水关的脚夫送来消息说，自从您带人凿开水道、疏导娄河后，那里已经四年没有发生过水灾了！”
正在挖地的众人听到这消息欢呼不已。那头戴箬帽的年轻人缓缓抬头，喃喃道：“但愿这次不是为讨好我而编的谎话才好。”
“放心吧，谢冕已经老老实实做人，再不谎报了！”老阭递过水壶，诚心道，“少卿，幸好当初我听你的话，要不然哪能有今天这样的成效。”
“老阭，黄河何止千里，治水任重道远。这点儿成效还起不到关键作用。”
两人说话间，一艘小船漂泊而来，正是村里的姑娘们送饭来了。大禹放眼望去，只见一白衫女子轻轻摇动船桨，笑意盈盈地朝这边划来。乍一看到那自然的笑容，大禹一时愣了神，仿佛背景淡去，全世界只剩下她的身影。
“那女子是涂山县的，名叫女娇，听说聪颖大方，是县上的女中豪杰。”老阭有意无意地说起她的家世。
却在此时，大禹忽然大步朝水中扑去，众人皆惊。只见河中翻起一只巨壳，猛然掀起的巨浪将小船打了个底朝天，船上的人儿纷纷落水。说时迟那时快，大禹抓起水中的一根浮木向河中丢去。落水的姑娘们抓住浮木，浮在水面。哪知那巨壳一转身，又朝姑娘们压下去。
“抓紧木头！”女娇一边喊，一边挥掌拍在巨壳之上，借助反推之力，迅速将浮木推向了一旁。巨壳擦着女娇砸落，倒是有惊无险。
须臾，那巨壳全身露出水面，乃是一只巨大的河龟，头如鳄，甲如钢，面目极为狰狞，双眼通红，张嘴竟然喷出熊熊烈火。
大禹一斧劈开烈火，斧转如旋风，将妖龟之火斩成零星的火点散落在河面，俨如夜空里的万盏星灯。
“臭小子，我世代居住于此，你这厮竟带人挖了我的巢穴，今日我定要你火葬于此！”妖龟摇着头，张嘴又是一道烈火朝大禹扑来。
大禹纵身一跃，从火圈中跳了出来。他人在空中，横飞一脚踢在龟壳上，将老龟打成高速旋转的“陀螺”。
“老龟，黄河入海是上苍安排好的事。此处地势狭隘，水势本已凶险，你又囤积淤泥在此筑巢，致使黄河频频溢出水道，泛滥成灾，殃及百姓民生。逆天行事，你可知罪？”大禹丝毫不惧，斧头直指妖龟。
“哼，毛头小子，你父亲都惧怕我三分，难道我会怕你不成？”妖龟黑爪子一伸，急急向大禹拍来。大禹全身一让，哪知妖龟接连喷出三把巨火，将他团团围住。
大禹翻身入水，手斧连拍，激起三丈浪花，及时熄灭了火焰。
一人一龟酣斗数十个来回，不分上下。每到危急关头，妖龟总把头缩回。大禹虽勇武，却实在拿它的硬壳没办法，一时间也束手无策。
“大禹哥，我来帮你！”女娇将姑娘们送上岸，踩着浮木漂向河中，手中飞起一根套绳索，趁妖龟攻向大禹之际，一把套住了它的脖子。妖龟一见脖子被套住，大叫不妙，忙将头缩回。女娇娇笑一声，把绳一收。 “老缩头乌龟，给我出来！”女娇牵着绳索一拽，硬生生将吐着舌头的妖龟头从硬壳里拖了出来。
大禹大喜，朝女娇使了个眼色道：“女娇，我们的午饭都落到河里了，你说怎么办？”
聪明的女娇自然会意：“大禹哥哥莫急，我用这老龟的火把它自己的肉烤了给大伙吃，你看怎么样？”
“那敢情好！”这两人一唱一和，把妖龟吓了个半死。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我发誓再也不和你们作对了！”妖龟头被套住，再没了退敌之计，只能委曲求全。
“哼，可没那么便宜！老乌龟，把你的泥巴巢穴全都清理干净，否则，我就把你烤着吃！”女娇唬起人来倒是有模有样。妖龟不敢拿自己身家性命开玩笑，只得驼起它庞大的泥巴巢穴游向了海洋。
泥山一开，江河畅通，奔流入海，再无阻隔。
清幽的河岸上燃起了篝火。人们载歌载舞，欢庆胜利的同时，也为新人送上美满的祝福。这一个夜晚，是属于大禹和女娇的——星光明媚，满月妖娆，红烛新房，莺莺细语，缠缠绵绵绕绕。
天公不作美。正当大禹新婚燕尔之际，冥魔作怪。天空东南方撕裂一角，乌云密布，狂风肆虐，暴雨急急而来。
