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义路左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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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睡了多久
  醒来时
  已经是另外一天的早晨了
  生活就是这么平常
  有的故事没有悬念
  却动人心弦
  阿绿发觉
  一封有点潮湿的浅蓝色的长信
  躺在自己的心里
  不用看就知道
  这是才妙的颜色
  
  在林义路左转的街角,信筒阿绿靠在树干上,一次车祸把他弄成了这样。
  要不然,尽管他已经服役60年了,还是会好好地站下去的。
  那是一个信筒最起码的尊严。
  但是现在,本来就斑驳的油漆龟裂后,透出暗红的铁锈。
  阿绿老了,要不是还有一颗战士的心脏,恐怕他真的会倒下去了。
  阿绿认得常来这儿放信的那些人,有少女才妙、老先生帽子、长个儿眼镜……他总是凭着自己的感觉给他们起名字。
  有了他们,阿绿觉得自己还可以活很久很久呢。
  这是一个多好的世界啊。
  因为一些小东西,包括小孩儿,这个世界才出奇的完整。
  阿绿经常笑呵呵地看着小孩子从身边走过去,有时,也会有小蚂蚁在老树底下忙来忙去地搬东西,真忍不住想和他们打招呼呢。
  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只是一小会儿,这么沉重的问题,阿绿从不愿意多想。他是个直来直去的人,不像那个浑身鲜绿刚刚上岗的大头兵,瞧他那一副思想家的派头。
  他们并不交谈,这是邮筒们的纪律,守口如瓶是邮筒军校的第一课。所以,邮筒们终生不能讲话。偶尔,新战士会朝这边望上一眼,阿绿就使劲地挺挺腰,虽然整个身体右侧都已经变形,“可我的心脏还结实着呢”。
  邮筒们是用心脏工作的,其实,人们一点儿都不知道,连天使们的心都没法和他们相比。邮筒们一生传递的消息有多重要,天使有时也做不到。
  所以,小孩子们在看人的时候,可千万别光看外表。
  要是人人都知道这个道理就好了,就不会有许多让人难过的事情发生了。
  就是在昨天,天气还是那样的好,五月的槐花那样香,蜜蜂和蚂蚁们也都像往常一样一边玩儿一边忙,就在这时,一个男孩子大老远地朝老邮筒跑过来。
  其实,自从新战士站岗以来,人们已经好久不来找阿绿了,谁会把那么重要的信投在一个快报废的老邮筒里呢?空等的阿绿几乎失去所有快乐,也失去了身为邮筒的所有自尊。他常在夜里暗暗叹气,但每天早上却对自己说:“嘿,老家伙,加油啊?选”
  这不,在这美妙的五月早上,这个男孩真的飞快地朝自己跑来啦。
  “过来吧,孩子,过来,可千万别跑新邮筒那儿去啊。”
  老邮筒听到自己的心“怦怦”地跳着,他有点得意又有点紧张。
  偷偷地向新邮筒扭头望去,却发现那个家伙正在又焦急又担心地打着莫名其妙的手势哩。
  没等老邮筒明白,男孩已经到了跟前。
  许多坏事情发生前都有预兆,但对于不那么敏感的人来说,就经常显得突如其来。
  长个儿眼镜和老先生帽子把老邮筒扶起来时,那个小孩子还在失望地探头看老邮筒刚刚被踢裂的肚子,“嘿,原来是个废物啊,还以为是垃圾箱呢。”他拎着他的果皮袋在五月的好天气里若无其事地掉头走开了。
  就是这样啊,我们无意间做的某件事情,有时却改变了另外一个人的命运。
  现在,我们的老邮筒已经完全残废了。
  就像是一个俗套,坏事情总是接二连三。
  进入五月末,这个北方小镇忽然开始了沙尘暴天气。
  整个城市都淹没在一片昏黄当中。
  人们互相安慰:没关系,反正夏天就要来了,下场大雨就舒服了呀。
  夏天就要来了。
  “夏天,唉,”老邮筒伤心地想:“对于一个不被需要的人来说,时间又有什么意义呢?”
  现在,斜靠在树干上的阿绿有些孤独,心里空荡荡的,没有一封信,只有一些刮进来的沙子以及一两片破纸。这样,他只能开始回想60多年来每一双手的温度和每一封信的重量。
  如果邮筒们可以说话,那他们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了不起的故事家。
  “瞧,我这一辈子从别人的信里学会了多少东西啊。”
  甚至,在18岁时,阿绿还为一封很长的家书流出一滴眼泪。
  一般说来,动物和植物们天生就有感情和自己的语言,而器物们往往都是后天获得知觉。人们只知道时间是最宝贵的东西,可在器物们看来,哪怕在这个世界上只待一小会儿,能有知觉和感情才是天大的幸运。
  阿绿在五月的沙尘里一边想着心事一边沉沉地睡着了。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时,已经是另外一天的早晨了。
  生活就是这么平常,有的故事没有悬念,却动人心弦。
  阿绿发觉,一封有点潮湿的浅蓝色的长信躺在自己的心里。
  不用看就知道,这是才妙的颜色?选
  虽然老邮筒还是空荡荡的,可毕竟这是一封长信。
  他知道这些信的内容。每一个老邮筒都有这个能力。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秘密,通常连邮筒们自己也装作不知。
  一个战士是不可以总被感情所左右的。
  而那些信里,有着世上最让人感动的话。
  能把这些话认真地写在纸上,找一个最喜欢的信封装好,然后贴上一枚小小的邮票,再小心地投进邮筒,想想看,这得花多少心思啊。
  
  林义路的街景变幻着,由绿色转换成金黄。一树一树的阳光。
  阿绿抱着那封浅蓝色的长信有时醒着有时睡去。
  有时,他真的就要倒下去了,可是树干拼命地撑着他的右肩,不让他倒下去,阿绿尽量地托着长信往心底放,他真怕它轻轻一滑,就会从破损的铁皮口摔出去。
  而每当邮差从他身边走过的时候,他都努力地朝他打着手势。
  
  没有人知道一个老邮筒的心情。
  现在,树的叶子都落净了,像一个脱了袍子的老人,安详地入睡了。
  明年春天,这棵树还会再生一次,每一片绿叶都是新的。
  阿绿却不能,器物就是这样,他们只有一生一世,不能生生不息。
  
  所以——
  小朋友,要是你偶尔去了林义路左转的街角,或者正巧遇到林义路的邮差,一定要告诉他们这个故事。
  说不定,老邮筒和那封长信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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