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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两位身患重症的老人,西安《文化艺术报》总编辑陈若星,在家庭和事业的双重负重中,长期透支,患上了乳腺癌,坠入生命的荒漠。
癌痛面前,陈若星土崩瓦解,拒绝治疗。陈若星的儿子陈卓为了鼓起母亲活下去的勇气,将一盆沙漠植物,放在了母亲的床头,告诉母亲,只要给它一点水,它就会活过来,8天后,它就会绽放。
从此,母子俩开始了等待,陈卓每天都在祈祷,期盼着那株植物如约盛开。因为,那也是母亲生命的寄托。一天、两天……这场惊心动魄、事关生死的等待,是否等来了枯草的复活、玫瑰的盛开?
苍茫时刻,长期透支的母亲绝症来袭
2009年6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四川华西医科大学,24岁的硕士研究生陈卓正在实验室做实验,母亲陈若星打来电话:“儿子,我的钼靶造影出来了,不太好,是乳腺癌。”母亲的声音十分低落,陈卓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手中的玻璃器皿滑落在地摔得粉碎,“妈,我马上回西安!”
1985年出生的陈卓是西安市人,一岁多时,因为父亲出轨,父母离异,他随妈妈陈若星搬到位于西安南郊的外公外婆家生活。
此时,陈若星在陕西人民出版社工作,为了让儿子过得不比一般孩子差,工作之余,也接些校对和写稿的兼职,早出晚归,还时常出差。陈卓的外公毕业于北大,在中宣部工作多年,是我国颇具名望的哲学家和理论工作者;外婆退休前在陕西社科院工作。两位老人承担起了照顾和教育外孙的责任。
1997年初,陈卓的外公因为脑梗塞和糖尿病并发症,瘫痪在床。因陈卓的舅舅移居美国,外婆年事已高,照顾外公的担子全落在了陈若星身上。她每天忙完公务已累得筋疲力尽,可一回家还要为父亲翻身按摩、喂饭喂药、每天干完都是一身汗……
2001年初,陈若星调任《文化艺术报》总编辑,当时该报发行量不足1000份,濒临倒闭。陈若星临危受命,工作更忙了,而此时,陈若星的父亲成了准植物人,意识几乎全失,护理起来更加麻烦。祸不单行,外婆又因高血压中风引发了阿尔茨海默症,每天不停地藏起各种生活用品,之后却忘了藏在哪儿;夜里时常悄悄开门离家出走,称要去寻找家人……一双老人,一个躺在床上无声无息,一个失去记忆时时走丢,家里就像翻了天,混乱不堪。
2002年大年三十,18岁的陈卓帮着母亲给外公处理完大小便,正为外公清洗、翻身、按摩,外婆受到屋外的鞭炮声刺激,喃喃地说道:“过年了?我要回家了。”说着,外婆就要出门。陈若星急忙放下手中正在包的饺子,拦住母亲:“妈,这就是你的家啊,我们马上就吃年夜饭过年了。”
外婆想推开女儿,见无法挣脱,突然发起火来,掀掉了桌子,顿时,饺子皮、饺子馅摔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接着外婆又对陈若星拳打脚踢、又抓又咬:“我要去找我的女儿、找我的卓儿!”陈若星紧紧地抱住母亲:“妈,我就是你的女儿啊!”
