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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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相恋


  如果我的生命剩下最后一点回忆,我希望我不是记得那个夜晚。
  那个夜晚是漆黑的,月光微亮,晚风清凉。我搀扶着子杰从小酒馆里走出来。他靠在我的身上,呼出的温热的气息在我的耳后盘旋,我没有看他,却能感受到他的目光,干净地流淌在身上。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我们站在那里僵持着。过了好一会儿,他直起身面对着我,低声说:“小如,你好漂亮。”说完后他低下头来吻我。我不敢睁开眼睛,我很犹豫,但是又很快乐。我偷偷看着他,他微笑着,看起来似乎清醒了,又似乎是醉得更厉害了。
  我们肯定爱上过对方。
  子杰到我们这小镇上来,已经有不短的时间。起初他住在临街的小旅馆里,白天出门到各处走走,最常去十年前重建时保留起来的旧民居和后山。镇上的人对这个不速之客起先还好奇地讨论过一阵子。慢慢地,也就不再留意。他来晴天小屋那天下了雨,我隔着窗玻璃,眼看着他在一片雨幕中走来,湿气蒙蒙,好像不真实的铅笔画。
  “可以进来喝东西吗?”他敲着门问,外套包裹着他的相机。雨声几乎把他的声音淹没了,我打开门让他进来,告诉他可以在这里避雨,但是今天不营业。
  “奇怪,这是为什么?”他接过毛巾擦拭身上的雨水,动作很文雅。在这小镇上,人们彼此熟悉,言语与动作往往是充满亲昵的粗暴,于是我不由得注视着他,被他的文雅所打动。
  我对他说:“这是晴天小屋,只有在晴天的时候,我煮茶,卖棒冰,烤蛋糕,下雨天我便休息。”
  “有意思。”子杰说,他在笑,露出一整排洁白的牙齿,“你是这镇上最有情调的店主,我喜欢这家店。”
  我向他道谢,感到窗外的雨声渐行渐远。第二天,如同我期待的,子杰又来了。
  “段小如,是晴天。”他站在门口快乐地大声说。我请他进来,煮了茉莉花茶给他喝。他选在窗边的桌旁坐下,对我说:“我去打听了你的名字,段小如,别走开,我们聊聊,行吗?”
  大概从那天开始,我们的关系逐渐亲密起来。
  他说他是来自城市的考察员,而我说我是生活在这小镇里的一个普通人,我们的背景大相径庭。他喜欢问我关于小镇的事情,也时常聊到我自己,他常问十年前的我是如何,现在又如何。
  也许他向来是善于倾听的人,在交谈中,表情始终温和,讲起话来神色亲厚。我们的交谈过程总是愉快的,仿佛彼此间会有说不完的默契。
  这天,当他微笑着说出与我意思相同的话,我顿时心生惊怖,着实不了解他如何这样了解我。
  有一日雨天,他跑来,仿佛下定了决心一般对我说:“小如,让我为你拍张照。”
  坐在窗下,我微微侧过脸去。蓝色的长裙迤逦到地板上。那一瞬间我是相信他的,因为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开始颤抖,他端着相机拍了一张又一张,当他靠近我来拍近景的时候,雨下得更大了,房间内暗影浮動,静得能听见人的心跳。他终于忍不住吻了我。我没有拒绝他,只是感到惊异。他低下眼睛说:“之前我从不给你拍照,是因为害怕不能控制自己。”
  那天过后,我们再不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了,子杰搬来了晴天小屋与我同住。当下雨天的时候,我们就一同在镇上到处走走。晚上去小酒馆里吃饭喝酒。
  日子像白水一般哗哗流过,几天后,直到我打开他的手提箱,打开他的文件夹,才仿佛大梦初醒,在亮烈的日照下料想起没有希望的未来。
  一天清晨我问他:“你要什么时候回去?”
  他困惑地看着我,问:“你要我回到哪里?”
  我说:“是城市,那里才是你的家。你来到镇上考察,总有一天需要回去。所以我便问你,是哪一天?”
