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北京土著的卤煮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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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于历史的沉淀,对于北京的饮食和风俗来说,南城在时间汇聚的河流之中扮演着不可超越的角色。我在南城的胡同里长大,从小耳濡目染,自然也造就了我对这些风俗与饮食的特殊偏爱。
  还没会跑的时候,家里大人就会牵着我,让我捧着一个锅,走到离家不远的一个小饭馆,排队买一锅卤煮,一家人一块儿吃。卤煮,是北京人对它亲切的叫法,其实人家的全称应该叫卤煮火烧或者是卤煮小肠。我从小叫习惯了的,是卤煮小肠,而最顺嘴的,还是卤煮两个字,显得亲切。

卤煮,陪伴我整个童年


  在我的印象里,那個时候卤煮店还没遍布大街小巷,只有南横街的燕新饭馆那口大锅里才煮得出来——当然,作为小屁孩的我,也没去过太远的地方。当时的燕新饭馆里面,买卤煮的人不是特别多。虽然也会排队,但不像今天,去个稍微有名点的卤煮店,就得等着人家翻桌儿赶紧落座,不然连站着吃的地方都没有。


锅中的自制卤煮

  我记得,进了饭馆的大门,里面零散摆放着几张方桌,桌子边散落着一些半高的方凳,都磨得油光瓦亮。大堂靠里的位置是一个灶台,台子包着白瓷砖——这在当年来看已经十分讲究了。灶上支着一口大锅,就像是农村做饭的那种柴锅,里面煮着肠子、肺头、火烧、五花肉和豆腐泡,离老远就能闻见那种猪下水、猪肉混合老汤后散发出的特有的香味。
  买卤煮得在柜台交钱拿票,小票上写着自己点的餐,然后到灶台前交给厨子,他会按照你写着的内容,熟练地从热锅里提溜出几截小肠、几块肺头、五花肉、豆腐泡和几个火烧,然后再用一把看似很锋利的菜刀,飞速将所有食材切成小块或是短段儿,放进碗里或是食客自己带来的锅里,再把一大勺浓郁的汤头浇到食材上……辣椒油和醋蒜汁自己爱放多少放多少,随心意别浪费就好。然后,食客要么坐在店里吃,要么就端着一锅卤煮往家走,到家了趁热解馋去。
  可是过了几年,那个国营的燕新饭馆不知道什么原因,就只经营早点了——只有炒肝、包子、豆浆、油条。卤煮搬到了街对面路南一个胡同把口儿的小饭馆里。还是原班人马在经营,味道依然好吃,对我这个吃着卤煮长大的孩子,还是那么有吸引力——这家老店从燕新饭馆时代起,就是“小肠陈”第三代传人陈玉田老先生亲自主刀操持着,那味道,吃一次就忘不了,总会想着下次再吃。