“大人！”呼喊声此起彼伏，尽皆惊慌失措。此等百年难遇的暴风雨俨如洪荒猛兽，横扫天地之间，令天下人不寒而栗。
屋顶上大量的积水压塌了屋梁，民房茅屋就像多米诺骨牌似的被暴风雨掀倒。城镇里人人自危，谁也不知道下一间倒塌的房子会不会是自家那间。
“老阭，现在疏通河道是关键。这任务充满凶险。你资历最老，也最有经验……”大禹本以为可以抑制住心里的起伏，可是话说至此，眼中已满是泪花。老阭自幼追随父亲，如今又尽心尽力辅佐自己，如果不是逼不得已，大禹是绝不会让他去冒险的。
“少卿，你放心交给我吧！二郎子、胡满子，你们跟我来！”老阭抄起家伙，背上蓑衣，大步走进了狂风暴雨中，背影渐远渐模糊，最后消失在雨幕里。
擦干泪，大禹恢复了镇定，有条不紊地安排着：“小叔，你组织村民百姓去黄家的府邸避难，那里房屋坚固，大雨一时还冲不垮；大古，你迅速带人转移粮仓，保住重要的生产；敏侬，你去取我的避水剑……”
当所有人都离开，各行其责，大禹身边就只剩下一人——女娇依恋地望着他，却只是远远地站着，没有靠近。
大禹回望她婆娑的泪眼，只觉得心中苦痛，想说点儿什么，又觉得喉头哽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大人，避水剑。”敏侬快快地取来了避水剑。
“嗯，跟我来。”大禹最后望了女娇一眼，继而带着敏侬向高山之上攀登而去。
高山之巅，风吹雨打，电闪雷鸣。一人指点水道，另一人仰首朝天，持剑狂舞——他时而急转剑势，时而轻柔缓慢，兔起鹘落，张弛不一，将周围的风雨指挥得来去自如，仿佛那雨水乃是发自剑中一般。
而在翻腾的黄河水中，老阭带着年轻的水工，一手牵着麻绳，一手奋力地挥动锄铲。他们干瘦的身影在雨中摇摆，在风中战栗，却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活计。便是被突然翻起的浪花盖了个严实，他们爬出水面，抹一把脸上的雨水，马上又抬高了手臂，继续抗争在黄河之中。
看着底下忙碌而艰辛的身影，大禹手中舞着剑，心中却一剑剑被刺痛，正所谓“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
“大人，风向已转，雨路向西面去了！”浑身湿透的敏侬欣喜若狂地大喊着。
大禹抬头望着那天空中的黑色旋风向西面荒芜之地飘去，稍稍松了口气。自己虽然用避水剑将雨水从人口密集的城镇中心转移，却终归不是长久之计。天下的水，最终还是要汇聚于黄河之内，暂时的安定其实给以后埋下了一枚定时炸弹。
乌云移开，暴风中心卷至不毛之地，城镇得到缓解。人们奔走相告，高声欢呼，只有大禹率领的治水队伍还在不停地奔走、工作。
“老阭呢？”大禹匆匆赶到黄河边，众人都沉默地干活，气氛比刚才乌云压顶时更为沉闷，只有一旁蠢蠢欲动的黄河在咆哮。
“我问老阭呢？”大禹陡然提高了音量，一张脸黑得如同阎王。
翻腾的浪打河岸之声淹没了大禹的问话。老久，才有一个光膀子的小伙啜泣着小声说：“阭老爹……他……他死了……”
紧接着哭声四起。这个老头平生严肃，工作一丝不苟，却实实在在是个慈祥的长辈。他这一去，直叫众人心如刀绞。
大禹仿佛遭了电击一般，呆立许久方才回过神来——那个曾经指着自己鼻子骂不孝子的老头终于去了，可自己却还极为不舍，真不知到底为何。
“埋了吧，”大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些，可谁都听得出，他的声音在颤抖，“埋得深一些，别被河水冲走了。”