陈卓急忙跑过来,看着母亲被打得青紫的手背,想到她辛苦一年,却连年都过不好,陈卓一下子理解妈妈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又有重病双亲要照顾是多么不易。此后,他一边刻苦学习,一边抽出时间帮妈妈照顾老人,陈若星见儿子如此懂事,非常欣慰,虽然她由于工作忙等原因,陪伴儿子的时间很少,但她尽量补偿,每次出差时,都给儿子买点小礼物。有一次,她给儿子买了一个用“沙漠玫瑰”做的书签,陈卓非常喜欢,一直夹在书里。
2003年8月,陈卓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四川华西医科大学本硕连读。陈卓上大学后,从不乱花一分钱,还帮老师做实验赚外快。有一次,陈卓在做实验时,燃灶突然爆炸,危险物喷了一身,他忙将衣服都脱掉,只穿了短裤就往附近的医院跑。经过精心治疗,这才转危为安。陈若星得知后,非常难过:“孩子,不要再赚那点钱了……”陈卓却安慰母亲:“以后,我会多加注意。”
日子如水般流过,工作繁忙的陈若星雇请了保姆,帮着照顾父母,可保姆都受不了照顾两位失能老人的辛劳,呆不了几天就离开。一面是如山的工作,一面是重症的父母,陈若星完全成了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连贪睡10分钟都成了奢侈。
担心影响儿子的学业,陈若星一直报喜不报忧,可陈卓能想象到家里的状况,想象到母亲的不易。
2009年6月初的一个周末,陈卓回到家中,看见母亲的一瞬间,心里一颤,母亲越发清瘦,脸色惨白,便问:“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面对儿子不安的目光,陈若星缓了口气,这才告诉儿子,她的左后背经常揪心地疼,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学医的陈卓顿觉情况不妙,母亲一直超负荷工作,长期透支的身体很容易出现大问题:“妈,我明天就陪你去医院检查。”陈若星笑道:“你明天安心回学校,我自己去医院就行。”
在母亲的坚持下,陈卓只好返校。此后,他天天打电话催促,陈若星这才前往西安交大二附院。一系列检查后,医生目光凝重地看着钼靶造影,在检验报告上写下了“乳腺癌,需要尽快手术”。
陈若星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到了无助,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陈卓连夜坐车赶回西安,一路上,陈卓的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母子约定:你做“沙漠玫瑰”我就考博士
第二天一早,奔波一夜的陈卓赶到了母亲的病房。陈若星迎上来,紧紧抱住了儿子。陈卓明显地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颤抖,他强忍着泪,安慰母亲也是安慰自己:“妈,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卓儿,十癌九死,妈妈得了这种病,就是没救了。妈妈不愿花这冤枉钱,最终落得人财两空,我想省下钱给你结婚……”陈若星内心强撑的坚强,终于土崩瓦解。生死面前,没有人真的能坦然面对。
陈卓轻轻拍打着怀抱中的妈妈:“妈妈,我只想看见你健康地活着,有你在,我才是幸福的……”随后,陈卓开始四处奔波,终于帮妈妈联系到西安交大二附院住院,并预约到一个名医为妈妈做手术。
2009年7月1日上午9点,陈若星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口,陈若星依恋地看着儿子,她真怕这一道门,成了生死界限。陈卓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极力保持平静的笑容:“妈,我就在这儿等你哦!” 两个小时后,护士告诉陈卓,切片结果出来,证实了检验报告上的推测。陈卓的心顿时跌入冰窟。
那场乳腺癌大清扫手术,全身麻醉的陈若星上身几乎被卸掉了半边,所有可能感染癌细胞的组织和淋巴结被全部切除,直到下午5点,手术才结束。
焦虑地等待了8个小时,手术室门一开,陈卓就扑了过去,主刀医生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但病人病情比想象的严重,还需要进行数个疗程的化疗。
看着面无血色的母亲在麻醉中昏睡,陈卓再也忍不住泪水,他知道,母亲的苦难才刚刚开头。
手术恢复期,陈卓天天给母亲做各种营养餐,陈若星不想吃,他就一口一口地喂,逼着母亲全部吃下去,“妈,这段时间,一定要吃好点儿,化疗以后会影响胃口,身体全靠现在的积累撑着。”
