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程度上，贴吧和淘宝店的存在，都是有关归属感的找寻

对化学情有独钟

　　生于1991年的冥灵从小就是个不听话的孩子。因为父亲工作的原因，家中常见一些养殖用的试剂，爸妈不在家时，还上小学的他就会以此捣鼓些“化学实验”，他着迷于不同原料间神奇的作用，即便有时候这意味着危险。一次，他把浓盐酸、高锰酸钾、硝酸等各种试剂混在了一起，“先是冒泡泡，接着出现了一股刺鼻的黄绿色气体”，本能驱使，他嗖地一下把混试剂的盘子从厨房挪到了屋外，然后蹲下，继续观察。后来上了中学，冥灵意识到那股气体是浓盐酸和高锰酸钾作用的产物，是有剧毒的氯气。说到小时候因为缺乏相应知识而鲁莽操作，冥灵会调侃一句自己“命大”。
　　如今，冥灵专职经营着一家名叫“冥灵化试”的淘宝店，出售各种化学元素样品，在他的个人微博上，他这样描述自己：“实物化学元素收集者、制作者。”果壳网主编徐来曾在一篇文章里这样描述冥灵淘宝店里的“奇货”们，“可以打磨的材质被打磨成立方体;无法打磨的用亚克力或者玻璃封装;发光气体则被浇铸在透明管子里，它们可以这样悄无声息地亮上20年;可以熔炼的金属被做成纪念币和小金属球……”

　　对于化学爱好者，冥灵这家小店可以为他们的一些实验提供并不常见或者在线下不易购得的原料，或者是供学习、欣赏和收藏的实体元素;而对于非化学爱好者，不经意探入店内也并不会觉得全无寄托，比如成交量最高的铋（音同“必”）晶体，这是冥灵自己制作的，是将高纯度金属铋融化后，在缓慢冷却的过程中结晶所得。结晶会形成一种规律的钩回结构，表面是厚度不同的氧化膜，氧化膜在光线反射下会呈现不同的颜色，光芒璀璨而明艳。第一次把玩于手，觉得很是神奇，像是幸运寻得了一条深藏其间的小径，可以一窥暗流涌动中物质万象里的点点星尘。
　　从记事起，冥灵就对化学情有独钟，看《新华字典》会专翻那些带气字头和金属旁的字;稍微大一点，每天中午一块五3个包子的午饭钱会被他省下一块，攒起来就去买《果壳中的宇宙》、《时间简史》、《千亿个太阳》，“看不懂也愿意看”;后来学了化学，每到周末他就照着课本、课外书上的一些实验，自己买试剂模仿着做.有的试剂很贵，他就琢磨着哪些身边的东西里也有相同的成分。比如他会把废弃的霓虹灯捡回来收集里面的电极和水银，看到路边一个废弃的磨盘也捡回来小心翼翼地抠下内圈的硫磺，拆电池只为得到里面的锌皮、锂和锰。学生时代，老师在课堂上讲课，他就在座位上“走神走到飞上天”，“就想我要做什么东西，如果做了这个东西之后我又能做什么东西，或者这个原料我买不起，我上哪去弄，那些实验用的瓶瓶罐罐如果没有，我用什么代替，越想越远。”
　　上了大学，冥灵有了更多的时间继续他的爱好，更重要的是，因为在食堂勤工俭学的工作，他的饭钱被省了下来，加之没有打游戏那些花钱的爱好，他的生活费基本全用在了做化学实验上。也是那个时候，他开始把自己的一些实验的照片和思考写成帖子发到网上，在一些爱好者聚集的社区里，他的帖子开始受到越来越多的关注。
　　这不是一项便宜的爱好，元素收藏和实验的成本很高，实验原料的价钱每单位从几块到几千块甚至几万块不等，而当你对纯度和品类的要求越来越高，设备和原料上的支出也会水涨船高。为了扭转一味“烧钱”的状况，冥灵开始“做生意”，最初只是简单的倒卖，一次性购买较多量的原料，剔除自留部分后转卖给其他爱好者，后来随着他在贴吧上声誉日隆，一些他制作出来的试剂和元素单质也被主动询价，他的淘宝店愈发丰富起来。
　　一开始他的工作坊就是大学的宿舍，主要做一些元素的封装玻璃管和晶体，后来因为买家越来越多，他开始有了更多的资金添置设备，也开始尝试更加复杂的制作。大二的时候，为了安放越来越多的设备、原料和收藏，他开始在外面单独租房，“一开始是个才十平方的小屋子，后来装不下了，就租了一个院子，结果院子也装不下了，就找到了现在这个地方。”
　　目前这栋位于青岛市即墨郊区的三层小楼是冥灵的据点，他在这里工作生活了三年。大学毕业后，他选择继续自己的淘宝生意，父母也从威海老家迁到这里一同生活，“爱好是前提，能盈利能维持我的生活是一个基本的东西。”他形容自己是一个不擅长交际的人，现在的状态让他觉得自在，从大学开始的淘宝店在毕业时已经能够完全负担他的开支，靠着滚雪球，这栋三层小楼几乎有一整层都是他购买的各种与制作相关的机器、器械和实验原料。根据他的粗略估计，五年来，花在机器和材料上的钱差不多有“上百万”。