自制卤煮火锅

  20世纪80年代初期,家家都不富裕,家长挣回来的工资,基本只够支付日常开销。虽然一碗卤煮没几个钱,但在那时候,对于我们这群爱吃肉的孩子来讲,吃一次也算是挺美的一件事儿了。当时我还在上小学,老妈每天接送我上下学。胡同把口儿的卤煮店就在我每天上下学的必经之路上。我算是个标准的吃货,当然不可能对每天都能闻到的香味置之不理——那绝不是我的风格。我会用商量的口吻去问老妈,能不能吃一碗?老妈一般都会带我走进那个小饭馆,要一碗卤煮,看着我吃完。现在回想起来,虽然还能感受到味道的绝妙,但更多想起的,却是心底的愧疚。确实是年少不懂事,虽然只是一碗简单的卤煮,我却没有一次会想起让老妈尝上一口,完全是自己独吞了……
  我也吃过几次“不着调”的卤煮,到现在还记忆犹新的,是在上高中的时候在龙潭庙会吃的那一碗。庙会的小吃很多,最早,味道还算正宗,但记不清从哪年开始,逐渐地这庙会上小吃的味道就变了——价格越来越高,然而味道却像是“闹着玩”一样,每况愈下。对于其他的庙会小吃丧失了信心的我,在饥饿之中,选择了一碗卤煮。可我那次在龙潭庙会,实在是饿坏了,才“矬子里拔将军”买了一碗卤煮充饥。那碗“卤煮”15块钱,挺小一个纸碗,盛着两三块红红的肠子、一片肺头、四五块骰子一样大的豆腐泡,还有比豆腐泡大一丁点的没煮透的火烧,最明显的就是在满是清汤的小碗之上,漂着很多香菜……我从卖家手里接过碗的一刹那,生生忍住了把这碗杂碎泼他一脸的冲动——要不是因为大过节的不想找事儿,我很可能会揪着他和他聊聊人生跟操守。
  我终究没忍住,问卖家:“这是卤煮吗?”他理直气壮地跟我说:“对啊,卤煮火烧,老北京特色小吃。”操着我半懂不懂的口音,觍着脸告诉我这就是老北京特色小吃。不知道这人自己有没有正经吃过卤煮,居然就敢在这儿大张旗鼓地卖——这不是在砸“老北京”这块招牌是什么!这种问题,不光在北京,各地都是一样,尤其是像卤煮这样的吃食,不太可能制定出统一的行业标准——做成什么样,完全在商家的良心和手艺。

卤煮,简约而不简单


  一锅卤煮,伴随了我的整个童年,一直到了现在,以后也不可能缺了它。因为早已熟悉和习惯了那让人不能自拔的味道,长时间不吃的话,必然会十分想念。您还真别瞧不起这一锅猪下水,用现在人们比较爱说的一句话来总结一下,就是——简约而不简单。
  肠子必须选用猪小肠,大肠过于肥厚和油腻,而小肠更容易酥烂软糯,吃多了也不会觉得油太大。肺头必须煮到没有异味,切出来片片都是卤煮老汤的香味。有些人平常对猪肺这个东西不是很接受,但换在了卤煮里面,却总能“迎难而上”吃得风生水起。豆腐泡,以前应该是用肠子油炸的,现在很多店里用的是什么,我就不清楚了。小的时候,经常在上下学的路上,见过卤煮店门口,很多穿着白上衣的服务员和大师傅坐在饭馆门前,把猪小肠翻过来进行清洗。他们洗的时候应该是在水里加了醋和碱面,以便能彻底清去秽物。而另一边的大盆里,会盛满从小肠里挑出来的肠油——这就是用来熬油炸豆腐泡用的。虽然这种油味道大了一点,但是用它炸出来的豆腐泡,用卤煮的老汤煮出来之后,味道更浓郁,不像素油炸好的豆泡那样寡淡。   还有,卤煮里面的五花肉,吃起来一定要软烂而不油腻,对炖肉技术的要求比较高。一口大锅,把生肉放进去,猛火煮个通透,然后换成小火慢慢咕嘟着,几个小时,肉质必然酥软绵烂,不会有半点油腻之感。就连不爱吃肥肉的人,吃上几口一般也没什么问题。说白了其实就是煮的时间一定要长,要下功夫——如若不然肥肉会回生,嚼起来有咯吱咯吱的口感,还很腻,十分不爽。当然了,前面说的小肠、肺头和豆腐泡,同样是需要这些时间的,不然确实就不入味,吃起来没什么意思。只是,这几个小时的时间,如今的商家,却没有几个愿意付出了,心不静,无法用心去做吃食的时候,做出来的东西八成也好吃不了。
  卤煮之所以叫卤煮小肠,是因为里面有小肠;它还被叫作卤煮火烧,是因为里面必须还有一块块煮得汁液浸透但不沾牙的“死面兒”火烧。“死面儿”火烧,是北京人赋予这种专用于卤煮的火烧的“称号”——别的地方是不是也这么个叫法,我没有实地考证过。“死面儿”火烧的做法,相对于烙饼和其他火烧来说,略显有些特殊。面要和得硬一点,然后在案板上擀成圆墩儿形。“死面儿”火烧不像其他的饼和火烧,“层儿”越多越好吃,越能证明师傅手艺盖世无双。它就得不要“层儿”——从里到外,就这么一层。上饼铛烙至两面略微出现焦黄的时候,火候就差不多了,然后从饼铛上取下来,略略放凉后,放进煮好了小肠、肺头、五花肉和豆腐泡的锅里一起煮。煮“死面儿”要有耐心和细心——时间短了,火烧外面软了,里面却没进味儿;时间太长把火烧煮烂,吃起来粘牙。


