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金迷案

来源 :今古传奇·单月号 | 被引量 : 0次 | 上传用户:netwanderchf
下载到本地 , 更方便阅读
声明 : 本文档内容版权归属内容提供方 , 如果您对本文有版权争议 , 可与客服联系进行内容授权或下架
论文部分内容阅读
  知己红颜情他许,多情贝勒独徘徊。
  一代天骄登汗位,无敌八旗虎出山。
  逼后宫,杀间谍,夺大位,剑横指。
  铁血多情,方为英雄;柔情似水,才是佳人。
  有人说,英雄的事业在于征服世界,征服女人,努尔哈赤也不例外。自从娶了阿巴亥后,他在阿巴亥身上仿佛第一次知道了女人的滋味。有时,面对眼前扭动着的胴体,他甚至怀疑,这是一个二十来岁的少妇吗?他觉得,她就是一只雪山白狐,是一只会呻叫的山里女妖,有他从没发现过的美丽和风情。
  英雄的马蹄,被女人的裙带所牵绊。
  因为这样,阿巴亥遭受到了衮代的训斥。
  衮代是努尔哈赤的大妃,她来时,是一个上午。努尔哈赤出去了,当时,他最信任的儿子皇太极匆匆赶来告诉他,有要事向他禀报。
  皇太极只是对他耳语了几句,努尔哈赤脸色一变,一挥手,一言不发地走了。皇太极对阿巴亥点了点头,随后也匆匆而去。
  努尔哈赤刚走不久,衮代就闯了进来。在宫中这么多年,阿巴亥已经懂得宫中的礼仪了,她忙上前恭迎道:“大妃安好!”
  衮代不说话,撩了她一眼,“嘁”的一声笑了,说:“骚狐狸。”
  阿巴亥一愣,站在那儿,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竟惹得大妃如此大动干戈,杀上门来。
  她赶紧请衮代坐,衮代一摆手,说:“免了。”然后,她拖长声音道,“汗王就是因为被你缠着,最近才不出宫理事的,是吗?”
  阿巴亥轻声道:“汗王说最近没什么大事。”
  衮代再次“嘁”地笑了,说:“没事,就整天陪着你吗?”
  阿巴亥脸一红,不知如何回答。
  衮代觉得,阿巴亥不回答是有意怠慢自己,于是吩咐身边的侍女代因扎:“站着干什么,掌嘴。”
  代因扎一愣,期期艾艾道:“大妃!”
  衮代一拍桌子,瞪视着代因扎。
  代因扎忙“嗻”了一声,转过身,一步步向阿巴亥走去。阿巴亥流着泪,闭上眼,她在等待,等待着代因扎的巴掌。
  代因扎的巴掌还没举起来,努尔哈赤就气冲冲走了进来,看到代因扎的样子,他吼道:“代因扎,你想干什么?”
  代因扎忙放下手,低头道:“大妃让掌嘴。”
  努尔哈赤这才注意到衮代,注意到一脸委屈的阿巴亥,于是厉声质问衮代:“掌嘴?你准备掌谁的嘴?”
  衮代觉得,自己再不说话恐怕不行。近几年,随着自己年老色衰,地位已经一天不如一天了,尤其是那个孟姑,仗着比自己年轻,根本没把自己放在眼里。就在自己防不胜防时,又来了这样一个骚狐狸阿巴亥,竟然让汗王从此对自己不理不睬,形同无物。
  她不能默默忍受,她要拿出大妃的权势,让大家知道,无论什么时候,在这皇宫里,自己是大妃,是正妻,掌管着宫内的一切。
  于是,她大声回答道:“是我让掌嘴的。”
  努尔哈赤眼放冷光,望着兖代。
  衮代眼圈一红,用手绢擦了擦眼泪,说:“汗王,她应当爱惜你的身体,应当劝你以政事为重,而不是贪图床笫之欢,对这样不明事理、不知轻重的妻妾,作为大妃,我管她难道有错吗?”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说:“她不明事理,不识轻重?如此说来,你就懂事理、明轻重啰?”
  衮代默默不答。
  努尔哈赤一拍桌子,吼道:“你说啊!”
  衮代硬邦邦地道:“当然。”
  努尔哈赤在房内徘徊着,突然冷笑一声,喊道:“来人,将衮代赶出宫去,本王要将她废为庶民。”
  努尔哈赤此语一出,宫内顿时一片寂然。
  阿巴亥愣了一下,“咚”地跪下,连连哀求道:“汗王,请收回成命,别为了妾身,赶出大妃。”
  努尔哈赤一把拉起她,长叹一声,没有说话。
  原来,衮代失宠之后,心中愤恨难平,竟然产生了一种报复心理。她想,你努尔哈赤既然嫌我人老珠黄,不待见我,那我为什么不为自己留一条后路?衮代别无所好,唯爱金银珠宝,所以,她利用大妃的身份,将宫中的财宝悄悄偷走,一件一件偷入自己宫中。谁知这件事情早已被努尔哈赤掌握。
  努尔哈赤道:“衮代必须受到惩罚。”
  衮代愣了一下,随之大哭起来道:“汗王,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努尔哈赤冷冷一笑,望着衮代,一言不发,整个宫中一时静得连一根针落下来的响声都能听到。
  许久,衮代似有所悟,心中一惊,遂对代因扎道:“你去给我拿一件袍子来。”
  代因扎答应一声,转身准备离开,却听努尔哈赤道:“此时回去恐怕已经迟了。”
  衮代让代因扎回去,是想让她把那些偷窃来的东西赶快藏起来,现在被努尔哈赤一语道破,她站在那儿,一时之间既尴尬又羞愧。但是,她仍然不是特别害怕。她想,自己是堂堂的大妃,拿一点儿东西怎么了?赶出宫废为庶民?笑话,有汗王的大妃被赶出宫的先例吗?
  时间在一寸一寸地溜走,大家的心,都紧张得快要跳出来。
  过了一会儿,努尔哈赤的亲兵将领匆匆跑来,弯腰行礼。努尔哈赤问情况怎么样。将领回答,按汗王的旨意,东西已经抬来了。
  努尔哈赤一声冷哼,挥了一下手。
  那个将领跑出去,不一会儿,一队士兵抬着一些箱子和柜子走进来,摆在大厅上,分成一列。
  衮代一见,脸色煞白。
  努尔哈赤望了她一眼,问道:“知道这是从哪儿来的吗?”
  衮代不言,依然低着头。
  努尔哈赤见了更怒,进逼一步道:“知道是什么东西吗?”
  衮代抽泣起来,“咚”地跪下,她知道,此时争辩已毫无价值,只有哀求努尔哈赤高抬贵手,放过自己了。努尔哈赤不说话,让人把箱子柜子打开,里面有金银,有绸缎,有珍珠。他捋着胡须,一言不发。
  这时,有个士兵打开一只精致的盒子,努尔哈赤眼睛顿时睁得大大的。   盒子里面是只镂金香炉。这只香炉,是努尔哈赤的爱物,也是他心中一处最柔软的心病。这香炉是他的阿玛留下来的!香炉纯金打造,雕花镂纹,龙凤呈祥,极为美观。过去,他阿玛活着时,经常把玩它,舍不得离手。后来,他阿玛在一场兵变中被明军杀死,这只香炉就成了他留给努尔哈赤唯一的遗物。每次面对香炉,努尔哈赤就仿佛面对着他的阿玛,他的心中就会充满无限的忧伤与思念。因此,此物也与他须臾不离。可是,有一天,当他打开装香炉的盒子时,他却赫然发现,盒子里竟然是空的,那个镂金香炉不见了。为此,他疯了一般,下令宫中仔细搜查,谁知半月过去,金香炉却杳无音信。
  每次想到丢失的香炉,努尔哈赤心中就有一种愧疚。为此,他多次在阿玛的画像前叩头谢罪,忏悔不已。可是,他万万没想到,这个镂金香炉竟然被自己的大妃拿走了。这个大妃,是和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啊!她应该知道他的苦,他的伤,他心中那块最隐秘的痛啊。可是,她却将那块隐痛一手撕开,让其鲜血淋漓。
  努尔哈赤咆哮起来,如一只狮子,狠狠一耳光搧在衮代脸上,吼道:“贱人!”
  镂金香炉拿出的那一刻,衮代也傻了。同时,她的心也似掉进了冰窟中。她呆呆地望着那只香炉,眼睛里尽是疑惑和不解。她确实拿了金银,拿了绸缎。但是,再笨,她也不会去拿那只镂金香炉的。她知道那只镂金香炉的来历,她也知道它对于努尔哈赤的重要性。尽管这个男人一天天疏远着她,但是,他毕竟是自己的唯一。她心里有怨恨,有不满,但她绝对不会在他心头插一刀的。
  努尔哈赤的一个耳光,让衮代彻底惊醒,只听她喃喃自语道:“汗王,我是冤枉的,我是冤枉的。”
  努尔哈赤眼中喷火,咆哮道:“难道那些东西都是冤枉的?”说完,他指一指摆列在外的金银绸缎,见衮代不说话,更加狠狠道,“说呀,那些东西都是冤枉的?”
  衮代流着泪告诉努尔哈赤,香炉绝对不是自己拿的,绝对不是。
  努尔哈赤不再听她的辩解,他挥挥手,吩咐亲兵:“带她回到她的宫中,废为庶民。”说完,转身就走。
  衮代长声嘶号道:“汗王,我真的是冤枉的……”
  可是,努尔哈赤已经走远了。
  ■
  大妃被废的当天,阿巴亥就见到了莽古尔岱。
  莽古尔岱是衮代的儿子,很得努尔哈赤的信任,他体壮身高,如一座黑塔,舞动着一把大刀,是建州的第一巴图鲁,也是努尔哈赤麾下的第一战将,与褚英、代善、皇太极,以及努尔哈赤的侄儿阿敏一样,很得努尔哈赤的喜爱与信任。而且,由于他的额娘是大妃,毫无疑问,他将是努尔哈赤身后的汗王候选人之一。
  听到额娘被废为庶人,莽古尔岱急惶惶而来,进到宫中,他“咚”的一声跪在努尔哈赤面前,连连叩头,请求努尔哈赤看在自己的面子上,收回将衮代废为庶人的成命。
  努尔哈赤端坐在椅子上,不住地摇头。
  莽古尔岱急了,哀求道:“阿玛,儿愿纳上功名,替额娘赎罪。”
  努尔哈赤火了,骂声混账,厉声质问道:“你额娘偷盗宫中的财物,形同盗贼,你就不为她感到羞耻?此次处罚断难免掉,尤其是偷藏祖宗的遗物,按法当死,废为庶民已属开恩。”
  阿巴亥在努尔哈赤旁边服侍着,看努尔哈赤还在气头上,莽古尔岱再求下去,无异于火上浇油,于是,她走过去扶起莽古尔岱,劝道:“五贝勒,你还是先回去,安慰一下你的额娘吧。”
  可是,莽古尔岱的牛劲上来了,他坚持不走。
  努尔哈赤气得一瞪眼,大声道:“怎么,你还想逼宫?还不下去?”
  莽古尔岱无奈地“嗻”了一声,走了出去。
  半道上,一个人拦住莽古尔岱,道:“五哥,你可回来了,快想想办法吧。”
  莽古尔岱抬眼一看,是皇太极。
  他摇摇头,长叹一声道:“看来,阿玛是铁了心要将我额娘赶出去了。”说罢,他低着头,一脸无奈。
  皇太极很同情地点了点头,道:“大妃也是有失检点啊,以堂堂的大妃之尊,哎——尤其是那个金香炉,那可是阿玛的心病啊!”
  两人一时之间无言以对,想不出办法来。
  皇太极沉默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大妃这样行事,给自己惹来麻烦不说,还给五哥你带来不利。父汗千秋万岁后,汗王之位怕是与五哥无缘了。”
  莽古尔岱一听,脸色煞白。
  在几个极得努尔哈赤宠信的贝勒中,阿敏是侄儿,不可能继位。将来的汗位继承人,只可能在褚英、代善、莽古尔岱、皇太极四人之中产生,而衮代位于大妃之位,形同中原的皇后,本来莽古尔岱最有可能继承汗位。现在,皇太极一语点醒自己,额娘若是被废为庶人,自己将来的汗位肯定不保。
  莽古尔岱一把拉住皇太极道:“八弟,你最有办法,请替我想一想。”
  皇太极思索再三,想出一个办法来,他让莽古尔岱去劝大妃向阿玛认错,求得他的原谅,或许还有回旋的余地。说完,他侧耳密语几句。莽古尔岱听后眼睛一亮,连连点头,匆匆赶往衮代的宫中。
  衮代此时正在宫里号啕大哭,她恨自己不该贪婪,不该偷盗宫中之物。她弄不明白,这事做得极为隐秘,怎么就让努尔哈赤知道了。
  代因扎在一旁劝说着,听到衮代的疑惑,她也侧着头猜测说:“一定是阿巴亥告诉汗王的,因为这段时间,汗王就没有离开过她的身边啊。”
  衮代抽泣了一会儿,擦把泪,仍然不解地问:“她……又是怎么知道的呢?”
  代因扎一撇嘴道:“听人说,阿巴亥虽然年轻,却工于心计,她一定是仗着有汗王的专宠,想夺大妃的位子,所以就悄悄派人来打探消息,然后一吹枕头风,一切不就水到渠成了吗?”
  衮代听了,点了点头,狠狠道:“这个骚狐狸!”
  不过,她仍然不解,金香炉自己可没拿过啊,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代因扎也摇摇头,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宫中一时静静的,只有衮代的抽泣声在回响着。   这时,外面的侍女匆匆进来禀报:“五贝勒求见。”
  衮代听了,哭泣声更大了。侍女站在那儿,不知怎么办好。代因扎气得一瞪眼道:“这会儿还用大妃说啊,快请进来。”侍女忙“嗻”了一声,转身匆匆出去了。
  莽古尔岱大步走进来,跪下行礼道:“孩儿见过额娘。”
  见到儿子,衮代再也忍不住,号啕大哭起来道:“儿啊,你额娘冤枉啊,你可要为额娘作主啊。”
  莽古尔岱眼圈也红了,他不断劝说道:“额娘,您要保重身体,千万别哭坏了身子。”
  代因扎也在旁边不停地流着泪,她劝衮代道:“大妃,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您还是别苦了自己,赶快想个办法补救吧。不然的话,有些人可会高兴死的。”
  一句话再次引起衮代的醋意,她不由骂起阿巴亥来:“都是阿巴亥这个骚狐狸害的,没有她,我怎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莽古尔岱不解地问:“阿巴亥怎么啦?孩儿看她很识礼仪啊!”
  衮代很生气,告诉莽古尔岱,如果不是那个狐狸精进宫,不是她迷住了努尔哈赤,自己会这样吗?说到这儿,她再次咬牙切齿道:“她不就是仗着自己年轻,想夺我大妃的位子吗?”
  代因扎左右望望,小声道:“大妃,小心隔墙有耳。”
  衮代哼了一声,做出不屑的样子。
  莽古尔岱想了想,挥挥手,让所有侍女包括代因扎都退下去,自己不叫,千万不许进来。代因扎点点头,带着几个侍女躬身退出,并轻轻拉上了宫门。
  侍女们一走,莽古尔岱站起来,有些埋怨地对衮代道:“额娘,您……怎么能做出那样的事来呢?”
  兖代流泪道:“娘不趁此时弄一点儿,以后,若是被小妖精占去了位子,那就什么都没有了。”
  莽古尔岱生气道:“额娘,您怎么这么糊涂?”
  衮代不说话了,抬起头看着儿子。
  莽古尔岱俯下身子,轻声道:“您如果没这事,等将来我做了汗王,您想要什么东西都可以。现在好了,父汗一怒,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衮代一激灵,傻了,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的行为将会直接影响儿子的未来,于是又哀哀地哭了起来。
  莽古尔岱忙劝住她的哭泣,告诉她,情况还没有想象的那么糟,还有挽回的余地。然后他分析,额娘跟着父汗二十多年,两人患难与共,这份情还是在的。再者,自己也立有赫赫战功,也为父汗的事业九死一生。说到这儿,他拿出皇太极想的办法,让衮代去哀求努尔哈赤,无论如何放过自己这次,并且反复叮嘱:“哀求的时候,态度应诚恳,千万别硬来啊。”
  衮代点了点头,又不放心地问道:“可是……你父汗如果不收回成命呢?”
  莽古尔岱解下身上的佩刀,“咚”的一声放在桌案上,告诉衮代:“阿玛若不原谅,额娘就以死谢罪。”
  衮代脸色一白,大惊道:“你让额娘自杀?”
  莽古尔岱告诉兖代,这只是一个计谋而已。这招一出,保准成功。衮代听了仍不放心,担心如果努尔哈赤铁了心,不收回成命,自己不就下不来台,白死了。莽古尔岱听了衮代的话,险些气乐了,告诉她,自己不是在身边吗,到时候真的这样,自己会扑上去一把夺下刀的。
  衮代想到明天哀求时的尴尬,又哭着说:“额娘还不如死了干净。”
  莽古尔岱听了,眼圈也红了,劝慰了衮代一会儿,相约明天一起去向努尔哈赤请罪。然后,他匆匆出宫,骑马而去。
  谁知,好好的事情,当天就发生了变化。
  莽古尔岱回到府上,长舒了一口气。请罪的办法,皇太极已替他想好,估计百分之九十能成功,能让父汗收回成命。他从心中感激起皇太极来,在最艰难时,是他拉了自己一把。他对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一直并不看好,甚至有着很深的成见。因为,他是阿玛的二妃孟姑的儿子。正是孟姑的到来,夺走了父汗对母妃的宠爱。从小,他听惯了额娘咒骂孟姑的话,说她是狐狸精,是小妖精。这种咒骂,一直到不久前,另一个狐狸精阿巴亥到来后,才转移了方向。
  由于受额娘的影响,莽古尔岱从小就不和皇太极一起玩。一直以来,他也对皇太极抱有成见。可没想到,在最危急的时候,竟是皇太极挺身而出,给自己出谋划策,想出一个以退为进的办法。他想,等事情结束后,无论结果如何,自己都得和皇太极多走动走动,自己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还是很有人情味的。
  正想着,他的同母兄弟德格愣不经通报,慌慌张张地跑进来,被门槛绊了一下,险些跌倒。他回头瞪了弟弟一眼,不满地说:“慌什么?额娘的事情已经解决了!”
  谁知德格愣却呜呜地哭着道:“额娘……额娘她死了。”
  莽古尔岱大惊,扑过去一把抓住德格愣的衣领,吼道:“你疯了吗,胡言乱语诅咒额娘?”
  德格愣仍然呜呜哭着,指着他道:“是你……是你逼死了额娘。”
  正在这时,衮代宫中传话过来:“大妃已经归天,请贝勒爷赶快过去。”
  莽古尔岱愣住了,这是他听到的一个不亚于五雷轰顶的消息。在战场上,在千军万马中,他从没有惊怕过,甚至没有眨过眼。他小小年纪就斗过蟒蛇,射过苍狼,被人称为巴图鲁。可是这一刻,他却惊呆了。德格愣在说些什么,他一句也没听见,他只是站在那儿,看到弟弟的嘴在一张一合。
  旁边有人大喊道:“贝勒爷,贝勒爷,快扶住贝勒爷。”
  有几个仆人跑上来,准备扶莽古尔岱。
  莽古尔岱猛地清醒过来,他大吼一声:“滚开!”然后一脚把站在前面的一个仆人踢了个踉跄,又是一声大喊:“额娘。”呼地冲了出去。
  在兖代的宫中,莽古尔岱看到了努尔哈赤,他眼光喷火,正瞪着自己。同时,他也看到了自己的额娘。额娘躺在床上,静静地睡着,她的脖子上有一个刀口,血已经结了痂。
  额娘真的睡着了,额娘再也不会醒来了!
  “额娘,这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他面对着衮代的尸体喃喃道。
  他想,一切不是都商量好了吗?额娘,您怎么突然这样了呢?   他轻声念叨着:“额娘,父汗不要您了,可您还有儿子啊,额娘。”
  他俯下身子,轻轻地抱起兖代。他要抱着她离开,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他想,这儿一定是额娘最伤心的地方,她把自己的青春和爱情都消蚀在这儿,最后,她却被别人一脚踢出去。额娘一定是因为这个才伤心欲绝,才最后走上绝路的。因此,她一定最痛恨这个地方。
  他轻声说:“额娘,走吧,咱们离开这儿。”
  前边,有人拦住了他的去路,只听那人冷冷道:“放下。”
  莽古尔岱摇摇头,低头望着他的额娘,继续向前走,将拦着的人一掌推了个趔趄。
  那人火了,大喝一声道:“畜生,放下。”
  莽古尔岱抬起头看清了,是自己的父汗,是逼死额娘的父汗。于是,他红着眼吼道:“不,她是我的额娘。”
  话没说完,一个耳光狠狠地抽在他的脸上。
  莽古尔岱鼻孔中出血了,鲜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落在自己的衣襟上,落在大妃的衣服上。
  他抬起头,狠狠地瞪了努尔哈赤一眼,吼道:“你,是你逼死了我额娘。”
  努尔哈赤指着他,手指颤抖道:“畜生,顶撞父汗,杀死额娘,我……我要你何用?”说完,他顺手抽出身边侍卫的一把配刀,向莽古尔岱劈去。
  阿巴亥一见,大吃一惊,喊声“汗王”,忙抓住努尔哈赤的手臂道:“虎毒尚不食子,汗王请息怒啊!”
  这时,闻风赶来的皇太极也忙劝住努尔哈赤,和代善一起接下大妃的尸体,将其安置在床上。
  孟姑也闻讯赶来了,看到眼前的情景,她号啕大哭起来,拍着衮代的尸体喊道:“姐姐啊,你怎么就死了啊,你不是一个想不开的人啊,怎么走了这一步?”
  孟姑一哭,整个宫中顿时哭声一片。阿巴亥也是悲从中来,眼泪像断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地滚落。
  努尔哈赤端坐在椅子上,也是泪水直涌。
  只有莽古尔岱站在那儿,没有哭,也不动,如同一尊雕塑一般。
  努尔哈赤擦着眼泪,回头看到莽古尔岱,指着他大喝一声道:“来人,将这个杀母孽子关起来。”
  几个侍卫听了,冲上去,抓住莽古尔岱,将他押了下去。
  大家正哭作一团时,只见一侍女慌慌张张地跑来,连声叫道:“不好了,不好了,代因扎姐姐寻短见了。”
  大家一听,又一次惊慌失措起来。
  还是皇太极较为冷静,他一把扯住侍女问:“快说,她在哪儿?”
  侍女一指东边的房子,哭道:“在那里。”
  皇太极一听,箭一样冲了过去,大家随后也纷纷冲过去。进了那间屋子,只见皇太极已经救下代因扎。显然,代因扎是想悬梁自尽,她的脖子上系着一段白绫,断茬处十分整齐,而阁楼的梁上也有一截白绫:她已经上吊了,是皇太极赶来一剑斩断了白绫,救下了她。
  代因扎被放在床上,昏迷良久,才缓缓醒来,大哭道:“为什么不让我死啊,为什么啊?”
  孟姑流着泪,轻轻地抚着她的肩,劝道:“想开一点儿啊,代因扎!”
  代因扎摇着头,只是哀哀地哭。大妃的死,显然对她打击很大,她喃喃哭诉着,哭诉着大妃对她的好,哭诉着自己没有照管好大妃。她说,自己只有死,心里才能得安宁,也才算对得起大妃。
  孟姑柔声劝道:“你已经尽责了,别那样想了。”说着,泪花又一次涌了出来。
  阿巴亥听了,泪水也直往外涌。
  孟姑看着代因扎,沉吟许久,忽然道:“大妃离世了,以后你该咋办啊?”
  代因扎流着泪,不停地说:“我不出宫,我不出宫。”说完,她“咚”的一声跪在孟姑面前,哀求孟姑收留自己。
  孟姑望了望阿巴亥,叹息道:“可……我的宫中目前不需要人啊!”