让更多的人来关注

　　然而，对于冥灵而言，很多时候这门赚钱的生意背后还有另一层意义。在他看来，虽然化学与每个人的生活息息相关，但这依然是一个小众的圈子，活跃在网上的爱好者可能也就在几千人上下，某种程度上，贴吧和淘宝店的存在，都是有关归属感的找寻。
　　冥灵很有体会。大一刚开学，性格并不外露的他为了找到志同道合的爱好者，就曾经打印了400张左右的海报，附上自己的联系方式，张贴在学校各处的公告墙上，他还因此找到了如今在一起已有五年的女友。这家开了五年的淘宝小店对他来说有着同样重要的意义。因为共同的爱好，他结识了不少天南海北、各行各业的好朋友。很多买家在下单前都喜欢跟冥灵聊几句，其中有不少就是在非化学领域工作的人，“他们很多是以前很喜欢，但是后来工作了或者出去读书了，就没有条件去做这些了，没能坚持下去，他们觉得我完成了他们很多人的梦想;一些人看了我的收藏和展示的东西，也重新燃起了做实验的欲望。”
　　这些朋友也会给冥灵的生意献计献策，有一段时间，冥灵对制作黑磷很感兴趣，一位在校的博士朋友就专门帮他找相关的专业论文，“他们获取这些科研信息的途径比我更快更便捷”;还有客户建议他好好钻研下制作金属铷，“他认为这种材料未来的市场很大。”虽然一些建议因为条件限制，冥灵目前还不能达成，但他知道这些不同行业的顾客给他带来的信息会帮助他更好地把握住大的方向。 　　中学生是“冥灵化试”买家里占比较大的一个群体，他们很多是通过家长来他的网店购买原料，“家长一般会跟我聊几句，希望孩子做实验的时候有不懂的可以咨询下我。” “我小时候没有条件，也没人指导，走了很多弯路，现在的孩子条件好多了，不只是物质上的条件，还有家长的支持，以及眼界和接触知识的渠道，应该给他们的好奇心一个好的指导。”冥灵对好奇心有自己的看法，他觉得虽然化学实验一旦操作不谨慎是有危险的，但是好奇心是无法去压抑的，没有正确的引导或者是单纯无视，都不利于他们的成长，甚至是不负责的行为。
　　当然，焦虑也同样存在。
　　虽然淘宝上也存在一些在化学圈内很有名的个人网店，賣一些相关的化学产品，但影响力依然小众，难以穿透既有的群体，他曾经主动联系一家售卖化学产品周边的网店店主，想看看大家能不能联合起来搞点事情，但没能顺遂，“他告诉我，这个领域大家还是各干各的比较多。”冥灵认为这是因为没有合适的利益驱动。他也知道自己可能需要做一些更大众的东西哪怕是作为宣传工具，但是这可能既非他最喜爱的也非他擅长的。
　　作为最早在圈内分享自己元素收藏和制作经历的人之一，而且坚持的时间长、制作的产品质量高，冥灵会被一些圈内的爱好者称作“大神”。但他认为自己不同于学院派对专业理论研究扎实，他更多是爱好驱动，他的书柜里有很多“年纪比父母还大”的书，比如1957年出版的苏联著名的矿床学家、成矿学家马加克扬著的《金属矿床》。有些太陈旧的书被重新包上封皮，一笔一划地写上相关金属的名字，“有一些老书里面写的细节会多一些，虽然那个时候技术水平可能差一点，但是它的技术细节多一点，因为我是在家里制作，达不到大厂的生产条件，所以有时候我会参考一下几十年前的方法然后学着做。”但随着在商业上探索的压力的增加，冥灵也开始思考如何用现有的优势走得更快更远，如何能工业化生产，有自己的产品线。
　　类似的问题不止这一个。几年前，他和几个朋友办起了一家名叫“东方爱科普”的公益科普组织，之前他们多半是在网上发一些科普的帖子，或者在科普节参加宣讲，最近他们开始筹建一个科普基地，“我们已经公益了好几年了，但是不能老这么公益，纯公益当然也要做，但是我们也必须要有能盈利的地方来维持。”他们几个发起人里有做房地产的，有在政府机关的，因为共同的爱好聚集在一起。“科普的市场还是很大的，一般的大众对化学经常会有误解。比如之前流传的塑料大米，添加剂有毒有害，这就是误解的一方面，很多时候大家其实根本不懂这背后的原理。”他认为这个领域里的人还是需要提高自己在营销上的能力，才能让更多的人来关注，“但是怎么说呢，虽然大家都很想去做，但是一些技巧大家都不是很明白，效果并不是那么好。” 冥灵觉得要再上一个台阶，他还需要一个团队，让专业的人做专业的事情。
　　现在，冥灵的客户不仅包括一些爱好者，也包括学校等研究机构。关于未来的方向，他有很多想法，比如面向工业生产和实验室研究的原料生产，以及学校科普和大众科普。前段时间，一家上海的中学因为看到他在网上分享自己的化学元素收藏，提出请他制作一组元素周期表展柜。这是冥灵第一次制作这么大规模的实体展柜，坑很多，但他最终成功地完成了79种元素的样品呈现，其中还包括一些相对应的单质，“这应该是国内目前最全的一套元素周期表展柜了。”谦虚的冥灵在这时流露出全然的自信，即将迎来26岁生日的他要做的事情还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