半个月后,陈若星开始接受化疗。陈卓一刻不离、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母亲。然而,化疗的反应仍如急风暴雨般来临,陈若星吐得昏天黑地,浑身关节如万蚁噬骨般疼痛,每一个晚上都夜不成寐、每一个白昼都度日如年,陈若星终于耐受不住了,拒绝治疗:“卓儿,妈妈不是不怕死,妈妈是不想这样活!我不治了,我的卡里还有些钱,你取出来,把房子贷了,剩下的钱你就请个人帮助照顾外公外婆……”陈卓强忍着泪:“妈,你的病没那么严重,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你要有信心……”然而,也许是坚强了太久,也许是绝症的打击近乎致命,无论陈卓怎么劝说,她都拒绝治疗。陈卓忧心如焚,他不知如何才能让母亲鼓起活下去的勇气。
那天,陈卓在路过附近的花木市场时,突然看见那个叫“沙漠玫瑰”的植物。小时候,妈妈送给他一枚“沙漠玫瑰”做的书签,有心的他就曾查阅过它的特性,他知道虽然它干黄得像一团枯草,但只要沾了水,当天就会绽芽吐绿,第二天初展花瓣,到第八天,整个植株会完全打开成一朵美丽的玫瑰。
“妈,还记得这个植物吗?你曾经送我的书签,我还一直珍藏在书里。”陈卓将买来的“沙漠玫瑰”递到陈若星的手中:“别看它现在枯黄,只要给它一点水,它就灿烂。”陈若星将信将疑地将植物浸入水中,至第八日,沙漠玫瑰真的完美盛开在眼前。陈若星被深深地震撼了:沙漠玫瑰的复活过程简直像一场演出,美得惊天动地。陈卓搂着母亲:“妈,你看,一株貌不惊人的植物尚能顽强求生、神奇复活,我相信你一定也能挺过这场病。”陈若星怔住了,良久,她重重地点点头,那株沙漠玫瑰,激起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她开始接受漫长的化疗。由于当时陈若星打的一个试剂要及时排出来,因此每隔10分钟要记一次,陈卓只好搬来一个木头椅子,买个闹钟,每隔10分钟响一次,24小时,不眠不休地守在陈若星身旁,给母亲喂饭、擦身……
谁知,就在陈若星第三次化疗中途,陈卓的外婆突然高血压发作,帮忙照料的亲戚吓得手足无措,给陈卓打电话。陈卓急忙联系救护车。外婆危险期还没过,外公又肺部急性感染,又一张病危通知书递到了陈卓的面前。西安交大二附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一幕:一家三口先后住进ICU!医院肿瘤科里住着陈若星,呼吸科里住着外公,外婆则住在重症监护室。
溽暑7月,陈卓楼上楼下地跑,浑身长满了痱子,额头的痱子看着很骇人。一天,陈卓在用棉签给陈若星擦嘴时,陈若星看着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满额头的痱子,心像被剜了一样的疼:“卓儿,妈妈对不起你,拖累了你……”陈卓动情地说道:“妈妈要是心疼我,就好好治疗,好好活下去,不要把我和外公外婆丢下。”陈若星重重地点点头:“妈妈还要照顾外公外婆,还要看着你读完硕士、博士,看着你结婚生子。”陈卓深深地舒了口气:“那我们现在就约定,你做一株不死的沙漠玫瑰,我做一个勤奋的学子,让你看到我考取博士。”
那个炙热滚烫的夏天,陈若星憋着一口气,终于挺过了三轮令人难以承受的化疗之苦,病情稳定了下来;而外公外婆也闯过了生死关,先后转危为安。陈卓终于舒了口气,此时,学校早已开学,陈若星不停催促儿子尽快返校。
此时,学校那边做的课题需要陈卓参与,也不停催促他赶紧回去。迫不得已,陈卓在交代好注意事项后,依依不舍地告别母亲,回到了成都。
陈卓返校后,每天都发上百条短信鼓励、安慰母亲:“没有经历痛苦的洗礼,人生就脆弱不堪,正是因为有痛苦,才能激发人生的力量,成功才那么美丽动人!”“任何病都不可怕,妈妈一定会战胜病魔,我们全家一定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儿子的鼓励激活了陈若星的生命能量。她回短信说:“我绝不能倒下!我要做沙漠玫瑰,跟死神再搏一回。”
陈卓身在成都,心系西安,一到周末,他就归心似箭。为了挣到能周末回家的路费,陈卓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做实验赚外快。
2010年初,陈卓放弃了导师保送读博的机会,回到西安,任教西安医科大学。
陈卓的决定,让导师非常惋惜,陈若星也极力反对:“卓儿,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大好前程,”陈卓笑道:“回到西安,我依然可以考博。”
陈若星百感交集,她知道儿子的心。
儿子回到西安工作的第一天晚上,陈若星执意拖着虚弱的身体,精心做了两样儿子爱吃的菜,一并放在餐桌上的,还有陈若星和儿子的约定:蓄力但求平生志,豁达人间灵丹方。指日可待痊愈夜,清樽几盅醉一场!