  代因扎想了想,突然跪在阿巴亥面前道:“您收下我吧,侧妃娘娘,求您了。”
  阿巴亥扶起代因扎,轻轻点了点头。
  ■
  衮代的离世,对努尔哈赤打击很大。努尔哈赤很痛苦,心里有说不出的内疚。其实他的想法很简单,就是想把大妃处理一下,杀杀她的锐气。不然,她在宫中太过放肆,甚至把自己也不放在眼里。将她废为庶民,赶出宫去,不过是他一时的气话。他想,过一段时间再收回成命,让她回宫得了。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事情竟出现这种结局。
  那几天,他整天坐在宫中发呆,不言不语。
  阿巴亥见了,为了开解,就轻声说:“汗王,臣妾给你唱支小曲儿吧。”
  努尔哈赤摇了摇头,拒绝了,他没有心情听这个。
  阿巴亥无奈,只有柔声劝道:“汗王,人死不能复生,您要保重啊!”
  努尔哈赤沉默许久,侧过头突然询问道:“你说兖代是被逼自杀的,还是自杀的?”
  阿巴亥愣了愣,字斟句酌地回答说:“应该是自杀的吧,汗王。”
  可是,努尔哈赤却摇头否定了,他说,自己和衮代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她的性格自己是知道的,她不可能自杀,一定如别人传言的那样,她是被逼自杀的。
  阿巴亥心里一惊,不敢再接话头了。
  努尔哈赤思索良久,再次轻轻道:“是的,很可能是被逼自杀的。”
  阿巴亥惊呼一声道:“汗王,这不可能!”
  努尔哈赤望了阿巴亥一眼,呼的一声站起来,在房中来回走了几步,然后猛地站住,恶狠狠道:“这个孽子,他有什么做不出来的?不是他逼迫,他的额娘能死?一定是他,这个绝不会错!”
  阿巴亥听了,忙上前几步跪下,流着泪道:“汗王,儿子怎么会逼自己的额娘自杀,您可要三思,不然,大妃在地下也难以瞑目的。”
  努尔哈赤站在那儿,一声不吭,陷入思索之中。显然,这一点他也想到了。
  阿巴亥再次进谏道:“五贝勒可是汗王的爱子啊!”
  努尔哈赤走过去,轻轻拉起阿巴亥,问道:“那……这事该咋办?总得有个交代啊。”   阿巴亥建议,可以派几个信得过的大臣去彻查此事,若大妃是自杀,而不是逼迫的,也能还五贝勒一个清白;否则,治他的罪,也能服众。
  努尔哈赤想了想,长叹一声,点了点头。
  彻查此事的人,是努尔哈手下的爱将兼五大臣之一的费英东。
  费英东是努尔哈赤的心腹,年轻时就随努尔哈赤起兵征战,屡立战功,再加上他娶了努尔哈赤的女儿为正妻,因此,他也是努尔哈赤的家里人,这件事情让他去处理,也不算是家丑外扬。
  在五大臣中,费英东一贯以心思缜密著称,听到汗王的召见,他忙穿戴整齐进宫,参拜完毕,问道:“汗王宣臣,不知有何吩咐?”
  努尔哈赤眼圈一红,把衮代之死告诉了费英东。费英东其实早已知道,不过,他更明白,汗王的家事,自己实在难以置喙。于是,他小心谨慎地劝道:“大妃性格刚烈,如此而死,实在令人叹惜。大汗也请注意身体,不必过度悲伤。”
  努尔哈赤无言点头,停了一会儿,很艰难地将自己怀疑莽古尔岱逼死衮代的想法说出。
  费英东一听,大惊道:“五贝勒一向仁孝,怎会如此?是不是奸人陷害?望汗王三思。”
  努尔哈赤告诉他,自己也怕是这样的,因此特意请他来,希望他能帮着查清此事,不知可否。费英东听后,愣了愣,想推辞,可一时又找不到借口。不推辞吧,这可是大汗的家事,一旦踏入是非之门,极难全身而退,甚至可能还会丢性命。他想了想,躬身告诉努尔哈赤,自己一人去查,势难担当,必须有一人帮忙才好。
  努尔哈赤也体会到他的苦衷,忙问何人可以帮忙。费英东举出一人:八贝勒皇太极。
  举荐皇太极,算是费英东的英明之举。皇太极年纪虽轻,但在几个阿哥中,却是最得努尔哈赤信任的。自己举荐皇太极和自己一块去处理,一旦以后事情有变,皇太极可为自己转圜。另外,皇太极头脑聪明,办事谨慎,也能帮自己的忙。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同意了。
  费英东马上提出,这事应以皇太极为主,自己辅佐。努尔哈赤又点了点头,他知道费英东的心思,遂挥挥手说:“一切按你说的办,去吧。”
  费英东“嗻”了一声,匆匆而去。他没有回自己家中,而是匆匆忙忙直奔皇太极府上,传达了努尔哈赤的旨令。当天,二人便开始调查此事。
  经过仔细调查,一切证据都指向莽古尔岱。
  衮代死前,莽古尔岱曾去拜见过她,而且据说他的态度极为粗暴。他让侍女退下,并隐隐传来申斥声。不久,莽古尔岱低着头匆匆走出,见人也冷着脸,一言不发。天黑前,不见大妃寝宫有动静,大家才进去,却发现大妃已经自杀,手中所拿的是五贝勒的腰刀……
  得到各种证据后,努尔哈赤再次瞪大了眼睛,他令人传来莽古尔岱,把皇太极与费英东的调查结果扔出来,吼道:“孽子,你还有何话说?”
  几天的时间,莽古尔岱已是一脸胡碴,疲惫不堪,他的脸上已经失去了第一巴图鲁的精悍,透露出无限的绝望。他站在那儿,许久,才嘶吼一声道:“您就杀了我吧,父汗!”
  努尔哈赤狠狠道:“那样说来,一切都是真的?”
  莽古尔岱喃喃道:“儿……儿是让额娘以这招吓唬父汗,可是……”说罢,他叩头大哭,难以自已。
  刹那间,努尔哈赤手脚冰凉,他之所以在事情发生后迟迟不作决定,就是希望这不是事实,希望衮代是自杀,而不是如外边传言的那样,是被莽古尔岱逼死的。他让皇太极和费英东去审查,也是为了证实这个希望。现在,莽古尔岱的一句话,竟将他的希望击得粉碎。他踉跄了一步,流着泪,指着莽古尔岱道:“今天你弑母,异日你定敢弑父。”
  莽古尔岱跪在那儿不说话,也不求饶。
  大厅中,所有人都跪了下去,哀求大汗手下留情。
  努尔哈赤抽出佩刀,扔在桌案上,大声道:“此子凶悍不孝,弑母之罪上通于天。再有为他求情者,与其同罪。”
  一时,大殿中静静的。
  突然,一个声音高呼道:“且慢!”
  一人缓缓从殿后走出来,原来是阿巴亥,只见她跪下求情道:“请大汗饶了五贝勒吧!”
  大厅上所有的人,一时都瞪视着这个侧妃娘娘,不敢出声。因为,努尔哈赤曾经严令,自己的福晋不许参政!现在,这个年轻的女人显然破了例。
  努尔哈赤十分生气,一挥手道:“退下去,这是什么地方?”
  阿巴亥流着泪说:“臣妾知道这里是议事的地方,女人不能进来,但是,臣妾不想让汗王办一件让自己后悔终生的事,所以,顾不得汗王的命令,臣妾就大胆进来了。”
  努尔哈赤无奈,一挥手道:“你有话就说吧。”
  阿巴亥朗声问道:“请问汗王,大妃平生最爱的人是谁?”
  努尔哈赤咬了咬牙,狠狠道:“当然是她的孽子莽古尔岱。”
  阿巴亥点了点头,分析道:“汗王因大妃之死感到十分伤心,欲杀五贝勒,可汗王就没想想,若是杀了五贝勒,大妃能瞑目吗?”看见努尔哈赤脸色渐渐缓和下来,她进一步分析,“现在,汗国初建,正是用人之际,五贝勒勇冠三军,是著名的巴图鲁,也是汗王的左膀右臂,汗王怎可自行断臂?”
  大厅里,称“是”的声音顿时此起彼伏。
  阿巴亥看到响应的人多了,也自信多了,于是声音大了一些,继续道:“汗王英名盖世,自会遭人妒忌,如杀掉五贝勒,知道的人说他咎由自取,不知道的则议论说是汗王残暴。以后,谁敢来归?”说到这儿,她再次叩头,请求努尔哈赤收回成命。
  褚英见努尔哈赤脸色和缓下来,忙跪下道:“请父汗收回成命。”
  代善、皇太极、阿敏也忙跪下,请求努尔哈赤收回成命。
  整个大厅,所有的文臣武将都一起跪下。
  努尔哈赤遂收回了成命。
  他走过去扶起阿巴亥,同时挥手让大家都起来,下旨道:“革除莽古尔岱的贝勒封号,关押起来,以观后效。”
  一场风波,终于平息。   衮代的死,让努尔哈赤一夜间仿佛老了许多。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一个让人谈虎色变的汗王,却像一个孩子一样,睡在那儿,头枕在阿巴亥的腿上。
  许久,只听他长叹道:“为什么会那样啊,阿巴亥?”
  这样无空无影的一问,让阿巴亥一惊,她赶紧问:“汗王,您说的是什么啊?”
  努尔哈赤慢慢坐起来,叹道:“我是不想杀莽古尔岱的,难道他们没看出来?他们为什么不弄点儿假证据啊?”
  阿巴亥眨着大大的眼睛问:“您说的是皇太极和费英东?”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叹息着:“一个爱子,一个心腹,他们就不知道我的那点儿心事?难道一定要让我杀自己的亲生儿子吗?”说完,他的眼圈已经微红了。
  阿巴亥暗吃一惊,她觉得自己这次实在侥幸,摸准了努尔哈赤的脉搏。她当时想,没有哪个阿玛想杀死自己儿子的,努尔哈赤这样做,一定是走过场。因此,在最紧要的时候,她走了出来。现在,听了努尔哈赤的话,她更有理由相信,自己这次在努尔哈赤心里,又加了一码。
  阿巴亥用手轻轻拍着努尔哈赤的肩,如同一个母亲一样,轻声道:“都过去了,就别想这些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顺手攥住阿巴亥的手,轻轻抚摸着,喃喃道:“阿巴亥,是你拯救了我的儿子啊。”
  由于对衮代的死十分愧疚,努尔哈赤吩咐下去,衮代的丧事,一定要大办。因此,衮代的丧事办得极为隆重,所有的臣民全部服丧。一时,赫图阿拉城内城外,白衣白巾如飞雪罩地。努尔哈赤也穿起丧服,沉默寡言。
  丧事结束后,大家随之来到赫图阿拉城外的白龙寺超度亡灵。阿巴亥也来了,她戴着孝巾,烟眉楚楚的。她低下头,拈起一炷香,恭恭敬敬地插在香炉上,对着衮代的画像默哀了一会儿。
  侍女珠儿站在旁边,突然拉了一下她的胳膊,轻轻叫声:“福晋娘娘。”
  阿巴亥从沉思中醒来,抬起头。
  珠儿用眼光暗示了一下,她侧目一看,顿时一惊。
  只见一个年轻和尚匆匆转身,快步向后堂走去。走到后堂的月亮门前,和尚回头望了一眼阿巴亥,仿佛在暗示着什么。那人,她们也仅仅是刚知道的,是白龙寺的难了和尚。她不知道这个和尚为什么那样,但是看他那样子,显然是有什么事情要向阿巴亥说。
  就在阿巴亥犹豫间,珠儿递给她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请到后面来,我告诉你大妃的死因。
  珠儿说,刚才那个和尚从身边走过,顺手塞给了自己这个东西。
  阿巴亥沉思了一下,带着珠儿向那边走去。孟姑看见了,忙过来问她有什么事。
  阿巴亥红了脸,告诉她,出去一会儿,方便一下。
  孟姑一笑,点点头,嘱咐她小心。
  衮代一死,孟姑这个侧福晋,就以大妃的身份掌事了。她不同于衮代那样对人凶巴巴的,而是未说先笑,很是平易,和阿巴亥很合得来。她称阿巴亥为妹妹,阿巴亥也称她为姐姐,二人很是亲近。
  阿巴亥带着珠儿绕出灵堂,径直向后堂走去。出了后堂,走过一个回廊,却仍不见难了和尚的踪迹。她正在左顾右盼间,一颗石子忽然扔过来,发出“咚”的一声。她忙沿着石子指示的方向,和珠儿一路走过去。过了走廊,再绕过一个亭子,难了和尚就立在那儿。听到二人的脚步声,难了和尚赶紧回身行礼。
  阿巴亥忙还礼道:“法师,不知有何教导?”
  难了和尚看了看阿巴亥一身缟素,捻着念珠道:“衮代大妃可怜,那个幕后人却实在可恨!”
  阿巴亥一愣,望着难了和尚,问道:“什么幕后人?还请大师指点。”
  难了和尚问:“衮代是怎么死的?”
  阿巴亥告诉他,衮代因为一点儿小事想不开,就自杀身亡了。
  难了和尚摇摇头告诉阿巴亥,莽古尔岱这人她应当清楚,他虽然鲁莽冷酷,但是,如果说他逼迫自己的额娘自杀,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至于衮代这人,他更清楚其秉性,她除了爱吃醋,嘴巴锋利不饶人和性格大大咧咧外,不是个想不开的人。要说她自杀,更不可能。
  阿巴亥一愣,望着难了和尚道:“可是大妃死后,她手里捏着的是五贝勒的佩刀,而且大妃死时,她身边并无其他人。”
  难了和尚道:“若是在莽古尔岱离开后,有人悄悄进去,将睡着的大妃杀死,摆出大妃自杀的姿势,再悄悄溜走,岂不是更为方便?”
  阿巴亥听了一惊,她觉得,难了和尚的分析实在骇人听闻,不过细细一想,又合情合理。她不禁不寒而栗: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大妃就是让人谋杀的!她想,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啊?
  难了和尚刚想说什么,却突然转变了话头,他说自己出去一下,有一个证据需要拿来,这个证据就能说明一切。
  阿巴亥看他一脸诡秘地匆匆走了,一时站在那儿发起呆来。
  阿巴亥和珠儿站在亭子旁,看着亭边几枝不知名的花儿,白色的花蕊,一片珠光宝气。看到这些洁白的花儿,就如同戴孝一般,阿巴亥又想起了衮代,想到她的死。难道她真的是被人谋杀的?怎么可能,要知道,那是努尔哈赤的内宫啊!再说,别人谋杀衮代,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正想着,旁边树丛中突然传来“啊”的一声轻叫。
  珠儿吓得险些叫出声来。阿巴亥也是一脸煞白,望着那边。
  她们看到树丛一分,一个人走出来,是刚才匆匆离开的难了和尚。他的腋下夹着一个人,一个穿着青色衣服的人,一动不动。
  阿巴亥和珠儿见了,又是一惊。
  阿巴亥结结巴巴地说:“大师,你……这……”
  难了和尚一笑,说他去拿证据不过是个诳语。刚才他和阿巴亥谈话时,忽然听到旁边的树丛里有轻微的响动,便警觉起来,怀疑有人跟踪。于是,他假意说是去拿证据,稳住跟踪的人。随后,他悄悄出了亭子,一转身从走廊的另一边绕过去,从后面悄悄靠近树丛,果然看到树丛后伏着一人。他悄无声息地扑过去,一拳击在那人的太阳穴上,那人闷哼一声,晕倒在地。难了和尚解下那人身上的丝绦,将他捆住,带了过来。   阿巴亥听到难了和尚的解释,更加骇异,如此说来,自己竟然被人跟踪了,这人跟踪自己干什么啊?
  看见阿巴亥满眼疑惑,难了和尚说:“要想知道跟踪侧妃娘娘的人是谁,只须问问他就行了。”难了和尚指的是青衣人。
  珠儿听了,赶紧跑到池塘边盛来一些水,浇在青衣人的脸上。冰冷的水一浸,青衣人就醒了。他瞪大眼睛,不相信地望着眼前的三人,好像对自己被捉极不相信似的。
  难了和尚一笑,轻声问那人:“是谁让你跟踪侧妃娘娘的?”
  那人不回答,望着难了和尚,辨认了一会儿,突然道:“你是谢散心军师。”
  难了和尚一愣,接着一笑,说:“原来你认识我啊!这说明你是赫图阿拉城里的人!你说,你为什么跟踪侧妃娘娘?”
  那人摇了摇头,一言不发。
  难了和尚威胁那人,如果不说,就把他交给侧妃娘娘,侧妃娘娘再把他交给汗王,到时可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谁知青衣人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喉咙里咕噜了几声,脸色如死灰,嘴角流出一缕黑血来。
  难了和尚一见,大惊道:“你怎么啦?”
  青衣人道:“我既然被抓,想必是活不成的,如果被人知道,全家都会被杀,自己也会被斩首;如果我自杀了,还可保住家人的性命!”
  难了和尚忙掰开那人的嘴,只见那人嘴里有一颗假牙,已经被他咬破,里面是黑色的药物,气味刺鼻,极其难闻。
  难了和尚道:“兄弟,你不该这样,我没想杀你。”
  那人一笑,断断续续道:“我必须……这样……”说完就咽了气。
  面对着青衣死者,阿巴亥和珠儿再次浑身颤抖,尤其是阿巴亥,她不知道,什么人如此厉害,不但掌握着这个青衣人的生,还掌握着他的死,让他不假思索地选择了死。而且,这个幕后人显然是针对自己而来的。
  她望着难了和尚,喃喃道:“大师,这个人是谁?他想怎么样?”
  难了和尚没有答话,他看着青衣人张着的嘴,研究了一会儿,说:“这是断魂膏啊,只有中原才有。”见阿巴亥一脸惊异,难了和尚告诉她,断魂膏是一种巨毒药物,只有明朝东厂的人有,他们用这种药物挟制杀手,给他们安一颗假牙,里面装着这种药物,杀手一旦被捉,面临被暴露的危险,就必须咬破假牙自杀,不然,东厂的人就会杀了他们全家。说到这儿,难了和尚摇了摇头,说:“怎么可能?难道说赫图阿拉城里有东厂的人?”
  阿巴亥一惊,问道:“怎么可能?”
  难了和尚也大惑不解,如果这样,这个东厂人应当对努尔哈赤下毒手啊。现在,为什么却派人跟踪阿巴亥?这个青衣人显然不是汉人,而应该是个建州人,不然,他不会喊自己是“谢散心军师”!
  难了和尚忽然问阿巴亥:“最近,有不认识的人投靠汗王吗?”
  阿巴亥想了想,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难了和尚连声道:“怪,怪,真是奇怪。”
  两人正说着,那边忽然传来孟姑的喊声:“阿巴亥妹妹,你在哪儿?”
  难了和尚挥一下手,飞快地扛起青衣人的尸体,转身离开了。
  随着脚步声,孟姑走过来问:“妹妹,刚才是谁啊?”
  阿巴亥摇了摇头道:“没有人啊,一定是姐姐看花眼了。”看见孟姑很庄重的样子,阿巴亥又问,“姐姐有什么事吗?”
  孟姑道:“汗王让妹妹赶快回去。”
  阿巴亥问什么事情,孟姑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但汗王看起来好像很生气。
  她们坐上车子向赫图阿拉驰去,沿途,阿巴亥一直心事重重。她今天是第一次见到难了和尚,不知道这个和尚为什么对自己的一切竟了如指掌?而且那个青衣人为什么叫他“谢散心军师”?同时,她在心里疑惑,这个和尚为什么要帮自己?他为什么断定衮代不是自杀,而是他杀?而且,究竟是什么人派人跟踪自己呢?
  想来想去,她实在想不明白,脑子里一塌糊涂,索性闭上眼养起神来。
  ■
  回到赫图阿拉,阿巴亥才知道,努尔哈赤决定攻打哈达部。
  努尔哈赤之所以攻打哈达部,是因为哈达部的首领孟格布禄,竟然向努尔哈赤的软肋插刀。原来,叶赫部有一个美女名叫东哥,是孟姑的侄女,当年很小就被许配给了努尔哈赤,由于年龄还小,所以没有嫁过来,准备长大成人后嫁给努尔哈赤。
  可是,期间发生了九部联军之战,东哥的阿玛叶赫首领布寨被努尔哈赤的部下杀死。如此一来,东哥当然不能嫁给努尔哈赤了,她准备嫁给孟格布禄。
  如此倾国倾城的美女,竟然将被孟格布禄占有,是可忍,孰不可忍!努尔哈赤冲冠一怒为红颜,准备讨伐哈达部。
  努尔哈赤聚集诸将,将孟格布禄和东哥通婚之事大声宣布。这种事,对于女真人来说,不亚于奇耻大辱,更何况现在这种耻辱竟然降临到自己汗王的头上。因此,所有将领一齐振臂高呼道:“讨伐,讨伐。”
  努尔哈赤双手一抬,所有的声音顿时停了下来。
  努尔哈赤环扫众人,朗声说:“我欲出军,缺乏前锋。”
  所有人你望着我,我望着你,这么多将军,盔甲铿锵,怎么能说缺乏前锋!
  就在大家互相惊讶不解时,皇太极大步走出,躬身道:“父汗,儿臣举荐一人可做前锋。”
  “谁?”努尔哈赤瞪圆眼睛,望着皇太极。
  “莽古尔岱。”皇太极朗声回答道。自从阿巴亥救下莽古尔岱后,皇太极清楚,努尔哈赤并不想真的处分莽古尔岱。那么现在,自己为什么不做一个顺水人情呢?
  所有大将傻过一阵后,皆明白了汗王刚才话中之意,于是一起举荐道:“五贝勒骁勇善战,堪为前锋。”
  努尔哈赤却摇头道:“他是罪人,怎可为前锋?”
  皇太极分析,正因莽古尔岱有罪,才让他戴罪立功;再则,哈达兵善战,得一猛将为先锋挫其锐气,也非五哥莫属。
  努尔哈赤听了,颔首道:“就依你和诸将的建议吧。”说完,他令士兵将莽古尔岱带上来。   不一会儿,铁链叮当,莽古尔岱缓步而入。
  努尔哈赤瞪视他许久,才道:“你八弟与诸将举荐你为前锋,你可愿将功赎罪?”
  莽古尔岱低着头,一言不发。
  皇太极见了,忙走过去拉着他的手道:“五哥,哈达卑鄙无耻,准备夺占东哥,不打不足以平息我们心中的愤怒。”说完,冲他眨了一下眼。
  莽古尔岱叹了口气,“扑通”一声跪下道:“儿臣愿做前锋。”
  努尔哈赤长舒了一口气,欣慰地点点头。
  随后,努尔哈赤以莽古尔岱为前锋,自己做统帅,带着建州兵扑向哈达部。一路上,战鼓喧天,号角长鸣,建州兵连取哈达数城。每一次冲锋,都是以莽古尔岱为首,只见他横刀跃马,冲锋在前,刀光闪动如一头怒狮,完全无畏死之意。
  这种求死的战法,竟成了一路取胜的利器。
  孟格布禄终于受不了,在领教了建州兵的大刀长矛后,他向努尔哈赤发出了求和信号。他原以为这次求和很难,谁知努尔哈赤却爽快地答应了。
  努尔哈赤的“大度”,不仅出乎孟格布禄的意料,就连建州的诸将与大臣也都看不明白。大家纷纷议论,这次进兵,长剑所指,摧枯拉朽,哈达兵的战斗力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厉害,我们为什么不乘胜追击,灭掉哈达?
  努尔哈赤摇头长叹,黯然道:“我也是一个阿玛啊,我不能因为一时之愤,损失了自己的儿子!”
  诸将诸子不解,都望着努尔哈赤。只有莽古尔岱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望着莽古尔岱,长叹一声道:“你啊,让阿玛的心冷透了。”
  代善愣了愣,不解道:“阿玛,五弟在战场上舍生忘死,很是英勇啊!”
