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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派镇往东,雅鲁藏布江大峡谷骤然收窄,雅江开始深切其中,云层后面隐藏着险峻的南迦巴瓦雪峰。在国际漂流探险界一直有这样的对比:如果把雅鲁藏布江比作登山界的喜马拉雅山,那么,雅江大峡谷内的激流则可比作珠峰。
成功漂流雅江大峡谷成为无数人的梦想。对于水神的崇拜,深深烙印在藏族的习俗与信仰当中。中国当代漂流运动,正是从雪域高原走出。1986年的长江漂流,就是在位于青海格尔木南域——唐古拉山镇长江源头沱沱河拉开大幕。
漂流,曾是人类原始的涉水方式。二战后,一些喜欢户外运动的人,尝试着把退役后的充气橡皮艇作为涉水工具,漂流开始慢慢发展起来,逐渐发展成一项水上漂流运动。
从上世纪20年代起,漂流运动在中国开展,短期内取得了很大的进步。在西藏,因其高海拔,大多数河流都有着天河的美誉,对于喜欢漂流的人来说,在这里漂流简直就是天堂。
而西藏林芝这个中国第一支藏族漂流队——成员全部来自雅鲁藏布江林芝段以及尼洋河两岸的年轻人。有关这支藏族漂流队的故事,不能不从他们的总教练冯春说起。
作为中国第一代漂流人,冯春是中国探险协会会员、中国探险家俱乐部创会会员、中国科学探险协会理事,漂流探险领域的特别顾问。在冯春看来,漂流是最环保的产业。“我们的漂流守护了这里的环境,以最接近自然的方式,向雅鲁藏布江致敬,并能够以此活动,唤醒公众对大峡谷的关注与爱护。”
一个人的中国现代漂流史
在漂流圈,冯春有着很多人难以企及的辉煌标签。1986年为了抢在美国人前面完成长江漂流,他参加了中国长江科学考察探险队。1986年11月25日下午两点三十分,他们驾着两艘红色橡皮艇,在六级大风掀起的浪涛中安然入海——这在当年,堪称是与女排夺冠一样的壮举。
继长江漂流之后,他先后漂了雅鲁藏布江、汉江、澜沧江、科罗拉多大峡谷、雅砻江、云南红河,漂流里程超过一万公里——因此被称为“万里漂流第一人”。
由于长江漂流和之后的黄河漂流事故频发,死伤惨烈,官方长期不再支持漂流活动。1998年,漂流运动有所复苏,冯春参与了雅鲁藏布江漂流,这是一次纯粹民间、自发组织的漂流活动,经费都是队员们自己凑的。
此前曾有过两次挑战大峡谷的漂流。1998年, “中国雅漂队”的勇士们向它发起挑战。他们自雅鲁藏布江源头杰马央宗冰川开漂,历时四十余天的漂流后,最终因多种因素止漂于雅鲁藏布大峡谷入口处的派镇。
2002年2月,以斯科特·林德兰格为队长的多国漂流队,以单人皮筏艇的方式,耗时一个月成功漂流完雅鲁藏布大峡谷核心段(玉松至白马狗熊以下)。此后,这条伟大的江河似乎与漂流探险绝缘,沉寂近十年之久。
冯春说,从某种意义来讲,这是“长漂”的延续。对于很多队员而言,“长漂”没赶上,“雅漂”则不能错过。冯春是这支队伍的副队长兼教练。他在这次漂流中受伤,差点遭遇截肢,最后几经辗转,在成都华西医院幸运地保住了自己的伤腿。
1998年的雅鲁藏布江漂流,让冯春跟这條大江结下了深深的感情。从攀枝花钢铁公司保卫处离职后,生活不太稳定。为此,西藏旅游股份有限公司(下称西藏旅游)给他提供了一个平台。
“有多大的平台就能做多大的事,这好比开了一个驾校请我来当总教头。”冯春开玩笑说, “第一次与企业合作,给了自己很多合作的历练,为未来作为漂流组织与培训者的乙方生涯,打下了坚实的基础。”
老教练遇上了新问题
和有共同探险精神而组建的爱好者漂流队不同,这支漂流队组建的目的非常清晰,就是要训练林芝当地藏族年轻人,能够掌握漂流技术服务于游客——如同夏尔巴人向导服务于青藏高原登山。
对于西藏旅游来说,这也是一张名片,是重要的旅游体验与接待项目。用今天的话说,也可谓是精准扶贫。
“这些漂流队员多是农、牧民的孩子,很多初中甚至都没有毕业,汉语也讲不好。一些队员的基础较差,没有办法,就反复教。三遍不行,按十遍来教。”冯春强调说, “很多时候要反复教。他们不够自信,比较死板。同时,他们的优点是比较纯粹,比较刻苦。”
冯春是老教练了,组建藏族漂流队12年前的雅漂,他就是副队长兼教练,虽然经验丰富,但并非一帆风顺,他时常感叹说, “队伍不好带”。
出于严师出高徒的理念,他的管理风格很严。每天的培训与上学、上班一样,这些早早踏上社会的藏族孩子,一开始也未必都能吃得消,但为了保障队员未来的安全,保障游客安全,他很有耐心,多数队员也都很服管。
渐渐有了一些转机。2010年刚组建漂流队不久,冯春见到一个从巴松措来的新疆大学毕业的女大学生,体格性格都很合适,又是本地人,还接受过良好教育。 冯春很热心地邀请她来漂流队看看,她当时还没听说过漂流,但这么一看不打紧,她也喜欢上漂流并留了下来,在后来的教学中,发挥了不小的作用。
与藏族同龄人交流,还得有当地年轻人的参与——女孩子都能学会的,男孩子自然也不甘落后。
