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我们木质的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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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枷诵


  1
  我听见清晨在窗口盛开,昨夜攀出院墙的
  忍冬草
  带着洁白的花冠,走在低垂的小溪
  所有尖锐的,或圆滑的石头,化作了鱼群
  又在泛青的脊背长出翅膀
  你要到哪里去呢?
  当你的亲人,将床榻移出久病的房子
  一只黑嘴雀的喉咙猛然烧了起来
  你在一堆一堆星火中,伸出左手
  抓住了一条根须
  2
  你拼了命地,不让自己飞了去
  这渗了太多白的梯子
  沿着刺枣树伸进你的脚踝
  你听见风,隔着皮肤不停地拉扯
  你想到在松树林锯条木的父亲
  他的头顶升着淡淡的雾
  母亲还在堂屋祈祷,以她的神明
  天井的苔藓快要爬满她的手臂了,她浑然
  不知
  你偶尔看一眼,玻璃里的人
  三十年了,微笑从未变过
  3
  春天的湿气灌满你的脉管
  花朵是甜香的蜜浆
  在树上涌动,在草叶间涌动
  鹧鸪的啼叫在越来越翠绿的肉身窜来窜去
  你看着一朵云发呆,在遥远的浔郁平原
  一棵棵甘蔗抽出尖齿,一株株水稻排好兵阵
  你为这将要被分食的冷感到宽慰
  4
  雨,此去十年,五十年,或更久
  现在由熏黑的屋顶发出回音
  你无从理解一段椽子的密度
  像无从理解现时的指节
  那不属于你的十棵植物
  此刻正迎着风
  在黑白键上灵活地弹跳
  5
  阳光与树影之间,一张被人丢弃的报纸
  日期已经模糊,只剩木质的气味
  像游客。你庆幸,不用再作任何辩解
  为时代中的父母,为从未消失过的星辰
  现在,你的手掌上,一张报纸以透明的薄片
  又将回到你的身体
  6
  像迎接众神,你把身体,往前倾斜
  一只蚂蚁缓慢地爬行
  把一截枯枝视为可攀附的桥梁
  你静静看着,那随时会被风折断的腰肢
  你从它的无知,看到了幸福
  在没有任何新意的春天
  在苦楝树战果的骨架中
  在一只黑嘴雀刚刚掠过苍凉的水田

开放


  抓住绳子的手和被缰绳套着的脖子



  说不上哪个更想获得自由
  现在他们是平等的
  水牛甩着尾巴吃着青草
  哑巴平躺着,嘴里衔着青草
  这种平静会从十月底维持到明年的二月初
  南方的冬天,太阳长满绒毛
  风也是温顺的,他们懂得内敛
  就像哑巴,从不用人间的语言骂一头牛
  到了四月和五月,哑巴会把手上的绳解下来
  一头牛对另一头牛献媚,求欢
  他觉得,那样远远看着便好
  把头埋进青草间,喊不出名的小花抓着耳朵

风的碎片


  河滩下吹过的风,草垛上吹过
  稻田和果园
  我也愿意它们这样经过我
  没有形态,不讲秩序
  在六月。饱满,壮硕
  挥镰的是我二哥
  多年前是父母
  不大记得他们的模样了
  但我记得风
  沙沙地吹
  呼呼地吹
  在金黄的浪中
  如果不是弯腰收割水稻
  风是无法撼动他们的

九月的村庄


  一早,一只公鸡占领了墙头
  它鲜红的脸,颈脖
  颈脖下一圈黑到发亮的羽毛
  我不知道我该怎样绕过去
  而不惊扰,这美好,雄性的时刻
  田垌已怀孕的禾苗,露珠早布下棋盘
  我喜欢这刻吹过来的风
  吹过昏沉的屋脊,
  滴滴答答
  无数棋子落下
  皆与你我无关

渭河边


  暮色中。母亲的脸让我看到秋天
  讓我想到冬天
  让我想到大旱那些年
  春水迟迟不来
  她面向着瘦下来的渭水,远处的平原
  再远些是潼关,风从潼关刮过来
  收后的玉米地,被风推倒的玉米秸秆
  现在和用刀砍倒的一样
  看不出她曾经失去过孩子
  只有风刮过时,她的衣服鼓鼓的
  但又显得那么平静

木头人


  被追上的人要停下来,保持一个姿势
  等待玩伴来营救
  等着等着,玩伴都四散了
  只有哑巴还在乡下
  十年这样,二十年后还是这样
  编篾织箩,下地种庄稼
  哑巴出山那天,玩伴都赶回来
  对着棺木各敲了一下
  从此哑巴便可以开口说话
  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原载《广西文学》2021年第9期
  责任编辑:蒋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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