  努尔哈赤却摇着头道:“那是努力吗?他是在和我较劲啊!他一人一马,独来独往于哈达兵的刀枪箭雨中,那是求死啊!”说到这儿,努尔哈赤泪水横溢,指着脚下道,“如果没了儿子,我还要这万里河山有什么用?”
  一时,诸将都沉默了。
  努尔哈赤长叹一声道:“我……兼并诸部,怎么就收复不了儿子们的心啊?”说完,他拔刀击树,无言而立。
  莽古尔岱也泪水落下,他跳下马背,跪在地上,膝行几步,抱住努尔哈赤的腿哭道:“父汗,我错了,以后我再也不会那样傻了。”
  努尔哈赤泪染双颊,扶起莽古尔岱,拍了拍他的肩道:“好儿子,这才是我努尔哈赤的儿子啊。”说完,他跃身上马,鞭马如飞。
  他身后,千军万马,铁甲如水。
  回到赫图阿拉不久,探子便飞马来报,哈达部私下里向叶赫部求救,叶赫部已联系明军,组成联合部队悄悄出兵,准备攻打赫图阿拉。好在听了汗王回军的消息后,联军迅速撤退了。
  努尔哈赤听后,连连冷笑,他之所以撤军,就是防备着这件事。看来这个叶赫是铁了心要和自己对着干了。他觉得,放弃哈达不打是极为明智的。现在要打的,应当是叶赫。
  叶赫是女真中仅次于建州的部落,而且和自己已成为死敌,不灭掉叶赫,什么时候出兵征讨其他部落,都得防备着叶赫掏自己的老窝。
  攻打叶赫前,努尔哈赤觉得应先确定自己的大妃。
  过去每次出兵,赫图阿拉都是由大阿哥禇英坐镇,宫中都由大妃衮代主管,一切按部就班,自己才能在前方放心作战。现在要和叶赫开战,也得如此。
  努尔哈赤一面思考着,一边漫步走进宫中。宫门外突然传来脚步声,两个小孩叽叽喳喳地跑进来,后面是五岁的阿济格,前面是四岁的多尔衮。两人一人一把小弓,箭壶中插着几支短箭,满头是汗。
  多尔衮看见努尔哈赤后,马上跑过来,仰着头脆喊“父汗”,并骄傲地说:“我胜了,阿济格败了。”
  努尔哈赤一时明白不过来,问:“什么胜了败了的?”
  代因扎在一旁笑着解释,刚才两个小贝勒在校场射箭,多尔衮连射三箭,三箭都射中了靶心,而阿济格只射中了一箭。
  努尔哈赤听了一愣,不相信地问:“这是真的?”
  多尔衮点着头,很是得意道:“我们还赌了东西。”
  “哦?”努尔哈赤看到多尔衮天真的样子,笑了,好奇地问是什么赌品。
  多尔衮一挺胸脯,大声道:“我们谁赢了,谁就是巴图鲁,像父汗一样的巴图鲁。”
  努尔哈赤又一次开怀大笑道:“谁说父汗是巴图鲁啊?”
  多尔衮道:“额娘!额娘说,父汗是天下第一等的巴图鲁。”
  听到说话的声音,阿巴亥也急忙走出来,笑吟吟地躬身行礼。
  努尔哈赤忙让平身,很是感激地道:“阿巴亥,谢谢你给我养育了两个巴图鲁儿子,尤其是多尔衮。”说完,他拉着她的手轻声道,“阿巴亥,告诉我,你最希望得到什么东西?”
  阿巴亥红了脸,轻轻靠在努尔哈赤肩上,昵声道:“汗王,我什么也不要,只想要……汗王。”努尔哈赤一听,哈哈大笑,一把抱住了阿巴亥的肩。
  代因扎和珠儿见状,忙带着两个小贝勒下去了。
  努尔哈赤抱起阿巴亥,阿巴亥闭着眼,长长的睫毛蝶翅一样忽闪着,显得更加诱人,更加让人销魂。她的鼻翼轻轻翕动着,呓语一样道:“汗王,抱臣妾上床去,臣妾都等不及了。”
  努尔哈赤在阿巴亥的呻吟声中,轻轻褪下她的衣服。两人如干柴烈火一般,不一会儿便轰轰烈烈地燃烧起来,直到烧成一把灰烬。
  当晚,努尔哈赤就宿在阿巴亥宫中。谁知那天晚上,阿巴亥竟然遇刺。
  刺客躲在一处暗角里,谁也不知道是怎么进来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刺客如一条潜伏着的黑蛇,一动不动。当阿巴亥经过那儿时,那道黑影一闪,一道亮光闪过。阿巴亥一声尖叫。珠儿和代因扎忙赶过来,却已不见了那个黑影。
  阿巴亥倒在地上呻吟着,并没有受到重伤。原来她躲得快,加上假装负伤倒地,再借助着狐皮坎肩的遮挡,那一匕首划过后,只是划破了坎肩。但是,她的颈上留着一道血印,冒出一粒粒小小的血珠。大家见了,皆不寒而栗,如果刀子当时再划得深一点儿,后果将不堪设想。   努尔哈赤听到这个消息后,不仅大惊,还大怒,他下令在宫中到处搜索。可是,那个刺客却如同幽灵一般不见了踪影,即使掘地三尺,也寻找不到丝毫线索。努尔哈赤叫来珠儿,还有代因扎,厉声追问,可是两人当时在慌乱之际,也仅仅看到一个黑衣蒙面人如闪电一样,一晃就消失了。
  努尔哈赤将她们斥责了一番,准备处罚宫中的守卫,还是阿巴亥流着泪劝道:“汗王,我没事了,别那样兴师动众的,大家到时怪责臣妾倒没什么,私下里会埋怨汗王的。”
  努尔哈赤拉着阿巴亥的手坐在那儿,低着头思索着,许久才点点头道:“刺客不是外面来的,一定是内贼。”
  阿巴亥睁大眼望着努尔哈赤,努尔哈赤不说话,呼哧呼哧地生着气。正在这时,珠儿进来禀报道:“孟姑福晋来了。”
  努尔哈赤一声冷哼道:“她倒是来得及时。”
  随着脚步声,孟姑走进来,对努尔哈赤行过礼,又扑过去一把拉住阿巴亥的手,担心地问道:“妹妹,不要紧吧?”
  阿巴亥摇摇头,说:“只是破了点儿皮,不要紧的。”
  孟姑拍着胸脯,连连念佛,并且自责道:“我……没照管好后宫,让妹妹你受惊吓了。”说着,一副很自责的样子。
  ■
  阿巴亥遇刺的消息也迅速传到皇太极府上。
  皇太极正在看书,无事的时候,他也像努尔哈赤一样,爱看《三国演义》或者《水浒传》。他精明强干,骁勇善战,但又不缺乏心计和果敢。
  当侍卫进来,将阿巴亥被刺之事告诉他后,他轻轻地点点头道:“知道了,下去吧!”
  侍卫“嗻”了一声,弯腰下去。
  皇太极又看了两页书,终于看不下去了。他索性合上书,心中暗想,是谁准备刺杀阿巴亥?刺客为什么要这样?他自认为很聪明,可这会儿却有些迷茫。想了一会儿,心中总觉得有一丝隐隐的不安,可又说不清为什么不安。
  天已经黑了,府上已经点上了灯,一片明亮。
  他让府中侍卫点亮一盏灯笼,自己独自提着,不许人跟随,匆匆出了门。走过花园,从一个侧门进去,是一条十分弯曲的走廊。折过去,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小院子,院内假山堆垒,草儿花儿一片青葱,是一处幽静之所。
  对面的三间房子里,传来婉约的琴声。琴声如雨丝一样在空中飘飞着,穿过花朵,穿过树叶,夹杂着一种说不尽的忧伤,飞入皇太极的耳朵里。
  突然,琴声“铮”的一下停止,里面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谁在外面?”
  皇太极咳嗽了一声,朗声答道:“皇太极怕扰了姑娘的雅兴,所以……”
  “进来吧!”随着声音,门被轻轻打开,一个叫绿雪的侍女对着皇太极微微一笑道:“我们姑娘知道贝勒爷今晚要来,所以在这里等着。”说完,她水灵灵的眼睛望了他一眼,又忙着低下头。
  皇太极点了点头,将灯笼递给绿雪,匆匆走进去。
  房内一片素雅,竹榻竹椅桌案一尘不染。一个女孩坐在一具琴前,缓缓回过头,一袭白裙,长发如墨,一张脸儿十分精致,可是脸上却拢着说不尽的忧郁和悲伤,仿佛从没展眉一笑过。
  皇太极忙施礼道:“深夜打扰文姑娘,万望恕罪。”
  那位文姑娘并未客套,问道:“贝勒爷此时来访黛云,定有什么急事。”
  皇太极将阿巴亥被刺一事说了,并谦恭地道:“请文姑娘指点一二,究竟谁是幕后主使。”
  文黛云不解地问:“你不是已经派出人跟踪阿巴亥了吗?他难道不知道情况?”
  皇太极摇了摇头,说:“派出的那人至今不见回音,甚至连人也消失不见了,更别说有什么消息。”
  文黛云站起来,皱着细细的烟眉踱着步子,沉思了许久,连连摇头,说:“不会是他,也不会是他呀!究竟是谁?”说到这儿,她突然盯着皇太极,“对,应当是你八贝勒。”
  皇太极听了一惊,极力否认道:“我……我没有。”
  文黛云见皇太极如此,便伸出手指分析,大贝勒禇英和二贝勒代善没有这样做的理由,五贝勒莽古尔岱此时沮丧之极,更是不会。因此,目前能这样做而且会这么做的,只有八贝勒。
  皇太极真诚地说:“我真没做,请姑娘相信我!”
  文黛云点着头表示相信,不过迅疾提出一个问题:“汗王会认为你没有做吗?”
  皇太极几乎跳了起来,说:“你是说有人想嫁祸于我。”
  文黛云说:“这个刺客仿佛来无影去无踪,按说本领不低,可为什么行事如此荒唐,匕首刺下去,不看结果,转身就跑?是不是本身就是一曲自编自导的戏?”
  皇太极听了,颤声问道:“是阿巴亥?”
  文黛云道:“这个女子不简单,这么多年的宫中生活,别看她表面清纯如水,其实十分善于拉拢人心。就说这次为莽古尔岱说情吧,既拉拢了莽古尔岱,又让汗王有了台阶下,两面讨好却不显山露水。现在,她用这一招,明显是为了大妃的位子。”分析到这儿,文黛云又带着赞赏的口吻道,“这个女人将来可能是你最大的对手!”
  皇太极听了,显然有些急了,说:“这样说来,我额娘的大妃之位又成泡影了?”
  文黛云摇头叹息道:“如果没有这次刺杀,你额娘可能还有机会,现在……”言外之意,一点儿希望也没有了。
  皇太极站起来,狠狠道:“我去找父汗,我要揭露这个贱人的阴谋。”说完,他转身就走。
  文黛云见了,忙低喝一声“站住”,走过去劝道:“这事是说不清的,你没有证据,只会越抹越黑。”
  皇太极显得很不服气,站在那儿。
  文黛云劝道:“贝勒爷是一个胸怀大志的人,来日方长,现在为什么不忍下这点儿委屈?”然后,她告诉他,这事已成定局,难以更改。到时,汗王册封阿巴亥为大妃时,皇太极不仅不能怒形于色,而且还要恭贺阿巴亥,这样才能取得努尔哈赤的赏识,为将来的位子铺路。
  皇太极听了,泪流满面道:“可我额娘她……太苦了。”
  文黛云轻声道:“只要贝勒爷能忍一段时间,等将来你当上了汗王,你额娘自有出头之日,可是……天下还有多少人永陷于痛苦之中,没有出头之日啊!”说完,她眼圈发红,泫然欲涕。   皇太极忙劝文黛云别难受,说将来自己如果当了大汗,自不会忘记文黛云的策划之功。
  文黛云摇头苦笑道:“不用感谢,我会记住你的诺言的。”说完,她喊声“绿雪”,让她把贝勒爷送一送。
  绿雪忙应了一声,提着灯笼走过来。
  皇太极对文黛云道:“姑娘,我走了,你要早点儿休息。”
  文黛云点了点头,转身入内。
  皇太极望着她的背影,长叹一声,随着绿雪往外走。走了几步,他忍不住问绿雪:“你们姑娘究竟怎么了,竟如此愁苦不堪?”
  绿雪摇摇头,说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仅仅因为是一个汉人女孩,才被皇太极分派来侍候文黛云,因而,她很少问及文黛云这些事情。
  皇太极沉默着走了一会儿,忽然自言自语道:“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子呢?智计百出,倾国倾城,待人却又如此冷若冰霜!”
  绿雪在后面轻声道:“贝勒爷喜欢上我们姑娘了?”
  皇太极笑了笑,毫不隐瞒地说:“绿雪,你要是男人,也会喜欢上文姑娘的。”
  绿雪不说话,提着灯走着,过了石桥,把灯笼递给皇太极道:“我是男人,也不一定会爱上文姑娘,天下好女孩多着呢。”说罢,她转身飞快离开。
  皇太极站在那儿,提着灯笼,一时陷入了沉思。
  他感觉自己这次真的是大败了,连文黛云都觉得无可奈何,哪还有挽回的余地。
  在皇太极眼中,文黛云就是一个智囊,和父汗一年前逃跑的那个军师谢散心旗鼓相当。这女孩不知从哪儿来的,也不知身份家世,她带着一身的谜来见他,见面就给他分析了当时的形势,并且指出他的长处,他的雄才大略。同时,她告诉皇太极,凭着他的能耐,将来是可以继承他父汗的大位的。
  皇太极摇着脑袋,说自己前面有几个兄长,尤其是禇英、代善和莽古尔岱,哪个不是深得父汗欢心。
  文黛云说:“这几个都不是你的对手!汗王的儿子中,最有继承汗位条件的,应当是禇英,可禇英骄傲蛮横,对待努尔哈赤诸臣,尤其是五大臣,缺乏应有的尊重,也轻视他四个战功卓著的弟弟,仅此一点,他就不行。”
  皇太极摇着头,表示不同意她的看法。
  文黛云轻轻一笑,问:“如果五大臣、四贝勒和禇英对抗,汗王将支持谁?”
  皇太极一笑,说:“当然是支持五大臣和四贝勒。”他是聪明人,一点即通,如果是这样,那么为了团结,父汗极有可能不会让大哥做汗位继承人。
  可是,禇英不行,还有代善,代善对待五大臣和诸贝勒都很不错的。
  文黛云摇摇头,说:“代善忠厚有余而机变不足,这样的人,想让他失败,仅仅一条计策而已,容易得很。”
  皇太极开始打量这个女子,如果说,以前他仅仅是注意到她很美,现在,他则佩服起她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来。因此,他不由得站起来道:“姑娘数语,让皇太极茅塞顿开,还请不吝赐教。”
  文黛云道:“现在最要紧的,是想办法让他的额娘当上大妃,这样他就向汗位继承人迈进了一步。”
  皇太极道:“可是大妃已经有人了,就是莽古尔岱的额娘衮代。”
  文黛云微微一笑,说:“那就让她退下来。”
  皇太极觉得,这简直不可能。
  文黛云于是附耳数语,皇太极听后,简直对她佩服得五体投地,连连叫好。
  文黛云仍然波澜不惊,很有把握地告诉他,只要按照自己的计划来,取汗位易如反掌。说到这儿,她又一顿,说:“不过,八贝勒称汗后,会如何报答小女子?”
  皇太极想了想,许愿让文黛云将来做自己的大妃。
  谁知文黛云听了,却脸色大红,啐道:“你……胡说。”
  皇太极一愣,望着对方。
  文黛云告诉皇太极,自己只有一个请求,说完咬牙切齿道:“就是灭掉大明,停止杀戮。”
  皇太极询问原因,文黛云却拒绝回答,说能满足自己的要求,自己就留下来,不能满足,自己就去找他的其他兄弟们,总有愿意合作的。皇太极当然满口答应下来。于是,文黛云便住进了八贝勒府。
  她单独住着一院,只要一个侍女陪着,其余人轻易不许去后院。在她的帮助下,皇太极尽量不显山不露水,一步一步向汗位靠近。眼看着孟姑即将成为大妃,没料到中途却出了刺客刺杀阿巴亥这段插曲。他知道,父汗不怀疑便罢,一旦怀疑,就一定会想到自己头上。因为,现在只有他最希望阿巴亥死。
  皇太极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父汗不会怀疑到自己头上,希望大妃之位最终能落在自己额娘的头上。
  可是,事情竟让文黛云料中了。第二天,努尔哈赤就召开了一个重要会议。大家一时纷纷猜测,这次召开的究竟是什么会。
  大将额亦都搓着巴掌问费英东:“我可是已经闲出病来了,大汗不会是又要打仗吧?”
  费英东摇着头,尽管在努尔哈赤的五大臣中,他一贯以智勇兼备见长,但他无论如何也猜测不出来。不过,他肯定地说:“不可能是打仗,才和哈达作战结束,士兵需要休息啊。”
  两人正说着,看见皇太极低头走来,忙上前打招呼。皇太极一见,急急行礼,对于和父汗一起起兵的诸大臣,尤其是额亦都、费英东等著名的五大臣,皇太极从不敢怠慢,连忙问好道:“两位将军好!”
  额亦都性子急,顾不得礼节,问:“汗王紧急召见,究竟有何事?”
  皇太极摇摇头,表示不知,神情有些冷淡。两人互相望望,不知究竟何事,看着皇太极甚是怏怏,不便再问,遂一起进宫。
  到了殿中,大家这才感觉到情况确非一般,此次不只是禇英、五大臣、四贝勒和其他文臣武将全到,而且,连努尔哈赤家族的某些成员也来了,甚至包括侧福晋孟姑和阿巴亥。
  努尔哈赤不说话,示意大家坐下。
  大庭中顿时一片安静。许久,努尔哈赤开口了,他气急败坏道:“昨晚宫中出现了刺客。”一石激起千层浪,大臣们都“啊”的一声。   五大臣中的扈尔汉性子最暴,只见他呼的一声站起来,怒吼道:“是谁胆敢如此,竟然对汗王下手,抓住那家伙,我要剥了他的皮。”
  一批将军见了,都纷纷攘臂高呼道:“是谁?剥了他的皮。”
  努尔哈赤伸出手,示意扈尔汉等坐下,待到大家安静下来,他以惯有的平静声音道:“不是针对我的,刺客准备杀死阿巴亥。”说完,他指指阿巴亥,大家这才注意到,阿巴亥的脖子上果然缠着白纱。
  努尔哈赤却没有看阿巴亥,而是用眼睛细细扫过诸臣,再到诸子,然后落在皇太极身上。皇太极感觉到了努尔哈赤凌厉的眼光,想到文黛云的话,他放下沉重的心思,一脸淡然的样子。
  努尔哈赤收回目光,招招手,让阿巴亥走过来,拉着她的手,很动感情地说:“我年少丧母亡父,半生征战,历经痛苦,四十多岁后才遇着一个自己喜爱的女人,竟然保护不了她,我……我努尔哈赤算得什么汗王?”
  坐在左边的孟姑,脸上的笑容一下子不见了。
  皇太极紧张地望着自己的额娘,他知道自己的额娘听了父汗的话,心中是如何痛苦。他很难受,可又怕额娘控制不住自己,惹父汗生气,使得今天的局面难以收拾。
  孟姑坐在努尔哈赤身边,眼睛转到儿子身上,看见儿子一脸焦急,她笑了一下,又恢复惯有的温柔样子。
  这时,额亦都看努尔哈赤有些生气,忙引开话题,说:“汗王,查出凶手,审明幕后主使吧。”努尔哈赤摇摇头表示算了,不再追究。这让所有人大惑不解,有刺客怎能不查啊?努尔哈赤淡淡道:“是谁做的,他心中明白,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大家对望一眼,都不说话了,从中,他们听出,这次又是汗王的家事,大家再骁勇善战,也插不上手,更不敢插手。
  努尔哈赤再次望了大家一眼,说道:“大妃衮代已死,大妃之位不可空缺,今天让大家来,就是商议此事。”
  此话一出,大家忙低下头,一个个成了哑巴。以目前的地位而言,大妃已死,孟姑接位是顺理成章的事,更何况孟姑之子皇太极为四贝勒之一,屡立战功,很有可能成为将来的汗位继承人。但是,从汗王刚才的话中可见,他更喜爱阿巴亥,而且,阿巴亥的儿子多尔衮虽小,却十分聪明,甚得汗王的喜爱,谁敢说他将来不会继承汗位。
  现在,大家无论偏向哪一方,都是不明智的。
  看大家低头不语,努尔哈赤眼光一闪,望向额亦都道:“额亦都将军,你认为我的福晋中,谁配做大妃执掌后宫。”
  额亦都站起来,搓搓巴掌道:“汗王,如果征战打仗,让我额亦都去,那没说的。至于这事,我可说不好!”
  努尔哈赤让他坐下,望望五大臣之一的何和礼,说道:“何和礼,你说说。”
  何和礼忙站起来,低着头回答道:“外臣不便干预汗王的家事。”
  努尔哈赤不满道:“你是我女婿,属于半个儿子,怎说是外臣,进行推诿?”
  何和礼忙躬身请罪道:“汗王,毕竟我是外姓,汗王选大妃,应征求诸贝勒的意见。”他想这些贝勒选谁是你们家事,到时谁也怪不上我。
  努尔哈赤叹了口气,转头望望皇太极,说:“皇太极,你认为应选谁为大妃?”
  皇太极身子一震,他知道,父汗这是故意将大家的军。这事臣下谁敢建议,即使建议又有什么用?他低下头轻声道:“这事请父汗自己定夺,儿子和大臣们没有不恭听的。”
  努尔哈赤冷峻的脸上浮起了满意的笑,点点头,以示赞许。
  他忽地站起来,大声道:“让大家选举,大家都让我定夺,那么,现在我就自选大妃,以后,你们必须见大妃如见我努尔哈赤,不得有违。”
  大堂上,大臣大将们异口同声回应:“嗻!”
  努尔哈赤提高声音道:“即日起,阿巴亥做我的大妃,掌管后宫。”说完,他将一颗大妃金印拿出,郑重地交给阿巴亥。
  虽然,在努尔哈赤的话语中,大家已经确信阿巴亥可能会成为大妃,可是,这一刻真正到来时,大家仍然张大了嘴,有的人甚至偷偷望向孟姑。孟姑仍端坐在那儿,脸上带着柔弱的笑,整个大殿一片寂静。
  努尔哈赤不高兴地说:“恭贺大妃啊!”
  大家这才醒悟,纷纷高呼道:“恭贺大妃。”
  这时,皇太极突然睁大了眼,大叫起来道:“不,额娘,不……”他一边喊着,一边疾步冲了上去。
  大家这才注重到,孟姑已经倒在了她的座位上。她胸前染满了血,嘴里还在不停地吐血。
  战争,尤其是辽东争雄,女人是战争的牺牲品,她们不仅要承受着沉重的肉体压力,还要承受巨大的精神压力,孟姑就是一个最典型的例子。
  孟姑是努尔哈赤的世仇——叶赫部的格格,也是东哥的姑姑。
  努尔哈赤初起时,战无不胜,叶赫部大贝勒布寨与二贝勒纳林布禄想与其搞好关系,于是提出联姻,将妹妹孟姑嫁给努尔哈赤。孟姑是叶赫美女,温婉如一朵花儿似的,芳名早已传遍了辽东。努尔哈赤喜不自胜,如此一来,自己不仅与一大部联盟,而且能抱得美人归,何乐而不为呢?