  子杰直起身,沉默了一会儿说:“并不清楚,还要看。”
  我又问:“你来这里,究竟是考察什么,你可要告诉我。”
  看见我严肃的神情,子杰笑了,他说这些事情,不许我挂心。
  然后我们心领神会一般地看着彼此笑起来,都不再提这事情了。
  子杰从未放弃他的调查,我看见他把拍到的旧民居的照片摊在桌上反复地观察,我看见他在晴天小屋外面的大树下表情严肃地讲电话,我看见他的小皮箱里有一沓沓的文件,一张张的剪报,打开那些剪报,我就明白他在做什么了。
  这天暮色渐近,我锁好店门,走进房间,他已回来了,坐在椅子上小憩。我没有开灯,叫他一声,把拿到的剪报放到他眼前。他一惊,继而振作起来,抓住剪报册激动地说:“你、你怎么动我的东西?”
  “十年前的灭门案,来断案的,探长?”我冷笑。
  “不,我不是。”他慌忙解释,优雅消失殆尽,“我不是想来调查些什么案子,我只是做普通的地方考察……”
  我在他面前坐下,黑暗让我感到安全,就在黑暗中,我们对峙着,我开口:“你可以继续欺骗我,继续凭借接近我来打听镇上的事情,你也可以选择坦白。如果你对我……”
  “我对你是认真的。”子杰说,“你肯信我吗?”
  看见他有些央告的神色,我心中流过一丝犹豫,片刻我才回答:“是的,我信。”
  “即便所有人都不信?”他微微探身过来,在漆黑中凝望着我。
  “即便所有人都不信。”我说,“我也信你,对我说吧。”

2.旧案


  十年前的三月初一,雨。大雨从清早一直下到入夜,哗哗的雨声和蒙眬的雨幕可以掩盖很多东西。就在那天,住在东街33号的陈猛一家五口被杀,血水从堂屋流到大门的石阶上,被雨水洗刷成诡异的浅红。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那条街上都弥漫着血色的光影。难以想象刚搬来镇上不久的陈猛一家是与怎样的恶鬼进行了艰难的搏斗后纷纷倒在血泊之中的。   陈猛睁大了的双眼,成为了镇上亲眼见过尸体的人们的谈资。他们瑟缩着,带着恐怖又好笑的神情,反反复复讲述陈猛脸上的不甘与仇恨,仿佛笃定陈猛会做一个冤魂一般。
  孩子们听闻这些,往往会带着好奇而无知的眼神,又害怕又不知所以地笑闹起来。但那些笑声也是阴森森的,在初春的风中显得格外可怖。
  慢慢地,约定俗成一般,命案无人再提。镇上的派出所有人来了,县里面的警察局有人来了,记者们也都来了,但是他们很快又都走了。
  雨水已经冲刷掉能够采集的证据,陈猛一家又无其他亲属,没人追究,事情就这样放下了。镇上的人都劝自己这是噩梦一场。新上任的镇长忙着搞重建,把整个镇带入了一个忙碌建设的时期,可陈猛家的房子,因处于老街区,被划分为需要保护的项目,至今仍矗立在东街33号,带着独特的印记,成为小镇一个传说。
  对我来说,这件事发生在15岁的时候,尤其印象深刻。子杰最先问起我有关过去的事情,我时常想起,只是有意避开罢了。后来一次,我忍不住谈及,也只是寥寥数语,并未说到详情,没有想到他所在意的是这一件事。
  “当年有过一个目击证人,现在应该还在小镇,我来做深度采访,说不定可以写本书。”子杰说,“可是在这里呆了这么久,始终没有一点线索。镇上的人像是统一口径了一般,问到这件事都说不知道。报社里一直催,甚至怀疑是不是我编造出来的目击者,可要我怎么办?”
  “你是记者?”我问,“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你想要写这件事?”