卤煮里的各种必备食材(自制)


伪卤煮

卤煮,堂前燕飞入百姓家


  这一碗让众多老北京“鬼迷心窍”的猪下水,是如何在这片土地上出现并且风靡起来的呢?这一说,就需要把时间后退到了几百年前,而且,人家最初的时候,多少还沾着“皇家”血统呢。
  据记载,1780年左右,乾隆皇帝到江南微服私访。其实我估计也就是乾隆又怀念起了江南的美景和美食,忍不住了,从紫禁城里走出来,到各地去走走看看。说是微服私访,但肯定不是我们在电视剧里看见的那样,带着个丫鬟跟太监,再加上一个功夫还没自己好的保镖就出宫了……即使是微服私访,也需要很多人的队伍、随从,而且普通客栈是不能住的,一般要住行宫或者是当地官员的家里。这一次到扬州,乾隆就带着自己的私访队伍,住进了扬州官员陈元龙的家里。
  陈元龙的府上有个厨子,叫张东官,其手艺很得乾隆皇帝的赏识,尤其以一道苏造肉打动了皇帝的味蕾,颇受皇帝的称许,并最终被带回了紫禁城,做了御厨。这苏造肉也确实讲究,是精选五花肥里瘦的上等猪肉,配以野生丁香、甘草、砂仁、桂皮、蔻仁、肉桂等香料烹制出的一道菜。春、夏、秋、冬四季,香料分量还会随之变化。吃起来肥而不腻,口感软糯酥烂,咸香适宜,回味无穷。
  后来,苏造肉流传到了民间,老百姓对这道菜也是喜爱有加。但是这道名菜,在民间却没有被大面积扩散,很长时间只是在一小部分人中流传盛行。原因说出来可能会让人难以相信:不是因为不好吃,而是因为做苏造肉的主要原材料——五花肉太贵了,大部分百姓消费不起。所以,就造成了苏造肉不能让更多人大快朵颐的尴尬局面。
  于是,开始有人仿造苏造肉的做法,用便宜的猪头肉代替了当时价格昂贵的五花肉,同时还加入了价格更便宜的猪下水。没想到的是,这种用猪头肉和猪下水做出来的“苏造肉”,竟然在老百姓中大受欢迎!当然,这样做出来的“苏造肉”,更多的还是为了让人们解馋,如果想抓住更多的主顾,就需要在解馋的同时还能解饱。于是,火烧也就顺理成章地被加入一起“卤煮”了——老北京最地道的风味吃食卤煮小肠由此横空出世。
  据说,那位想起来用猪头肉代替五花肉,并且在苏造肉里面加入猪下水和火烧的“大神”叫陈兆恩,是卤煮的创始人,也是小肠陈的第一代掌门人。北京城那么多真的、假的卤煮店,哪家最正宗最好吃,这是个比较主观的问题,我不敢妄下结论。只能说,吃了这么多年、这么多地方,我个人觉得最香的,还是小肠陈。