  孟姑嫁给努尔哈赤不久,就生下了皇太极,努尔哈赤对孟姑更是宠爱有加。
  可是,时间能改变一切。
  叶赫部与建州都在积极扩充力量,开疆拓土,都想由自己统一辽东。随着努尔哈赤力量越来越大,叶赫部越来越感到不安。为了消灭这个致命的敌人,叶赫部联络各部,甚至说动蒙古部,组织了九部联军,合计三万多人,准备攻打建州。联军统帅,就是叶赫部大贝勒布寨和二贝勒纳林布禄。
  这一战,就是历史上著名的古勒山之战。努尔哈赤在古勒山设伏,一举打败联军,同时将布寨杀死。为了惩罚叶赫,努尔哈赤扣留了布寨的尸体,拒不交还,同时拒绝纳林布禄赎还哥哥尸体的要求。
  面对纳林布禄派来的使者以及送上的财宝,努尔哈赤冷冷一笑道:“这些财物,只够赎回你们大贝勒的一颗脑袋,我就把它还给你们吧!”说完,他派人砍下布寨尸体上的脑袋,让使者带回去。   纳林布禄接到哥哥的首级,号啕大哭,以至于呕血,绝食六天后死去。临死前,他叮嘱弟弟金台吉和侄儿布扬古道:“努尔哈赤是我们的死敌,你们要为我报仇。”说完,他用手指僵直地指着建州的方向断了气。
  布寨头颅被砍下,纳林布禄绝食而死,这些消息给孟姑带来致命的打击。孟姑再也支撑不住,病倒在床上。她眼泪不干,想到阿玛早死,自己从小就由大哥二哥承担起阿玛的责任,对她尽心尽力地呵护着,她就心痛如割。她流着泪,膝行于努尔哈赤面前,只有一个要求,希望将兄长的无头尸体运回去。三天中,她水米不进,努尔哈赤最终答应了她的请求。于是,她用白布细细地包裹着哥哥的尸体,将他的颈血擦净。
  她做这些,丝毫没有害怕。然后,她派人把布寨的尸体送回去。
  她的哥哥死了,一个被努尔哈赤的士兵杀死,一个被努尔哈赤活活气死。可是,努尔哈赤却是她的丈夫,是皇太极的父汗。
  多少次夜里,她梦到了自己的两个哥哥。每一次从梦中醒来,她都是一脸的泪水。她甚至不想活了,想去死,去陪两个哥哥,可她又舍不下皇太极,她不能扔下他,她要看着他出人头地。兖代死后,她想当大妃,不是为自己风光,而是为了皇太极。她知道,自己当了大妃,对儿子将来继承汗王之位是有一定作用的。可是,阿巴亥的当选,却将她活下去的唯一理由给摧毁了。
  十来年了,大哥二哥死去已十来年了,坟头的树大概也长得很粗了。十来年,哪一天不是锥心蚀骨的痛苦在吞食着她的心,在侵蚀着她的生命。十来年,就是铁也磨光了,也消蚀了,她再也支撑不下去了。她知道,她得走了。
  对于孟姑的病,努尔哈赤很清楚,也很内疚,他之所以选阿巴亥为大妃,固然是因为刺客的事情非常生气。同时,也是为阿巴亥的将来着想:自己已经四五十岁了,人生能有几个四五十岁?将来自己一旦撒手而去,孟姑有皇太极可依靠,享尽荣华富贵。可阿巴亥呢,儿子尚小,她自己又年轻,怎么在宫中立足?
  然而这些,他又不能明说。
  到了孟姑的宫中,帘幕拉着,宫内静静的一片清冷。里面响起咳嗽声,是孟姑的。一个侍女听到脚步声,忙道:“福晋,汗王来了。”
  帐中传来起身的声音,努尔哈赤走过去,按着要起身行礼的孟姑,连连道:“你有病,别行礼。”
  孟姑咳嗽着,脸上毫无血色。努尔哈赤拉着她的手,问起旁边的侍女:“八贝勒来过了吗?”
  孟姑赶紧说:“来过了,我让他回府去了。”说完,她又咳嗽起来,忙用手绢接住,竟然是一口血。
  侍女见了,惊叫道:“福晋,你又吐血了。”
  努尔哈赤也惊呆了,叫道:“快叫大夫,快叫。”
  孟姑摇摇头拦住了,苦笑一声,说:“大夫能医病,却难医命,我不行了,我的身体我是知道的。”
  努尔哈赤红着眼圈,拉着她的手劝道:“什么事都要看开一点儿,你有那样一个好儿子,以后想要什么没有啊?”说到这儿,他强笑道,“好好爱惜身子,等着皇太极将来成大功啊。”
  孟姑凄然地摇摇头,她也想活,尤其儿子一天天变得成熟稳重,让她见了十分宽慰。可是,她感到自己已经油尽灯枯了。她轻轻喘息道:“有汗王教导,臣妾也能瞑目了。”说到这儿,她突然热泪横流,告诉努尔哈赤,自己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额娘正在给自己梳头,还是过去慈祥的样子。
  努尔哈赤问:“你想额娘了?”
  孟姑点着头,一脸向往道:“我娘家的亲人不多了。死前,如果能见一下额娘,该多好啊。”
  努尔哈赤听了,愧疚之情再次浮起来,她亲人不多了,都是由于自己啊。她没埋怨过自己一句话,可他知道她心中有多痛。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让她看一眼自己的额娘。他知道,她的日子可能不多了,少年咳血岁月不保,何况她连遭打击!
  努尔哈赤拍着孟姑的肩,轻声而坚决道:“我一定把额娘接来。”
  孟姑笑了,带着一种感激的笑。努尔哈赤心中一痛,忙转身走出,派出使者。他要完成孟姑的唯一愿望。他知道,跟着他,她心中有太多的委屈,他不能再对不起她了。
  使者带着礼物,还有努尔哈赤的信,送给叶赫的大贝勒金台吉。金台吉看了,忙问:“我姐姐人怎么样了?”
  使者告诉金台吉,侧妃娘娘快不行了,正一个劲儿地吐血。
  金台吉咬着牙,拔出刀,一刀剁在桌案上,砍下桌子的一角,大吼道:“努尔哈赤,都是你,都是你害的。”他咻咻地喘着气,绕着大厅咒骂,“不是你杀死我大哥布寨,不是你逼死我二哥纳林布禄,我姐姐会那样吗?我姐姐给你生下皇太极,帮你管理后宫,现在你又一脚把她踹了,扶正一个阿巴亥做大妃,你……顾及过她的感受吗?你这个无人性的东西,我……我和你不共戴天。”
  使者急了,连连哀求道:“让老夫人去一趟,让她们母女见一面吧!”
  金台吉站住,瞪着使者道:“有什么用,看也是死,不看也是死,死了,不正合了他努尔哈赤的心意吗?”
  使者急了,叩头出血,连连请求。
  金台吉拔出刀,指着使者道:“他努尔哈赤想怎样就怎样吗?我姐姐假如死了,就是他害死的,我不答应,我要让他一生良心难安。”
  看使者还要啰唆,金台吉让人将使者乱棍打了出去。
  使者一身棍伤回到建州,将金台吉所言述说了一遍。
  努尔哈赤一听,又气又急,坐在那儿毫无办法。
  听到使者回来,孟姑马上让侍女去询问情况。努尔哈赤挥退使者,随着侍女一块儿来看孟姑。
  孟姑挣扎着坐起来,连忙问:“我额娘来了吗?她人呢?”
  努尔哈赤努力地笑了笑,哄骗她,说已经和金台吉说好了,到了秋天,天气一凉,就让老太太来看孟姑。现在天热,路上怕老太太身体衰迈,到时中了暑气反而不好。
  孟姑听了有些失望,可更多的是希望,她流着泪,连连感谢道:“谢谢汗王,来生来世,臣妾为牛为马,报答汗王的恩情。”   努尔哈赤不敢对视孟姑的眼睛,他开着玩笑道:“你一定要注意身体啊,不然,老太太秋天来了,看你生病会难受的。”
  孟姑连连点头,说:“我会的,见到额娘之前,我一定坚持住。”
  努尔哈赤眼角一阵发热,忙转过身,借口有事,回到阿巴亥宫中,闷闷不乐。
  在阿巴亥再三追问下,他才说出真相:“孟姑是不行了,平生唯一的愿望,我……哎……”说完,他握拳长叹。
  阿巴亥想了一会儿,眼睛一亮,说:“那就攻打叶赫,灭掉它,一切不就实现了吗?”
  努尔哈赤一听,连连摇头,这事无异于在孟姑的胸口插上一刀,促其速死,万万使不得。
  阿巴亥笑了笑,说:“此时,正是进攻叶赫的最佳时机,首先师出有名,显得汗王重视对孟姑的情意;再则,哈达部依靠叶赫,两者联手,是建州最大的威胁。”说到这儿,阿巴亥进一步分析,汗王早晚要和大明决裂,而叶赫一直是大明的盟友,又处于自己后方,不灭叶赫,无论如何也难以与大明开战。
  努尔哈赤又一次望着阿巴亥,他偏爱阿巴亥,是因为她兰心蕙质,风情娇媚,以至于他回宫之后,几乎难以离开她。可是,他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眼光,洞穿整个时局,而且每一句话都点中了他的心思。
  努尔哈赤仍难以决断,长叹道:“孟姑该怎么办?”
  阿巴亥告诉他,成就霸业的人应割舍一切。说到这儿,她话锋一转,说:“孟姑姐姐一定和我想法一样,一定会为汗王献出一切的。”看努尔哈赤捻须不语,仍难以决断,阿巴亥献出一策,“若是不想让孟姑知道,也很简单,瞒着她打下叶赫,将她的亲人都送到她面前,一家团聚不就好了吗?如果老太太不来,那才要了孟姑的命呢。”
  努尔哈赤听了,点了点头。
  攻打叶赫势在必行,这是每一个稍有战略眼光的建州将领都能看得出来的,此时,各部即将扫灭,努尔哈赤已虎视眈眈,整军经武,准备与明朝开战。可是,背后竟然还存在着叶赫一大部和明朝联盟,对建州采取前后夹击之势。
  叶赫不除,实乃心腹之患。
  可是,大家又不敢提出,叶赫是孟姑的娘家、皇太极的舅家。努尔哈赤不发话,谁也不愿挑那个刺头。现在,努尔哈赤终于把话挑明了。努尔哈赤将叶赫支持哈达,拒绝老太太前来看望孟姑的事讲了出来。
  大家知道,进攻叶赫,已进入了议程。
  见大家闭口不言,努尔哈赤道:“我欲伐叶赫,诸位意下如何?”
  皇太极听了,忙躬身道:“父汗,只怕额娘得此消息,病情加重,还请父汗三思。”
  努尔哈赤听了,很是不满,哼了一声道:“叶赫在后,犹如芒刺,一天不灭都会致命,大丈夫在世,称雄天下,才为男儿,为一女子畏头畏尾,成得了什么大事?”一番话说得皇太极一头大汗,低头不语。
  随之,努尔哈赤颁布一条军令,此次出征叶赫,一定要严密封锁消息,不许泄入宫中。否则,斩。
  一时,大殿中一片肃静。
  努尔哈赤一挥手,大家匆匆散去。皇太极也匆匆回府。到了后院,他将军事会议告诉了文黛云。
  文黛云一笑,分析道:“贝勒只问自己,伐叶赫的时机成熟没有?”
  皇太极长叹点头,他何尝不知道,不伐大明,自己和父汗就会株守一隅,绝不是他的愿望,也不是父汗的愿望。可是,要伐大明,必要灭掉叶赫。可此时此刻对额娘来说,灭掉叶赫,无异于雪上加霜。
  文黛云见了,笑道:“这可不是铁血无情的八贝勒的本来面目啊!”
  皇太极摇头不语。
  文黛云良久道:“八贝勒如此孝顺,是你额娘的福分。还有多少人,子欲孝而父不在啊!”说完,她眼圈红了,两滴泪珠儿亮闪闪地挂在睫毛上。
  皇太极望着她,不知她突然为什么如此悲伤,便道:“姑娘究竟为何如此伤心?说出来,或许我能帮你的忙。”
  文黛云擦了一下眼泪,许久才说:“有些痛苦,即使说出来也无人分担,只能徒增烦恼!”说完,她拿了笔,铺了纸,匆匆写了数语,交给皇太极,告诉他,以后处处按照这条来办,自可取得汗王的欢心。
  皇太极接了纸条,知道她不欲自己当场拆看,说声“姑娘保重”,转身走出去。
  到了书房,他打开纸条,只见上面写道:汗王重功业而轻儿女之情,贝勒应处处效仿之,方可投其所好,得其欢心,汗王之位,自是不愁继承有日矣。
  皇太极没说话,拿着纸条,久久伫立着。
  叶赫部很快被荡平,金台吉被诛,在皇太极的劝降下,金台吉的儿子布杨古放弃了抵抗,归顺了建州。可是,努尔哈赤的心却沉甸甸的,因为,孟姑的母亲在得知儿子死后,竟含恨而逝。而孟姑在得知这些消息后,也口吐鲜血而亡。
  努尔哈赤愧疚之余,不觉对金台吉的儿子布扬古恨上加恨,因为,如果在战争的最后关头,布杨古不拿老太太出来当挡箭牌,老太太就不会死,也不会让孟姑含恨而亡,更不会让努尔哈赤如此心存愧疚。
  他绕室彷徨,要发泄愤怒。他要为孟姑的死找一只替罪羊。
  布扬古于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他的罪名很简单,在拜见努尔哈赤时,他没有叩头触地,没有表现出对汗王应有的恭敬。
  努尔哈赤桌案一拍,吼道:“来啊,抓起来。”
  所有文武大臣都傻眼了。
  努尔哈赤指着布扬古,切齿骂道:“你让自己的姑姑含恨而死,不孝;失掉国家,不忠;作为战俘又倨傲无礼,是大不敬。不斩你,不足以肃军纪。”
  几个士兵冲上来绑了布扬古。
  皇太极听了,忙上前一步道:“父汗,当初我去劝降时,已答应饶布扬古一命。”
  努尔哈赤抽出佩刀道:“我意已决,不许再谏。”
  布扬古哈哈一笑,对皇太极道:“你父起兵,反抗最力的莫过于叶赫,因而,你父一定不会饶过我的。投降那天,我就知道会这样的,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布扬古转眼对努尔哈赤道:“我死可以,不过汗王得满足我一个条件。”   努尔哈赤道:“说。”
  布扬古说,自己当时是皇太极劝降的,现在要死,也应由皇太极亲自动手处死。
  皇太极一听,大惊道:“父汗……”
  努尔哈赤好像没听见一样,痛快地答应道:“可以。”
  皇太极忙跪下求道:“父汗,请另选一人吧。”
  努尔哈赤勃然大怒道:“处死一罪人尚且不行,将来又怎能取天下?”说完,他下令将布扬古押入监狱,等候处斩。
  布扬古坐在死牢的一角,心情很平静。他早料到自己会有这一天,如果孟姑姑姑活着,他可能还会活下来,当传来姑姑死讯的一刹那,他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努尔哈赤一定会因为他和金台吉没让太夫人来建州而恼怒,而心怀愧疚,也只有让自己死,才能洗刷他心中的恼怒。更何况,他是叶赫最后一个贝勒,是叶赫部最后的希望,他不死,努尔哈赤就不会放心。
  狱外火光亮起,有狱卒的脚步声偶尔响起,单调而乏味。
  夜深了,一丝困意袭上来,他拉拉身上的被子,准备睡一觉,可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向这边走来。进入牢狱后,这还是唯一的一次。于是,他又起身倾听。
  脚步声越来越近,还有人在说话:“给贝勒爷请安!”
  他的困意没有了,坐直身子,他知道来的人是谁,他也一直在等着那个人。
  脚步声到了监狱门外停下,接着,牢门“哗啦”一声被打开。皇太极让亲随提着一个食盒进来放下,然后嘱咐道:“都出去,没我的命令,任何人不许进来。”
  侍卫和狱卒都躬身离开。
  皇太极将门关上,坐下来打开食盒,拿出几盘菜、一坛酒和两个酒碗。
  皇太极斟了一碗酒,举起来说:“我劝兄投降,却难以保你不死,实在惭愧,喝了这碗酒,希望兄长能原谅我。”
  布扬古一笑,接过酒一饮而尽。
  皇太极再斟一碗酒道:“你我虽是敌人,更是亲戚,如不嫌弃阿弟,请饮了这一碗。”
  布扬古接过酒,再次喝下。
  皇太极还要斟酒,布扬古伸手挡住道:“我知道你心中内疚,你大可不必这样,你也是身不由己,我不怪你。”说完,看着皇太极头上的孝巾,他突然红了眼圈道,“我家族亲人几乎被灭绝,如果说现在还有亲人的话,也只有你一人了。”
  皇太极泪下沾衣道:“我对不起自己的额娘,也对不起叶赫一族。”
  布扬古摇头道:“你不应该来这儿啊,你知道吗,你的一举一动,身后有多少眼睛在看着啊!”看皇太极默不作声,他又道,“你这样婆婆妈妈的,你的父汗一定不会满意的。”
  皇太极拿了酒碗,抿了一口,许久才道:“父汗也是听人撺掇的。”看布扬古无言,又自言自语,“这个阿巴亥,怎么会让父汗这样对她言听计从呢?”
  布扬古一边撕扯着鸡肉吃着,一边大口喝酒,喝了一会儿,轻声问:“听说你父汗极爱多尔衮?”
  皇太极苦笑一声道:“他还小呢。”
  布扬古摇着头,心里说,再小也会长大,更何况他母亲是大妃,很得努尔哈赤宠幸。
  “兄弟,你无论哪方面都酷似你的父汗,可就是心中缺乏那种冷酷,这样是难成大事的。”布扬古停下酒碗,轻声道。
  两人一时无语,唯有默默喝酒吃肉。
  布扬古看到皇太极腰间佩刀,眼睛突然一亮,说道:“听说你的佩刀锋利无匹,愚兄也自幼爱刀,能否让我见识一下。”
  皇太极一听,准备解下佩刀。
  布扬古摇着头,告诉他,自己欣赏一下刀刃即可。
  皇太极抽出刀,向前递去,布扬古飞快一闪,脖子向前一伸,抹过刀刃,顿时鲜血四溅,倒在地上。
  皇太极扔了刀扑过去,一把抱住他道:“你……为什么这样?”
  布扬古轻轻一笑,断断续续道:“我知道,你一定是奉你父汗之命来处死我的,可你又无法下手。你这样下去可不行啊,你要把刀子插进我的胸膛,这样……你才会击败……你的对手。”布扬古的眼光渐渐熄灭,变得暗淡了。
  皇太极摇着他,布扬古已经停止了呼吸。
  皇太极是第二天早晨去向努尔哈赤复命的。
  努尔哈赤刚刚起来,代因扎来报:“八贝勒请安。”
  努尔哈赤点着头。
  不一会儿,皇太极快步走进,躬身问安。
  努尔哈赤打量着他道:“事情办完了?”
  皇太极回道:“按父汗的指令,已经完成了。”
  努尔哈赤点点头道:“他临死没说什么?”
  皇太极摇摇头,没有回答。
  这时,坐在一旁的阿巴亥一笑,说:“听说八贝勒和布扬古还饮酒话别。”
  努尔哈赤听了,抬起眼睛望着皇太极。
  皇太极眼皮一跳,望望阿巴亥,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努尔哈赤站起来,走到皇太极身边,拍拍他的肩道:“别怪父汗逼迫你做自己不愿做的事,很多事我们不愿做,可有时又不得不做,懂吗?”
  皇太极点着头,连连说懂。看努尔哈赤已没有什么事吩咐,才向努尔哈赤与阿巴亥请安告辞。
  回到府里,他转身进了一间密室,密室中有一排灵位,依次是额娘孟姑的,还有外祖母与舅舅的,最旁边是新摆上的布扬古的。他跪下去,斟了一杯酒,抽出佩刀,在左手食指上一割,鲜血落在杯中。他拿起杯子,发誓道:“额娘、舅舅和阿哥,你们放心,我皇太极不会让你们失望的。”说完,他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抓刺客的声音。
  皇太极一惊,忙关了密室的门,进入大厅。
  侍卫进来禀报道:“贝勒爷,有刺客进府。”说着,他拿出一身黑衣,还有一个面具,面具显得很是狰狞。
  皇太极一见,知道这是中原的东西,在辽东是很少见的。
  皇太极问:“是在哪儿发现刺客的?”
  侍卫告诉他,是在前院发现的,当时几个侍卫巡夜,隐约看见一个黑衣人附在窗后面,于是大家悄悄靠近,突然拔刀向那个黑衣人砍去。谁知刀子进去后,才发现是个稻草人,戴着假面具。旁边卧着府中的一个卫士,被捆成粽子一样。大家将稻草人的面具摘下,同时,救下这个侍卫来见贝勒爷。   皇太极让带上那个侍卫来见。
  据侍卫说,自己正在巡逻,突然脖子一冷,一柄短刀便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还没等他醒悟过来,自己就被人绑住了。那人在自己嘴里堵上破布,轻声命令自己不许反抗,自己来这儿是想刺杀贝勒的,与他人无关。然后把自己扔在那儿,又拿出一个提前伪装好的稻草人放在那儿,这才匆匆离开。
  皇太极问那人什么样子,侍卫一脸沮丧说,那人一身黑衣,黑纱蒙面,自己根本就没看清。
  皇太极拿了面具在大厅里不停地走着,他实在想不出,那人既然行刺自己,为什么不向自己下手,而且还把他的目的告诉了侍卫,又弄一个稻草人欲盖弥彰地放在那儿,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猛地站住,问侍卫们:“后院没什么动静吗?”
  大家摇头,说后院和过去一样,一片安静。
  皇太极又问:“今晚后院有琴声响起吗?”
  待看到侍卫们摇头时,他脸色一变,马上判断出,刺客的真正目的是在后院,是文黛云。
  他一挥手,吼道:“快,快去后院。”说完,他飞身就跑。身后,几个侍卫弯刀出鞘,急速地跟着。
  后院中仍然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音。
  皇太极手一挥,侍卫们便将院子团团围住。
  刀枪撞击声显然引起了房内的警觉,只听文黛云道:“谁在外面?干什么?”
  皇太极心里一松,朗声道:“是我,文姑娘你没事吧?”
  文黛云应道:“没事,八贝勒爷有什么事吗?”
  皇太极告诉她,今夜有刺客进府,很可能进了后院,自己很担心姑娘的安全,因此特意来后院查一查。
  文黛云一笑,告诉皇太极,自己没事,也没见什么刺客,夜深了,自己睡了。
  皇太极应了一声,让侍卫们撤了下去。
  但是他却没走,悄悄地躲在山石后。虽然文黛云一如往常,口气十分平和,但他总感到有些异样。首先,文黛云平时不会这么早睡去,她会读一会儿书,弹一会儿琴。再者,即使自己不方便起来,她也会让侍女绿雪出来。他觉得,今晚后院一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过了一会儿,绿雪打开门向外张望了几眼,见外面静静的,又忙关了门。
  皇太极闪身来到文黛云窗外,用唾沫沾湿窗户纸,单眼向里面望去。
  只见绿雪道:“姑娘,八贝勒他们走了。”
  文黛云“嗯”了一身,见绿雪站着仍没离开,于是一笑道:“有什么事啊,绿雪?”
  绿雪看着自己的鞋尖,轻声说:“文姑娘,你……没睡,为什么骗八贝勒呢?”
  文黛云一笑,眉毛一挑道:“我为什么不能骗他啊?”
  绿雪不说话,抬头白了一眼文黛云。
  文黛云又是咯的一声笑,说:“你是对我说谎不满,还是自己喜欢的人被骗,心中不舒服?”
  绿雪脸红了,突然大声道:“姑娘你是知道的,八贝勒爱着你,你不该骗他。”说到这儿,她声音哽咽道,“你知道吗,他最近心中有多苦啊?我几次看到他一个人在悄悄流泪,我……我……”
  文黛云走过去,轻轻拍着她的肩,开玩笑道:“好了,以后见到八贝勒,我劝他别痛苦,他老是这样的话,有一个女孩会为他心疼的!”