  “我已无前途可言。”子杰起身开了灯,“我一连几周都没有上稿,想了许久才选这个题材。如果没有结果,我的工作也就丢了。然而重要的是,我相信我能凭借写这个来获得成功,你有想过吗小如?也许因为这一篇文章,当年的案件能够水落石出,凶手能够落网。”
  “你的调查不会有结果的。”我说,“什么目击证人,恐怕是道听途说。”
  “是真的。”他有些激动了,抓住我的肩膀,“别人不信,你怎么能不信?我查遍了现有的全部材料,当年真的有一个目击证人,她有去警局做笔录,但是因为年龄小,又受到惊吓,说的证词很含糊,没有被采纳。可半年前她又找去警局,想要撤销之前的口供记录。我不知道她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是我查到了那家的住址,那家就在……”
  “就在西城15路21号,就在你的脚下,当年的目击者长大后就在这里开了一家小店,因为那个雨夜的阴影,她从来不敢在雨天营业。她现在就在你面前。”我推开他的双手,直直地看着他,“你究竟当初为什么找来?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就是那个目击证人!”
  夜晚,开始下雨了,我们坐在苍白的灯光下,沉默着不作声。窗外淅淅的雨声让我心焦,我站起身走向厨房,背对着他说:“饿了吗?我来煮东西吃。”
  子杰没有说话,只是走上前来,在背后搂住了我。他的下巴抵着我的脸颊,我觉得我眼泪要掉下来了,我说:“你要靠近我,了解我,利用我。我知道了。”
  “可是我爱上你了。”他说,每一个字都无比清晰,一下下敲在我心上,“当我知道你就是我一直想要找的证人,我欣喜若狂。跟你在一起的每分每秒都是我假公济私。我是要靠近你,寫出当年的真相。可是现在我才知道,一旦靠近就不能离开。”
  “当年的事情我已经全部忘记了。”我哭着说,“你还是走吧。”
  他的语气坚定地说:“可你为什么时隔十年还要特地跑去县里的警局要求撤销记录?你一定是想起了什么。相信我小如,我知道你心地善良,这么久以来的日日夜夜,你一定没有任何时候不去回想当年你所看见的每一幕。折磨自己太痛苦,让我帮你,我们把真相找出来。”



  回转身看着他,我几乎能确定他心中的执著。可以信任他吗?我默默地想,没有人告诉我答案。这许多年来,我早已不能相信任何人。
  当子杰确定了我的身份后,他的调查工作就更加紧密地进行起来。第二天一早吃饭的时候,子杰便迫不及待地对我说:“开始吧,我们来谈一谈当年的事情,把你记得的细节全都告诉我。”
  “今天是晴天。”我说,“晴天小屋要营业,我们可以晚上再谈。”
  “今天可以关店,人命关天的事情难道还不及你的生意?”他的语气不容置疑。
  我很愤怒“:这样的口吻,是命令吗?我早说了,我已经忘了。我什么都不想谈。”
  “小如,我不是命令你。”子杰恢复了惯常温和的语气,“你不要耍孩子脾气,你肯定记得很多细节,我也不逼你,来,慢慢告诉我。”隔着桌子,他来拉我的手。
  我偏过头,没有躲开。
  此后的几天中,我们每天都会抽出一段时间来谈及当年的凶杀案。按照书上的方法,子杰反复地尝试着让我情景再现。但最初与他交谈时的亲切舒适已经荡然无存,更多的时候我感到害怕。
  每当回忆到关键部分,恐惧感无以复加,我常常尖叫着捂住眼睛跑开,躲在洗手间,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苍白,发抖,双眼无神,我忍不住流下泪来,我想我这是为什么啊。
  本来我以为已经十年过去,只要去警局里撤销记录,这件事情就可以离我远去了,我再不用经受它带给我的阴影与折磨。没想到,我的这一段爱情,居然逼迫我重回那些恐怖的经历。我需要之前平静安宁的生活,我需要离开子杰。

3.威胁


  终于,我要对子杰摊牌了。他正打电话给报社的编辑汇报整理资料的情况,一脸的志得意满。我坐在他对面,等到他收了线,微笑着看向我时,我说:“子杰,我们需要谈谈。”
  “当然。今天我们还没有进行正事,昨天我们说到……”他低头翻开笔记。
  “不,不是跟案子相关的。”我说,“我的意思是,后面的部分我真的记不得了,帮不了你什么,你最好离开。”   “离开?”子杰很错愕,“你在说什么?你不再想要跟我在一起了吗?”