仙界补天完成得并不顺利，人间局势更是一团糟，甚至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慌年代。常言道：“水火无情。”水势接天而起，涂炭生灵无数。大禹领着治水军东奔西走，三过家门而不入，其中辛酸一言难尽。大禹并非神力，眼睁睁看着天下大乱，水患祸害四方。
“敏侬，你探查的情况如何？”大禹红着眼睛望着敏侬。这两年奔波下来，忙碌的工作让他无暇整理容貌，俨如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
“大人，情况非常糟糕。因为天空塌陷导致雨水不均，很多地方的河道发生了移位，山川局势更加复杂多变，单凭我们的能力根本无法控制。”敏侬硬着头皮说出目前的形势。
一个严峻的考验落在大禹面前。计划总不如变化快，没想到治水刚见成效，却有更大的挑战来临了，与以前的水患相比，已然由小巫变成了大巫。大禹紧皱眉头，默不作声地在地势图上圈圈画画，再没有了当年的自信和轻狂。
“会有办法的。”他喃喃自语着。没人知道此时的他是如何的心急如焚。
“大人……”
“你们先出去吧，让我静一静。”数十万人口的性命全压在肩上，大禹用手支撑着身体，只觉得浑身沉重无比。父亲死去的画面再次浮现，老阭丧生的情景又回来了，家中还有抱着孩子翘首等待的女娇…… 想起这一切，大禹又不由得顶着压力站了起来：“会有办法的。”
现状相当棘手。他决定各个击破，能治一方是一方，哪怕最后失败也无愧于心。
几条彩色光芒幽幽地落到案板上。大禹起先不察，直到整理完山川草图才蓦然发现它们的存在，不由得一惊：“你们不去投胎轮回，来我这里做什么？”
原来这几条彩色光芒正是大禹放走的那几个灵魂。它们听到大禹发问，幽幽飘起，兜着圈儿向外面飘去。
“莫非，你们是想带我去什么地方？”大禹将信将疑地跟随彩光而去。
彩光飘至黄河边便消失了。大禹疑惑地沿着水路向下。远处河岸上立有一年轻人，英武雄伟，气势不凡，似与人在喊话。
难道它们要我去找他？大禹刚要迈步，听到对面有人在喊：“我是河伯。你是大禹吗？”
大禹定睛眺望，只见泱泱河水之中飘立一人。此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一看便知并非人间的凡夫俗子。不过他是在与那年轻人对喊。大禹想应话，可是离得太远。那老人是仙，说话能传百里。他想应答，尚且不能。
“我就是大禹。”那年轻人竟然冒名顶替！大禹气愤不已，不由得加紧步子朝那边赶去。哪知年轻人趁仙人放下戒备，突然从背后掏出玉弓射出一箭，正中仙人左眼。
“呀！”大禹心中一凉，觉得此事蹊跷，狂奔过去，一把将那年轻人扑倒在地。而仙人拔出箭恼怒已极，破口大骂：“你这混账东西，我好心帮你，你却暗箭伤我！”
正说话间，仙人掏出一张图纸，盛怒之下将其撕成两半。
“他是河伯！”大禹忽然大悟，心中更是一咯噔，因为河伯撕毁的正是治河必备的瑰宝——河情图。
“河伯不要撕，我才是真正的大禹！”大禹情急之下喊出一句，声音之大盖过了黄河的咆哮声。
此言一出，年轻人和仙人都愣住，没想到大名鼎鼎的大禹竟是如此一副邋遢模样——衣衫褴褛，蓬头乱发，胡子拉碴，不修边幅。
“你这人，为何要冒充我伤人？”大禹个头虽比不上那年轻人，气势却丝毫不亚于他。
“我父亲是河伯的朋友，却被他放水淹死了，我要报仇！”年轻人眼里充满了仇恨的火焰。
“你是老汉的儿子？”仙人本来还不肯罢休，听年轻人这般说来，心中的愧疚反而盖过了愤怒。
大禹听完来龙去脉，终于明白其中的误会：“年轻人，你父亲不是被河伯放水淹死的，而是冥魔撕破天空，被天外之水淹死的。河伯虽是一方河神，却也无力改变水向。想必你还不知，河伯受天庭之命治理黄河，不辞辛劳十数年，终于做成河情图，可驱天下水患！”
年轻人将信将疑地望向大禹，大禹诚恳地点点头。他和舜帝一样，说出的话总能让人信服。