  绿雪一扭身道:“姑娘就会拿奴婢开心,八贝勒眼中才不会有我呢。”
  文黛云拍了拍绿雪的肩,说天不早了,去睡吧。
  绿雪点了点头,“嗯”了一声,转身出了门。
  文黛云随即关上门。
  皇太极正打算转身离开,却听文黛云轻喝一声道:“躲得差不多了,出来吧!”
  皇太极一惊,以为文黛云早已知道自己躲在窗下,忙准备走出来,不料窗内人影一闪,他借着洇湿的窗纸洞望去,只见一个黑衣蒙面人在窗帷后缓缓走出来。
  那人站在文黛云面前道:“原来你知道我来了?”
  文黛云哼了一声道:“这么小的三间房,你来了不藏在帷幕后,还能藏在哪儿?”
  蒙面人长叹道:“你的心思一直比我缜密。”
  文黛云冷哼一声,缓缓坐下,对蒙面人道:“动手吧!”
  蒙面人一惊道:“动手?动什么手?”
  文黛云眼一睁,盯着对方,一字一顿道:“你不是来杀我的吗?为什么不动手?”
  那人吓了一跳,后退一步。
  文黛云双眼冒火,站起来道:“叛徒,我爹为什么会收下你这样一个养子?”
  那人道:“黛云……”
  文黛云狠狠道:“黛云是你叫的吗?你是我什么人?”
  那人颤声道:“我是你大哥啊!”
  文黛云望着对方,眼泪夺眶而出道:“我大哥早死了,从他背叛自己诺言的那一刻起就死了。”
  那人争辩道:“我没背叛,我没背叛诺言,也没背叛爹。”
  文黛云冷笑一声道:“你没背叛,那你灭掉大明了吗?”
  黑衣人低着头道:“我们错了,我们不能那样做。”
  皇太极听了那人的声音,心里一直发愣,那人的声音很熟悉,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可是此时,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从两个人的对话中,皇太极渐渐明白,来人是文黛云父亲的养子,而且,从文黛云对来人的态度看,很可能他也是文黛云的心上人。
  皇太极决定继续偷听下去,因为,文黛云身上的秘密太多了,而且有些秘密是自己一直想弄清楚的。譬如说,文黛云说对方背叛,对方究竟背叛了什么?还有,文黛云一介女子,明明身上有大家闺秀的风范,却硬说自己是一个江湖女子;一个汉人,又为什么如此痛恨大明朝廷?
  听了蒙面人的话,文黛云又是一声冷笑道:“错了?你说,我错在哪儿?”
  对方轻声解释道:“大明皇帝再不是东西,大明文臣武将再腐败贪婪,可是,大明毕竟是我们的父母之邦啊!”
  文黛云盯着对方,眼睛几欲喷火,质问道:“父母之邦,也就是父母了,有父母吃山珍海味,却让子女活活饿死的吗?有父母对儿女的死不闻不问,随意贪污索取的吗?有父母醉生梦死,却让自己的儿女生活在十八层地狱中的吗?”这时,文黛云仿佛不是在对黑衣人说话,她的面前好像真的站着一个“大明王朝”。   黑衣人劝慰道:“我知道你心中装着太多的苦,装着太多的痛……”
  文黛云打断对方的话,说道:“你知道我心中的苦和痛?你真的知道吗?你知道我爹死后我的痛不欲生吗?你知道我弟弟被下蚕室,我姐姐充为营妓时,我内心的痛苦吗?”
  皇太极知道,大明有一种刑罚,将犯人女儿罚为营妓,也就是军妓;将男子送入蚕室,也就是被阉割,送到皇宫做小太监。
  他一听,不禁浑身冒汗,简直听不下去了。
  他一直感觉到文黛云很忧伤,可不知她为什么如此,现在,他终于知道了。
  黑衣人也很激动,呜咽起来。
  文黛云泪流满面道:“你知道吗,你走后,我是怎么活下来的?”
  她一边说,一边自言自语起来,仿佛是给黑衣人述说,又仿佛在回忆,自己之所以能活下来,是因为父亲的下属罗参将将她扮成部下,带着逃了出来,藏在家里的夹壁中。罗参将出外打听消息她才得知,狗皇帝一声令下,竟将她的姐姐编入营妓,自己唯一的弟弟进入蚕室,自己的母亲不堪受辱,一根绳子吊死。她听到消息,一声惨叫,晕了过去。再醒来时,罗参将交给她一张纸条,是父亲的养子留下的。父亲的养子告诉她,他已经逃了出去,他要投奔他乡,兴兵报仇。纸条中还说,少则五年,多则十年,自己一定要让狗皇帝付出代价,到那时,他要在爹的坟前完成他俩的婚事。
  文黛云本来想死的,这张纸条却给了她活下去的希望。于是,她和罗参将以父女相称,隐姓埋名,等待着那一天。
  黑衣人轻声道:“可是,后来我派人找到罗叔那儿,想接出你们,那儿却是一片瓦砾,找不着你们啊!”
  文黛云再次抬起头望着窗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只听她冷冷地说:“你当然找不着我们,因为,我和罗叔都已经死了。”
  文黛云继续讲述:一个上午,罗参将的一个朋友来了,是他的结义兄弟,一块儿在军中共过生死的。文黛云没有出来,依然躲在夹壁中。对于这个结义兄弟,罗参将热情接待,弄了几个菜,还有一壶酒,两人吃着喝着。突然,那位结义兄弟说,自己这次来,是豁出身家性命来透露给罗参将一个消息的。罗参将一惊,问是什么。他的结义兄弟说,朝廷已知你藏了罪犯的女儿,几天后将会来搜查。说着,他拿出一个腰牌递给罗参将,说让他拿着这面腰牌赶快逃走,现在还来得及,有了这面腰牌,沿途不会受到盘查的。
  罗参将拿了腰牌转身就走,那位结义兄弟说:“带上那个女孩啊!”
  罗参将告诉他,那位女孩早已逃出关外了,不用带了。
  罗参将的结义兄弟嘿嘿一笑,说:“老小子,你看出破绽来了?”
  罗参将盯着他的义兄冷哼一声,说:“凭你一向的德行,我怎么会相信你?再说了,你投靠东厂的消息,我早已打听清楚了,我当然不会相信你。”
  他的结义兄弟脸一冷,说:“你得交出那个女孩,不然,你会死得很惨的。”
  罗参将不屑地一笑,说:“凭你,也配说这话?”说完就去拔腰刀,不料却手脚酸软,没有一丝力气。
  他的结义兄弟哈哈一笑,告诉罗参将,自己在酒里悄悄下了麻药。说完,他拍了几下巴掌,门外一暗,一群人冲进来,个个都是东厂的杀手。
  黑衣人听到这儿急了,忙问:“那……罗叔被杀了?”
  文黛云咬着牙,望着黑黢黢的窗外,许久,嘶哑着声音道:“这些畜生,杀了罗叔,他们还算是人啊!他们……他们把罗叔钉在门板上,活活剥了皮啊……”说到这儿,她一头伏在桌子上,大哭起来。
  当时,她躲在夹壁中,透过缝隙看着罗参将被一刀刀剥了,她受不了,要出去。这时,只听罗参将笑着对那群东厂的人说:“你们这样,无外乎是想让黛云出来。不,你们错了,黛云早已走了,她知道轻重,不会回来的,黛云也不会让我失望的,绝不会的,绝不会的……”
  文黛云说:“我于是没有出去,我要报仇,为我爹,为我一家人,还有罗叔。我咬着一根木棍,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皇太极虽征战四方,喋血沙场,可也听得毛骨悚然。
  黑衣人声音颤抖道:“忘记这些吧,黛云。”
  文黛云抬起头来,眼中射出白亮亮的光,说:“忘记?不,我绝不会忘记,你知道我当时是怎么做的吗?我睁大眼瞪着他们,看他们怎么一刀一刀地把罗叔割了。他们做得真是细致啊,细致得如我们女孩做女红一样……”
  黑衣人大叫道:“别说了,黛云。”
  过了片刻,黑衣人又问:“你为什么要帮皇太极做事?”
  文黛云冷哼一声道:“这还用问吗?到那时,皇太极登上汗位,会帮我灭掉那个该死的大明的!”
  黑衣人一听,急了,说:“那可是你爹极力保护的大明啊!”
  文黛云恨恨道:“可正是大明,它把我爹的头砍下,让我姐姐和弟弟生不如死,把罗叔剥了皮,让我无处藏身……我化装成一个叫花子,一路躲躲藏藏逃到辽东。你说,这是个什么朝廷?它不灭亡,天理不容。”
  黑衣人显然被文黛云点中了软肋,许久,他长叹一声道:“大明是要灭亡,可再怎么样也不能灭亡于我们手中啊!”
  文黛云气极而泣,指着黑衣人道:“就是因为这个,你才半途而废的?”
  黑衣人点了点头,默认了文黛云的猜测。
  文黛云伤心至极,一挥手道:“你走吧,从此以后,我们等于互不相识。”
  那人咬了咬牙,突然刀光一闪,将一柄长刀架在文黛云脖子上,说:“你必须跟我走。”
  文黛云挺立在那儿,望着脖子上的刀,只是笑了一下,一动不动。
  黑衣人见恐吓不住,凄然收刀道:“求你了,黛云。”
  文黛云摇着头。
  黑衣人道:“你这样做,你爹在天之灵是不会答应的。”
  话还没说完,门被“嘎吱”一声推开,一个人走进来,用刀对准黑衣人道:“谢散心,逼迫一个女孩,你还算男人吗?”
  黑衣人和文黛云回头,只见皇太极站在身后,手执佩刀。   文黛云一愣,问皇太极:“你没走?”
  皇太极道:“当然,我担心姑娘的安危。”
  黑衣人听了皇太极的话,苦笑一下,摘下面巾,果然是僧人着装的谢散心。
  是的,谢散心是努尔哈赤的军师,他来到建州,帮努尔哈赤制定各项制度,操练军队,尤其在建都赫图阿拉上,起了决定性作用。
  当时,建州的文武大臣都决定,依然建都在旧都费阿拉,可谢散心觉得不行。他分析道,费阿拉是爱新觉罗氏祖先的发祥地,爱新觉罗家族分为六支,每一支都盯着这块发祥地,努尔哈赤一旦独占,就等于是与其他五支为敌,为什么不大大方方地让出来,赢得其他五支的拥护呢?
  努尔哈赤听了,连连点头。
  原来,随着努尔哈赤势力的迅猛发展,爱新觉罗其他五个部族对努尔哈赤十分妒忌,他们处处给努尔哈赤使绊子,努尔哈赤很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谢散心的这一策略,倒是可以笼络其他五部的人心。
  谢散心接着说,定都赫图阿拉最主要的原因还不在这一点,最主要是可以示弱,避免引起明朝的注意。赫图阿拉三面环山,一面临水,易守难攻,这儿一直荒无人烟,无人注意,明朝廷的眼光也一定不会注意到这个荒凉的地方,别的部落更不会注意到这儿。定都赫图阿拉,可以养精蓄锐,适时而动。
  努尔哈赤听了,哈哈一笑,说:“上天给我们送来谢先生,我们怎可逆天而行?”
  在辅佐努尔哈赤时,谢散心和皇太极经常见面,算得上是惺惺相惜。可是,就在努尔哈赤准备攻打明朝铁岭重镇时,谢散心却不辞而别,不知去向。皇太极知道后十分惋惜,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谢散心原来出家当了和尚。
  皇太极用佩刀指着谢散心道:“好啊,你这是自投罗网,我父汗正在到处抓你呢。”
  在文黛云和谢散心的对话中,皇太极已猜出了事情的大概,也弄清了谢散心飘然而来又不辞而别的原因。他之所以到辽东来,是怀着一种复仇的愿望,希望辅佐自己的父汗,让建州足够强大,统一辽东,出关灭掉明朝,替自己的养父报仇。可是,他的心中又暗暗矛盾,不希望明朝灭亡,正是这种患得患失之心,让他左右徘徊,痛苦不已,最终离开努尔哈赤,亡命天涯。
  文黛云让皇太极放下刀子。
  皇太极望望谢散心,收回刀子,缓缓坐下。
  谢散心也坐了下来。
  文黛云说:“八贝勒一直对我的身世怀着好奇心,今天我就告诉你,我父亲的名字八贝勒可能听说过。”看皇太极张嘴欲问,她道,“他叫文弼。”
  此言一出,皇太极一声惊呼,站了起来。
  文弼!这个名字他可不陌生,对他的父汗,可能更不陌生!文弼是努尔哈赤与皇太极的死敌,正是他,差点儿让努尔哈赤的帝业毁于一旦。
  皇太极无论如何也没想到,文黛云是文弼的女儿,谢散心更是他的养子,这简直不可思议。可是,一切又都那么顺理成章,如果他们不是文弼的女儿和养子,怎可能智计百出,用兵布阵样样精通呢?
  皇太极在心中不禁喟叹一声,这真是造化弄人啊!
  文黛云半天没有说话,她是从骨子里恨大明朝廷的,那个什么九千岁魏忠贤,仅仅因为她的父亲没有像其他封疆大吏那样,给他建生祠,没有送给他贿赂,他就颠倒黑白,说她的父亲准备谋反,而且煞有其事,让一些溜须拍马的御史弹劾她的父亲。而那个昏君,也根本不给她的父母一点儿辩白的机会,就对她的父亲处以斩刑,并传首九边。
  许久后,文黛云抬起头,冷冷地对谢散心道:“你还是走吧!”
  谢散心道:“你真的要和大明过不去?”
  文黛云气得怒骂道:“我爹活着时,总夸你聪明,可你聪明什么?你就是一个榆木疙瘩!我一个弱女子能灭掉大明?”说到这儿,她站起来对皇太极道,“求八阿哥一件事。”
  皇太极点了点头。
  文黛云指着谢散心道:“请八阿哥给他弄套隐蔽的房子,让他在建州住一段时间吧。”
  谢散心一惊,说:“我可没说自己要呆在这儿。”
  文黛云说:“是我让你呆在这儿的。”
  谢散心一愣,问:“为什么?”
  文黛云冷笑道:“现在,汗王已经统一了辽东,我要让你在这儿看看,是我文黛云让建州强大的,还是人家自己强大的?是我一个弱女子让大明灭亡的,还是明朝自己把自己给弄亡的?”
  皇太极点了点头,同意了。
  文黛云想了想,又说:“汗王有令,抓住谢散心就杀掉,因此,还请八阿哥保护他的安全,不能伤及他一根毫毛,不然,我也只能离开建州了。”
  皇太极道:“这个你大可放心,我父汗如此命令,是怕谢先生为别人所用,并不是真的要杀他。”
  谢散心想了想,答应了下来。他想,能有皇太极做自己的保护伞,暂时呆一阵子也好,自己可以找时间再劝文黛云,随自己一块儿逃走。他估计,努尔哈赤统一辽东后,下一步一定是和明朝开战,自己也能探听到一些消息。
  谢散心没有想到,正是在这儿,他竟然亲眼目睹了一场政变,而这场政变,几乎再次摧毁了努尔哈赤的宏图大业。
  ■
  统一辽东后,努尔哈赤的士兵都闲了下来,但是每个人都知道,此时的清闲,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宁静。因为,大家都明白汗王的最终目的,是和明朝决战。
  努尔哈赤也确实是这样想的,他现在急需的,是尽快整顿内部势力,训练精锐,然后和大明一决高低。这样一来的话,建州的政事就必须有人来处理。那么,该让谁来担当这个角色呢?
  努尔哈赤一边思考着,一边回到宫中。
  阿巴亥迎出来,她更为成熟了,现在,她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不久前,她又生下了一子。
  努尔哈赤事业爱情多重收获,很是高兴。见了阿巴亥,他脸上笑意更浓了,问道:“阿哥们呢?”
  阿巴亥一笑,说:“睡了!”
  努尔哈赤问:“睡了,多尔衮那小子能那么听话地睡?”   阿巴亥告诉他,知道他最近很累,自己就提前哄着他们去睡了。说到这儿,阿巴亥轻声道:“今天就我们两个,我给汗王捶捶背。”说完,她让努尔哈赤坐上炕,自己也上炕轻轻地给努尔哈赤揉捏着。
  努尔哈赤闭着眼,非常享受的样子。
  他感到,一双绵软的手在自己身上轻轻揉捏着,游走着,如一只小兽,渐渐点燃了自己体内的火,他一伸手抓住那只手。
  阿巴亥眼睛水汪汪地道:“怎么,不让给揉捏了?”
  努尔哈赤摇摇头道:“不想了,我想给你揉捏。”
  阿巴亥脸红了,道:“汗王,您真坏!”
  一番如火的缠绵后,阿巴亥躺在努尔哈赤怀里,有些忧心地问:“汗王,您最近是不是太劳累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
  阿巴亥说:“汗王难道没想着让人分担一些事情?”
  努尔哈赤半天不语,只是叹气。
  阿巴亥从努尔哈赤身上,感到了一种英雄迟暮的无奈,于是低着头,无声地落起泪来。
  努尔哈赤替她擦着泪,说:“好好的,怎么又流泪了啊?”
  阿巴亥呜咽着道:“没什么,我……就是想哭!”说完,她将头轻轻地靠在努尔哈赤肩上。
  努尔哈赤暗暗决定,是该选个人出来帮自己分担事情了。可在诸子中,谁能胜任?他忽然想到了褚英。
  在努尔哈赤的诸子中,褚英是长子。这当然也是次要的,在建州,立汗以贤,并不以嫡。禇英也是以战功为自己确定下了稳固的地位,他还只有十九岁时,就已经显露出了卓越的统帅才能。
  第二天,努尔哈赤便宣布了自己的打算。群臣一听,都肃然不语,整个大厅里一片寂静。
  努尔哈赤脸色一冷,问:“怎么,诸将有什么意见?”
  众人还是一言不发。
  努尔哈赤望了望额亦都,说:“额亦都,请你谈谈。”
  额亦都忙道:“大汗如万年之松,永不凋谢,此事……此事……”
  努尔哈赤一笑道:“人都会老的,我也会的,让这些阿哥们历练一下也好,你说呢?”
  额亦都连连称是,趁势坐下。
  五大臣一齐拱手道:“臣等敬遵汗王旨意,决无二心。”
  所有文武大臣一听,皆齐声恭贺禇英。
  代善、阿敏、莽古尔岱和皇太极也忙躬身道:“一切谨遵父汗之命。”
  努尔哈赤高兴地笑了。
  禇英也高兴地笑了,他觉得自己应赶紧回府,把这个消息告诉一个人,自己的心上人。
  禇英最近收了一个侧福晋。这个侧福晋让他不要张扬,不要让别人知道这事。禇英不解,问道:“为什么?”
  侧福晋分析,从汗王对禇英的培养来看,将来的汗位继承人非禇英莫属。禇英现在一定要约束自己,让他的父汗见了更是放心才好。
  侧福晋道:“你的弟弟,哪一个不是虎视眈眈地望着那个位子?”
  禇英不屑地一笑,说:“他们敢?”
  “怎么不敢?”侧福晋看他一副不在意的样子,在他耳边轻轻嘀咕两句。
  禇英眼睛顿时睁大了,叫道:“你是说,莽古尔岱没有害死他额娘,是有人陷害!”
  侧福晋忙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禇英摇摇头,他想,衮代做大妃时,莽古尔岱确实有继承汗位的可能。可他身败名裂后,汗位继承人将毫无悬念地属于自己,无人可争。按说,要陷害莽古尔岱的只有自己,难不成还有人在暗地里给自己帮忙,这人是谁啊?
  侧福晋长叹道:“你啊,打仗行,玩这个就有点儿外行。”说完,她一指自己的脑袋。
  看禇英仍不解,侧福晋告诉他,那人能扳倒莽古尔岱,难道就扳不倒禇英吗?禇英实在不知道那人是谁,扳着手指分析,现在,能和自己争夺位子的,只有代善、莽古尔岱和皇太极。莽古尔岱不会自己害自己啊,难道说是代善与皇太极?
  侧福晋手指一点褚英的额头,说:“聪明!”
  禇英笑了笑,对于这个侧福晋,他打心眼里喜爱,也相信她。这是一个歌女,流落到这儿,禇英一见,眼睛都直了,派人请入府中歌唱,趁机留了下来。他觉得,自己的侧福晋有些危言耸听,于是一笑了之。
  对于让禇英处理政事这件事,皇太极一直闷闷不乐。这天,他又去了后院。
  绿雪看见皇太极,笑了笑,准备去告诉文黛云。皇太极摇摇手,让她下去,绿雪咬咬唇,转身轻轻离开了。她知道,八阿哥是来和文黛云商量事情的。她于是暗暗羡慕,自己如果有文姑娘的那些办法,能帮帮八阿哥该多好啊!可是她不行,她知道自己不行,她根本不懂八阿哥为什么忧愁为什么快乐,她只知道,八阿哥高兴时自己也高兴,他不高兴时自己就难受。
  可是这些,八阿哥知道吗?
  “唉……”绿云不由长叹了一口气。
  文黛云听到外面的脚步声,问道:“来了?”
  皇太极应声走进去。
  文黛云停了一会儿,轻声道:“他……还好吗?”
  皇太极一愣,文黛云道:“谢散心啊!”
  皇太极点了点头,说一切都好,然后喟叹一声道:“谢先生不知几世修来的福分,能让文姑娘如此牵肠挂肚!”
  文黛云红了脸,知道皇太极想趁机表露心情,忙轻声道:“贝勒爷的心愿,黛云何尝不知,只是黛云已心有所属,请勿再言。”
  皇太极很落寞地坐了下来。
  文黛云斟完茶后,坐在皇太极对面,打量他道:“贝勒爷心事重重的,所为何事?”
  皇太极苦笑一声,饮下一口茶。
  文黛云道:“贝勒爷志在天下,等闲事不在心中,可是忧心广略贝勒(褚英)?”
  皇太极在文黛云面前也不隐瞒,告诉她,在父汗所有的儿子中,自己认为,文才武略能和父汗相媲美的只有自己,可惜自己不是大儿子,额娘当年也非大妃,自己空有大志,也只有望洋兴叹。
  皇太极道:“有时,我真想就此放手。”   文黛云一笑,说:“这是你的心里话?”
  皇太极摇头道:“不那样,又能怎样?”
  文黛云道:“从禇英做汗位继承人这事中,我没看出有什么不利于贝勒爷的,相反,我更觉得贝勒爷将会成为汗位继承人!”
  皇太极不信道:“姑娘开玩笑了,这怎么可能?”
  文黛云轻声道:“我绝非开玩笑!我敢断定,大阿哥一定会在你父汗前面死去,届时,你就会少一个强劲的对手。”
  皇太极睁大眼睛,不相信地问:“是病死吗?”
  文黛云石破天惊地扔下一句话道:“不,是被你父汗所杀。”
  皇太极笑着摇了摇头。
  文黛云轻声问:“如果你叔叔舒尔哈齐没死前,有人说,他会被你父汗杀死,你相信吗?”
  皇太极摇着头,自言自语道:“那还不是因为你爹使了反间计?”
  文黛云道:“即便我爹当时不行反间计,你父汗也会杀了他的亲弟弟。”
  皇太极有些不信,望着文黛云。
  文黛云分析,努尔哈赤的军事力量有两大股,一股是以五大臣为首的诸将,是努尔哈赤起兵的中坚力量;另一支则是汗王的兄弟子侄辈,是他的另一支最亲信的力量。如果没有这两支力量,汗王就垮了,他的事业将灰飞烟灭。皇太极从心里佩服文黛云的洞察力,可这些又和舒尔哈齐的死有什么关系呢?
  文黛云进一步分析,这两大力量,都是努尔哈赤培养提拔起来的,他们只服从一人指挥,就是汗王努尔哈赤。
  皇太极点头道:“别人指挥,哪个能服?”
  文黛云道:“是啊,你叔叔指挥他们,他们当然不服,一来二去,就产生了矛盾。”
  皇太极仍不解,心想,父汗也不能因为这个就杀了自己的亲兄弟啊!