  “你同我在一起是为了收集资料,现在我已经尽可能地告诉你了。案件的详细过程我想不起来。”我努力让自己平静。
  “你根本不是想不起来,想不起来你还会那么害怕吗?你只是不说。”子杰严厉地说,“既然已经进行到这样一步,你何苦还要再放弃。只要你都告诉我,这件事情我可以处理,我们报警,我们找媒体,我们可以抓到凶手。”
  “可是已经十年了!”我对着子杰叫喊起来,“十年来小镇一切都很平静!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查下去会暴露我的身份,我会很危险!凶手会来杀掉我的!”
  “不可能。”他说,“我保护你。”
  “他是一个可以一口气杀掉五个人的恶鬼!你怎么保护我?你保护自己都来不及!”我感到自己已经要发狂了。
  “我说了,我会保护你。”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材料。
  “你要是真的爱我,你就不应该让我重温那些恐怖。”我低声说,“你根本不爱我。”
  他抬起头看着我,眯起眼睛:“得出这个结论,你想怎么样?”
  “我们之间结束了,我不想再对你说任何跟当初的案子相关的事。”我说,“我也不会去参加你安排的那个报纸专访,更不会站在媒体面前。现在,我请你离开。”
  “段小如,恐怕没那么容易。”子杰笑了。那一瞬间,他仿佛突然露出獠牙的怪兽,带着诡异的笑容向我逼近,“你不上我的采访,可以。但是我依然有东西可写,想看看我的相机里都有些什么好东西吗?”
  我不寒而栗,看着他笑着拿出相机,调出那些不堪入目的镜头递到我眼前。
  “很漂亮,对吗?”他说,“每当我从你嘴里问不出来什么的时候,我就要看一看这些,因为太精彩了,总是忍不住笑出来。你知道为什么我喜欢你吗,段小如?”
  我咬紧牙关看着他。
  他拿回相机,笑着说:“我就是喜欢你单纯善良,怎么会有人这样容易对一个陌生人坦白所有。无论精神上还是身体上。你就是我找到的最单纯最善良的小镇姑娘。还是跟我合作吧。不然……后果将会怎样,我真的无法保证。”
  “你卑鄙!”我小声说,强忍泪水。
  “如果开心,就多骂几句。”他忽然提高了音量,“再过几天报社会来人给你做专访,要是再想不起来什么,就留神学学怎么编故事吧。”
  我站在他跟前,看着他放松地躺倒在沙发上,感到非常耻辱。我竟会爱上这样一个男人,让这样一个男人窥探到我的隐私。
  十年来,只有今天最让我感到痛苦,就好像能听到自己身体里破碎的声音,一片片在血液里凝结成痂。曾经在陈猛家闻到的浓烈的血腥味瞬间重回我的脑海,如此熟悉令人战栗。我想,我们终究是逃不掉的。
  报社的记者和编辑就快来了。子杰在电话中一次次向他们细数自己帮助我重建记忆所经历的困难。我平静地看着眼前这个自我塑造起来的英雄,在他人面前熠熠生辉。实际上只有我知道他是多么卑劣下作。
  夜里入睡前,子杰仍不忘对我说:“还有两天了,报社就会来人。怎么样,故事编好了没有?”
  我侧过身去不作声。
  背后的子杰一声冷笑:“你现在不说倒也可以。到时候你要是不说,我会做出什么你是知道的。如今你恨我又有什么用,自己是目击证人就要发挥作用,我告诉你,利用你是因为你还有价值。”
  我静默着,一动不动,没过多久,子杰便入睡了。
  深夜,浓烟滚滚惊醒了子杰。
  “段小如!”他剧烈地摇晃着我,“段小如你醒醒!好像起火了!”