“知我者，大禹也。”河伯一声叹息，将撕破的河情图交给大禹，飘然而去。
河情图，概述黄河之根本，阐释山川之巨细。得到河情图后，大禹夜以继日地研究如何治水，终有大成。
“若非得到河情图，真不知还要走多少弯路！”大禹缓缓合上河情图，只觉得灵光荡漾，大彻大悟。
“大人，大事不好了！朝都急报，黄河冲垮了护城大堤，帝都遭遇洪水，十万火急！”敏侬急匆匆闯了进来，气喘吁吁地喊道。
“帝都地势较高，距黄河主流又远，应该还可坚持些时日，你且莫急。”大禹拾起竹签在草图上圈圈画画。
“那眼下我们该怎么办？”见大禹成竹在胸，敏侬总算镇定下来。
“你看，经过都城的是黄河分支，如果我们疏通黄河主道，分支水流必然减少，洪患也可彻底消除。只不过眼下形势紧张，我们可以双管齐下。你带主队去疏通黄河干流，其他人跟我去京都治水。”大禹胜券在握，又道，“事不宜迟，即刻启程。”
都城皇陵前，潮水漫延。苦难百姓连自己的家园都顾不上，却不得不筑堤来守护这皇家陵园。一行人眼泪巴巴地扛着沙袋在阴雨天抵抗洪水入侵。
大禹来到此处时，心中百感交集，又是怜悯又是愤怒：“一群蠢货，都给我让开！”
垒沙袋的民众畏惧大禹的声威，都不由得后退，却引来一批负责督察的卫兵。
“你是何人？竟敢阻拦皇陵的守卫！”卫兵队长蛮横地用大刀指着大禹。
“哼，活人尚且不能活，还管死人做什么？”大禹朝手下大喝一声，“给我卸了这人工堤坝！”
“你敢！这是历代先皇的陵墓，岂由得你放肆！”卫兵队长一声令下，长矛成林，围住了大禹。
大禹凛然不惧，亮出治水官印，对视卫兵队长，抵着长矛向前：“我看你们谁敢拦我！”
“没有舜帝旨意，任何人不得擅闯皇陵。给我拿下！”卫兵队长坚持抵抗。
“慢着！且让他说说为何要拆这皇陵。”一个人不紧不慢地说。那声音极具威慑力，令众人不得不将目光齐齐转向说话人。
“舜帝！”众人见到来者，纷纷跪倒。
“快起！我只是在附近察看民情，不必多礼。禹，你说要让大水淹了这陵园？”舜帝目光中看不出是喜是忧。
“舜帝，现在都城洪水漫延迅速。据下官推断，如若不疏通，到明日可能连朝都议会厅都将被淹没。”大禹起身，见舜帝眉头微微一蹙，心中已然了解，便坦然道，“疏通护城河，将黄河支流引入地势较低的南面湖泽需要一天一夜的时间，在此之前，必须将城中水流排空一半。而都城地势较低，容量较大的地方唯有这皇家陵园。若要保全帝都，非弃此皇陵不可。”
“皇陵乃历代先祖英灵之所在。禹爱卿，可否再想一个两全之策？”舜帝显然不愿意轻易放弃这皇陵。
“请恕下官愚钝。治水需顺从水性，水性就下，导之入海。皇陵位置乃是治水必争之地，还请舜帝三思啊！”大禹诚心为民，句句无愧于心。
思索良久，舜帝摆摆手：“罢了，罢了，且以全城百姓安危为重，你们让开吧！禹爱卿，切莫让我失望！”
“舜帝放心，下官必平息这黄河之乱。” 掘开皇陵，将满城之水囤积于此后，大禹又率领部下挖开护城河，疏通支流，将泛滥之水循循引入南面湖泽。恰敏侬也拓宽了黄河主干，减轻了支流的压力。正如大禹所料，双管齐下，不过数天抢险，已然彻底解除了都城之危。
“禹卿家首功一件，想要什么赏赐？”
“舜帝，朝都水退是个好兆头。下官想趁此机会，以帝都为中心，向四周拓展，顺流而下，彻底祛除黄河水患。”大禹坦荡地说出了心中的抱负。自从得了河情图，对于黄河，大禹早了如指掌，何处会冲堤，何处易决口，该如何防范，都了然于胸，只盼一个全新的起点来大展宏图。
“好！这水患一天不除，我一天寝食难安。禹爱卿既有此抱负，乃是国家之幸。我这就下旨，让天下之人助你平息黄河水患。”
舜帝的高度赞赏坚定了大禹治水的决心。不久，在大禹的带领下，治水大军开出都城，向黄河中下游进发，开始了新的征途。沿河筑堤，疏导排洪……这些手段大禹得心应手，又有举国民众相助，治河相当顺利。