向死而生,母子携手走过人生重重劫难
走过生命的黑暗,陈若星无法再躺在病床上安心休养,当她站在通往彼岸世界的边上,四顾苍茫时,是儿子点亮了一盏温暖的灯,支撑着她找到回来的路,现在,她要将这条路完美地走下去。
陈卓知道,母亲想继续工作,虽然有些担心,但工作可以让母亲忘掉病痛,他选择了支持。
此时,长期的化疗让陈若星掉光了头发。陈若星是个爱美的女子,看着镜子中那个又胖又丑的自己,她有些犹豫了。陈卓立刻看出母亲的心思,每一个经历过乳房切除手术的女人,都会面临着心理上的自我否定。“妈,你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美女,也该换个模式了。”陈卓故意打趣道:“我相信,我的妈妈换任何一种模式,都是最美的。” 当天,陈卓便拉着母亲逛街,买了假发、义胸垫、各色小方巾……每换一种造型,陈卓都连连夸赞,陈若星被夸得面若桃花、笑意盎然。“妈,我突然发现,你怎么样都好看,因为坚强、快乐的女人,总是最美丽、最吸引人。”
陈若星被深深触动了,心里豁然开朗,经历过生死,即使容颜不再、身体残缺,也不能阻挡自己优雅地活着!陈若星开始了一边治疗一边投入工作。
一天,陈若星和西安的一群媒体总编、记者坐大巴车去宝鸡市采访。头天晚上,因看稿件,她只睡了3个多小时,出发时就觉得头昏脑涨。到达现场后,陈若星感到脚下发飘,不小心被一个石头墩子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多处擦伤,假发也摔出老远,露出了光头。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半晌,大家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她搀扶起来。
陈若星一阵尴尬,随即笑着自嘲道:“抱歉抱歉啊,这一摔,摔出了我的原形。”众人震动了,都动容地鼓掌,为一个总编对职业的执着和玩命,也为一个女人的从容和坚强。
陈若星感慨万分,如果没有儿子的努力,她今天不会如此坦然。儿子不仅给她带来了快乐,还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外公外婆制订了最佳治疗方案,亲自护理,外公外婆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缓解。
2012年底,陈卓陪母亲去医院复查,检查结果显示,陈若星体内癌细胞已经消失,身体康复了!
陈卓兴奋得跳起来。当天晚上,陈卓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庆祝母亲的痊愈,兑现母子俩“清樽几盅醉一场”的约定。“这几年,让我的卓儿受苦了……”陈若星端起红酒,看着清瘦的儿子,哽咽得说不下去话。陈卓说:“真正受苦的是妈妈!今天是最好的日子,压在心里的恐怖,终于解除了!”
苦难是一种力量,遭受的痛苦越深,斗志越强大。身体康复的陈若星率领着团队,面对报业市场中同质化、同类化日益严重的趋向,逆境崛起,成为全国著名品牌,获得了“中国十佳专业报”称号。
2013年底,陈卓在母亲的鼓励下,顺利地考取了西安医科大学博士。此时,陈卓已年近30,陈若星不停催促儿子,带个女友回家。
不久,经同学牵线,陈卓认识了漂亮的西安女孩李倩。李倩毕业于武汉大学,在西安一家出版社工作,被陈卓的孝顺和踏实所打动,两个人恋爱了。
2014年11月,91岁的外公安然辞世。外婆仿佛明白失去了老伴,办丧事的那段时间,特别不安宁。李倩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外婆的责任。那天,李倩安顿好外婆,下去倒垃圾,谁知等她想上楼时,却赶上停电。怕外婆一个人待在屋里太久会出事,李倩脱下高跟鞋,硬是爬了24层楼。
陈若星得知后,心疼不已,李倩却很开心,因为回到家里时,外婆很乖,正在安静地看着电视。
有这样淳朴贴心的媳妇,陈若星欣慰极了。在儿子儿媳的支持下,她开始着手翻译国外的文学、社会学作品,先后有300余万字出版和发表,多次受到陕西省委宣传部等单位表彰,连续多年获得中国新闻奖、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等殊荣。
2015年10月,陈若星获得全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受到刘云山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而品学兼优的陈卓也成为众多知名医院争抢的人才。2016年5月15日,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2016年度全国“最美家庭”和第十届全国五好文明家庭表彰大会,陈若星站在了领奖台上,受到国家副主席李源潮、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沈跃跃的亲切接见。
陈若星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感慨万千:“苦难就像砂轮,你是被磨得粉身碎骨,还是被磨得闪闪发光,取决于你的选择。当我辗转病榻时,是我所挚爱的亲人,让我有勇气选择了后者。最终,我们母子携手走过人生的重重劫难,迎来了光明。”
编辑/邹建华
癌痛面前,陈若星土崩瓦解,拒绝治疗。陈若星的儿子陈卓为了鼓起母亲活下去的勇气,将一盆沙漠植物,放在了母亲的床头,告诉母亲,只要给它一点水,它就会活过来,8天后,它就会绽放。
从此,母子俩开始了等待,陈卓每天都在祈祷,期盼着那株植物如约盛开。因为,那也是母亲生命的寄托。一天、两天……这场惊心动魄、事关生死的等待,是否等来了枯草的复活、玫瑰的盛开?