  我慌忙起身,他去查看卧室门,刚一拧开,浓烟阵阵,客厅已成一片火海,一回身发现房间烧了起来。
  “地上好滑!地上被人倒了汽油!”我带着哭腔喊,“我们快跑!”
  “开窗开窗!跳窗走!”子杰几乎是爬了过来,拼力打开窗。
  房间里烈火熊熊,我来不及想别的,爬到窗台上,也跳了下去。
  “快!我们喊人救火!”子杰忙着对我吼。
  “來不及了!”我哭喊着跑,“是凶手来了!一定是当年的凶手要来杀我们,晴天小屋独占一个拐角,距离邻居太遥远了!凶手一定是要害死我们!我们快跑吧!”
  “什么凶手?”子杰一边跑一边大声问我,“你是说,十年前灭门案的凶手?”
  “一定是他!”我哭着说,“一定是他发现有记者来关注这件事了,他就想要杀了我!我就知道,这么多年来他从未放过我!他一定会要我死!”
  “那我们要跑去哪里……前面好黑……”子杰犹豫着问。
  “我们一直跑过旧民居,跑到山那边,我的远房表姐住在那里,让她帮我们报警!”我说着,拉起他更加飞快地跑了起来。子杰自小在城市长大,生活养尊处优,跑了不久就有些体力不支了。
  他停下来,对我说:“小如,我们、我们等一下再跑吧。已经跑了很远了,我们又不能确定那是不是凶手,也许只是一次意外……”
  “怎么可能是意外!”我压低声音,“你听见脚步声了吗?听见了吗?这样的深夜里,除了来追我们的人还会有谁?我们快跑,不然会被他杀死的!”
  “咚,咚……”深不可测的夜色里,真的有隐约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太黑了!我们都辨不清方向!”子杰焦急地说。
  “跟着我跑!”我拉起他,“我从小在这里长大,路线很熟悉。我不会丢下你的。”
  子杰深深吸了口气,点了点头。
  拉着他继续狂奔在漆黑的夜间小镇,我的心中从未有此刻这般安宁。往昔的时光一幕幕平铺在眼前,十年前十年后,画面全部展开,我能够仔仔细细回顾全部细节了,在鲜血和杀戮的味道中,我终于知道自己要做些什么,这该是我的一次觉醒。
  不知跑了多久,我们蒙蒙眬眬地能看见山的影子了,天际也开始发白。身后的方向渐渐出现“救火”“快救人”的声音。   子杰一直不停地回头看:“小如,有人发现起火了!小如,会有人帮我们的!我们不要再往荒凉的地方跑了!”
  “不能回头!”我说,“回头就会撞上凶手!我们必须继续逃命!”

4.露面


  或许是感到天快亮了,子杰恢复了一些底气,再加上跑了很久体力不支,他坐在路边的石头上对我说:“我们休息一会儿,就一会儿。”
  我在他旁边坐下。
  “你怎么知道是凶手?”他满是质疑,“有什么依据?”
  “自从那件事发生,我就时常感到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我。他每时每刻都在告诉我,你逃不掉的。”我低声说,“就在几个月前,有几个孩子跑到我这里问起当年命案的事情,我对他们说了几句,当晚就在厨房发现了一只猫的尸体,还有用猫血写下的威胁……”
  “所以你才去警察局请求撤销记录?”子杰问。
  “是的。”我低下头,“我本想从此以后装聋作哑,再不提当年的事情,直到你来……那个凶手他一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原来有这些事。你竟从未告诉过我……”他似乎也感到害怕,站起身,“我好像又听到脚步声了。我们还是跑吧!”我点了点头。
  我们继续向前跑去,到达山脚下,天还未亮,一切还处于黑暗中。我们摸索着前行,后来实在太疲惫了,就再次停了下来。
  “他杀起人来,到底是什么样子?”子杰问我,“是真的血流成河吗?”