直至龙门关，仿佛一堵高墙从天而降，死死地堵住了众人的去路。
龙门山拔地而起，有托天之势，高峻雄伟，坐镇黄河中央。黄河千里迢迢奔腾而来，撞击在龙门山上，居然无力回天，只能缩成细水长流，在狭窄的河道里憋屈地行走。如遇汛期，河水滔滔而不得过，便溢出河道爆发水灾。两岸百姓民不聊生，哀鸿遍野。
“大人，龙门山有九条恶龙盘绕，动不得啊！”敏侬极为担忧。
大禹手指无序地敲在桌子上，目光不知游离于何处。摊开的河情图上唯一的一个血红色圆点便是这龙门山。不仅因为龙门山地势险要，是治水的关键，更因为此处蜷有九条恶龙，能召唤风雨雷电，拥有金木水火土五系魔法，实力相当强悍，非常人所能及。
“绕不开，躲不了，这注定是天命！”思索良久，大禹喃喃自语。
“是啊，大人。天命难违，我们不能强求啊！那九条恶龙凶狠毒辣，不是我们所能抵抗的。”阿古曲解了大禹的本意，以为他是在惋惜胜利在即，却功亏一篑。
大禹笑着望了阿古一眼：“我是说，天命注定要让我去会会这九条恶龙。阿古，你去给我发一个告示，就说大禹治水，诚招八勇士共屠龙门关九恶龙。”
“大人，您不是疯了吧？”
“大人，万万使不得啊！”
“大人，我们想其他办法吧……”
……
任他人众说纷纭，大禹早心意已决：“别无他法，唯有与龙一战。阿古，去吧，传我告示，招纳勇士。”
日复一日，城门上的告示居然无人问津，没有人狂妄自大到要与邪龙为敌。大禹沽酒待英雄，却盼得一场空。
“大人，我看这告示不用再贴了。”敏侬看着失望的大禹，很有些不忍地说。
“再贴一日吧！”大禹叹息着背过身去，心中暗想，难道真是天意如此？
焦急的脚步声传来，几个部下拥至门口，颇为不满地说：“大人，有个家伙自称武艺超群，要入选战龙勇士。”
“那还不快快有请！”大禹眼中光亮一闪，心中希望的火苗骤然生长，竟冲向了门口。
“可是……”部下们还想抱怨，大禹已然亲自迎了出去。
只见庭前站着一个步履蹒跚的醉汉，偏偏倚倚似站立不稳的样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咕哝着要当勇士杀恶龙，双眼耷拉着睁都睁不开。
任谁见到此人都会大失所望，大禹也不例外。且莫说他能杀龙，便是一个小孩儿，只怕也能绊倒他。
“侠士是要应征？”大禹有些心灰意冷，对比自己心中所想，现在的局面简直是对自己计划的一个讽刺。而凭一己之力，大禹绝不会自大到以为能战胜九条恶龙。
“嘿嘿，应征倒是应征，不过先得为我准备美酒十坛，否则，爷就不去了……”醉汉一个踉跄，险些跌倒。大禹伸手一扶，居然落了空，醉汉不知脚步如何一变，身体竟飘了出去。
“难道他真有本事？”大禹目光如炬，寻常百姓的手法哪能逃脱他的法眼？这醉汉看似脚步虚浮，却能借力打力，四两拨千斤，想必有点儿本事。
“阿古，拿酒给他！”大禹倒想看看他搞什么鬼。
醉汉抱起酒坛，痛饮一番。大禹正要让他展示一下本领，谁知他打了一个酒嗝，两眼一翻，如一滩烂泥般醉倒在地上。
“大人，我看他就是个骗酒喝的。要不要把他丢大街上去？”敏侬早看醉汉不顺眼了，此时见他倒下，对他是个骗子的想法更是确信无疑。
“算了。来者是客，安排他到客房里歇息吧。”大禹也看不出他的深浅，但愿他是真有本事，“另外，把告示修改一下，就说已有一人入征，只需七人了，同时把屠龙的赏金也提高一倍。”
“这……”
“就按我说的办。”
重金之下，必有勇者。经过一番考核，大禹总算选出了六名身手不凡的壮士。掐指一算，如若再耽搁些时日，邪龙进入升龙期，就算大禹有再大的本事，也难以打倒九龙了。
“事不宜迟，稍事休息就准备出发吧。”尽管并没有十足的把握，但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禹也只能期望奇迹发生了，“阿古，你去看看那醉汉醒了没。一醉四天五夜，此人不是神人就是痴子。”