  文黛云告诉他,当然不会,但架不住自己儿子和心腹的诋毁,时间长了,就对舒尔哈齐产生了怀疑,甚至忌恨,逼得舒尔哈齐无以自处,只有另寻出路,最终被杀。
  皇太极傻眼道:“这……这……”
  文黛云得出结论,说:“谁推荐大阿哥出来的,这简直就是把他放在火炉上烤嘛。”
  皇太极熟读《三国演义》,对于曹操“放在火炉上烤”这句话,极为熟悉。他越想文黛云的话,越感到她分析得透骨三分,不由得大汗淋漓,自言自语道:“听说,推荐大阿哥的人是大妃。”
  文黛云点了点头,像是提醒自己,又像是提醒别人,说:“这个女人不简单啊。”
  皇太极何尝不知道阿巴亥不简单,她从夺走大妃,逼死自己的额娘开始,一步步走来,不显山不露水,确实是个高手。
  文黛云分析,阿巴亥这样做目的只有一个,在为自己的儿子铲除政敌,为夺取大位做准备。
  皇太极点头,随之抬头道:“我该怎么办?”
  文黛云告诉他,什么也不用干,默默地帮他的父汗办事就行了。
  皇太极道:“你的意思是,以不变应万变?”
  文黛云少有地笑了,她突然想起一件事,侧着头告诉皇太极,听说禇英最近收了一个侧福晋,却默不作声,此事十分可疑。
  和文黛云相距如此之近,对皇太极而言,这是第一次。一直以来,文黛云冷若冰霜,有一种可望不可及的感觉,这会儿,她的一张水白的脸儿几乎靠在他旁边,女孩特有的体香更是细细入鼻,令人心神俱醉。文黛云没有注意到这些,仍在说着,皇太极已神迷心驰,恍若不闻。
  文黛云的发丝随风飘飞,拂过皇太极的鼻端,他忍不住“阿嚏”一声,打了个喷嚏。文黛云一抬头,这才注意到皇太极痴迷地望着自己,禁不住又羞又急道:“你……你在干什么?”
  皇太极喃喃道:“文姑娘,你……真美!”
  文黛云羞红了脸,道:“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
  皇太极摇摇头,失魂落魄道:“有你陪着,我……什么也不要。”
  文黛云大窘,脸色绯红,张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出来。过了一会儿,她告诉皇太极,自己累了,想要休息了。皇太极默默地站起来,望了她一眼,文黛云低着头。
  皇太极轻声道:“黛云,我喜欢你,真的……”
  文黛云扭过头去,朝他挥了挥手。
  皇太极长叹一声,走了出去。
  里面,很快响起文黛云的哭泣声。
  皇太极站了一会儿,慢慢离开了后院。
  刚刚回到前院,他便接到消息,努尔哈赤召见他。
  原来,谢散心在皇太极府上的消息,不知怎么竟传到了努尔哈赤耳中。努尔哈赤不信,皇太极可不是一个轻率的人,怎么可能?阿巴亥也不信,说:“怎么可能?那是汗王下令要处死的人啊!”
  努尔哈赤无心用膳了,坐在那儿思索着。
  阿巴亥轻声道:“这事,只须把八阿哥叫来问一问就清楚了。”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便让侍卫去召皇太极。
  不一会儿,皇太极快步走进,跪下行礼道:“儿臣见过父汗和大妃。”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皇太极站起来道:“不知父汗有何吩咐?”
  努尔哈赤突然问:“听说谢散心没跑远?”
  皇太极听了,并没有努尔哈赤想象的那么慌张,而是很冷静地点了点头。
  努尔哈赤一愣,问道:“这事你知道?他……现在何处?”
  皇太极告诉努尔哈赤,谢散心正在自己府中,自己专门弄了间房子让他住下来了。努尔哈赤立即冷下脸来。皇太极忙分析,对谢散心这样的人,杀掉实在可惜,他不愿为父汗所用,可目前也没答应为他人所用,再说,谢散心过去的功劳也不小啊,为什么一定要杀掉他呢?
  努尔哈赤气道:“这个谢散心,来到这儿,我对他言听计从,何曾怠慢了他,他竟敢叛我而去,实属可恨。”
  皇太极道:“父汗还是抓他来问问原因吧。”
  努尔哈赤点点头,派出一队士兵去抓。
  不一会儿,带队的将军匆匆跑来禀告努尔哈赤,自己奉命去捉拿谢散心,可不知怎么竟提前走漏了消息,让谢散心逃走了。   顿时,大厅中一片寂静。
  皇太极吓了一跳,他想这怎么可能,谢散心再聪明,也不会真的未卜先知。
  阿巴亥轻轻笑了,道:“这事只我们三人知道,谢散心怎么就跑了呢?”
  努尔哈赤并没有特别生气,他让其余人退下,对皇太极道:“这个谢散心,我最担心他逃回中原,一旦被明朝所用,将来为祸不小。”
  皇太极忙告诉努尔哈赤,这是绝对不会的,谢散心回去,只有死路一条,因为他是文弼的养子。
  努尔哈赤听了这话,抬起头来,想了想,这才放下心来,自言自语道:“难怪这小子年纪轻轻却满腹谋略,原来是文弼的养子。”说完,他挥手让皇太极下去。
  见皇太极走远了,阿巴亥一笑,说:“汗王对八阿哥格外钟爱。”
  努尔哈赤一笑道:“何以见得?”
  阿巴亥道:“谢散心很可能是皇太极密令逃走的,可汗王却没有追究,想来是不想追究八阿哥的过失。”
  努尔哈赤点了点头,他的诸子个个英武,可他特别钟爱的只有两个儿子,一个是皇太极,另一个是多尔衮。他常说,自己的诸子如鹰,只有两子如凤,他当然不想伤到皇太极。再说,知道谢散心是文弼的养子,他也不用害怕了,文弼尚且被大明皇帝砍头并传首九边,这个谢散心又怎么可能为大明效力呢?
  努尔哈赤出去处理政事,阿巴亥吩咐让珠儿来。珠儿进来,阿巴亥挥退其他人,轻声道:“你是怎么把信息传给谢先生的?”
  珠儿告诉她,自己是通过绿雪把消息传递给谢散心的。
  阿巴亥再三强调,这事千万别说出去。
  珠儿答应一声道:“大妃放心,我已嘱咐绿雪了,她是我的好朋友。”
  阿巴亥点了点头,让她下去了。
  原来,给谢散心传信的正是阿巴亥,她这样做,一方面是为了报答谢散心过去捉拿跟踪自己的人的恩德,更主要的是,她想让皇太极下不来台,让努尔哈赤对皇太极产生恶感,降罪于他。
  可是,她一直不知道,谢散心扮作和尚,传信于她也有自己的目的,就是引起努尔哈赤内部的争斗,延缓努尔哈赤对大明的进攻。
  ■
  这是一段很悠闲的日子,只不过这只是表面的,暗地里,一切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尤其是努尔哈赤整军练武,一刻也没停止。
  这些,由努尔哈赤亲自掌握。其他事情,一股脑儿都推到了禇英身上。
  禇英很高兴,当然也很累。
  这天,又一天政事之后,他骑着马,高高兴兴地回到自己的府邸。
  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地向内室跑去,边跑边喊:“我回来了。”
  帘内无人接应,只听一缕箫音如一缕薄雾飘飘袅袅,从帘内飞出。禇英轻轻掀开帘子,只见一个高髻薄衫的汉装女子正背对着他吹箫。女子闻声回头,正是他的侧福晋。
  侧福晋云鬓高耸,额贴鹅黄,双眉柳叶一样弯起,顾盼之间自有一种风情,微微一笑道:“贝勒爷,奴婢的箫音可好?”
  禇英连连称好。
  侧福晋拍了拍手,叫来侍女摆上酒宴。顿时,红烛高烧,满堂生辉。她用眼光示意侍女们退下,然后对禇英施礼道:“请汗王上座,臣妾陪汗王小饮几盅。”
  禇英听了,忙左顾右盼。侧福晋咯地一笑,轻声道:“所有人都下去了,你就放心吧。”
  禇英坐下,轻轻一拉侧福晋的手,侧福晋嘤咛一声坐在禇英怀里。
  禇英温玉满怀,轻声道:“汗王这称呼,以后千万别喊!”
  侧福晋望着禇英道:“放心,只有两人时我才喊。”
  禇英笑道:“我若做了汗王,定像中原皇帝一样,封你做皇后。”
  侧福晋长叹一声道:“但愿如此!”
  禇英一愣,望着侧福晋如花的脸道:“怎么,你不信?”
  侧福晋摇着头告诉他,他虽说暂时是汗位继承人,可建州的汗位继承人和中原的太子不是一回事,随时有可能变换,甚至被自己的父汗处理掉。说到这儿,侧福晋提醒道:“你叔叔舒尔哈齐不就是明显的例子吗?”
  禇英摇头道:“叔叔是想独立,父汗自是容不下他!”
  侧福晋问:“你叔叔难道一开始就想独立吗?”
  禇英摇着头道:“这个倒是没有。”
  侧福晋告诉他,人一旦到了那个位子,就会引起所有人的忌恨,尤其是贝勒们和五大臣的嫉恨。那可是汗王的左膀右臂,谁服谁啊?他们免不了一个个在汗王面前说他的坏话,以至于引起汗王的猜忌,再加上舒尔哈齐不会韬光养晦,因此被逼出走,最终被杀。
  禇英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我是父汗的儿子,虎毒尚不食子呢!”
  侧福晋道:“你叔叔可是你父汗生死与共的同胞兄弟啊。”
  禇英坐在那儿,默默的,一脸无奈和担忧。
  侧福晋道:“贝勒爷不如向汗王辞掉汗位继承人的位子算了,就做一个贝勒,我陪着你,整天无事,你就听歌观舞,喝酒玩乐,岂不更好?”说到这儿,她将头靠在褚英肩上,泪水盈盈道,“奴婢父母俱亡,一身漂泊成为歌女,不是贝勒爷收留,仍是风尘一女子,奴婢……实在不想贝勒爷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如果那样,奴婢也不愿活了……”
  侧福晋说到动情处,双肩耸动,泪下如珠。
  禇英轻轻拍着她的肩,劝道:“别胡思乱想,不会的。”
  侧福晋抬起脸,哽咽着说:“舒尔哈齐没死之前,一定也这样想过。贝勒爷,你就听我一句吧,那些人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禇英拍了拍侧福晋的肩,轻轻站起来,走了几步,突然站住道:“代善与我一母同胞,该不会和我争位吧?”
  侧福晋不说话,一双泪眼可怜巴巴地望着禇英。
  禇英想了想,又自我否定了,他和代善一母同胞,关系是不错,可再不错,好像也比不过自己的父汗和叔叔的关系,谁能料到父汗与叔叔也会手足相残呢?
  他再次将求助的目光投向侧福晋。他相信,侧福晋既然想到了事情的严重后果,一定会设想出一套解决办法的。因此,他不甘心地问:“除了辞位,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侧福晋摇了摇头,告诉他,这个办法最好。
  禇英一听语气,知道还有其他办法,忙哀求道:“还有什么办法,请再想一条,辞位一说万不可行。”
  侧福晋长叹一声,拿出一只筷子让他折。
  禇英接过,轻轻一折就断了。
  侧福晋又拿了九根筷子让禇英折,禇英接过筷子连折数下都没有成功。
  侧福晋指着九根筷子道:“这就是四大贝勒和五大臣,一个人想一次折服九人,是根本不可能的。”
  禇英眼光一亮道:“对啊,把他们分开了,一个一个对付,不就容易多了吗?”
  侧福晋听了,连连点头。
  禇英背着手,拧紧眉头想,是的,不能让他们拧成一股绳,和自己对着干,也不能让他们在父汗那儿一起说自己的坏话,让自己步叔叔舒尔哈齐的后尘。
  他决定,先折服四个弟弟。在四个弟弟面前,他毕竟是大哥,他们于情于理会买自己的账。而在四大贝勒中,他首先选中了阿敏。阿敏是最薄弱的环节,他虽然随着父汗征战,战功卓著,很得父汗的宠信,可他毕竟是父汗的侄子,腰杆子不硬,不敢和自己对着干的。等拿下了阿敏后,再顺势而下,不愁其他三人不服。
  他把自己的办法说出来,侧福晋一改愁容,连连称好,并补充道:“千万要让他们互相猜疑,这样就不会形成一股力量,与贝勒爷抗争了。”
  禇英连连点头,他当然不会让九根筷子抱成团,他要将它们一根根分开,然后折断。
  他愁眉一展,仿佛一切都拿下了,酒也不喝了,轻轻在侧福晋耳边低语几句。侧福晋咯地一笑,瞥他一眼道:“你真坏!”
  他一笑道:“你早晨说过的啊!”说完,便迫不及待地去抱侧福晋。
  侧福晋躲闪道:“追上奴婢了,一切从命,不然,我可是不答应的。”
  烛光下,侧福晋的脸泛着酒意,更如一片晚霞斜铺在水面上。禇英咽了一口唾沫,扑了过去。侧福晋转身就跑,裙裾被椅子挂住,一声惊叫向后摔去,恰好禇英赶来,一把抱住。
  侧福晋倒在禇英怀中,一脸娇羞,闭着长长的睫毛。
  禇英情不自胜地抱起侧福晋,向内室走去。他边走边想,明天我就去找阿敏。
  阿敏经过数年征战,通过累累战功,还有绝对的忠诚,赢得了努尔哈赤的绝对信任,因而,他的地位和代善、莽古尔岱、皇太极三人并列,已隐隐然处于禇英之后。但是,他一直不张扬。至少可以说,终努尔哈赤一世,他绝不张扬。
  阿敏见识过伯父的手段,自己的一哥一弟被杀,伯父眼睛也不眨一下。自己若不是其他几个堂兄弟求情,也早不知头落何处。至于自己的阿玛,他一直不敢打听下落,直到有一天,伯父宣布他的阿玛已经病死。他才知道,阿玛还活着,起码当时没死,一直活了两年多才死。
  这两年中,他不知道自己的阿玛被关在哪儿,生活如何,他更不知道自己的阿玛受了些什么虐待,最后是如何死的,但是他能想象出那种情形,能想象出阿玛两年多来的生活,一定很不堪,很痛苦。尽管伯父说阿玛是病死的,可阿敏在阿玛的尸体下葬前看了一眼,那已经失了人形、已经不再是昔日英姿勃发的阿玛,脖子上有勒痕,他不可能是病死的。
  当时,他抬起头,发现伯父阴冷的目光正射向他。他浑身一颤,忙低下了头,默默无言,甚至没有流一滴眼泪。
  以后,对别人,他也从未谈及自己的阿玛。
  可是,阿玛的样子仍时时出现在梦中,阿玛脸色如纸,张着嘴望着自己。甚至,他能听到阿玛在喊他:“阿敏,阿玛死得好苦啊!”
  他流的泪打湿了枕头,可是第二天起床后,他仍然一脸的笑,好像一切从未发生过。他每天骑着马,挥着刀,驰骋在沙场上,把心中的一切深深地埋起来。他告诉自己的福晋,千万不能谈及这些事,这是伯父最为忌讳的。
  那天,他回到家,看见福晋脸色煞白,很是不解,便问她:“怎么啦,你不舒服吗?”
  福晋摇了摇头,表示没有。
  他还想问什么,福晋示意所有侍女退下,然后告诉他,完了,事发了。
  阿敏一愣,问什么事发了。
  原来,阿玛死后,阿敏心中甚是不安,于是找人画了一幅舒尔哈齐的画像放在密室,悄悄供着。谁知,这个事情竟然被人发现了。
  阿敏听了福晋的话,心里一惊,不过很快恢复了平静,说从伯父对自己的照顾,还有对弟弟济尔哈朗的照顾,很明显地可以看出,伯父很是内疚。那么,自己供奉阿玛的画像,可能也不会有多大的事,毕竟,他们是患难与共的同胞兄弟。
  福晋说,可是外人不是这么说的,说那就是汗王的像。
  阿敏又是一惊。他知道,如果是这种说法,自己的罪可就大了,伯父还活着,自己竟然把他的画像挂在密室供着,这是干什么?这明显是诅咒伯父,希望他早死啊。
  他头上冷汗涔涔而下,暗骂自己该死。两年前,随着伯父对阿玛事件的逐渐淡化,为了寄托对阿玛的哀思,他专门请了一个画工,让画工将自己阿玛的像画下来。可是阿玛已死了有好几年,那人又不知是什么相貌,怎么画,无奈之下,他突然想到,自己阿玛与伯父长得极为相似,那个画工没见过自己的阿玛,可见过努尔哈赤。于是,他告诉画工,就照着汗王的样子画自己的阿玛。
  画工听了,拿了笔和颜料,一天时间就画成了。阿敏一看,画得真的很像,于是十分高兴地赏赐了画工,将他阿玛的画像供起来,祭祀着。
  可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现在竟然出现自己祭祀伯父画像的谣言,这事要是传到伯父的耳朵里,自己必死无疑。
  阿敏忙问福晋:“这是谁告诉你的?”
  福晋泪眼汪汪道:“是大阿哥的福晋告诉我的。”
  原来,今天上午,大阿哥禇英的福晋无事,突然来拜访阿敏的福晋。
  两人见面客套了一番后,大阿哥的福晋忽然说:“妹子,你怎么糊涂了,干起杀头的事来!”
  阿敏的福晋吓出一身冷汗,忙问:“此话怎讲?”   禇英的福晋小声道:“最近有人密报,说你们夫妻暗中祭祀汗王,祈求汗王早死,以便为你们的阿玛报仇!”
  阿敏的福晋一听,吓得呜呜直哭,便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了禇英的福晋。
  禇英的福晋长叹一声,拍着阿敏福晋的肩道:“妹子,你说你们多糊涂啊,你们那么做了,当时为什么让那个画工走了,应当……”说到这儿,禇英的福晋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阿敏忙问:“她……她还说了些啥?”
  福晋道:“这些消息都是大阿哥的侍卫们听到的,大阿哥得知后,又气又急又惊,忙命人找到那个画工,把他关押在府中,然后才让自己的福晋赶紧过府来,让我们做好应对的准备。大阿哥说,这事得赶紧捂着,不然,一旦汗王知道了,又是人头落地的事。”
  阿敏一听,不由心惊肉跳,他想了想,快步走入密室,取出那张画像,一把火烧了。
  福晋在旁边提醒道:“那位画工,可还在大阿哥手中呢!”
  阿敏不说话,左右转着,许久道:“我去拜访一下大阿哥,看有没有回旋的余地。”说完向外走去,并凄然地对福晋道,“是死是活,就看这一遭了。”
  福晋无声哭泣着,已成了一朵雨中的梨花。
  阿敏到了禇英府外,对着侍卫道:“请通报一声,说阿敏求见大哥。”
  侍卫一见,忙点头进去。不一会儿,禇英便快步走出来,一把将阿敏拉进府内,吩咐部下加强岗哨,刀出鞘,箭上弓,不许任何人进入,否则,格杀勿论。随着吩咐,一队士兵跑来,把府邸一围,如铁桶一般。
  阿敏一见这阵仗,更是心惊肉跳。
  禇英扯了阿敏,左拐右拐,到了一处地方,掀开墙上一张画一摁,一个暗门打开。禇英伸手示意阿敏先进去。阿敏愣了愣,不敢。禇英一笑,率先进去了,阿敏随后跟了进去。
  到了室内,禇英大喝一声道:“阿敏,你知罪吗?”
  阿敏一听,“扑通”一声跪下,浑身战栗不止。
  禇英冷冷道:“你怀恨父汗,忘记父汗对你的天高地厚之恩,竟然将父汗的画像挂在密室之中祭祀,意图诅咒,论罪当斩。”
  阿敏汗水直流,叩头在地道:“大哥,这一切都是误会,还请大哥包涵。”
  禇英坐在一张椅子上,冷着脸,一言不发。
  阿敏于是把画像的经过说了一遍,说完连连叩头。
  禇英长叹一声,拉起阿敏,让他坐下,责备他道:“阿弟,你傻啊,这样的事你也敢做,你有几个脑袋啊?”
  阿敏诚惶诚恐,请求禇英指出一条活路。
  禇英望着阿敏狼狈惶恐的样子,在密室中走了几圈,停下来告诉他,这事幸亏自己首先知道,已将那个画工抓了起来,不然就真的悬了!
  阿敏一听,知道事情还有回旋的余地,忙站起来施礼道:“还请大哥高抬贵手。”
  禇英犹疑许久,才道:“这事让我知道了,如果不上奏父汗,一旦让父汗知道,我也脱不了干系啊!”
  阿敏急道:“这事只有你知我知啊!”
  禇英道:“你也知道,我的那几个兄弟对我一直不服气,都睁大眼睛找碴,想把我拉下去,我若稍有差错,恐将后悔莫及。”说到这儿,他冷冷一笑,“我这会儿保着你,谁敢保证你不会一转身去父汗那儿,自己承认错误,求得父汗的原谅,再供出我呢?”
  阿敏忙说:“怎么会?那我不是跟自己的脑袋过不去吗?”
  禇英还是摇头不信。
  阿敏遂问:“那……那该怎么办啊?”
  禇英一笑,拿出一张纸,还有笔,放在桌上,告诉阿敏,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写一份保证书,在保证书中,将此事的经过说清楚。
  阿敏看着禇英,他知道,目前自己只有这一条路可走,不然只有等死。无奈之下,他拿起笔,按照禇英的要求写了。他知道,这一写,自己的把柄就等于落在了禇英手中,以后,禇英拿着这张保证书,随时可以置自己于死地,自己也只得唯禇英之命是从了。可是,如果不写,自己只会死得更快。
  禇英看过保证书后,满意地点了点头。
  阿敏躬身道:“大哥,我……”
  禇英拍了拍他的肩道:“你放心,这事只有你我两人知道,不会有第三个的。”然后,他拍了两下巴掌。
  两个侍卫进来,躬身道:“贝勒爷,有何吩咐?”
  禇英一笑,让把那个画工带来。
  不一会儿,画工来了。
  禇英指着阿敏问:“认识这位爷吗?”
  画工连连点头。
  禇英问:“这位爷当时让你画像时,没嘱咐过你什么吗?”
  画工道:“嘱咐了,让小的出去不要到处乱说。”
  禇英一笑,道:“那你乱说了吗?”
  画工头上出汗,望望阿敏,又望望禇英,低着头喃喃道:“小的错了,小的当时是喝多了才胡乱说的。”
  禇英气得一拍桌子道:“你胡乱说,你知道吗?你险些害得我们骨肉相残,险些害得这位爷脑袋落地!”
  画工“咚”的一声跪下,连连叩头道:“奴才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
  禇英冷冷一笑道:“谁敢保证你不再乱说?”
  画工发誓,不会再如此,否则天打五雷轰。
  禇英又是冷冷一笑,道:“我有一法,让你不会再乱说。”说完,他刀子一闪,刺进了画工的身体。画工惨叫一声倒在地上,顿时气绝。
  阿敏一惊道:“大哥,你……你……”
  禇英笑道:“你糊涂啊,留着他终究是个祸根。”
  阿敏也“咚”的一声跪下道:“谢谢大哥,阿弟这一生一定听大哥的,绝不背叛。”
  禇英笑了笑,从袖内拿出那张保证书,放在烛火上烧了,说道:“你的保证书我也烧了,刚才,我只是跟你开了个玩笑而已。”
  阿敏一见,眼圈立马红了。
  阿敏刚走,褚英的侧福晋便走出来,对着禇英跷起了大拇指。
  禇英骄傲地问:“怎么样?”   侧福晋一笑,赞道:“高明,真是高明之极。”
  禇英拉着侧福晋的手道:“还不是你的办法高明!”