苍茫时刻,长期透支的母亲绝症来袭
2009年6月中旬的一天晚上,四川华西医科大学,24岁的硕士研究生陈卓正在实验室做实验,母亲陈若星打来电话:“儿子,我的钼靶造影出来了,不太好,是乳腺癌。”母亲的声音十分低落,陈卓的心顿时狂跳起来,手中的玻璃器皿滑落在地摔得粉碎,“妈,我马上回西安!”
1985年出生的陈卓是西安市人,一岁多时,因为父亲出轨,父母离异,他随妈妈陈若星搬到位于西安南郊的外公外婆家生活。
此时,陈若星在陕西人民出版社工作,为了让儿子过得不比一般孩子差,工作之余,也接些校对和写稿的兼职,早出晚归,还时常出差。陈卓的外公毕业于北大,在中宣部工作多年,是我国颇具名望的哲学家和理论工作者;外婆退休前在陕西社科院工作。两位老人承担起了照顾和教育外孙的责任。
1997年初,陈卓的外公因为脑梗塞和糖尿病并发症,瘫痪在床。因陈卓的舅舅移居美国,外婆年事已高,照顾外公的担子全落在了陈若星身上。她每天忙完公务已累得筋疲力尽,可一回家还要为父亲翻身按摩、喂饭喂药、每天干完都是一身汗……
2001年初,陈若星调任《文化艺术报》总编辑,当时该报发行量不足1000份,濒临倒闭。陈若星临危受命,工作更忙了,而此时,陈若星的父亲成了准植物人,意识几乎全失,护理起来更加麻烦。祸不单行,外婆又因高血压中风引发了阿尔茨海默症,每天不停地藏起各种生活用品,之后却忘了藏在哪儿;夜里时常悄悄开门离家出走,称要去寻找家人……一双老人,一个躺在床上无声无息,一个失去记忆时时走丢,家里就像翻了天,混乱不堪。
2002年大年三十,18岁的陈卓帮着母亲给外公处理完大小便,正为外公清洗、翻身、按摩,外婆受到屋外的鞭炮声刺激,喃喃地说道:“过年了?我要回家了。”说着,外婆就要出门。陈若星急忙放下手中正在包的饺子,拦住母亲:“妈,这就是你的家啊,我们马上就吃年夜饭过年了。”
外婆想推开女儿,见无法挣脱,突然发起火来,掀掉了桌子,顿时,饺子皮、饺子馅摔得满地都是,一片狼藉,接着外婆又对陈若星拳打脚踢、又抓又咬:“我要去找我的女儿、找我的卓儿!”陈若星紧紧地抱住母亲:“妈,我就是你的女儿啊!”
陈卓急忙跑过来,看着母亲被打得青紫的手背,想到她辛苦一年,却连年都过不好,陈卓一下子理解妈妈作为一个单亲母亲、又有重病双亲要照顾是多么不易。此后,他一边刻苦学习,一边抽出时间帮妈妈照顾老人,陈若星见儿子如此懂事,非常欣慰,虽然她由于工作忙等原因,陪伴儿子的时间很少,但她尽量补偿,每次出差时,都给儿子买点小礼物。有一次,她给儿子买了一个用“沙漠玫瑰”做的书签,陈卓非常喜欢,一直夹在书里。
2003年8月,陈卓以优异成绩考取了四川华西医科大学本硕连读。陈卓上大学后,从不乱花一分钱,还帮老师做实验赚外快。有一次,陈卓在做实验时,燃灶突然爆炸,危险物喷了一身,他忙将衣服都脱掉,只穿了短裤就往附近的医院跑。经过精心治疗,这才转危为安。陈若星得知后,非常难过:“孩子,不要再赚那点钱了……”陈卓却安慰母亲:“以后,我会多加注意。”
日子如水般流过,工作繁忙的陈若星雇请了保姆,帮着照顾父母,可保姆都受不了照顾两位失能老人的辛劳,呆不了几天就离开。一面是如山的工作,一面是重症的父母,陈若星完全成了一台不停运转的机器,连贪睡10分钟都成了奢侈。
担心影响儿子的学业,陈若星一直报喜不报忧,可陈卓能想象到家里的状况,想象到母亲的不易。