  “不,其实没有那样。”我轻声说,“他只是让那些人死了,没有血流成河。”
  “你看见他杀人的过程了?”子杰问。
  “每个细节我都想起来了。”我说,“陈猛一家搬来小镇,其实和凶手有些亲戚关系。他们企图吞掉凶手家在小镇上的生意,让凶手无路可走。那天晚上凶手来到陈猛家,先是挟持家中的两个小孩,然后趁陈猛不备,一刀捅死陈猛,小孩开始哭闹,声音太吵,于是凶手回身一刀割开那个男孩和女孩的喉咙,陈猛的母亲哭号着冲上来,撞在刀刃上死了,陈猛的妻子见家破人亡,于是上吊。地面上血迹斑驳,但没有血流成河。”
  “原来真相是这样!”子杰长出一口气,“看来之前的都是我道听途说,凶手的长相你还记得吗?”
  “没有看清。”我说。
  “你知道得太多了,凶手一定很恨你。”子杰笑着说,站起来走近我,“你说如果他追到这里,看见你已经死了,他会不会很满意呢?”
  我一步步后退:“你也一样是知情者!别想杀了我让凶手放过你!”
  “可惜凶手并不知道我已经了解得这么细致。知道了这些,我已经足够了。”他笑着拍了拍腰间,我相信那口袋里有他的录音笔。
  “你……你不能杀了我……”我带着哭腔恳求,“我已经什么都告诉你了……求你,我会带你跑的……”
  “别废话了!”子杰一阵狞笑,双手向我的颈间伸来。
  当子杰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躺在山边的铁轨上,那是我们小镇的唯一一条铁轨。子杰来的时候是搭汽车来的,也许他还不知道我们这里有火车经过。
  寒风凛凛,子杰茫然地瞪大了双眼,然后,腹中的剧痛让他瞬间清醒,他看清我。
  我正伏在他身上,把最后一根与铁轨相连的绳子固定。绳子捆得很紧,他惊恐地扭曲着身体,发现动弹不得。
  “你……”疼痛遏制了他的声音,他带着惊怖的眼神看着我。
  “嘘……你在流血。”我把带血的尖刀在他眼前晃晃,“害怕吗?不要怕,我们把故事好好讲一遍。陈猛一家搬来小镇,与我家有些亲戚关系。当时我父親生病,母亲出走,唯一能帮忙打理生意的姑姑天生又聋又哑,一家生活艰难。听闻陈猛搬来,父亲便带我前往陈猛家借钱周转。
  “未进门之时,我们不巧听见他们夫妻的谈话,原来他们密谋着要药死我父亲,再把我姑姑强嫁给镇上的恶霸,从此霸占我家的生意。特别是那陈猛,提起我和我姑姑,还发出奸险的笑声,口中全是淫秽的词句。
  “我父亲脸色铁青,怒至浑身发抖,趁我不注意便飞冲进去。”我说着,语速越来越快,“父亲来势汹汹,连身上的病痛都不再是拖累。他先是挟持家中的两个小孩,与陈猛夫妇发生争吵。陈猛不改流氓嘴脸,扑过来扼住我。我不断挣扎,与他扭进厨房,我摸住一把刀豁然向他劈去,立即将陈猛砍死。
  “小孩开始哭闹,声音太吵,父亲回身一刀割开那个男孩和女孩的喉咙,陈猛的母亲哭号着冲上来,撞在我手中的刀刃上死了,陈猛的妻子见家破人亡,于是上吊。地面上血迹斑驳,但没有血流成河。”
  血流了太多,子杰开始发出绝望的呻吟。
  “好了,一切都告诉你了。”我趴在他的耳边,“你知道吗?当年我真的很怕,为了脱罪,只能假冒成目击证人,故事已经编了太多了,累了,哪有故事能比真相精彩。”
  “小如,放过我……”子杰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对我说。
  远方的火车呼啸而来。我跳起身,离开铁轨,走上路边几步后,我回过头,看见子杰绝望的眼神,大声喊:“再见子杰,没有目击证人会那么容易就坦白自己的身份。尽管我是小镇姑娘。”
  火车越来越近了,我转身跑开。空气中弥漫着透明的血腥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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