  侧福晋告诉褚英,四大贝勒中,阿敏、代善好收拾,莽古尔岱已经不用管了,他就是一只病猫,最费心思的,应当是皇太极。
  禇英头一扬,胸有成竹道:“放心,我自有办法。”
  且说阿敏回到府中,对禇英实在感激不尽,可另一方面,他又暗暗担心,害怕这事还有别的人知道,如果那样的话,大阿哥即便想替自己包着,也是包不住的。于是,他决定去代善府上打探一下消息。
  第二天晚上,代善正在自己府中一个人喝闷酒。他一杯又一杯,看起来精神有些不畅快。见阿敏到来,他忙让座,让阿敏陪自己喝几杯。阿敏满口答应着坐了下来。
  代善斟了酒,和阿敏对饮几杯后,叹气道:“最近,阿弟可曾听到外界传出什么消息了吗?”
  阿敏一惊,杯子险些落地,心想,难道自己祭祀画像的事尽人皆知了!他脸色一时灰白,轻声道:“二哥,你难道知道了……那个消息?”
  代善手中杯子一晃,酒全泼了出来,张大嘴望着阿敏,突然杯子往桌上一蹾,道:“那都不是真的,是别人瞎说的。”
  阿敏闻言,脸色惨然道:“要说真也有真,要说假也是假,可现在怎么对汗王辩解呢?”
  代善深有同感地点了点头,他拍了拍阿敏的手,一脸感激地说:“看来是隐瞒不了了。”
  阿敏丧气地点点头,叹息了一声。
  代善眼中突然落下泪来,一把拉着阿敏的手道:“兄弟,阿哥我冤啊,这也不知是谁传出去的,可我当时真没做什么。”
  阿敏一愣,感觉代善和自己说的不是一回事,他望着代善,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代善见阿敏如此望着自己,以为他不相信自己,便急道:“大阿哥不信我,你也不信我吗?”
  阿敏再次一愣,假作痛心地摇了摇头。
  代善一看,更以为他不相信,遂急忙表白。
  原来,前几天,代善陪着努尔哈赤和阿巴亥去打猎。阿巴亥的马被一只兔子惊跑,一直向树林深处跑去。努尔哈赤急了,忙让大家分头寻找。代善也忙一鞭马儿追了出去。在一处密林中,他找到了阿巴亥。阿巴亥卧在草丛里,轻轻呻吟着,原来,她从马背上摔下来,伤着了腿。当时,天已经快黑了,阿巴亥的马也没了踪影。无奈之下,代善只好抱起阿巴亥放在马背上,自己跃上去,扶着她出了树林。恰好遇见士兵们赶到,他忙让士兵们保护着阿巴亥,自己另换了一匹马。谁知,现在竟然有人议论,说代善当时将大妃紧紧抱在怀里,意图调戏。
  阿敏眼睛一亮,天啊,代善竟然还有这样的秘密!
  他见代善有些酒意,便装出很不满的样子,埋怨道:“二哥,你啊,也太大胆了,那是伯父的人啊!”
  代善垂下头,吐着酒气,十分沮丧的样子。
  阿敏望望代善,试探着问:“不只是这些吧?”
  代善抬抬头,又低下了头,有气无力地说:“她的脸挨了一下我的脸,我……我没把持住,就轻轻吻了她一下。”
  阿敏想,大妃那眉目如画的样子也实在可人,也难怪二哥会这样。他心中同时也宽展了许多,遂拿起酒杯,自斟自饮了几杯,然后追问:“就这些?”
  代善一拍大腿道:“就这些我就已经后悔莫及了!现在四下如此传言,一旦进入父汗耳中,我真是百口莫辩!如果不是大哥听说了,提前告诉了我,我现在肯定还跟傻子一样。”
  阿敏一听,心中一省,于是嘿嘿一笑道:“他肯定答应替你遮掩这事,而且还让你写下了一份保证书!”
  代善一愣,抬头望着阿敏,半天不说话。
  阿敏随之冷冷一笑,告诉他,自己也受到禇英的邀请,也写了一封表忠心的书信,只不过自己的罪和代善的相比,要稍重一点儿而已。
  代善询问原因,阿敏沉吟着不想说出来。
  代善一拍他的肩道:“阿弟,我把我的事都说了,等于把自己的命放在你手中了,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阿敏觉得有理,便把自己祭奠阿玛的事说了一遍,两人一时相对无言。
  许久,代善站起来,绕着桌子彷徨不解道:“大哥这究竟是怎么啦?”
  阿敏笑了一下,说:“你说呢?”
  代善沉思了一会儿,问道:“他难道是想挟制我?可是,他为什么又把保证书给烧了呢?”
  阿敏再次一愣,问:“你的也烧了?”
  代善点点头,说:“那样说来,你的也烧了?”
  阿敏也点头,两人感觉到,禇英这样做有挟持自己的嫌疑,可如果保证书在手,不是更有挟持力量吗?为什么要烧了呢?他们觉得,在这一方面,他们想破脑袋也不行,最后,代善决定去找皇太极。
  阿敏一惊,说:“知道的人越多,传到伯父耳中的可能性就越大。”
  代善说:“大哥如果要控制人的话,也不可能仅限于你我二人。”
  阿敏连连点头,对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点?如果禇英要控制大家,四大贝勒是首选对象,既然已经动了自己和代善,不可能不动一下皇太极。他们为什么不看看皇太极的反应。再者,要论斗智,禇英和皇太极比起来可是差了一大截的,他们为什么不向皇太极求救?
  两人商量妥当,刚准备动身,忽见侍卫匆匆来报:“八阿哥已到门外。”
  代善一听,对阿敏一眨眼,示意他去屏风后躲着,自己忙迎了出来。
  皇太极一脸激愤惶恐,见了代善,他“咚”的一声跪下,说道:“求二哥救救我。”
  代善忙问他有什么事情,为何如此惊慌。
  皇太极低头不言。
  代善见了,心里暗暗吐了一口气,看来皇太极也受了大哥的气,以至于这个计谋出众的八阿哥也如此愤慨。不过,他心中又暗暗疑惑,老八做事稳实,从不留把柄的,他究竟有什么东西落在大阿哥手中,居然也是有苦难言。
  代善问:“老八,你究竟怎么啦?”   皇太极左右望望,欲言又止。
  代善道:“你放心,这里就我们两人。”
  皇太极又叹了口气,还是不说话。
  代善不高兴道:“你让二哥救你,可又不说原因,那我怎么救你啊?”
  皇太极这才开口道:“二哥,你应该知道大妃之死吧?”
  代善点了点头,问:“大妃之死和你有何关系?”
  皇太极摇头道:“当然没有关系!可现在让大哥一说,仿佛就和我有关了,好像是我害死了大妃。”
  这话一出,不只是代善一惊,就连躲在屏风后的阿敏也一惊,这个大阿哥也太会联想了,大妃之死,怎么可能和老八联系起来呢?
  一明一暗两个人在惊奇的同时,都想听听其中的原委。皇太极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大妃盗窃宫中的财宝,父汗十分愤怒,这二哥你是知道的。”
  代善点了点头。
  皇太极道:“当时,五哥十分惶急,找到我,让我给他出个主意。出于兄弟情分,我便告诉五哥,让衮代大妃假装自杀,挽回父汗的心意,谁知大妃真的自杀了。现在,这事竟然把我也弄进去了,让大哥抓住了把柄。大哥找到我,说要将此事上报给父汗,衮代大妃之死,是我唆使五哥干的。”
  代善点头道:“所以,大哥就让你给他写了一份保证书?”
  皇太极跳起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代善愁眉苦脸地告诉皇太极,自己也写了一份保证书,现在也是一身是非说不清。
  代善的话还没说完,忽听身后一人道:“还有我呢,和你们一样。”随着话声,阿敏走出来,说出了自己的苦恼。
  三人谈到禇英的做法,都认为这是褚英要挟制他们。
  谈到将保证书烧掉的事情,皇太极冷哼一声,说:“他这样做,是在哄鬼呢!”
  阿敏忙问:“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皇太极说:“他这是在使障眼法。”见代善与阿敏不解,皇太极分析,自己猜测,禇英在强迫大家写保证书前,一定事先准备了一份藏在袖中,到时拿出来放在烛火上烧了,哄骗大家,让大家对他又怕又感激。
  代善和阿敏一听,都惊大了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老八,你说,这事我们该怎么办?”阿敏轻声问。
  皇太极思索良久,道:“这事,看来要找大妃帮忙了。因此,二哥和大妃之间的传言应该让大妃知道。”
  代善抬起头,盯了一眼皇太极,不满地问:“为什么?你也怀疑我们之间关系暧昧?”
  皇太极拍拍他的胳膊,表示绝无此意,不过随之补充道:“毕竟,这事关系到大妃的生死,不能不让她有所防备!”
  代善看着皇太极微笑的样子,“哦”了一声,点点头,终于弄明白了,这不是为阿巴亥着想,皇太极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其实是给禇英树立了一个劲敌。他长叹一声,没有说什么。从心里说,他何尝不想禇英失势,毕竟自己也是父汗的儿子,是四大贝勒之一,也有继承汗位的想法。
  阿敏这会儿从心底里佩服起皇太极来,这次争斗,看来禇英要输,他要为自己的聪明付出代价,谁让他太过聪明呢?想起来,自己阿玛的死,禇英也起了一定的作用,他极力撺掇伯父处死阿玛,目的很清楚,就是想取阿玛而代之。他能想象出禇英的结局,这个结局比阿玛差不了多少,说不定还会更坏。
  想到这里,阿敏心中不由感到一阵快意。
  当晚,文黛云也知道了这个消息,她长叹一声道:“煮豆燃豆萁,豆在釜中泣。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在文黛云与绿雪的熏陶下,皇太极的汉文化水平已经很高了,他知道文黛云说的是什么,遂轻声道:“文姑娘是讥笑我们兄弟手足相残,是不是?”
  文黛云摇摇头,提起笔写下了八个字:毒蛇噬手,壮士断腕。
  皇太极看着不解。
  文黛云解释,毒蛇咬了手,为了保命,明智的人只有砍掉手腕。看皇太极似懂非懂,她进一步解释,壮士断腕,并不是不知痛苦,而是不得已,是为了大局,为了生命。
  皇太极恍然大悟道:“如此说来,父汗当初杀舒尔哈齐叔叔,也是明智之举?”
  文黛云点了点头,得出结论,说:“当年的事,虽不合人情,但合于大局,否则,你叔叔一旦独立,辽东的统一岂不成了空谈!”
  皇太极听了,脸上即刻出现了一丝轻松。他一直对自己的做法有些内疚,就如衮代死前,他劝莽古尔岱,让他劝衮代在父汗面前上演闹剧。他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人事后把这事汇报给努尔哈赤,让莽古尔岱失宠。后来,衮代真的自杀了,他的计谋不用实施了。可是每每想起来,他心中总有一丝沉重,尤其见到莽古尔岱时更是如此。再如现在,对待禇英也是如此,他去寻找代善他们,目的就是让禇英下台。他的心里,隐隐有一种沉重感,现在,这种沉重感终于没有了。
  皇太极发自肺腑地对文黛云道:“感谢姑娘点拨,让我茅塞顿开。”
  文黛云摇摇头,表示不用谢。
  她之所以扶持皇太极,而不是其他贝勒,原因很简单,其他几人,尤其禇英和莽古尔岱都十分残暴,极度嗜杀,将来,如果他们登上汗位,进兵中原,将会让无数人头颅落地。在这一方面,皇太极显然要比他们宽仁得多。
  她抬起头,望着皇太极,轻声解释道:“莽古尔岱鲁莽好杀,禇英冷酷嗜杀,他们一旦继承汗位,都决非中原百姓之福。”
  皇太极眼光发亮,问道:“姑娘认为,我们一定能统一中原?”
  文黛云不说话,她漫步走到窗前,望着远处。她仿佛看见了父亲,父亲一生操劳国事,可最终没有战死沙场,却死在奸人之手,尸骨无存。更令她痛苦的是,家人受尽屈辱,生不如死。她发誓要灭掉那个朝廷,那个给自己带来痛苦和血泪的朝廷!可是,她的心中又隐隐感到有些说不出的压抑,说不出的彷徨。
  她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肩膀耸动着。
  皇太极一双手轻抚着文黛云的肩,轻声道:“有什么心事就说出来吧,别苦了自己。”   文黛云流着泪,将头靠在皇太极的肩上,失声痛哭起来,嘴里不停地念叨着:“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迫害我父亲,还有我的家人?”
  皇太极轻轻抚着她的长发,一言不发。
  最先到努尔哈赤面前告状的,并不是四大贝勒,而是五大臣。他们是努尔哈赤的佐命功臣。每次见面,努尔哈赤都设座相待,礼敬有加。禇英却相反,议事时,他让人将五大臣的椅子搬走,对其他人言:“君即是君,臣即是臣。”惹得五大臣怒气勃发。这些还不是最关键的,最关键的是,褚英抢夺了额亦都的一个歌女,这个歌女歌喉婉转,貌美如花。禇英的侧福晋听了,忙让禇英去索要来,她想和那个歌女探讨音乐。
  禇英焉能不从,他马上派人送信给额亦都,希望得到那个歌女,额亦都当然不答应。
  额亦都是什么人?他和努尔哈赤自幼结交,同生共死,位居五大臣之首,谁敢对他不敬?
  禇英没有得到那个歌女,觉得在侧福晋面前很没面子,也很恼怒。
  侧福晋微微一笑,献出一策。
  一日,等到那个歌女坐车出门,一群蒙面人突然出现,扯了马车就走,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在赫图阿拉,谁敢这样?额亦都细细一打听,就落实到了禇英头上。额亦都本来打算算了,可是恰逢其他四大臣过府拜访,不见这个歌女出来歌唱,询问原因,得知此事,一个个马上怒形于色。
  扈尔汉拍桌大怒道:“今日汗王安康,大阿哥尚且如此,异日大阿哥继承汗位,岂有我们一席之地?”
  费英东、何和礼、安费扬古均是此意。
  费英东想了想,说:“大家还是辞职回家养老吧,咱们也该退下来了。”
  额亦都一听,眼睛一亮,一拍桌子道:“好,就这么办。”
  第二天,五人便一起去见努尔哈赤,递上辞呈。
  努尔哈赤大惊道:“万事草创,全靠诸位,怎么突然有如此想法?”
  额亦都伏地落泪,将自己所受侮辱之事说了出来。努尔哈赤听了,呆在当地。费英东更是告诉努尔哈赤,大阿哥公开宣称,自己是未来的大汗,五大臣见自己必须如见汗王,如不恭敬,誓不轻饶。
  努尔哈赤破口大骂道:“逆子,岂敢如此?”
  正骂着,四大贝勒进来,尤其是代善、皇太极和阿敏,竟然背负荆条,请求处罚。
  努尔哈赤大惑不解,细问起来,三人便将禇英所加之罪一一说出,而且告诉努尔哈赤,禇英逼迫他们写出保证书,必须效忠于他。现在,他们已了无生趣,希望父汗降罪。
  努尔哈赤听得手脚冰冷,坐在椅上大吼道:“传大阿哥。”
  皇太极和费英东互相望望,他们来上奏努尔哈赤,是提前商量好了的。那次查处莽古尔岱,两人就关系十分融洽,成为心照不宣的同盟。这次,来控告禇英,费英东组织五大臣先来,同时将消息暗暗告诉了皇太极,让四贝勒随后跟着。
  现在,目的即将达到。
  不一会儿,禇英匆匆赶到,看见五大臣和四大贝勒,轻轻哼了一声。
  努尔哈赤将五大臣和四大贝勒的奏章拿出,扔给他看,狠狠道:“五大臣如我同胞,四贝勒如我心肝,你怎敢如此?”
  努尔哈赤希望禇英承认错误,向众人道歉,求得原谅。禇英拒绝了,他觉得自己是未来的汗王,现在道歉,将来何以做他们的汗王,因此振振有词道:“我是未来的汗王,要求他们尽忠,错从何来?”而且,他竟然口无遮拦道,“同胞怎么啦?同胞不敬汗王,仍应处死。叔叔舒尔哈齐尚且如此,何况他人。”
  努尔哈赤身子晃了晃,指着禇英,狠狠道:“孽子,关起来。”
  侍卫一哄而上,将禇英抓起来,拉了下去。
  努尔哈赤忽然“扑通”一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五大臣和四大贝勒忙冲上去,将努尔哈赤抬回宫中。
  过了一会儿,努尔哈赤悠悠醒转,长叹道:“我弟我子如此,我实在毫无生趣。”
  大臣和贝勒们忙劝说努尔哈赤,应以国事为重,千万别伤着身体。
  努尔哈赤睡在床上,实在不解,禇英究竟怎么啦,变化如此之快。
  皇太极告诉他,听说禇英娶了个侧福晋,他处处都听侧福晋的。
  努尔哈赤问:“真有此事?”
  皇太极忙告诉他,听说而已,不知是否是真的。
  努尔哈赤瞪着眼睛,一口气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地方,他立即派人围住禇英府邸,命令务必抓住那个侧福晋。大概是怕别人投鼠忌器不敢下手,努尔哈赤竟亲自披挂上阵,坐镇指挥。
  这是努尔哈赤第一次看到禇英的侧福晋,在大军刚刚围住府第时,那个女人就衣衫飘飘而出,手里提着一柄长剑,瞪着努尔哈赤道:“别找了,我自己出来。”
  努尔哈赤狠狠道:“你为什么不守妇道,唆使我儿胡作非为?”
  侧福晋哼哼一笑,问道:“作为未来的大汗,大阿哥难道不可以这样做吗?”
  努尔哈赤眼珠发红,命令抓住这个女人,细细拷问。
  侧福晋冷冷一笑,瞪了他一眼,长剑一横,勒在脖子上,瞬间香消玉殒。
  一时,大家都呆了。
  监狱里,当禇英知道自己的侧福晋已死,而且是自杀身亡时,他面对着墙壁呆呆不语。他恨自己的父汗,夺走自己心爱女人的生命,而五大臣和四大贝勒,都是父汗的帮凶。他如豹子一样在囚室里转着,狠狠道:“你们都死吧,都去死吧。”
  每天,他都望着天空喃喃细语:“死吧,让他们都去死,祭奠我的侧福晋。”然后,他趴在那儿呜呜地哭了。他的眼前,又出现侧福晋的微笑,对着他风情万种地笑道:“汗王,将来你一定要保护我哦。”
  他曾经点头许诺,将来自己会让她成为大妃的。可现在,自己竟然连一个女人也保护不了。
  他决定越狱,然后带着一队人马,将五大臣和四大贝勒全部杀死,让父汗退位。他相信,凭着自己的势力,一定能够做到,只要他能走出这个囚室,登高一呼,一定行的。   他立马行动,开始拉拢狱卒。
  他问狱卒,是希望当狱卒,还是将来像五大臣那样位极人臣。
  这个狱卒一愣,告诉他,当然想做五大臣那样的人。
  禇英许诺,只要放自己出去,他的理想马上就能实现。
  狱卒点着头,连连答应,告诉他必须夜晚才行。
  禇英点点头,等着夜晚的到来,他发誓,到时自己一定会提着五大臣和四贝勒的头,去祭奠自己的侧福晋。
  可是,他没有等来狱卒,等来的是一杯毒酒。因为,那个狱卒揭发了他,并将他的所作所为全部告诉了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亲自来了,让他喝下这杯毒酒。
  面对着一群侍卫雪亮的钢刀,褚英抱住努尔哈赤的腿,流着泪问道:“为什么?我……是你的儿子啊,你为什么容不下我的侧福晋,现在又容不下我?”
  努尔哈赤将禇英的种种罪过列举出来,告诉他,他不死,五大臣不得安心,四大贝勒难以安心,自己一手打下的基业将灰飞烟灭。因此,为了这份江山,他也必须死。
  说完,努尔哈赤老泪纵横地向外走去,突然回头告诉他:“忘了告诉你,你的侧福晋,就是叶赫美女东哥,这个女人是来报仇的,她……成功了。”
  禇英愣了愣,大叫道:“阿玛,我不想死啊。”
  他扑过来,却被那些侍卫挡住了。
  努尔哈赤一个踉跄,坐在地上。好久,他才慢慢爬起来,扶着墙一步一步向外走去……
  内部整合,八旗建立,这些都完成了。
  终于,努尔哈赤可以进兵中原了。历史上著名的萨尔浒大战,也终于爆发。这是努尔哈赤又一次以少胜多的战例,八旗兵六万,明军多达十一万,而且是明军的精锐。
  这次,明军的目的,意在一举灭掉努尔哈赤。他们兵分四路,兵锋直指赫图阿拉。
  努尔哈赤采用“凭你几路来,我只一路去”的战略,集中主力,各个击破。
  在努尔哈赤的指挥下,八旗士兵如宝刀出鞘,锋芒毕露。萨尔浒之战,努尔哈赤一举歼灭明军十一万。从此,明朝再也没有力量进攻了。
  萨尔浒大战的胜利,甚至出乎努尔哈赤的预料,来得那么快捷干净。他想到,整个赫图阿拉城大概一直还处于恐慌中。于是,他招来刚刚从战场上下来的代善道:“快回去,告诉赫图阿拉的臣民,我们大胜,明军大败。”
  代善擦了一把血迹斑斑的脸,笑着点点头,一跃上马,飞快地向赫图阿拉飞奔而去。
  禇英死后,这次赫图阿拉的防守,努尔哈赤没有派大将,因为,战场力量不够,太需要人手了。现在,战斗刚结束,他就派回代善,一方面是为了让代善回去报信;另一方面,就是让代善回去留守。
  禇英死后,努尔哈赤十分伤心。伤心之余,他再次考虑汗位继承人,他觉得,还是代善可以。禇英不错,可是最终败在心胸狭隘上。代善则相反,他骁勇善战,心胸宽厚,尤其对待五大臣和其他贝勒,态度也十分得体。
  于是,他将重任自然而然地倾向于代善。
  在努尔哈赤心里,最不放心的,仍是大妃阿巴亥,还有多尔衮和多铎。阿巴亥太年轻了,多尔衮和多铎太小了。他想,代善宽厚,自己百年之后,这母子三人,或许不会受到冷落和打击。为此,他有一次回宫后告诉阿巴亥,晚上准备晚宴,自己要宴请一人。阿巴亥问是谁,努尔哈赤长叹一声,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阿巴亥轻轻靠着努尔哈赤的肩膀道:“汗王,您会如长白山的松,永远不老的。”
  努尔哈赤摇摇头,他知道,生老病死,无论是谁也抗拒不了。
  他拍着阿巴亥的手道:“放心,到时,我会将你们母子托付给代善的。”
  阿巴亥知道,努尔哈赤要宴请的人是代善。
  她忙吩咐下去,准备酒宴。
  代善来时,她放下大妃的身份,亲自迎出宫门道:“问贝勒安好。”说完忙弯下身子。
  代善伸手将她拉住,这是他第二次拉住她的手。灯光下,阿巴亥目光一转,微微低下了头。
  成熟后的阿巴亥,丰盈如一颗樱桃,肌肤吹弹可破。
  代善的心里,有些柔情荡漾起来。他想起上次,自己抱起阿巴亥放在马上,禁不住吻了她一下。当时的阿巴亥,也是如此的目光流盼,望了他一眼,默默不语。
  他想,难怪父汗为这个女子倾倒。
  酒席上,努尔哈赤让阿巴亥给代善频频敬酒,酒喝得差不多了,这才说出自己的心里话,说自己身体已经不行了,日渐年老了,大妃和多尔衮、多铎就托付给代善,以后还要多多照看,别让他们受到伤害。
  代善忙站起来,连连道:“父汗身体康健,儿万万不敢担此重任。”
  努尔哈赤告诉他,这不是提前嘱咐吗?