2009年6月初的一个周末,陈卓回到家中,看见母亲的一瞬间,心里一颤,母亲越发清瘦,脸色惨白,便问:“妈,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面对儿子不安的目光,陈若星缓了口气,这才告诉儿子,她的左后背经常揪心地疼,已经有一年的时间……学医的陈卓顿觉情况不妙,母亲一直超负荷工作,长期透支的身体很容易出现大问题:“妈,我明天就陪你去医院检查。”陈若星笑道:“你明天安心回学校,我自己去医院就行。”
在母亲的坚持下,陈卓只好返校。此后,他天天打电话催促,陈若星这才前往西安交大二附院。一系列检查后,医生目光凝重地看着钼靶造影,在检验报告上写下了“乳腺癌,需要尽快手术”。
陈若星脑中顿时一片空白,那一刻,她第一次感到了无助,拨通了儿子的电话……
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陈卓连夜坐车赶回西安,一路上,陈卓的泪水不停在眼眶里打转。
母子约定:你做“沙漠玫瑰”我就考博士
第二天一早,奔波一夜的陈卓赶到了母亲的病房。陈若星迎上来,紧紧抱住了儿子。陈卓明显地感觉到母亲的身体在颤抖,他强忍着泪,安慰母亲也是安慰自己:“妈,没事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卓儿,十癌九死,妈妈得了这种病,就是没救了。妈妈不愿花这冤枉钱,最终落得人财两空,我想省下钱给你结婚……”陈若星内心强撑的坚强,终于土崩瓦解。生死面前,没有人真的能坦然面对。
陈卓轻轻拍打着怀抱中的妈妈:“妈妈,我只想看见你健康地活着,有你在,我才是幸福的……”随后,陈卓开始四处奔波,终于帮妈妈联系到西安交大二附院住院,并预约到一个名医为妈妈做手术。
2009年7月1日上午9点,陈若星被推进了手术室。手术室的门口,陈若星依恋地看着儿子,她真怕这一道门,成了生死界限。陈卓紧紧地握着母亲的手,极力保持平静的笑容:“妈,我就在这儿等你哦!” 两个小时后,护士告诉陈卓,切片结果出来,证实了检验报告上的推测。陈卓的心顿时跌入冰窟。
那场乳腺癌大清扫手术,全身麻醉的陈若星上身几乎被卸掉了半边,所有可能感染癌细胞的组织和淋巴结被全部切除,直到下午5点,手术才结束。
焦虑地等待了8个小时,手术室门一开,陈卓就扑了过去,主刀医生告诉他,手术很成功,但病人病情比想象的严重,还需要进行数个疗程的化疗。
看着面无血色的母亲在麻醉中昏睡,陈卓再也忍不住泪水,他知道,母亲的苦难才刚刚开头。
手术恢复期,陈卓天天给母亲做各种营养餐,陈若星不想吃,他就一口一口地喂,逼着母亲全部吃下去,“妈,这段时间,一定要吃好点儿,化疗以后会影响胃口,身体全靠现在的积累撑着。”
半个月后,陈若星开始接受化疗。陈卓一刻不离、小心翼翼地照顾着母亲。然而,化疗的反应仍如急风暴雨般来临,陈若星吐得昏天黑地,浑身关节如万蚁噬骨般疼痛,每一个晚上都夜不成寐、每一个白昼都度日如年,陈若星终于耐受不住了,拒绝治疗:“卓儿,妈妈不是不怕死,妈妈是不想这样活!我不治了,我的卡里还有些钱,你取出来,把房子贷了,剩下的钱你就请个人帮助照顾外公外婆……”陈卓强忍着泪:“妈,你的病没那么严重,现在医学那么发达,你要有信心……”然而,也许是坚强了太久,也许是绝症的打击近乎致命,无论陈卓怎么劝说,她都拒绝治疗。陈卓忧心如焚,他不知如何才能让母亲鼓起活下去的勇气。