“大人，你就别指望他了。我刚从那里路过，敏侬拿水浇他都浇不醒。”
“好吧，你叫敏侬将我的开山斧、避水剑取来。今日一战，凶险万分。如若我不能回来，便将河情图传予敏侬。他随我已久，就算不能彻底清除水患，保得都城无忧还是绰绰有余了。”大禹交待着后事，心中更加坦荡，只希望能斩尽邪龙，还天下一个太平。
“大人！”阿古热泪盈眶。这些时日，大禹与部下们同吃住，共风雨，早把他们当做亲兄弟一般对待。如今，他却要只身冒险，将这治水的大事委托后人，想一想都觉得辛酸。
“大古，我不在的时候，你要好生辅佐敏侬。他虽然做事沉稳，有时却畏手畏脚。你要时时刻刻提醒他，治水在于时机，攸关天下人性命，当断则断，绝不能优柔寡断，误了江河大事。” “是，大人。”阿古含泪离去。大禹身边只剩一人。这人是刚入选的屠龙壮士袁水。这人竟有召唤风雨的本事。
“久仰大人尊名，小的慕名而来。小的能参加此次屠龙治水大事，真是荣幸万分。”虽说是壮士，袁水其实相貌斯文，举止儒雅，他抱拳向大禹致敬道。
“壮士过谦了。你这般召唤风雨的本事胜过我许多，还望壮士能全力助我除龙斩孽，平息黄河之患。”大禹句句诚恳，没有半句虚言。
“大人放心，小的定当尽心竭力。”袁水面色含笑，只是这个表情出现在此时此刻却实在有些怪异。大禹看在眼中，也并未放在心上，大抵能人志士多怪癖，只要他肯除龙，其他都不重要。
“壮士且先休息，我还有些治水之事要跟敏侬交待，暂且失陪了。”大禹转身欲向屋中走去，却见日光之下，身后投来一个奇怪的影子，非人非蛇，正如人蛇合一，乃是龙的影子！
大禹倒吸一口冷气，回首望去，却见袁水一人含笑望着自己。大禹回过头来，心中难免疑惑：难道是自己压力太大，吓得“杯弓蛇影”了么？
午后阳光灼热，当地居民排成长队送别屠龙勇士队。大禹领着六名壮士奔赴龙门山，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你们先后退，让我来将恶龙逼出来！”大禹双手抡起开山斧，正是“力拔山兮气盖世”，一斧劈开龙门山。脚下裂开一条巨沟，山石崩裂，邪龙飞出。
世间生物大莫过于龙。邪龙高达百丈，全身鳞甲，威风凛凛，霸气十足，又能召唤风雨雷电。龙躯一震惊天动地，无可阻挡者。
“大人，怎么只有八条龙？”壮士蒙特点清数目，不由得警惕了三分。都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已经现形的八条龙实力虽然强大，到底还是有章可循，可那条未现身的龙却不知何时会蹦出来捅一刀子，让人防不胜防。
“既来之则安之。想必还有一条龙贪生怕死，听到我们要来屠龙，早早就逃之夭夭了罢！”另一个壮士韩余如是说。
大禹扫视众人一眼，只见虎峨跃跃欲试，子项略有胆怯，兰七扛着一枪嬉皮笑脸若无其事，蒙特沉稳，韩余漫不经心，还有一人便是袁水——他面色有些古怪，不像是害怕，更像是仇恨，眼角的余光射向韩余，仿佛对他的话颇为不满。
此时八龙一出，遮天蔽日，巨大的阴影乌云般遮住了七人。当一龙策尾横扫过来，山石压塌，林木摧折，好不威武。七人个个身手奇佳，虽是大敌当前，仍能从容面对，起落有度，灵敏地躲避攻势。
“袁水，你登上山顶，驱风雨转移邪龙视线；蒙特，你攀上左侧的火龙，小心它腹部的倒刺；韩余，你的套绳索用来对付白龙的闪电，切莫蛮干，可借力打力，让白龙尝尝它自己的闪电……”大禹说话间，一片燎原之火射过来。七人纷纷闪避，各据一方散开来。大禹还待说话，一股热浪扑面而来，连忙抓住树枝荡离开去。