“最重要的是建立起他们的自信。”冯春很欣慰地看到这批年轻人很快成长起来。
观光漂流是安全运动
早年中国的漂流缺乏训练、装备、休整和前期调研,带有悲壮的民族情怀,为了争夺第一个漂流长江的荣誉,当年两支装备简陋、毫无技术的中国队伍,去和美国人竞争。最终的代价非常惨烈——中国人以10条人命的代价,勉强漂完长江。第二年在黄河上,又失去7条人命。 前人的牺牲,是为了让漂流理性和安全。那么多年过去了,冯春认为中国的漂流运动也该成熟了,也该告别草莽而变得更加职业和理性了。“漂不过去就不要漂了。首先要在尊重生命的前提下,再去完成自己的冒险。”
冯春拥有三十多年的漂流经验,他希望把从科罗拉多漂流学到的国际先进漂流技术和经验教授给后人,不想再有人重蹈他们当年的覆辙。
为了漂雅鲁藏布江第一滩——玉松滩,冯春在实地看了三年,观察不同季节的水位、流速等各种水文和天气数据。才最终择时漂了玉松滩,很多危险都可以通过了解去评估和把控。 位于西藏林芝米林县的玉松滩滩长流急,浪峰跌水相连,礁石密集,急弯频繁,江道狭窄,触礁碰石随时可能发生,漂流难度系数在枯水期时为4级,丰水期时为4. 5-5级,漂流难度极高。
“最危险的是初来乍到,一无所知,缺乏经验,却贸然行动”——对于安全问题,他很有自信。仅仅一个多小时后,他们就成功完成玉松滩的漂流。这次漂流创下了人类第一次以多人漂流艇成功漂流大峽谷第一滩的壮举。
观光(旅游)漂流都是短距离漂流,几个小时的体验,不存在补给问题,也不会选择过高难度的河段。有一次冯春不在,队员们放松了警惕,发生过一次翻船。
在巴松措下游的巴河,为游客掌舵的队员在过湍流石罅时失去平衡,水瞬间漫过橡皮筏,又撞上巨石整体翻进水中。
好在翻船时如何自救,如何救游客,冯春都手把手教过。队员按部就班操作,并没造成更大损失。这次由于有游客,原本更应小心。冯春至今讲起来仍有些脾气,无论如何安全是第一位的。
“能够以时尚、健康的漂流运动方式,与相伴自己成长的雅江亲密接触,无疑是对母亲河的最好回应。作为一名漂流队员,作为一名新时代下的藏族青年,我将长久地以此为豪。”主力队员雍周说。
“万里漂流第一人”冯春:以最自然的方式向雅江致敬
西藏人文地理:众所周知雅鲁藏布江生态脆弱,如何平衡商业漂流开发和脆弱的生态?
冯春:漂流是最环保的产业。漂流只是借着水流,码头都不需要动,漂流还可以守护生态。给你讲个最生动的故事,以前在尼洋河会有电打鱼等行为,通常捕鱼抓大放小,才能维持生态可持续,这些都是野生鱼,电打鱼对环境是毁灭性的。
藏民的漂流队员对此都很痛恨。尼洋河是林芝市的母亲河,他们从小在这里伴着不息的湍流长大。我们玩水的人,对于自然环境也很敬畏,我就带着他们去追,他们都是小木船,我们的船好装备也好,专业素质也高,后来就再也没人敢来电鱼的。我们的漂流守护了这里的环境。
漂流是最环保的产业,以最接近自然的方式向雅鲁藏布江致敬,并能够以此活动唤醒公众对雅江大峡谷的关注与爱护。
西藏人文地理:这些藏族漂流队员的家庭是否支持?
冯春:通常对孩子的工作不会很反对,对教练信任也热情,我时常去队员家里聊天,一起吃饭喝青稞酒,关系融洽。有队员就是当地村长家的孩子,得到村民不少支持。
2011年春漂大峡谷第一滩时,漂流队员家长甚至全村人一早就起来,在村口朝着大峡谷方向煨桑祈福。想起当年漂流长江和雅鲁藏布江时的同伴们,多遭家人反对。对于队员家庭的支持,我很感动,他们很简单朴实很纯粹。
西藏人文地理:如何解决漂流队的装备?譬如船、健身器材等?
冯春:因为漂流属于西藏旅游的旅游项目,作为公司名片,公司给予了高度重视。时任总经理的苏平来到林芝首先就见漂流队,我直接找他支持健身器材,很快价值十几万的健身器材从拉萨拉过来给我们用。这跟我们雅漂自己要漂自己筹钱很不一样。
我们的船和装备都不错,不过一开始条件比较艰苦,很多设施在建,队员们都能理解,也能一起吃苦,我们是一起干事业的,不在乎这个。
我在雅江组织藏民漂流队,最重要任务就是带起一支队伍,让他们自己能够接待游客。队伍形成我就开始了自己的下一站,2012年5月只身去了新疆喀纳斯在当地做总教练。
有队员后来跟着我一起去青海玉树,筹办玉树漂流世界杯赛,我们之间形成了很深厚的感情,林芝我还是经常要回去的,看着他们的成长我也很高兴。
西藏人文地理:当地民众如何看待与理解漂流,譬如河流与信仰的关系?
冯春:藏族对水的观念是敬畏,漂流的起源也是与藏族用来渡水的牛皮筏有关联的。我就时常鼓励他们这是男子汉的运动。
我从漂流的起源和发展开始,给他们讲漂流很潮很国际化,有全球各地的爱好者和漂流文化,也有稳定的游客需求。在最为原生态的西藏漂流,对游客来说会有独特的吸引力。
后来带他们在成都都江堰参加了2011年的国际比赛,通过这次活动,建立起对漂流这项运动的职业认同和荣誉感,藏民对漂流有个逐渐接受的过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