那天,陈卓在路过附近的花木市场时,突然看见那个叫“沙漠玫瑰”的植物。小时候,妈妈送给他一枚“沙漠玫瑰”做的书签,有心的他就曾查阅过它的特性,他知道虽然它干黄得像一团枯草,但只要沾了水,当天就会绽芽吐绿,第二天初展花瓣,到第八天,整个植株会完全打开成一朵美丽的玫瑰。
“妈,还记得这个植物吗?你曾经送我的书签,我还一直珍藏在书里。”陈卓将买来的“沙漠玫瑰”递到陈若星的手中:“别看它现在枯黄,只要给它一点水,它就灿烂。”陈若星将信将疑地将植物浸入水中,至第八日,沙漠玫瑰真的完美盛开在眼前。陈若星被深深地震撼了:沙漠玫瑰的复活过程简直像一场演出,美得惊天动地。陈卓搂着母亲:“妈,你看,一株貌不惊人的植物尚能顽强求生、神奇复活,我相信你一定也能挺过这场病。”陈若星怔住了,良久,她重重地点点头,那株沙漠玫瑰,激起了她活下去的勇气。她开始接受漫长的化疗。由于当时陈若星打的一个试剂要及时排出来,因此每隔10分钟要记一次,陈卓只好搬来一个木头椅子,买个闹钟,每隔10分钟响一次,24小时,不眠不休地守在陈若星身旁,给母亲喂饭、擦身……
谁知,就在陈若星第三次化疗中途,陈卓的外婆突然高血压发作,帮忙照料的亲戚吓得手足无措,给陈卓打电话。陈卓急忙联系救护车。外婆危险期还没过,外公又肺部急性感染,又一张病危通知书递到了陈卓的面前。西安交大二附出现了史无前例的一幕:一家三口先后住进ICU!医院肿瘤科里住着陈若星,呼吸科里住着外公,外婆则住在重症监护室。
溽暑7月,陈卓楼上楼下地跑,浑身长满了痱子,额头的痱子看着很骇人。一天,陈卓在用棉签给陈若星擦嘴时,陈若星看着他那疲惫不堪的样子,满额头的痱子,心像被剜了一样的疼:“卓儿,妈妈对不起你,拖累了你……”陈卓动情地说道:“妈妈要是心疼我,就好好治疗,好好活下去,不要把我和外公外婆丢下。”陈若星重重地点点头:“妈妈还要照顾外公外婆,还要看着你读完硕士、博士,看着你结婚生子。”陈卓深深地舒了口气:“那我们现在就约定,你做一株不死的沙漠玫瑰,我做一个勤奋的学子,让你看到我考取博士。”
那个炙热滚烫的夏天,陈若星憋着一口气,终于挺过了三轮令人难以承受的化疗之苦,病情稳定了下来;而外公外婆也闯过了生死关,先后转危为安。陈卓终于舒了口气,此时,学校早已开学,陈若星不停催促儿子尽快返校。
此时,学校那边做的课题需要陈卓参与,也不停催促他赶紧回去。迫不得已,陈卓在交代好注意事项后,依依不舍地告别母亲,回到了成都。
陈卓返校后,每天都发上百条短信鼓励、安慰母亲:“没有经历痛苦的洗礼,人生就脆弱不堪,正是因为有痛苦,才能激发人生的力量,成功才那么美丽动人!”“任何病都不可怕,妈妈一定会战胜病魔,我们全家一定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儿子的鼓励激活了陈若星的生命能量。她回短信说:“我绝不能倒下!我要做沙漠玫瑰,跟死神再搏一回。”
陈卓身在成都,心系西安,一到周末,他就归心似箭。为了挣到能周末回家的路费,陈卓几乎所有的课余时间,都泡在实验室里,做实验赚外快。
2010年初,陈卓放弃了导师保送读博的机会,回到西安,任教西安医科大学。
陈卓的决定,让导师非常惋惜,陈若星也极力反对:“卓儿,我不能让你为了我,放弃大好前程,”陈卓笑道:“回到西安,我依然可以考博。”
陈若星百感交集,她知道儿子的心。
儿子回到西安工作的第一天晚上,陈若星执意拖着虚弱的身体,精心做了两样儿子爱吃的菜,一并放在餐桌上的,还有陈若星和儿子的约定:蓄力但求平生志,豁达人间灵丹方。指日可待痊愈夜,清樽几盅醉一场!
