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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可以，我那天绝不会去看电影。外面又是风又是雨的，我却舍不得之前团购的电影票。可为了区区30块，我却惹来3000块都解决不了的大麻烦——我撞了一个老人。不，我没撞她，但她的家人都说是我撞的。在网上，早就看过各种各样扶老人被讹的新闻，可轮到自己，根本想不起那么多。
　　 那天是个周六，我买的下午的票。从小区出来，要经过一段沿河的小路。我就是在那里遭遇那位老人的。她叫戴乔凤，72岁了。这是我后来知道的。我一拐上那条路，就看见了她。河边开阔，风更大，一阵大风吹过来，她就摔倒了，还发出很大的惊叫声。
　　 我连忙就停下车，过去看她。我开始没敢动她，怕她哪里骨折给动坏了，只是蹲下说：“你摔到哪了？有没有事？”她脸上的表情特别痛苦，伸出手好像让我扶她。我连忙搀住她，说：“小心，我扶你起来。”
　　 可是她根本没有起来的意思，只是紧紧抓住我的衣服，不停地发出“哼哼”声。我有点感到不妙了，说：“阿姨，你这是什么意思啊。”她没回答我，只是把“哼哼”声，变成了“哎呀，哎呀”。路边围观的人渐渐多起来，有人说：“撞了人，快把人家送医院啊。”也有人说：“快走吧，小伙子，要不然赖上你了。”
　　 我也想离开，可是戴乔凤她老人家，死揪住我不放。我真想不出，一个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老太太，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劲儿。就在我犹豫要不要强行拽出衣服时，戴乔凤的亲人赶来了，于是我就真的走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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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乔凤最快赶过来的亲人，是她的大儿子史玉强。史玉强40多岁了。听说以前跑过长途，现在开夜班出租。他一见到我就说：“你哪儿的？干什么的？你叫什么名？我告诉你，撞了我妈，你别想跑啊。”
　　 看他气势汹汹的样子，我有点慌。我连忙解释说：“老太太不是我撞的，我看见她摔倒了，过来扶她。”史玉强说：“你有那么好心？不是你撞的，你早绕道走了。”他一句一个粗口，让人听着不舒服。我们还在争执不下的时候，躺在地上的戴乔凤，叫的声音突然变大了。有人说：“还吵什么啊，先送老人去医院啊。”
　　 我看戴乔凤痛苦的样子，也不好再解释了，先和史玉强一起送她去了医院。初步检查，左小腿骨折，入医押金5000多，最终刷了我的卡。史玉强说：“如果警察证明不是你撞的，我就把钱还给你。”后来，我打电话报了警，警察表示，那段路没监控镜头，这事只能问老太太。
　　 我坐在戴乔凤的床边，和她说：“阿姨，你知道我没撞你，对不对？你知道我是帮你的对不对？请你告诉你儿子，你是自己摔倒的。”可是，戴乔凤沉默地看着我，就是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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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事都说我傻，钱肯定要不回来了。可我不知道他们真正面对那种百口莫辩的情况会怎么做。我一个外地人，没有一个亲人在身边，没有一个人帮我说话。连警察都表示没办法，我能怎么样？
　　 第二天，我去看戴乔凤，遇见了她女儿史玉颜，35岁了，在一家语言学校里做老师。她是来看戴乔凤的。我到的时候，她正拿着一条热手巾，给戴乔凤擦脸。她见到我说：“就是你撞了我妈吧？”
　　 我说：“不是我，她自己摔的，我是去扶她。”史玉颜冷笑了一下，说：“我妈你也敢扶，她这一身病正愁没人治呢。”她给戴乔凤擦过脸，坐下来，剥了一只她带来的蜜桔。
　　 我说：“你相信我？”她剥下几瓣橘子，塞在戴乔凤的嘴里，说：“我相不相信你，有什么用？她的事我都不管。她把房子留给她儿子，就让她儿子管她。和我没关系。”
　　 说完，她把剩下的橘子全塞在戴乔凤嘴里，站起来就走。我挡住她说：“你就这么走了？”
　　 “你想怎么样？”
　　 “你妈都这样了，你不陪陪她？”
　　 史玉颜皱了皱眉说：“当初她那样对我，就应该想到今天。我来看看她，就算仁至义尽了。”
　　 我太惊讶了，三观刷新一遍。我说：“你妈生了你，养了你，你对她还有仁至义尽这一说呢？”史玉颜没理我，摔门走了。病房里的病人议论纷纷，只有戴乔凤没说话，她嘴里的橘子还没吃完，干瘪的嘴唇，用力地咂啊，咂啊。也不知道是酸的还是呛的，两只眼睛都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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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晚上，我才知道史玉颜那句话的意思，戴乔凤的检查报告出来了，骨折并不太严重，没碎片，也没错位，但她有糖尿病，肾也不好。考虑到年龄和慢性病，医生决定采取保守疗法，用石膏固定起来。
　　 史玉强也来了。他站在病房里，大声嚷着：“我告诉你，你给我赔10万。要不然我告你！到时候精神损失费，要你100万！”我说：“第一，人不是我撞的。第二，我也没那么多钱。”