“兰七、子项、虎峨，你们分别对付蓝龙、紫龙、黄龙。中间的金龙、黑龙、赤龙我来对付……”正说话时大禹在峭壁上一脚借力，飞扑向中间的金龙。
一声声高亢的龙吟之声回荡在天地间，八条巨龙扑腾而来。大禹风里来雨里去，凭着一招旋风斩，持斧劈入其中，凛然正气冲天而起。龙门山上一时金光照耀。
“大哥好威风，我来也！”兰七一杆长枪穿如梭，化成一条白线刺向蓝龙。蓝龙伸爪一拍，在地上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兰七刺中了蓝龙软肋，拔枪夺命而逃。
袁水的风雨咒迟迟未来。八龙死死地盯着山腰的六人。蒙特赤手空拳虽灵活，却根本无法靠近火龙。那炽烈的气焰所到之处无不化成灰烬，便是蒙特皮糙肉厚，也经不住这炽热之火。
韩余被白龙的爪子抵住，又有电闪雷鸣，一根套绳索鞭长莫及，发挥不了作用。
“袁水，快施风雨咒！”子项和虎峨被三条巨龙困住，也捉襟见肘。大禹被三条巨龙轮番进攻，亦是窘迫万分。
终于，袁水儒雅的身影出现在山顶，悠悠道：“是时候了，听我风雨咒。”
几人闻声一震，都全力准备，打算一搏成功，却见漫天风雨未飘向八龙，反而朝着摸爬滚打的六人席卷而来。
“袁水你什么破准头，往龙头上打啊！”蒙特破口大骂，被狂风掀得在地上一滚，又被巨龙一尾巴扫在屁股上，受伤极重。
“哈哈，你们这群蠢货，看看我是谁！”袁水摇身一变，竟化身而成一条精巧美丽的瘦龙。
“你这奸细！”众人皆愤怒，却被九龙合围，困死在龙潭之中。
“大禹，你太不自量力了，想仅凭几个有头无脑的‘大砖头’打倒我们九龙，真是痴心妄想。我今天要让你们全军覆没！”说时瘦龙指挥八龙协力作战。龙啸长吟，吞云吐雾，霹雳闪电，烈火冰花，无所不用其极，将大禹一干人等折磨得死去活来。
九龙得意之余并不想这么快结果了六人，竟开始变幻戏法，如猫捉老鼠般戏弄起六人来。大禹暗中朝五人递了一个眼色，忽然六人各自为伍，向四面八方窜去。
这突然的变化让九龙小小地吃了一惊，不过它们到底掌控着局势，吐出水火将逃路全封死，使得六人无法脱身。
“出来吧！”大禹一声大喊。山上忽然飘出一剑，直指瘦龙脖颈。瘦龙本以为大禹六人已是瓮中之鳖，任他们如何挣扎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哪知身后突然飘出这鬼魅的一剑，令它防不胜防。说时迟那时快，瘦龙连忙施展风雨咒，试图将那剑卷走。偏生那剑在风雨之中歪七扭八，却硬是如游鱼般刺向了瘦龙，而且后劲十足，直刺入喉。剑光一转，任瘦龙有鳞甲护体，也被撕裂开巨大的一条口子，鲜血横飙。
“这是怎么回事？”瘦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没想到大禹在入山之前，早安排一人埋伏在山顶。此人正是第一天来的醉汉。一柄醉剑锋利至极，殷实有力，正适合一剑索命。
只是这瘦龙显然比想象中的要强大，醉汉这一剑并未能结果了它。瘦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极寒的冻雨朝醉汉飘去。这一招气势之磅礴，来势之凶险，扫荡范围之广，都较其他八龙更为强横。醉汉明明避无可避，却仍是不急不缓。只见他醉醺醺的模样，骨头酥软，脚底一滑，竟然缩身而成薄纸片，藏身至龙尾之下，将冻雨全都躲避开来。 瘦龙滴着血与醉汉酣斗几回，奈何醉汉剑法飘逸，滑如泥鳅，瘦龙根本逮不住他。尽管如此，瘦龙还是将醉汉逼到了悬崖绝壁，身后火龙张嘴欲喷出弥天大火。倘若这一前一后一冰一火夹击，醉汉必死无疑。
“嗖——”一箭如乌云中穿梭而来的阳光，焕发着耀眼的光芒，准确地射入火龙的喉口。火气顿时泄露，火龙嘶哑地叫喊几声，轰然倒下。