向死而生,母子携手走过人生重重劫难
走过生命的黑暗,陈若星无法再躺在病床上安心休养,当她站在通往彼岸世界的边上,四顾苍茫时,是儿子点亮了一盏温暖的灯,支撑着她找到回来的路,现在,她要将这条路完美地走下去。
陈卓知道,母亲想继续工作,虽然有些担心,但工作可以让母亲忘掉病痛,他选择了支持。
此时,长期的化疗让陈若星掉光了头发。陈若星是个爱美的女子,看着镜子中那个又胖又丑的自己,她有些犹豫了。陈卓立刻看出母亲的心思,每一个经历过乳房切除手术的女人,都会面临着心理上的自我否定。“妈,你已经做了那么多年的美女,也该换个模式了。”陈卓故意打趣道:“我相信,我的妈妈换任何一种模式,都是最美的。” 当天,陈卓便拉着母亲逛街,买了假发、义胸垫、各色小方巾……每换一种造型,陈卓都连连夸赞,陈若星被夸得面若桃花、笑意盎然。“妈,我突然发现,你怎么样都好看,因为坚强、快乐的女人,总是最美丽、最吸引人。”
陈若星被深深触动了,心里豁然开朗,经历过生死,即使容颜不再、身体残缺,也不能阻挡自己优雅地活着!陈若星开始了一边治疗一边投入工作。
一天,陈若星和西安的一群媒体总编、记者坐大巴车去宝鸡市采访。头天晚上,因看稿件,她只睡了3个多小时,出发时就觉得头昏脑涨。到达现场后,陈若星感到脚下发飘,不小心被一个石头墩子绊倒,重重地摔在地上,身上多处擦伤,假发也摔出老远,露出了光头。所有的人都惊呼起来,半晌,大家才反应过来,急忙将她搀扶起来。
陈若星一阵尴尬,随即笑着自嘲道:“抱歉抱歉啊,这一摔,摔出了我的原形。”众人震动了,都动容地鼓掌,为一个总编对职业的执着和玩命,也为一个女人的从容和坚强。
陈若星感慨万分,如果没有儿子的努力,她今天不会如此坦然。儿子不仅给她带来了快乐,还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为外公外婆制订了最佳治疗方案,亲自护理,外公外婆的病情得到了有效缓解。
2012年底,陈卓陪母亲去医院复查,检查结果显示,陈若星体内癌细胞已经消失,身体康复了!
陈卓兴奋得跳起来。当天晚上,陈卓做了一桌丰盛的菜肴,庆祝母亲的痊愈,兑现母子俩“清樽几盅醉一场”的约定。“这几年,让我的卓儿受苦了……”陈若星端起红酒,看着清瘦的儿子,哽咽得说不下去话。陈卓说:“真正受苦的是妈妈!今天是最好的日子,压在心里的恐怖,终于解除了!”
苦难是一种力量,遭受的痛苦越深,斗志越强大。身体康复的陈若星率领着团队,面对报业市场中同质化、同类化日益严重的趋向,逆境崛起,成为全国著名品牌,获得了“中国十佳专业报”称号。
2013年底,陈卓在母亲的鼓励下,顺利地考取了西安医科大学博士。此时,陈卓已年近30,陈若星不停催促儿子,带个女友回家。
不久,经同学牵线,陈卓认识了漂亮的西安女孩李倩。李倩毕业于武汉大学,在西安一家出版社工作,被陈卓的孝顺和踏实所打动,两个人恋爱了。
2014年11月,91岁的外公安然辞世。外婆仿佛明白失去了老伴,办丧事的那段时间,特别不安宁。李倩主动承担起了照顾外婆的责任。那天,李倩安顿好外婆,下去倒垃圾,谁知等她想上楼时,却赶上停电。怕外婆一个人待在屋里太久会出事,李倩脱下高跟鞋,硬是爬了24层楼。
陈若星得知后,心疼不已,李倩却很开心,因为回到家里时,外婆很乖,正在安静地看着电视。
有这样淳朴贴心的媳妇,陈若星欣慰极了。在儿子儿媳的支持下,她开始着手翻译国外的文学、社会学作品,先后有300余万字出版和发表,多次受到陕西省委宣传部等单位表彰,连续多年获得中国新闻奖、全国优秀新闻工作者等殊荣。
2015年10月,陈若星获得全国道德模范荣誉称号,受到刘云山等国家领导人的接见;而品学兼优的陈卓也成为众多知名医院争抢的人才。2016年5月15日,北京人民大会堂召开2016年度全国“最美家庭”和第十届全国五好文明家庭表彰大会,陈若星站在了领奖台上,受到国家副主席李源潮、全国人大副委员长沈跃跃的亲切接见。
陈若星在接受本刊记者采访时,感慨万千:“苦难就像砂轮,你是被磨得粉身碎骨,还是被磨得闪闪发光,取决于你的选择。当我辗转病榻时,是我所挚爱的亲人,让我有勇气选择了后者。最终,我们母子携手走过人生的重重劫难,迎来了光明。”
编辑/邹建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