  代善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在那儿,眼光转出,只见阿巴亥目光脉脉地望着他,不由得点点头坐下。他明白,父汗的言外之意,将来的汗位准备让自己继承。他心里有一些喜,又有一些沉重,舒尔哈齐和禇英的结局,可是一面镜子啊。
  他没想到,他的担心很快降临到自己身上。
  从萨尔浒回到赫图阿拉,当代善将明军大败的消息宣布后,整个赫图阿拉陷入了一片狂欢,大家都奔走相告,甚至唱起歌,跳起舞,以示庆贺。
  代善也非常高兴,回到自己府中,同时派人进宫,将消息告诉了阿巴亥。因为,阿巴亥主持宫内的事情,得让她知道。再说了,父汗派自己回来,也是想让自己把消息告诉阿巴亥。
  阿巴亥接到消息后,和其他人一样,也很高兴。现在看来,汗王的事业已成定局,大明朝已经无能为力了。未来的汗王之位,从汗王派回的人以及上次的嘱托可见,是代善无疑了。
  她觉得,自己应当去看看代善,而且,从和代善的几次接触中,从代善的眼光里,她隐隐约约看出点儿什么。汗王死后,按照女真风俗,汗王的庶妻是可以下嫁给未来的汗王的。她想,趁着这个机会,自己为什么不去探探代善的态度呢?
  她换了衣服,穿得格外艳丽、妖娆,然后去了代善府上。   代善听到下人禀报,大妃来了,忙迎出来道:“已经深夜,不知大妃为何来此?”
  阿巴亥轻轻一笑,告诉他,自己是来询问萨尔浒战斗经过的,然后亮亮的眼睛望着他,昵声问道:“怎么,你不欢迎吗?”
  代善抬起头,和阿巴亥的目光接触到一起,忙低下头侧身让开。
  阿巴亥慢慢走进去,突然脚底一滑,哎哟一声倒了下去。
  代善一见,忙一把抱住她。
  阿巴亥倒在代善怀里,眼睛闭着,如没有骨头一般,轻声道:“抱我上床,嗯。”
  望着怀里脸如荷花的美女,代善傻了,一下子抱起阿巴亥,快速地向卧室走去。
  那晚,阿巴亥是在后半夜才回到宫里的。
  几天后,处理完前线事情的努尔哈赤,带着大队人马,浩浩荡荡地回到赫图阿拉。这一次,他带着大胜之后的荣耀,还有一份舒心的快意,更有一种对阿巴亥的思念,回到了赫图阿拉。赫图阿拉的臣民阖城出迎。在这些人中,他看到了自己的大妃,她仍是那样美丽成熟,如荷花一样艳丽,如杨柳一样袅娜。
  努尔哈赤的心中,充满了一种暖意。
  可是,他的暖意,很快被一个人的告密打破。这人,就是阿巴亥的侍女代因扎。当努尔哈赤拉着阿巴亥的手进入宫里,刚刚坐定,代因扎便走上来行礼,告诉努尔哈赤,自己有一件极为机密的事情禀告努尔哈赤。
  努尔哈赤一愣,问道:“什么事?”
  代因扎望了望阿巴亥,闭口不言。
  努尔哈赤注意到代因扎的眼色,笑道:“怎么,连大妃都不能听?”
  代因扎使劲点了点头,咽了口唾沫,看得出来她有些紧张。
  努尔哈赤笑着望望阿巴亥,他发现阿巴亥的脸色在这一刻有点儿发白,也有些紧张。他隐隐感到,代因扎要说的事可能和阿巴亥有关,于是,他点点头,让阿巴亥下去。
  阿巴亥可怜巴巴道:“我陪着汗王吧。”
  努尔哈赤一挥手,命令她下去。
  阿巴亥无奈地下去了。
  努尔哈赤回过头来,对代因扎说:“你可以说了。”
  代因扎告诉努尔哈赤,大妃和代善贝勒有私情。
  努尔哈赤一听,呼地站起来,望着代因扎。
  代因扎浑身颤抖,发誓说自己绝没有诬陷大妃,否则天打雷劈。然后,她将代善回来那晚,大妃去代善府上的事讲了一遍,而且告诉努尔哈赤,最近几天,两人经常私会。
  努尔哈赤呆在那儿,他想到有关那次代善救助阿巴亥并趁机调情的事,想到阿巴亥刚才脸色发白的事。他想到自己出去这么长时间,可阿巴亥仍脸如荷花、风韵胜于过去的情态。努尔哈赤愤怒了,他没想到,自己心爱的大妃,竟然和自己的爱子,在自己生前就暗地来往,行下苟且之事。
  他大吼一声道:“阿巴亥,进来。”
  阿巴亥走进来,“扑通”一声,跪在努尔哈赤面前。
  她没有说什么,她知道,自己的行径已被人抓住了把柄。她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个代因扎,竟然一直暗中窥探着自己。她甚至怀疑,代因扎出现在自己身边,就是为了这个目的。她知道,此时争辩只会使事情越来越糟,只会让努尔哈赤更加生气。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一言不发地跪着流泪,求得努尔哈赤的原谅。
  她的身后,跪着多尔衮,还有多铎,两个孩子不停地哭着,连连叩头道:“父汗,求您不要处罚我额娘,求您了。”
  努尔哈赤走下去,扶起两个儿子,望着阿巴亥,狠狠道:“我不杀你,我不能让我心爱的儿子没有额娘。我也不会废你,给你留一点儿颜面。但是,我今后绝对不会再见你了。”说完,吩咐下去,以后不许阿巴亥再见自己。
  同时,他传下旨意,让代善进宫。
  代善进来后,努尔哈赤瞪着眼睛问:“逆子,你做的好事?”
  代善知道事发,“咚”的一声跪下,不停地叩头。
  努尔哈赤望着他,眼眶里滚出两滴泪水。他想,他们这样做,一定是盼着自己死了!自己的儿子,自己的大妃,竟会如此,实在伤透了自己的心。他扶着桌案,许久才告诉代善,他的汗位继承人地位,自己需要重新考虑。说完,他挥手让代善退下。
  第二天,努尔哈赤发布旨意,将阿巴亥罚入了冷宫。至于代善,品德有差,难以担当汗位,付托国事,因此,未来的汗位有待于重新选择。
  举报人代因扎得到了努尔哈赤的奖励,一下子成为汗王的侧福晋。
  听到这个消息时,皇太极长长地嘘了口气。现在,他感觉到,自己离汗位真的越来越近了,几乎只有一步之遥。
  就在阿巴亥事发的那天晚上,皇太极府邸的后院,一个人影一闪,进入到文黛云的房中。来人一身血迹,衣服破烂,进了屋子,“咚”的一声坐在椅子上,呢喃道:“完了,一切都完了。”
  文黛云通过声音,发现是谢散心,忙问:“你怎么啦?你这究竟是怎么啦?”
  谢散心摇着头,接过文黛云递来的茶,咕嘟咕嘟喝下去,然后木头一样坐在那儿,一任眼角的泪珠滚落。
  文黛云大惊,问:“究竟怎么啦?”
  谢散心说:“大明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在谢散心的叙说中,文黛云才知道,谢散心逃出去后,并没有离开赫图阿拉,而是化装之后到处搜集情报。他看到了八旗军,看见了八旗子弟越来越锐利的杀气。当他得知,明军已经集结,准备四面进攻赫图阿拉时,他急了,忙混出赫图阿拉,骑一匹快马来到明军大营,告诉他们,千万不能兵分四路,这样,每一路都抵不过努尔哈赤的人马。他告诉他们,努尔哈赤最善于集中兵力,打击弱小,如果兵分四路,就会被他各个击破。
  明军的统帅和将军们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
  明军统帅问他:“是吗?那你干什么来了?”
  谢散心告诉他,自己来是想劝阻他们不要这样干。
  明军统帅得意道,自己知道努尔哈赤兵力不足,才有意四路进攻的,这样,努尔哈赤也得兵分四路,那就更加薄弱,更容易失败。说到这儿,他指着谢散心说:“小子,我真有点儿怀疑你是努尔哈赤的间谍,故意来扰乱军心的。”   谢散心急了,告诉他,努尔哈赤绝不会兵分四路,他一定是集中起来,打败一路,再一路一路吃掉,那样的话,明军必败。
  明军统帅大喝一声道:“来啊,将这个扰乱军心的间谍抓起来砍了。”
  最终,还是一个将军劝说,谢散心才没有被杀。
  明军将他抓起来运送辎重,在萨尔浒,他亲眼目睹了明军的覆没。他无能为力,只能从死人堆里抢过一把刀子,拼死杀了出来。他一路躲藏,今天才来到这儿。
  谢散心说完,摇着头道:“大明完了,已经回天无力了。”
  文黛云让绿雪拿来水,让谢散心洗了脸。然后,她让绿雪找了一套男人的衣服,让谢散心换上。
  看着谢散心痛苦不堪的样子,文黛云长叹一声道:“这个朝廷啊,我对它早已死心了。”
  谢散心痛苦地摇了摇头,再次沉浸在那场大屠杀中,说道:“可是,那真是一场大杀戮啊,漫山遍野都是中原子弟的尸体,漫山遍野啊!”说着,便低头叹息。
  文黛云望着他,也默默无言。
  谢散心告诉她,自己这次来,就是想让她知道,那些战死的中原子弟有多惨,他们哪一个不是爹生娘养的,可是现在都身首异处。
  文黛云望着谢散心,明白他的意思,他仍想劝她退出来。她想,他真的把自己想得太厉害了,自己对后金的强大毫无作用,对明朝的灭亡也无任何作用,就如谢散心一样,想尽办法,还是无法阻止萨尔浒之战发生一样。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扶持皇太极登上汗位,仅此而已。
  她站在那儿,思索许久道:“我个人的喜怒都不能制止和加快明廷的灭亡,但是,我……可以制止那样的血腥屠杀在以后发生。”
  谢散心不相信地望着她。
  文黛云道:“汗王去日不多,八贝勒一定能继承汗位,但愿他能止杀。”
  谢散心盯着文黛云,问道:“你……就那么相信他?”
  文黛云没有回答,她坐下来弹起了琴。琴声悲伤如细雨,在秋风中呢喃,又如霜夜有人在轻轻哭诉。突然,琴弦“噌”的一声断了,文黛云趴在琴上呜呜地哭了。
  谢散心走过去,抚着她的肩道:“黛云,你……究竟怎么啦?”
  文黛云不说话,许久许久,她抬起头,带着满脸的泪水道:“我有办法让他不会像汗王那样。”
  这话说得谢散心仍然云山雾罩的,迷惑不解。
  萨尔浒之战后,努尔哈赤乘胜进攻开原城。城上的明军坚决抵抗,滚木礌石滚滚而下。城下的八旗军搭起云梯,手执弯刀纷纷爬上去,然后惨叫着落下来。努尔哈赤看着城上,恶狠狠发下誓言,一旦打下开原,一定要屠城,要为八旗子弟报仇。
  这,是努尔哈赤的攻城规律。
  经过三天血战,开原终于不保。城门被撞开的刹那,八旗子弟奋马直入,手里的弯刀寒光闪闪,向手无寸铁的居民砍去。他们的羽箭,朝着远处逃跑的人群射去。他们遵从努尔哈赤的命令,一定要让那些敢于反抗的人付出血和泪的代价,让他们在八旗子弟的战马和弯刀下战栗。
  皇太极也骑着马,冲进了城里,他看见一个人在废墟里走出来,迎着他们的队伍走来,在八旗子弟的箭雨里一步步走来。
  他睁大眼睛,挥手大叫道:“快停止射箭。”
  可是,他的声音在这一会儿完全被淹没了,淹没在战马嘶鸣和金铁交鸣之中。那个人在八旗子弟的箭雨里,脸带微笑,一步一步地走着。八旗子弟的箭一支支射在对方的身上,那人带着满身的箭支,靠着一棵树,微笑地望着他。
  他抽出长剑,大吼道:“停止射箭。”
  这次,大家终于听到了,也看到了,便停止了射击。
  皇太极从马上跳下来,踉踉跄跄地向那个中箭的人冲去。几乎同时,那边的废墟里也响起了喊声,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向这边跑来。
  皇太极没有听到对方的声音,他的眼中只有那个中箭的人,只有那人满脸的微笑。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文黛云。
  文黛云来了,来到了开原。
  在皇太极走后,文黛云带着谢散心和绿雪来了,她说,她要阻止无尽的屠杀。他们绕道赶到开原。文黛云要挽救开原的百姓,要让将来的后金止杀。谢散心和绿雪都不解,后金有一个规定,攻打城池,对方如自动投降,则秋毫无犯。稍有抵抗,进城后马上屠城,寸草不生。
  他们不相信,文黛云会改变后金的规则。
  他们更没有想到,文黛云会用这种办法来改变开原的命运,还有将来被后金攻下的百姓的命运。
  这些,皇太极更加没有想到。
  他扑过去,一把抱住文黛云,她的身上,插着一支支羽箭。相见之后,他多么想这样抱着她啊,可是,他一直被她拒绝。现在,他终于抱着她了!
  他泪流满面,连连问道:“为什么?你究竟为了什么啊?”
  文黛云已经奄奄一息,脸色苍白,喘息道:“我……就是来求死的。”
  这时,谢散心和绿雪也跑到跟前,都含着泪望着文黛云。
  文黛云说:“我恨那个朝廷,想让它灭亡,可是,那毕竟是我的父母之邦啊!现在,我终于解脱了,不必再在这种锥心蚀骨的矛盾中痛苦彷徨了。”她望着皇太极,轻声说,“以后,如果你要大开杀戒时,请千万记住我……我就是死在你部下的箭下啊!每个人死了心爱的人,都……都会心疼的!”
  皇太极流着泪,连连点头。
  文黛云拉着绿雪的手,放在皇太极的手心,说:“替我照顾好她,她是个很好的女孩。”
  皇太极点着头,哽咽着。
  文黛云望望谢散心,眼光已经散乱了。她说:“带着我……回中原,葬我在……中原的土地上。”说完,她缓缓伸出手,伸向谢散心,伸到空中却垂了下来。
  皇太极的眼中,大滴大滴的泪水落下来,他的眼中,闪动着文黛云忧伤的脸色,还有她柔婉的微笑。这些,都远去了,从此不会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他抱起她,将脸轻轻地贴在她的脸上,说:“放心地回中原吧,我……已经记住了你的话。”说完,他将文黛云抱着交给谢散心,轻轻地交过去,生怕惊醒了她。   谢散心抱着文黛云上了马,孤零零地走向远处,一直走向遥远的天边。他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文黛云会用这种惨烈的办法,来劝谏皇太极。
  他说:“黛云,我们回中原。”
  他说:“黛云,我会带着你去一个深山,让你安安静静地歇息,我会每天敲着木鱼陪伴着你。”
  谢散心骑着一匹马,抱着自己心爱的人,一直走出皇太极和绿雪的视野。
  皇太极回头,轻声对绿雪道:“走吧,我们去见父汗。”
  在皇太极的极力劝谏下,一场即将开始的大屠杀,终于停止下来,开原百姓在八旗子弟的屠刀下得以幸存。
  努尔哈赤的事业还在继续,可是,他已渐渐走向生命的尽头,不久,他在进攻明军中负伤,再加上阿巴亥之事对他的打击,他病倒了。临死前,他对阿巴亥出轨之事仍耿耿于怀,于是留下遗言,让阿巴亥自杀。
  皇太极顺理成章地登上了汗位。
  是夜,一个人影进入宫中,找到了皇太极,这人是代因扎。
  代因扎高兴地说:“汗王,我的卧底任务终于完成了,请问您给奴婢什么赏赐?”
  皇太极望着她,冷冷一笑,道:“可我并没有感觉到你做了什么啊?”
  代因扎道:“难道您相信衮代是莽古尔岱逼杀的吗?”
  皇太极一惊,望着她,有些不解。
  代因扎是皇太极的卧底,按照文黛云的计谋,皇太极让代因扎进入衮代宫里,取得衮代的信任,将衮代的消息源源不断地透露出来。当皇太极得知衮代偷盗宫中的物品时,他眼睛一亮,指使代因扎,偷盗出努尔哈赤的金香炉,放在衮代宫里。然后,他亲自出面,将衮代偷盗之事告诉努尔哈赤。当努尔哈赤大怒,逐出衮代时,皇太极又积极地替莽古尔岱出谋划策,让他唆使自己的额娘假装自杀,要挟努尔哈赤。他想,到时候让代因扎将莽古尔岱唆使衮代假装自杀的内幕告诉努尔哈赤,这样一来,莽古尔岱必将失宠。
  但他没想到,衮代竟然真的自杀了。他更没有想到,衮代的自杀竟然另有内幕。
  他望着代因扎,轻声道:“衮代大妃究竟是怎么死的?”
  代因扎得意道:“是我杀死的。那天,当莽古尔岱出去后,我便悄悄进入宫中,发现衮代已经睡着了,我顺手拿起莽古尔岱的刀,在衮代的脖子上一拉,衮代哼也没来得及哼一声就死了。接着,我把刀子放在衮代手里,做成她自杀的样子……”
  皇太极一听,大怒道:“你为什么要杀她?”
  代因扎轻描淡写道:“我的目的很简单啊,就是给自己留条后路。我想,如果您做了汗王,不封我做大妃,我就把这件事吐露出去……”说到这儿,代因扎得意地摆起功劳,说自己不只是让衮代死去,随后跟随阿巴亥,将阿巴亥和代善的关系密报给努尔哈赤,一举替皇太极除掉了两个政敌。
  最后,她说:“怎么样?我的汗王,做您的大妃,和您同朝执政,我的要求不过分吧?”
  皇太极第一次打量起眼前的这个女人,心里不寒而栗。不过,他笑道:“好的,明天我就册封你为大妃。”说完,他怕代因扎不相信,还当场拟了一道旨,册封代因扎为大妃。
  代因扎拿着这道旨,高高兴兴地走了,她觉得自己已经攥住了皇太极的短处,不怕他不就范。可是,回到宫里后,代因扎却再也没有醒来。
  宫内传出消息,说代因扎是为努尔哈赤殉情而死的。
  皇太极听到消息后,轻轻点着头,望着远处。如梦的云中,仿佛有一个女孩微笑着向他走来,对他说:“八贝勒,登上汗位后,可一定要止杀啊。”
  皇太极的泪水再次滚落下来,对着苍莽的虚空,他轻轻道:“黛云,别怪我下手无情,为了天下人少流血,我必须清除走向汗位的一切障碍。”
  他想,止杀,是文黛云的梦,也是天下人的梦,更是他要尽力实现的梦。现在,他已经有这个实力去实现自己的梦了。如果文黛云在那个世界知道的话,一定会含笑九泉吧。
其他文献
年轻的玩偶师跟着师父到处演布偶戏。他负责演,师父负责做玩偶。“玩偶是有灵魂的。年轻人你要记得啊,要爱它们。”师父边做边说。  可年轻的玩偶师和师父不一样,他不喜欢自己的工作。他之前是个赌鬼,做这一行完全是为了糊口。  那天,师父叫年轻的玩偶师去他的工作室排演新的布偶戏。年轻人被师父从赌马场叫回来,心情很不好,在工作室里狠狠抽着烟,对着师父抱怨:“我们这样累死累活有什么用,我演几场布偶戏下来的钱,别
期刊
忌日  三年前我杀了人,今天是他的忌日。算命先生说他今晚会来找我,我活不过今夜12点。我不信。  距离午夜12点还有10分钟,我把家里的灯全部打开,只要撑过这10分钟就安全了。  谁知,这时突然停电了,家里漆黑一片。  没关系,我还准备了蜡烛。我伸手去拿桌上的蜡烛,黑暗中竟然一下就摸到了。  奇怪的是,我只买了3根蜡烛,却摸到了5根。传说  王程到某个小镇采风,遇见了一个正在晒太阳的老头。  老头
期刊
一“作弊”奇招  吴家悦(徐州读者)有一次语文考试, 要求写出五个关于“看”的成语,一个一分。我写了四个之后就写不出来了,心中焦急,于是抬起头来到处看,想找点灵感。  这时,监考老师对我吼道:“东张西望的,干啥呢!”  我从未想象过有一天监考老师会帮我作弊。  Shine:这波操作牛!  妃子笑:在场考生纷纷点赞。  辛旻(开封读者)考前我准备小抄,抄完后觉得字太大,又重新抄一张小的,还是感觉太大
期刊
“我承认,陆俊是比我帅那么一点点,可是,妍妍你才认识他几天?”我说。  苏妍妍抿了一口咖啡,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丘比特那货射起箭来才不数日子呢,我对陆俊是一见钟情。”  我追苏妍妍两年,这两年里只需她一声令下,我必是鞍前马后任劳任怨。在自以为离胜利只有一步之遥的时候,我兴冲冲地带她去见了我的哥们儿陆俊。于是,五天后的今天,苏妍妍干脆利落地判了我死刑。  还有比我更蠢更衰的人吗?  苏妍妍揉了揉
期刊
一 被困  我和绿娅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  我是公司里的策划文案,每个月想出些新鲜的广告词就可以。她是市场总监宋见波的女友,每个月只需买名牌和发嗲就行。  我靠脑袋吃饭,而她靠胸。  宋见波是业内的名人,我很羡慕他。当然不只是羡慕他的名气,而是我觉得,自己这辈子大概都不会有机会和绿娅这样的美女产生交集。  不过就在不久前,一件很意外的事把我和绿娅搅在了一起。  那天是周五,因为赶一个策划案,我
期刊
一、莲歌  莲歌被一个路人的伞戳到了,导致左眼严重受伤。医生说,她的左眼想要完全康复,起码要六个月时间。  受伤后回到学校,莲歌发现,自己居然有了个新同桌。新同桌身材高瘦,脸色苍白,有点病怏怏的样子。此刻他正认真做题,并没有理会她。  莲歌并没介意,她也不是热情的人。把书包塞进桌子后,她看了一眼他的作业本,上面写着三个端正秀气的字:林芳生。  莲歌很快发现,这个叫林芳生的男生很奇怪。他几乎不和任何
期刊
1.疯女人  我叫安有新,失业将近半年的我,终于找到了工作,在一家私企里做文员。  公司的人事经理很有人情味,帮我在公司附近找到一套租金很便宜的房子。那是在长延街48号的芳庭公寓。我住在4楼,最北面的一间。整整一层,好像只有我一个人居住。  在我搬进来的第二個月,天气骤然冷了。加班回来的时候,下了大雪。我冻得浑身发抖,一把钥匙半天插不进锁孔。就在这时,隔壁402的门开了,一个女人探出头对我说:“哎
期刊
1.怪病  苏蕾最近得了一种怪病。她的皮肤上出现红斑。先是出现在腹部,然后是背部。苏蕾以为是什么过敏症状,去医院做了检查,却查不出具体病因,医生给她开了点消炎药。  苏蕾涂抹了之后并没见效,红色斑点开始变成条状,半弧的形状像波浪一样以规整的秩序连接。腹部、胸部、大腿、小腿,最后蔓延到全身。  苏蕾像披了层鱼鳞一样,全身上下除了脸竟没有一处完好的皮肤!  自从得了这种怪病以后,苏蕾把工作辞了,四处求
期刊
2018年年初,母亲生病住院,担心焦虑的同时,猛然意识到,原来,我已人到中年了。  明明仿佛昨天才跨出大学校门,如今回首再看,当年那些旧人旧事,笑靥如花,竟也距离现在十多年了。  时间走得太快了,快得这匆匆十年,仿佛只在一个回眸之间。闭上眼,似乎还是盛夏天气,太阳白得发光,长长的浓阴小道上,我和小伙们边走边打打闹闹,回到家,推开院门,便有浓郁的饭香传来,母亲在窗口抬头,笑得一脸温暖:“回来了。” 
期刊
老城区即将拆迁,原来的住户搬的搬、走的走。人走楼空,昔日热闹的街巷一副残败景象,杂乱而冷清。黄侃手持照相机,在小巷里穿来穿去,想拍些图片作纪念。  拍得正起劲,黄侃忽然觉得肚子一阵剧痛,看见不远处有公共厕所,连忙奔了过去。黄侃上完厕所,拿起挂在隔板上的手提包,突然发现挂钩上还挂着一把钥匙。  这是一把极其普通的铜钥匙,上面有些铜斑,显然很久没有用过了。钥匙上面贴着一块胶布,胶布已经发黄,上面写着“
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