卤煮,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当然了,作为一个爱吃的人,一种自己吃了几十年的东西,如果未曾亲手做过,那是不可能的。说实在的,不管是正宗的还是不正宗的,外面的卤煮,价格越来越高,内容却越来越少。举个极端点儿的例子,我吃过的某家卤煮,25块钱一碗,零星几截儿小肠、少得可怜的肺头、几片豆腐泡,就连火烧都比以前小了不少,五花肉就更别提了,早没了踪迹。相比之下,还是自己做起来比较实惠。
  做卤煮必须得用小肠才是正经。小肠比大肠要细一些,颜色深一些,褶子少一些,超市和自由市场一般都能买到。如果不愿意出门去买,很多电商也能送货上门。小肠先用清水洗一遍,然后整根下锅,加入整块的肺头一起煮。我一般都是从稻香村买人家已经弄熟了的肺头,回家再卤煮一下,总嫌新鲜的回家拾掇忒麻烦。锅开了之后,撇去煮出来的沫子,把提前用白汤煮熟了的带皮五花肉也放进来,在锅里加入黄酱、豆豉、酱豆腐、葱姜蒜、大料、盐,各适量。爱吃颜色深的,可以再放一点老抽,根据自己口味决定即可。盖上锅盖小火咕嘟着,得煮几个钟头,慢慢熬。然后,放进豆腐泡——最好是自己炸的,口感脆实,吃着也比较放心。最后,把烙好的火烧整齐码进锅里,煮到能用筷子扎透火烧,就算是大功告成了。
  先从锅里捞出火烧,放到案板上,用菜刀在火烧上面切一个“井”字,放进大碗里,然后再从锅里捞出小肠、肺头、五花肉和豆腐泡。小肠切细段儿,豆腐泡和五花肉都切小片,肺头切碎块,切的时候多用刀剁一会儿(不过不要碎得太厉害),这样可以使血管筋脉断得更彻底,口感会更好。
  把切好的食材和火烧放在一起,然后用大勺从锅里盛一些汤,浇到碗里。汤不能少,不然吃到一半儿就会感觉很干,味同嚼蜡;也不能太多,多了就会把食材泡得过于浮囊,失了嚼劲儿。蒜拍碎,用米醋泡上,做成醋蒜汁,浇到碗里。个人建议多浇一点,让卤煮爆发出最佳的口感,会觉得更香。放辣椒油得看自己口味,搁多少都行。现在外面卤煮店大多都会直接给食客加点儿香菜,我从来不放。不仅我,身边吃卤煮的老北京人,基本都不加——有了香菜,会让卤煮本来的香味失去很多颜色。
  得,这就算是齐活了。接着您就甩开腮帮子可劲儿吃吧!干的吃完了,稀的也别糟践了——卤煮汤可以直接喝(只要您别弄太咸)。酣畅淋漓地吃完一碗卤煮,喝一碗酸中带辣的浓汤,会很解腻,特别香,让人心生满足。可以说,一碗卤煮,没有任何可以糟践的地方,盆儿干碗儿净,才是吃卤煮的最佳境界。
  我在国外待的那段时间,最馋的就是卤煮。别说卤煮店,就是卖小肠的都没有——我连肉联厂都去过了,原因是他们不吃猪下水。最后,我在一个亚洲超市里见到了大肠,于是赶紧买回去,配合着肥肉和自制的火烧、豆腐泡煮了一锅。虽然少了肺头,用的是大肠,但还是觉得浓郁芳香、好吃解馋。这应该就是一个北京人的卤煮情结,一种从小到大,掰不开扯不断的,对家乡味道无比执着的情结。
  每当端起那一碗飘着香味的下水,我都会回想起那些一家人坐在院子里吃东西的日子。家中的小院里,花盆鱼缸摆满院子,听着鸟叫,闻着花香,看着鱼游。盛夏黄昏的槐花,会在不经意间悄然飘落到院子中的饭桌上,白酒的芬芳在院子上空缭绕,几双碗筷,拍个黄瓜、拌个西红柿、炒个麻豆腐、炸个花生米,一锅搭配着猪下水的火烧,在锅里冒着蒸腾的热气……
  (编辑·张子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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