“大哥，我来迟了！” 射箭者是一年轻人，英武雄伟，气势不凡，曾与大禹在黄河边有过一面之缘，正是当日射瞎河伯左眼的侠士后羿。大禹见识过他百步穿杨的神奇箭法，因而在张贴告示的第一天就想到了他。
火龙倒塌，瘦龙重伤，大禹这边又多了两员虎将，形势一下子逆转过来。八人智斗八龙，直打得天昏地暗，斗转星移。
“坚持住，邪龙快不行了！斩灭邪龙，还天下一个太平！”大禹身先士卒，一手开山斧，一手避水剑，和八龙混战在一起。其余的勇士也各显神通，越战越勇。八龙虽狂，却被这勇士队逼得连连后退，劲力不足，眼看奄奄一息便要覆灭。
“兴风作浪，水淹天下！”酣战两天两夜，八龙气息渐弱，瘦龙深知已非敌手，这样僵持下去迟早要死于大禹之手，故作此奸计，企图以天下人性命来威胁八人。
八龙突然旋转升腾而坠入黄河之中，仰首摆尾而号令黄河之水。众人还来不及阻拦，它们已然掀起一股接天巨浪，向城镇汹涌扑去。“阻止它们！”这一下若是得逞，数万百姓将毙命于此。大禹心急如焚，不惜将手中的避水宝剑掷出。避水剑飞夺金龙龙首，可惜吻喉时已是强弩之末，被金龙轻易磕飞。
“哈哈，你们就等死吧！我要水淹天下，让黎民百姓全都漂尸江海。”伴随着龙族猖狂的叫声，黄河之水扑腾而起。这如万马奔腾的黄河比以往任何一次泛滥都来得汹涌，乃是瘦龙势在必得的一招。
八人傻眼了。他们有把握杀死八龙，但对于这翻卷而起的黄河却是无能为力。此时大禹的避水剑也被金龙磕飞，更没有什么能阻挡咆哮的黄河了。
“难道是我错了吗？”大禹忽然之间迷茫了，自己一心想要为天下之民消除水患，到头来反而引来了灭顶之灾。这一江水冲出去，什么城镇、乡村，全会在瞬间变为乌有。
“大人……”大家本来寄希望于这位治水功臣，可是当看见他同样迷茫的眼神时，都深知弄巧成拙了，没想到杀龙不成，反惹了个天下大乱！
大禹无力地靠在石壁上，悲痛欲绝，满眼都是九龙弄水、潮起澎湃的画面。他痛恨自己为什么没有想到有此一劫，只顾着杀龙而平天下水患，没想过邪龙会反咬一口，置天下人于危难之中。
“爹，我错了吗？”大禹举头心酸地问。可是茫茫苍穹，无人回应，只有滔滔江水滚向人群的咆哮声与人群的哭喊声。
一切都来得太快。方才还暗自窃喜即将大功告成的大禹，此时绝望得快要趴到地上。曾经自己歧视那些一将功成万骨枯的功臣，可如今，自己什么也没做成，反而坑害了成千上万的黎民百姓，这样比较起来，自己岂不是更可耻？
大禹缓缓闭上了双眼，等待老天的惩罚。他终于明白，很多事不是自己尽心就能成的，就如当初劝父亲时候说的那句话，“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自己又陷入同样的困境。何去何从，他不知道。
一道红光自河中缓缓升起，一尾人鱼钻出水面。她缓缓托起一个彩色的光球，举至天空。光球散发出万丈光芒，使得潮水渐渐退去。人们惊得呆住，忘了惊呼，直到瘦龙痛喊“不！”才陡然惊醒。
有过一次教训，大禹绝不容许自己再犯错。八人步步紧逼，使出浑身解数斩杀了八龙。而人鱼也借着光球消退了黄河之水，让人间免受了一次劫难。
“谢谢你！”大禹再次见到人鱼时心中有愧疚，更有感激。
“不用谢我，你应该谢河伯。”人鱼转而又对后羿说，“河伯说他有愧于你爹。他其实是可以改变河水走向的，不过那要耗尽他的元神，化为彩色水晶珠。那时他因贪生怕死眼睁睁看着你父亲被淹死，所以一直有愧于心。今日攸关千万人性命，他知道自己不能一错再错，便化为了水晶珠让我来协助你们。”
后羿看着人鱼手中渐渐淡去的水晶珠，感慨道：“他没有错，他救了全天下的人。”
大禹斩杀九恶龙之后，带领群众凿开龙门，挖通九条河流，历时十年，终于将洪水引入大海，彻底杜绝了天下水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