　　 史玉强揪着我的衣服说：“你说不是你撞的就不是你了？你说没钱就不赔了！”后来，还是医院的保安来了才把他揪开。那天闹得真精彩，一大堆人，围在病房门口看。
　　 有人说：“小伙子，撞了人就好好和人家商量。”当然也有人说：“这个当儿子的，发你妈车祸财呢！”后来，史玉强闹够了，临走前扔下句话说：“你听着，你撞的，你得把我妈管好了！我不管了。”我当时就想，他嚷嚷了半天，可能就这一句是真话。
　　 史玉强走后，我坐在戴乔凤的床边说：“你这都是养的什么儿女啊？”她只是看着我，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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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之后，史玉强兄妹再也没露过面。每天下班，我会过去看看戴乔凤，给她带一些水果。她还是什么都不说。听说她白天也不给人找麻烦，要上厕所，都是一个人拄着拐杖去。吃饭的时候，从来不买。同病房的看她可怜，会帮她多买一份。她会吃，但也不说话。我知道了，每天下班都会给她带饭过去。
　　 吃完饭，我会和她聊会儿天。我告诉她，我是个大学生，三本毕业。三本不明白吧，就是最差的一类本科，找不到对口的工作，只能干快递。我一个月才休三天假，所以那天下雨我还跑去看电影。我和她讲，我家在河北一县城，姐弟三个都在外面打工。我挺不理解她儿子和女儿。我们姐弟在外面，都可想家里的父母了。戴乔凤默默地看着我，忽然露出了笑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她笑，只是有点说不出来的心酸。 　　 戴乔凤住院的第5天，一个护士和我说：“你去老太太家，拿几件换洗的内衣。老太太穿得太脏了。拿来我帮她换。”我听了，就去了戴乔凤家。已经是晚上7点了，史玉强的妻儿都在。史玉强知道我来意就让他老婆去找。他们家是两室一厅的房子。一室他们夫妻住，一室给他儿子。他们把阳台封起来给戴乔凤住。狭小的空间，只够塞一张单人床。
　　 我指着说：“你就让你妈住那儿啊？”他说：“咋了？我儿子还得学习呢，休息不好怎么办？”我真是无话可说了。那天他老婆递给我衣服的时候，我一件没拿。那不能叫衣服，只能叫抹布。我出了门就去超市给戴乔凤买了二套新的，送去医院。
　　 一共才42块哦，一共才42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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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戴乔凤住到第10天的时候，医生和我说：“你押金不够了，不交就不能住了。”
　　 我只好找戴乔凤商量。我说：“阿姨，我和你说实话，我从大学就开始打工，一共才攒了3万多块钱。这一下就花了5000多。我和你说，我这点钱，真是大风刮出来的，天天在外面风吹日晒的。你儿女不管你，我也不好扔下你。谁让你抓住我了呢，不过咱换个便宜一点的社区医院行不行？你还能多住两天。”
　　 戴乔凤看着我，终于开口了。她说：“送我回家吧，你是个好人，我不能再冤枉你了。”我一下愣住了。我一直期望她能说出真话，可是她说出来的一刻，我却感到好心塞。我说：“你回哪儿啊？”她叹了口气说：“我儿子家呗。”
　　 第二天，我打了辆车，送他回去。史玉强刚下夜班。他堵在门口说：“腿还没好呢，你怎么就给接出来了！精神损失费你还没赔呢。”戴乔凤推开他说：“是我自己摔的，跟这孩子没关系。”
　　 我扶着戴乔凤进了屋，进了她那间三面临窗的小房间。史玉强和他老婆一直无声地看着。他们的儿子也在，大概念初中了吧，站在门前偷偷地瞧。
　　 我离开的时候，特别走到他面前说：“你看见了吗？你爸爸，就是这么对待他的母亲的，你长大了，对他们……”史玉强在一旁吼了一声：“找打啊，别教坏我儿子。”我笑了，说：“你也知道这是坏啊？”史玉强被堵得说不出话。
　　 我继续和他儿子说：“他们虽然不对，但你长大了，不能这样。因为咱们不能把不好的东西，一代一代传下去，对不对？”我找出医院的收据放在他手里说：“你爸养你的恩，你要报，他欠下的债，你也要还。这是我们中国人的传统，你爸丢了，你要捡回来。等你长大了，挣钱了，一定记得帮你爸把这个亏心债还上。别做像他一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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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从史家出来，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帅气。我想，如果有一天，我再遇到摔倒的老人，我还是会去扶一把的。也许，他们不像我们想象得那样可恶;也许，他们有我们不知道的可怜。
　　 我现在明白，戴乔凤哪里来的那么大的力气揪住我不放。因为她知道我是个好人，我可以帮她一把。不必受了伤，还要困在那个四面透风的阳台里。我花了5000块，让她过了10天有依有靠的生活，其实也不错。也许有一天，她的孙子长大了，还会把这5000块，帮她还上。编辑/倪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